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書房裏裝着榻榻米, 坐在窗邊光線正好, 喝茶看閑書很舒服。

沈蘇備考的前幾天,張槿正好手邊沒緊急的事,就推掉幾場學術會議,直接讓自己放假在家陪考了。

“囡囡, 考完試想去哪裏玩?媽媽帶你去俄羅斯好不好。”

俄羅斯的酒烈啊。

沈蘇瞥她一眼,想想說:“我要和同學出去玩。”

“好啊,”她媽媽裝作毫不在意, 使勁試探, “準備去哪兒啊?”

“還沒想好,她六月底就要去美國了,所以去哪兒玩都聽她的。”

張槿還惦記着之前送沈蘇回來的小男生:“你那些朋友都準備出國嗎?”

沈蘇“嗯”了聲:“還有一個人去新加坡。”

“……”

沈蘇繼續看手邊的書,也沒想到自己媽媽突然安靜下來,是在緬懷那個将要去“新加坡的陸謙”。

“媽媽, 為什麽寒食散在魏晉往後都不流行了?”

“本來是治療傷寒的藥, 被名士何晏推廣了才走紅的,三國志裏有寫,何晏長期服食後‘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 謂之鬼幽。’延年益壽變成催命,大家終于明白寒食散不是好東西。離開黑暗的魏晉風流時代,自虐式歡樂就不流行了。其實也死灰複燃過,你可以去看……”

“之前的魏晉名士, 沒人知道寒食散是不好的嗎?”

“知道歸知道,所知不詳,甚至有些人因為知道才喜歡,畢竟那個朝代……”

張槿邊喝啤酒,邊給女兒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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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們只是在聊閑書。

高考前的幾天不用去上學。

沈蘇早晨寫一小時試卷,吃過午飯,抱着電腦看半天電影。吃過晚飯,又捧着各種各樣的書籍坐在床邊看。睡前再寫一小時試卷。每天只複習兩小時。

三年累積,腦袋裏的知識準備完全,心态就十分平和。所謂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這兩天,過得比剛上高中的幾天還輕松。

張槿坐在女兒身邊,仰着脖子“咕嚕咕嚕”地喝啤酒。

喝得開心,就從古代歷史知識扯到政治,從政治扯到經濟,又跟沈蘇講了半天北方的經緯度地理氣候人文風俗習慣。

——這是在默認她将去B市念書。

沈蘇聽着聽着,忽然笑了:“媽媽,你都關照好了,我要沒考好去不了怎麽辦。”

“那就待在本市最好,從本科讀到博士的老師媽媽還都能認識,”張槿微愣,把啤酒罐捏扁,認真地說,“想複讀也行,反正家裏給你讀書的錢,永遠都有。”

沈蘇沒說話,伸手去搶她正準備開的第三罐啤酒:“爸爸說你每天只能喝兩罐的。”

“那你爸呢?他現在又不在家,千裏之外呢鞭長莫及啊。”是标準耍賴語氣。

撐起身就要去抓那罐酒。

沈蘇趕快藏在身後,板着臉說:“……我還在家裏呢,不準喝!”

張槿只好讷讷地坐回去,說道:“好吧好吧,不喝就不喝呗,那麽兇幹嘛。”

語氣有點委屈。

沈蘇深呼吸,覺得自己去外地念書最大的麻煩,就是平常沒人來管媽媽了。

張槿作為985學校的正級教授,科研學術水平、人品、教學水平都很優秀。就是有點酗酒的壞習慣,礦泉水不喝喝啤酒,紅酒當葡萄汁,白酒威士忌也都當飲料喝。

她曾經喝嗨了帶着酒瓶去教室,邊喝邊給學生上課,助教攔都攔不住。不過竟也沒講錯課。

被沈市長知道後,兩人大吵一架。

沈蘇聽着她爸拿師德秩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等來教育她媽,從普通的講道理到後來一堆堆的文言文爆出來,“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沈蘇家裏的大小事情基本是媽媽做主,但沈市長有絕招。

絕招就是,語氣誠懇溫和卻如唐僧念經般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最後,成功讓張槿老師同意控制每天的酒精攝取。

……

沈蘇握着啤酒,嚴肅地說:“答應過要控制酒精的,不能等我走了沒人管你,就随便喝啊。”

“明白了。”

“不能嘴上敷衍……”

聽見熟悉的教訓話,張槿忙舉手投降,說道:“我向囡囡保證,你不在家我也絕對不亂喝啤酒。”

“不亂喝啤酒?”沈蘇看着她,露出點微微笑意,“應該是不亂喝包括卻不僅限于啤酒的任何一種酒,對不對?每天兩罐啤酒的酒精程度是上限。”

