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上沒有星星

那是我倒數第二次見他。

——《荼白的悲傷騎士》

難得這兩人一起過來,加上自己也沒什麽事,艾嘉計劃着要帶浩浩和珊珊在s市好好逛一逛,珊珊點名要吃燒餅和廟門扁肉,艾嘉有點小得意：“我家樓下的飯團也特好吃,燒烤攤的烤玉米一絕！”

浩浩在旁邊笑：“別給她吃,她剛跟我說過要減肥。”

珊珊卷袖子：“不,吃完再減,這趟必須吃夠本。”

于是艾嘉早晨帶着兩人去吃飯團，碰上小可愛們上學，三個大人蹲在路邊眼饞地看着奶聲奶氣的小娃娃，吃完飯團拍拍手站起來,去艾嘉最熟悉的菜場轉一圈。沒想到在菜場碰上了二娃子吳天成同學。

小天成跟爸爸媽媽來買菜，老遠就認出艾嘉,一路沖過來,在就要抱住艾嘉時被浩浩擋了一下。艾嘉根本沒反應過來，心裏也有點後怕,這一下要是被撞上，不知肚子裏的寶寶會不會鬧意見。

小天成不認識浩浩,不願意讓他擋着,張口喊艾嘉，艾嘉笑着牽住他，與他的養父母點頭致意，浩浩覺得有趣，問艾嘉：“這小鬼是誰？”

艾嘉垂眼看天成小朋友，是誰呢？她和他的相識真是說來話長了。

小天成眉頭揪起來，顯然不喜歡浩浩叫他小鬼，以前也有人經常叫他小鬼，那人會捏他的脖子帶他去買肉包子或者能得到一根香噴噴的雞腿。按照老師上課教過的，他現在算是改邪歸正，是個很好的小朋友，不是小鬼。

小朋友莫名地不喜歡浩浩，仰頭問艾嘉：“袁磊叔叔呢？”

艾嘉扮鬼臉：“你知道的。”

小朋友笑起來，點點頭。

袁磊叔叔很忙，忙着抓壞蛋，小朋友眼裏閃着光。

浩浩越看越神奇，這是自小到大第一次，他所沒能參與的，艾嘉的另外一個世界。

艾嘉牽着小天成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問：“你覺得是弟弟還是妹妹？”

天成眨了眨眼睛，問她：“你要生孩子了嗎？”

“恩。”艾嘉甜甜地笑，指着浩浩對天成解釋，“他剛剛是在保護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天成仰頭看浩浩，浩浩蹲下來朝他伸出手：“認識一下吧。”

小天成突然撒腿往後跑，邊跑邊喊媽媽，撲進正在給他買雞腿的女人懷中，咬耳朵說了些話，然後滿臉幸福地被媽媽牽着手過來。

天成的媽媽對艾嘉道恭喜，小天成又摸了摸艾嘉的肚皮。

***

第二天三個人準備出門去吃廟門扁肉時袁磊回來了，晃着車鑰匙：“走，我帶你們去。”

艾嘉在後頭扯他的手，袁磊回頭一笑：“我請假了。”

刑警隊的假不是那麽好請的，艾嘉比誰都知道，可他為了她請假了，為了招待她的朋友。旁人不知，艾嘉心頭熱熱的，聽袁磊湊她耳邊問：“今天有沒有不舒服？”

“不會。”她乖乖搖頭。

浩浩回過頭，看見艾嘉攀附在個子高高的袁磊身邊，臉頰微紅，笑着說着什麽。浩浩帶着笑轉回去扯了扯珊珊的頭發，珊珊吃疼，笑罵他，追了一路。

天氣格外地好，袁磊盡地主之誼，話也比平時多，一路介紹風景風俗，到了地方牽着艾嘉一起去點單，廟門扁肉還是那個廟門扁肉，沒一點變化，卻是他們倆婚後頭一次來，再過來，心境有所不同。

小吃不過是些零嘴，晚上袁磊在飯店定了正餐，珊珊如願抱着一袋燒餅狂啃，與艾嘉說：“以前沒看出來，其實你老公人挺不錯的。”

說話不避諱一旁開車的袁磊，袁磊哭笑不得：“我以前很差嗎？”

