第61章
這邊華裳進軍營,那邊楚江仙也起床洗漱,晨起彈琴。
青娘在亭外猶豫該不該進去的時候,琴聲停了下來。
楚江仙:“青娘?”
青娘笑呵呵地走了進來,“郎君,将軍臨走前見您還睡着就沒有打攪您休息,只給您留下一封信。”
楚江仙的尾指輕輕碰觸了一下琴弦。
“嗯。”他眼神留戀在輕飄飄上升的香霧上。
青娘垂下眼,将信放在一旁就退下了。
楚江仙端正坐了良久,才伸出手拿起信,慢慢打開。
淡色的眼眸中映入信上的墨字,好像生出了一個個小小的黑色漩渦。
修長白皙的手指穿過晨曦,輕輕撫摸着白紙上的黑字,那些長腿長腳的字放出纖細的觸須糾纏着他的指尖。
“楚禦史。”
楚江仙睫毛一顫,冷淡地擡起頭。
亭外,一位神色狷狂的男子正袖手站在天光下。
楚江仙:“你是……”
那男子笑了一下,“在下孟離經。”
鬼才軍師孟離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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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江仙将信紙塞進袖子裏,慢慢出了亭子。
孟離經頭頂上一片烏雲朝着他頭頂的晴明日空席卷而來,風加大,掃亂兩人青絲。
仙才與鬼才初見,天昏地暗,日月半分。
楚江仙身姿傲然,面色冷凝,他淡淡道:“孟軍師無人通報,擅闖冠軍侯府。”
孟離經“呵呵”一笑,眉毛一挑,睥睨道:“冠軍侯府與我家無異,将軍許我任意來去。”
楚江仙沉默片刻,淡然道:“來此有何貴幹?”
孟離經笑眯眯地将一封信奉上,“自然是替我家将軍辦事來的。”
楚江仙掃了一眼他手中的信,沒有接。
孟離經:“哦?楚禦史以為這是假的不成?”
楚江仙:“是與不是,楚某心裏自有推測。”
孟離經不慌不忙地逼近一步,“方才你拿到了将軍給你的信,信中說将軍要出門遠行,所以,你就認為我手中的信是假的?”
“是啊,将軍要遞給你信,為何要分開兩封?還要讓不同的人給你呢?”
“哈,你想不明白是吧?那就由我來告訴你。”
他逼近楚江仙,笑容張狂,“将軍的第一封信是在試探你,如果你露出了預料之中的反應,那這第二封信就是你該得的。”
楚江仙淡色的瞳仁緊縮。
孟離經揚着下巴,将信塞進他的手裏,“拿着吧,這是你應得的。”
楚江仙沒看信,只看他,“冠軍侯何意?”
孟離經似笑非笑,“仙才楚江仙不會不懂的,你以為你裝的很好嗎?既然已經不愛,沒感情,為何不幹脆放手?你在等什麽,或者說你有何圖謀?”
楚江仙一揮袖子,“楚某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嗎?”孟離經摸摸下巴,“最好如此。”
他轉身離開,背着身子對他揮了揮手,“我走了,不用送了。”
楚江仙的瞳仁都快縮進眼白中,他捂着額頭,一陣将靈魂撕裂的疼痛瞬間席卷了他全身,他控制不住的發顫,手中的信更似有千金重量。
他垂下頭,看了一眼信封。
“合離”二字好像破紙而出,直刺他的眼睛,他的心肺。
他再也站立不穩,如同失去伴侶的白鶴,孤獨地墜落。
孟離經藏到一旁換了一身裝扮,裝成華裳的模樣後,大搖大擺出了冠軍侯府。
他在酒坊後的一條巷子裏堵住了郭讓。
郭讓綠眸一瞪,整個人都要吓飛了。
“将、将軍!”
孟離經歪歪頭,學着華裳的語音語調懶散道:“怕什麽?我還能将你吃了不成?”
郭讓笑嘻嘻道:“将軍要想吃我,我自然會好好烹調自己,讓将軍滿意,可惜我皮糙肉厚的,不夠美味。”
孟離經輕笑一聲,手指點在他的眉心,“別耍滑頭了,你的小心思我還不明白?”
“那位姑娘怎麽樣了?”
郭讓眨了眨眼睛,“将軍何意?”
孟離經拖長了音調:“那位迦音娘子是宋玉清手下的細作吧?”
