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沒有胡鬧
十字路口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或者直行或者倒退，但我不，我要站在原地，這樣就不會錯過我的他。
——《荼白的悲傷騎士》
這雨一連下了好幾天，快下班時轟隆隆打起響雷，艾嘉背着小包要走，袁磊拉着她：“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阿毛跳出來：“隊長，今天這麽冷，大家一起吃個火鍋啊！”
“晚上沒空，你們去吧。”袁磊擡腳往外走。
以前他們隊經常聚餐，幾個老爺們吃吃喝喝聊聊天，定時緩解一下工作壓力，他們隊長可從來沒缺席過，阿毛記得這已經是袁隊第二次說沒空了。
阿毛一把拉住要跟着走的艾嘉：“嘉嘉，你呢？”
艾嘉抱歉一笑：“我也有事阿毛哥。”
阿毛看着艾嘉坐進袁磊的車裏走了，吳迪過來拍他：“晚上定哪？”
阿毛：“咱嫂子管的真嚴，隊長都不出來喝酒了真沒勁。”
吳迪：“最近嘉嘉也總不合群。”
有個老婆婆站在路邊，一把弱不禁風的小傘被狂風吹斷了傘骨，歪歪斜斜把大多半雨水淌在了老婆婆胳膊上，這樣的天氣，老人守着個菜筐不走。袁磊老遠就看見了，把車停在路邊，跟艾嘉說：“你別動。”
然後自己跑過去了。
不一會兒他提着大筐子回來，身上都濕了，短短的頭發一根根豎起，往脖子後頭淌着水。
艾嘉趴後頭看，袁磊說：“柚子，老人家不賣完不肯走。”
艾嘉點點頭：“一看就很好吃，我可愛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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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磊聽了，笑起來：“回家給你剝。”
到家開了燈仔細看，這筐柚子賣相真是不好，所以總也賣不完，如果不是袁磊不知道那個老婆婆還要在雨裏等多久。
晚上看電視時袁磊把柚子剝好了放艾嘉手邊，小姑娘吃了一口，又吃一口，很快一瓣吃完了。
袁磊問她：“甜不甜？”
艾嘉嗯一聲：“挺好吃的。”
袁磊伸手要拿，被艾嘉搶走：“你別吃了。”
袁磊低頭瞧她，想這丫頭不至于這麽小氣吧？
小姑娘抱歉一笑，說了實話：“磊哥這個挺酸的，你別吃了。”
袁磊一愣，快快搶了一瓣放進嘴裏，說：“沒事，我也愛吃酸的。”
不過那是真酸啊，袁磊一個沒注意被嗆到了，咳得驚天動地。艾嘉再也忍不住地揪起了臉，可憐兮兮地拉他衣服：“我的牙倒了。”
然後兩人都噗呲笑出來，他拍她腦袋：“那麽酸還吃，你傻不傻啊？別吃了，反正也不是買來吃的。”
“那也不能浪費。”艾嘉嘶嘶吸着嘴，說話都有口水往外冒，跑廚房抱了幾個玻璃罐子出來。
這天她在袁磊家開了小作坊，一邊看電視一邊做蜂蜜柚子茶，袁磊一旁幫着剝柚子，他手特別厲害，剝的比艾嘉好看，艾嘉哇哇叫，說自己是手控大魔王。
袁磊皺眉頭：“這又是什麽玩意？”
艾嘉捂嘴不說了。
天氣雖然冷，但她心裏特暖乎，隔天把做好的幾大罐柚子茶分別送給隊裏的同事，自己留了一罐放在冰箱深處。
袁磊也給局長送了一罐，王局玩笑般哎喲一聲：“現在查得緊，我可不能收東西。”
袁磊擺擺手：“艾嘉搗鼓的，人人都有，您放個幾周再喝。”
王局問袁磊：“小姑娘學得怎麽樣了？以前覺得她能熬個兩三天就算不錯的，沒想到待了那麽長時間，挺厲害。”
袁磊想了想：“估計也快回去了，快過年了。”