珊珊嘿嘿笑，求浩浩幫忙。

“差不差你自己心裏清楚。”浩浩說。

袁磊點了點頭，唇角的笑斂了點。

艾嘉見氣氛不對，忙拉珊珊說起最近思密達的流行趨勢，珊珊暗暗撞了撞浩浩，浩浩癟癟嘴，低頭玩手機。

袁磊定的是當地特色菜，吃得珊珊直呼過瘾，席間袁磊出來上廁所，浩浩說我跟你一塊。

男廁所裏兩人并排站一塊，誰都沒說話，完事了去洗手，浩浩還是不吭聲，袁磊笑了一下，說他：“你這脾氣跟艾嘉不相上下。”

浩浩垂着眼：“我們都是老實人，不像有的人，盡欺負老實人。”

袁磊指了指自己：“這是說我吧？恩，我聽出來了。”

浩浩看他：“你以後對她好點，她都懷孕了。”

袁磊笑着笑着變了味道，臉上隐着怒意，他和他老婆的事要別人插什麽手？就算你是好朋友也不行。

浩浩知道他生氣了，但這話他必須說，因為從頭到尾，他就沒覺得這人是真的愛艾嘉。就拿上次艾嘉離家出走來說，原因他不知道，但事後第一個找到她的是他李浩，作為丈夫，袁磊你究竟做到了什麽？現在又有什麽資格生氣？

“管好你自己吧。”袁磊撇開眼，決定不計較。

他比艾嘉大了八歲，也就是比這李浩大了八歲，其實一直把他當小弟弟，不過有的事可以讓，有的不行。

浩浩拉住他：“你是不是跟艾嘉說了什麽？”

袁磊停下來看他，問：你覺得我會說什麽？

“是不是你不讓她跟我們聯系的？”浩浩緊抿着唇，如若不是這樣，他想不出為什麽艾嘉最近一直避開自己。

袁磊甩開他的手，整了整衣服：“是。”

他說：“是我沒錯，是不是要問原因？原因你自己知道。”

浩浩的臉刷一下白了，想解釋，卻怎麽都是枉然。

“是不是想告訴我想多了？”袁磊問他，有些話本來不想說絕，但現在看來是不說不行了，“小子，是你先放棄她的，所以現在沒有資格用朋友的身份對我指手畫腳。”

“我沒有。”浩浩不服。

我沒有放棄她，我怎麽會？我只是……

“行。”袁磊點點頭，死鴨子嘴硬，他不戳破。擡手接了個電話，是艾嘉打來的，有點緊張地問他怎麽還不回來。

袁磊看着浩浩回她，“馬上就回來，剛剛走迷路了。”

***

他們兩個回去坐下，艾嘉端詳了一下兩人的表情，浩浩一直低頭避開艾嘉的視線，只要想到她已經知道了，他就坐如針氈。

氣氛突然有些不好，無論艾嘉和珊珊怎麽插科打诨都沒用。回去的路上廣播裏正在說現在男女比例失調嚴重，已經爆發光棍危機，艾嘉轉頭對後座的浩浩笑：“你要抓緊一點，別成老光棍了。”

珊珊也笑，問艾嘉：“那我是不是得再等等？這年頭好男人任我挑！”

浩浩隐在後頭沒說話，艾嘉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在他聽來都別有深意，他借着車裏的幽暗偷偷看她，是覺得有他在很麻煩嗎？他是不是妨礙到她的生活了？

浩浩握了握拳頭，她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從前每天黏在一起玩耍的小丫頭，她現在是別人的艾嘉了。

袁磊說是他先放棄艾嘉的，真的是嗎？

從前是什麽呢？

是年少時需要她的陪伴，喜歡她在畫室裏幫他洗筆刷，如果告白了，是不是就不能維持原樣？

是長大後一直沒有出現她喜歡的人，他默默陪伴着，有些希望能一直這樣，那時他對自己十分有信心，覺得自己能面對艾嘉喜歡的人。

後來她感情受挫，他依舊陪伴，甚至覺得這樣最好，如果說出來無法做朋友，他寧願一直這樣。

最後，她嫁人了。

珊珊問過他一次，有沒有後悔。他沒有後悔過，一直沒有。

現在想想，是的，他的懦弱讓他放棄了艾嘉，害怕失去的她所以放棄了告白。

“停一下。”浩浩張口道。

第一次聲音太小，前排的袁磊和艾嘉沒聽見，他又說了一遍：“車停一下。”