真是親女兒……

“囡囡,媽媽第一次覺得你還真挺适合讀法,”她皺着眉,又有點奇怪地說,“可你早想學法律,讀文科不輕松多了,那時候物理的分數考不高,還天天熬夜學呢。”

“……”

她其實從小偏好理科,未來的夢想是當科研人員。八歲就讀遍各種諾貝爾得獎者的自傳傳記。

家裏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她一下就想去念法了。

半響,沈蘇把書本合上,說道:“有點困,我今天早點睡吧。”

張槿沒察覺出什麽,擡手摸摸她的發頂說:“囡囡晚安。”

躺在床上,她側躺着睜眼看透過窗簾的微光。

感覺心沉沉的,身體也沉下去了。

閉着眼半天,回憶紛紛湧來。整個人又變輕了,表情舒緩。沈蘇帶着清醒意識地睡着,淺淺地,做着以真實素材編制再現的夢。

還是幼稚園大班生的沈蘇和陸琴揚,并排坐在彩色小板凳上。陸琴揚指着電視裏法官的假發,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她的家長總是很晚才會來接她。

沈蘇就讓媽媽也晚點來,坐在教室裏陪好朋友一起看動畫片或電視劇。別的小朋友基本都走光了。

老師會拿幾包小餅幹,倒在盤子裏分給她們吃。有時候不忙,還會坐下陪她們聊天,問些老套的話:“你們長大以後要幹什麽啊?”

沈蘇小朋友內斂羞澀地笑笑,沒有回答。

陸琴揚是古怪的小孩,覺得電視裏法官頭頂的假發好好笑,就偏指着說:“我以後要當法官!”

“……”

老師的話早已模糊不清,大多是意外和鼓勵。

其實所有細節都模糊不清。

只是後來,附中入學有英語演講比賽。主題很是俗氣的:未來的夢想。

學長學姐們的演講比賽,新生只是坐在演藝廳裏當觀衆。

陸琴揚是跟沈蘇不同的班級,但這種時候的紀律管理很松散,她們就自然而然地坐到一起。以後,每次在演藝廳或小禮堂的活動,她們都是坐在一起的。

開場的學姐一口标準倫敦腔英語,閉上眼睛,讓人懷疑自己面前有臺正在播英劇的電視機。頓時把底下,悄悄帶着自命不凡的新人震住。

沈蘇也被震住。

靜悄悄地聽着學姐的演講。她演講完一鞠躬,全場掌聲轟鳴。

就在滿場的掌聲裏,陸琴揚偏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

沈蘇沒聽清,等掌聲消失才小聲說:“我剛剛沒聽見。”

“我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她頓了下,笑說,“你猜我以後想幹什麽啊?”

應該沒告訴過,因為她不記得了。

但想到臺上學姐的演講,沈蘇心下微動,笑問:“法官?”

“诶你怎麽知道?”

她顯然沒預料到,笑容還未揚起又垂下說:“不過我沒她那麽有計劃,沒她那麽英語流利。完全被比下去啊,附中太可怕了太可怕。”

“哦,”沈蘇挑挑眉,笑得眼睛微彎,“那你聽我的,英語肯定能練得比學姐還好。”

“我猜你要說背單詞。”

“還要跟着錄音,一幀一幀反複糾正發音,才能練出那種标準英腔……”她看着陸琴揚越皺越緊的眉頭,笑說,“騙你的,當法官哪裏需要什麽英腔。讀文科,考法學院嘛。我相信你可以的。”

“嘿嘿,我也只能讀文科,不費腦子。”

這天晚上,沈蘇夢見陸琴揚穿法官袍的模樣了。

只是光線刺眼,沒看清五官面容。

她想知道,她眉目的朝氣活潑,時常左顧右看靈動的眼眸,穿上純黑法官衣袍時,會不會真的去除私心雜念,變成法治化身。

……

早上天蒙蒙亮,沈蘇就醒了。

她看見手裏屏幕亮着,就揉揉眼睛,去看新進的短信。

陸謙發來的:“——你有沒有良心啊?!”

沈蘇躲在被窩裏笑了下,明知故問,回複道:“怎麽了。”

安靜四天,別人都怕打擾到她。

明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陸謙終于忍不住了。他真有點委屈,怎麽沈蘇都不能主動問候問候他的,他不找她是懂事,但也很寂寞的!

她忙着學習就把他徹底忘掉?

通宵達旦學習的陸謙,捧着手機回完短信。後知後覺,發現哪裏不太對?

怎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他反應過來,微愣,發短信控訴沈蘇:只忙工作不管老婆的人是渣男!

沈蘇蹭着棉被歪歪臉,沒有看懂。

很快又進一條:反之亦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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