***
艾嘉他們家每年春節都十分隆重，因為今年的春節格外早，所以徐醫生一早去把定好的肉拿回來腌制，特別欣慰地對艾欣秀說：“等嘉嘉回來就有的吃咯！”
艾欣秀抱手看了一會兒，進房間給艾嘉打電話。
這是艾嘉離家後她打來的第一通電話。
“那邊好玩嗎？不會春節不回來吧？”
艾嘉知道，這是在提醒她回家的時間到了。
艾嘉跑到走廊上解釋着：“春節肯定要回去啊，就是我現在還有點案卷沒看完……”
艾醫生的耐心用完了，說：“你先回來吧，我在這邊也給你找了個熟人，回來了也不耽誤你的事。”
艾嘉沒想到她家艾醫生居然兩手準備，張了張口，卻答應不下來。
“艾嘉。”艾欣秀說，“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什麽，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艾嘉低低地說，“我知道您不喜歡警察，可是您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為什麽要恨他？他是英烈，是值得尊敬的人，您卻燒了他的照片，讓我見一面都不肯，現在我也不怕跟您說實話，我很想他，所以我才來的，我以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我現在還不想回家，我要繼續待在這裏。”
艾欣秀沒說話，聽完把電話挂了。
艾嘉嘆了口氣，每次提起爸爸都會是這個結果。
下午袁磊他們去下面縣抓人，艾嘉學不進東西就提早下班，心情不好去菜市場打轉。接連幾天的大雨讓菜價跟坐火箭一樣飙升到比肉還金貴的地步，艾嘉也不知道自己要買什麽，從這頭逛到那頭，回神一想，今天倒是沒看見二娃子。
最後她什麽都沒買，撐着傘又從菜場出來了，準備去幼兒園門口蹲點看小可愛們放學。現在的兒童用品做得特別精致好看，一到下雨天小可愛們都會穿上成套的雨衣雨鞋，手裏拿着小動物傘，啪啪專挑有水坑的地方踩，留下一串童言童語。
艾嘉現在急需這些東西充斥一下她快幹枯的內心，算着時間有點緊，她打算抄小路過去。沒想到在小巷裏撞見幾個流裏流氣的男人。
艾嘉記得袁磊說過的話，她不想惹事，此刻袁磊也不在隊裏，她必須裝作什麽都沒看到，快快離開。雨下得太大了，她匆匆一瞥，掃見那些男人把誰圍在了中間。艾嘉把傘防低了點，快步走過，就要走出去時，聽見一個小孩倔倔的聲音：“我不要。”
艾嘉的腳收了回來。
她認得，那是二娃子在說話。
為什麽會教訓他這個小不點呢？他做錯了什麽？沒人知道他在這裏的話出了事怎麽辦？他那倔脾氣肯定要挨打了。
艾嘉退了回去。
***
她貼牆趴着，露出一只眼往那條封死的胡同裏看，那些男人團團圍住，根本看不到二娃子人，只是有個小鬼站在前面一點的地方望風，大雨天躲在屋檐下抽煙，艾嘉心裏罵了一句特別難聽的話，抽煙的那個是二娃子的哥哥。
這叫什麽哥哥？弟弟那麽喜歡他信任他，他卻讓別人來欺負他，原來她磊哥說的一點沒錯：“哪裏會對他好，不過是養着他偷東西罷了。”
艾嘉三觀都颠覆了，氣得撓牆，然後聽見二娃子喊哥哥。
那麽弱小的，充滿依賴的一聲哥哥。
抽煙的小鬼慢慢走近，問他怕不怕。
二娃子點點頭，被雨淋成了落湯雞。
小鬼說：“那以後還敢不敢不聽話？”
二娃子小聲地說：“不偷東西也能吃飽飯，讀書就行了。”
艾嘉一震，這句話是她告訴他的。
小鬼說了聲放屁：“你真的想挨揍是不是？”
二娃子不吭聲了。
小鬼指指那些流氓：“他們打人可是很疼的，我也幫不了你。”
流氓們見二娃子屢教不改，決定要讓揍他一頓打到怕為止，艾嘉看見二娃子的哥哥從包圍中退出來，靠在牆上。