郭讓雖然還維持着謙卑的姿勢,可全身都繃緊了。
孟離經露出華裳式嘲諷笑容,抽出華家的祖傳寶刀。
郭讓:“是。”
孟離經:“哦,我料想的不錯,那你呢?你也是宋玉清手下的人?”
郭讓:“絕非如此!”
“哈,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誰了。”
郭讓笑道:“我是将軍的人啊。”
孟離經似笑非笑,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遞給郭讓,“拿去給你家主人。”
郭讓不接。
“嗯?難道要讓本将軍親自動手嗎?”
郭讓察覺他的鄭重,自知再裝傻也無用了。
“将軍可真是厲害,世人皆知将軍勇,卻不知将軍智。”郭讓嘆了口氣,将那封信接了過來。
郭讓低垂着頭,恭恭敬敬道:“我……将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從未背叛過将軍。”
孟離經若有所思。
奉別人為主人,卻從未背叛過将軍嗎?
孟離經淡淡道:“你這件事我從未對別人提起過,以後也不會提起,你自己好自為之。”
郭讓欠身,“多謝将軍成全,郭讓決心歸隐田園。”
“哦?”孟離經目光閃爍。
郭讓認真道:“長安将會有重大變故,也請将軍多多注意,保重自身。”
孟離經握着拳頭,學着華裳慣來模樣,在他的肩膀上錘了一下,“你放心。”
“還有,軍師……将軍也要多多注意。”
假扮成華裳的孟離經挑了一下眉。
郭讓小心地四處看了看,生怕被別人聽了去,卻不知道眼前之人正是他讓華裳小心的孟離經。
“孟軍師的來歷誰也不清楚,我曾經讓迦音偷偷探查過,他并非宋師手下的那一號人,所以,我懷疑他背後之人可能跟小的一樣。”
孟離經若有所思,“多謝提醒……我問你一事,你跟迦音好,到底是因為她這個人,還是你的主人想探查她背後的勢力?”
郭讓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以前的将軍威勢都顯示在武力上,如今竟然都顯示在了智謀方面,他當真是小瞧了将軍,或者說,他從未了解過将軍。
郭讓:“開始是因為要探查,後來,我佩服迦音,也喜歡上了她,所以,長安這局棋我們兩個都不想參與其中了。”
孟離經将寶刀入鞘,負手道:“要走趕快走。”
郭讓欲言又止。
“你還想說什麽?”
郭讓:“将軍,陛下讓将軍留在長安是為了保護将軍,不讓将軍留在長安也是為了保護将軍。”
“好了,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好好想想你跟迦音的事情就好了。”
郭讓跪地,“将軍,多謝将軍……”
孟離經負手不語,目送他離開。
郭讓離開小巷,左拐右拐,拐到了一處小屋內,改頭換面後,他直奔着皇宮而去。
他朝皇宮門口的兵士出示一個金牌,兵士立刻領他前往宮內。
河清樓內,陛下高居樓上,樓下,郭讓長跪不起。
“是嗎?她是這麽說的?”
季無豔将那紙遺書壓在掌下。
“是。”
季無豔嘆了口氣,“聽你複述的言行,那人絕非華裳。”
郭讓一驚,臉色頓時煞白,“這……”
“你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郭讓狠狠磕下頭,“望陛下懲罰!”
季無豔揉搓着那紙遺書,輕聲道:“不必了,你帶着你喜歡的那位速速離開吧,長安之局已開,越晚離開便越抽身不得。”
郭讓垂首不語。
季無豔:“這麽多年也多謝你為朕傳來華裳的消息了。”
郭讓俯首,“陛下重視将軍,将軍也該知道這點。”
“何必讓她知道,朕只要她開心就好。”
“下去吧。”
“是!”
郭讓朝季無豔狠狠磕了三個頭,以全主君屬下之情。
軍營裏,剛将自己行禮擺放好的華裳,就見一人掀開簾幔進來。
“咦?來了新人。”
華裳擡起頭,那人“喝”了一聲。
華裳摸了摸臉上弄出的傷痕,好脾氣地笑了笑,“抱歉,相貌太過醜陋了。”
那人揮了揮手,“男子漢大丈夫,醜點算什麽。”
“我是長安郊北的溫伯夏,癡長幾歲,你便喚我溫大哥便好。”
華裳親親熱熱喊了一聲“溫大哥”。
這位溫大哥看上去也很高大,生了一張忠厚老實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