袁磊分神用眼尾掃過，見他是認真的，把車停在路邊。

“你們去玩吧，我有點累了，想先回酒店。”浩浩幾乎是逃着離開。

“李浩！”艾嘉追下車。

這裏是繁華路段，浩浩伸手攔車，有車停下，艾嘉把停下的車打發走，忐忑地看着浩浩：“你怎麽了？”

他撇開眼，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艾嘉握了握他的手，決定解釋一下：“是這樣，之前袁磊跟我說……”

“你都知道了？”

艾嘉點了點頭，張口想說什麽。

“別說！”浩浩打住她的話，越退越遠，幾乎是哀求，“你別說出來。”

艾嘉怔了怔，沒見過這樣的李浩，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她追上浩浩，将他兩手握住：“浩浩，你看着我，你聽我說，這件事……”

而這邊車上，珊珊從後視鏡裏看着前排的袁磊，袁磊從倒車鏡裏觀察後面的情況，對她說了句：“你不下去？”

珊珊反問他：“那你呢？”

“我就不下去了，免得有人更生氣。”

珊珊下了車，看見浩浩揮開了艾嘉的手，幾乎是在咆哮：“艾嘉，我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嗎？我扪心自問并沒有，所以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珊珊仰頭看天，天上沒有星星，明天估計要下雨。

這一天，還是來了。

從她大四跟他告白被拒絕後，她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只是比她預計的遲了很多。

她本以為，這一天會是艾嘉突然從s市跑回家郁郁寡歡那日，會是浩浩聽聞艾嘉婚訊那日，會是艾嘉婚禮那日，不過都不是。

最讓珊珊不能理解的是，浩浩的爆發居然能遲到這種程度，在一切終成定局，無法挽回，艾嘉已為人妻，即将為人母的這一天。

總有一段記憶永遠都不會褪色。大四前的那個暑假，她對他告白了，從小喜歡的人坐在畫架前給一副油畫上色，畫中是個女孩，長頭發，鵝蛋臉。

她的告白失敗了，他不喜歡她，而他喜歡的人，也不喜歡他。

他選擇做她最好的朋友，而她也選擇，做他最好的朋友。

這個男人直到今天走得有多痛苦，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

***

“沒有……”艾嘉搖搖頭，“我不是……我只是……”

浩浩不忍再看被他吓壞了的艾嘉。那些帶着五彩斑斓顏色的過往，成為了他心中最難堪的記憶。

人啊，都是自私的，浩浩在心中這樣想。

他不想面對，他惱羞成怒，他越是去想，就會越後悔。

他喜歡她啊！從小就喜歡，可他也知道，這份喜歡注定是單方面的。如果小時候能鼓起勇氣對你說一次，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可是現在我們都已經長大了，我們回不到過去。

所以別說，艾小嘉，什麽也別說。

艾嘉有種即将要失去他的感覺，只能依言點點頭：“好，不說了，我們回家吧。”

路上車水馬龍，浩浩低着頭，在一片喧嚣中對她說：“不了，我走了。”

“要去哪裏？”艾嘉眼眶泛潮。

“不知道，再說吧。”

艾嘉忽然就問：“還會來看我嗎？”

“不了。”

艾嘉以為自己聽錯了。

看着這樣難過的浩浩，艾嘉很後悔，自私鬼，艾嘉你就是個自私鬼！

可是她怕啊……她怕失去她的友情。

浩浩依舊看着地面：“以後都好忙啊，你照顧好自己。”

不遠處，珊珊也聽見了。

她心疼的是，到了這一刻，這個男人也還是沒有把心裏的話對他喜歡的人說出來，他做的決定，全都是為了她。

現在的他，該有多失望多憤怒？浩浩，是不是對自己感到生氣？我也是一樣的，我也對我自己感到生氣，氣我怎麽會那麽愛你，無論如何都離不開你。

路邊又停了一輛車，浩浩開門坐進去，珊珊越過艾嘉追上去，上車前對她說：“我陪着他，你放心。”

車開走了，艾嘉還站在那兒，袁磊下車來，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然後牽着帶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