艾嘉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時裏面已經開打，她手指翻飛上網找了一段鈴聲，音量開大了放出來，警笛的聲音對這些小流氓特別有威懾力，估計也是審訊室常客，聽見聲音紛紛跳開來往外跑，留下一個小小的孩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艾嘉蹲下去，不敢碰他，問：“二娃，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小男孩擡起頭看她，那眼裏平平靜靜的，一點悲傷都看不到，顯然是習慣了。艾嘉的心狠狠一揪，他還小，分不清是非，覺得自己和這些人是一樣的，所以跟着一起混，如果不是聽懂了那天她說的話，混到最後跟他那個哥哥不會有什麽區別。
如果不是聽懂了她的話，今天他也不會挨這頓打。
小男孩牽住了艾嘉伸出來的手，站起來時晃了晃。
“我抱你。”艾嘉圈住他小小的身子。
二娃子推了推：“我自己走。”
艾嘉心疼得笑了：“好，自己走。”
他們走出巷子，路過小可愛們的幼兒園附近，開始放學了，二娃子和那些同齡的孩子看起來格外不同，衣服不同，神情不同，身邊的人也不同。他站在路邊戀戀看着，艾嘉捏捏他的小手：“先回家換衣服好不好？”
他指了指另一條路：“我家在那邊。”
“你如果回家他們會再來找你的。”艾嘉說。
“沒關系，我要回家。”小男孩堅持。
艾嘉正要往那條路走，遠處突然響起機車的轟鳴，那發動機一聽就是劣質的，跟她家浩浩的哈雷不能比。艾嘉沒在意，摟緊了瑟瑟發抖的小男孩，轟鳴越來越近，她加快腳步過馬路，不遠處小可愛們的父母罵罵咧咧：“怎麽騎車的啊！”
艾嘉偏頭一看，只能先把二娃子推出去，車子撞過來時她用手撐了一下，整個人往後飛，因為有準備，掉落時她順勢滾了兩圈。
騎車的人她認到了，剛才在死胡同裏堵着二娃的其中一個。
那人呸了聲，越過艾嘉開走。
艾嘉躺在地上感覺了一下，四肢都有感覺，萬幸。
幾個小可愛的父母過來扶她，艾嘉咧嘴笑：“我沒事，我沒事，那人騎車太不看路了。”
她沖路邊的二娃子招招手：“來。”
小男孩跑過來抱住她，哇一聲哭了。艾嘉愣了愣，随即揉了揉他的後頸：“哭什麽呀，姐姐沒事。”
二娃子一抽一抽的，抱着她的腿不放，艾嘉撓撓他：“去把傘撿回來，還回不回家了？”
小男孩仰頭往她，像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沒事，艾嘉沖他特別頑皮地笑，刮了刮他塌塌的鼻梁。
二娃子抹了把臉，把傘撿回來，可能覺得自己哭鼻子有點丢人，一路低着頭。艾嘉把他送回家，那個家真是讓她大開眼界，要什麽什麽沒有，牆上貼着他爺爺的照片。
小家夥收拾出一個能坐的地方，摁着艾嘉坐下，自己跑進跑出燒水洗毛巾，艾嘉看他墊着小板凳站在竈臺前的身影，想拍一張，一摸口袋絕望了，手機可能是剛才摔倒的時候丢的。
二娃子把自己的毛巾遞給她，說：“你臉髒了。”
“謝謝。”艾嘉接過來，是最俗氣的紅色大花紋，估計是鄰居送的，她往臉上擦了擦，一時疼得要嚎，看見小家夥正擔心地瞧着她，她把那句我靠好疼咽下了，換一個特別溫柔的笑。
臨走前，艾嘉叮囑他：“今天的事，咱們不告訴別人。”
小家夥點點頭。
出來後艾嘉就再也撐不住來時的淡定，拐着攔了一輛車回家。晚上袁磊回家已經十二點，手裏提着樓下順便買的燒烤，沒想到夜貓子今天沒碼字，躲卧室去了。卧室燈開着，他敲門：“吃不吃夜宵？”
艾嘉哼哼：“不吃，我要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