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楊大婆興沖沖地去了城裏,終于找到楊老五工作的供銷社。自從市場管得不像以前那麽嚴格以後,供銷社也不如以前那樣忙得不可開交,幾個工作人員正坐着聊天。

見着一身灰樸樸的鄉下老太婆過來,幾人也愛理不理的。他們這個工作以前太吃香,早都養成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自傲感,只有別人求他們,現在終于可以偷個閑,也變得越發懶散起來。

“老五!”楊大婆笑着打了聲招呼,那楊老五是背對着她坐的,剛才沒有看見她。

現在聽到熟悉的聲音,楊老五這才轉過頭來,看見楊大婆穿着一件與城裏格格不入的老土舊衣服,他臉上的神色頓時就變得尴尬起來。

偏巧這時還有人問他:“楊澤貴,這人找你呀?”

楊老五起身,對衆人道:“我出去耽擱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楊老五經常被徐夢琪嫌棄,再加上他自己也敏感,非常不喜歡談起自己的過去。沒想到楊大婆今天竟然找到這裏來,還被他的同事們看見了,他現在只覺得楊大婆掃了他的臉。

楊老五拉着楊大婆去了供銷社旁邊的小巷子,皺着眉問:“媽,你怎麽又上來了?”

楊大婆聽他的語氣有些不耐,就道:“我過來看看楊老幺的情況,他都上來了這麽久,你們也沒說給我回個信,害得我在家裏天天擔心。”

楊老五心道楊老幺自己沒有回信,關他什麽事?他看見楊大婆背上還背了一個粗布包,鼓鼓的,又問:“你背的是什麽?”

“換洗衣服,還有幾個雞蛋,送給夢琪補補身體。”楊大婆讨好說道。

沒想楊老五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脫口道:“你還要在這裏住?”

楊大婆一聽他這話,臉上的笑容也收起來,“你上次不是說等我秧苗插完,就請我上來住一段時間?正好昨天老七和老二幫我把秧苗插了,家裏也沒什麽大事,進城來幫你們煮兩天飯,你們安心上班。”

她當然沒說自己前兩天被劉蘭芝為難,生産隊到處都在傳她的事,她覺得臉上沒光,想過來避兩天風頭。

楊老五也沒想到楊大婆竟然把他客套搪塞的話當真了,就道:“我們那房子太窄了,住着擠。”

楊大婆板着臉說:“你不歡迎老娘,老娘就自己去找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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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五也意識到自己表現的太過直白,傳出去太難聽,就開口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麽?這樣吧,我這邊還在上班,你先去找楊老幺,等我忙完下班來找你。”

他實在是不想讓楊大婆在這邊,要是被自己的同事看到,他也不好解釋。

楊大婆說:“我一個老婆子,又不認識字,對你們城裏也不熟,你讓我去哪裏找楊老幺?”

“你別着急,我給你指路。從這裏往下走,走到下面那個十字路口,再往右邊拐一個彎,沿着大馬路直接走到盡頭,那邊就是和平路。你去那裏問和平飯店,一問就找到了。我現在在上班,忙着呢,走不開,不然要扣工錢,等我下班了就去找你。”

楊大婆就是覺得楊老五有些瞧不起她,覺得她這個當媽的給他丢了臉,就不滿道:

“我看你們都在那裏聊天兒,哪裏像很忙?”

“我們剛剛忙完,休息一會兒,馬上又要忙了。我還有幾個小時就下班,到時候就去找你。”楊老五說道。

楊道婆也想去看看楊老幺到底在做什麽工作,就按楊老五給她指的路去了。

楊老五送走了楊大婆,回到供銷社,衆人就問他:“剛才那位老太婆是你什麽人呀?”

“那是我老家的姨母,有點事來城裏找我。”楊老五解釋道。

一名女同事又說:“看上去挺可憐的,穿得那麽舊,年紀也一大把了吧?他們剛才還說是不是你媽,我說哪裏可能,你媽怎麽可能穿得那麽破爛?”

楊老五尴尬地笑笑。

楊大婆一路問過去,找了許久才找到和平飯店。她穿成那樣又背着一只又土又舊的布包站在門口,還差點被店員認成了要飯的。

知道她說了楊老幺的名字,才沒被趕走。

楊老幺瘦了一圈,眼部周圍還有黑眼圈,楊大婆看到心疼得要死,“老幺,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

楊老幺在城裏也過得憋屈的要死,就拉着楊大婆到後面的洗碗池說:“媽,我不想在這裏做了!這活根本就不是人做的,每天一大早就要過來上班,整天都是端盤子,洗盤子,摔壞一個還要扣工錢。老板摳得要死,工錢開的賊低,我把房租夥食交了,還有什麽錢掙?還不如回家跟着別人一起賣東西呢!”

楊大婆也沒想到楊老幺是做端盤子洗盤子這種粗活,她想了想寬慰道:“老幺啊,忍一忍吧,我倒覺得你這份工作挺好的,可以吃飽吃好,餓不死你,還有工錢和票拿,好歹也是鐵飯碗呀!”

楊老幺直皺眉,“這不是國家單位,這是私人開的。現在城裏允許做買賣了,這老板心黑,給的工錢少,給我們吃的都是客人吃剩的。還不如在家裏跟人家做幫工,至少不會受氣。”

“回鄉下有什麽好的?鄉下沒有出頭路,你在這裏好歹能吃飽。這樣,一會兒你哥來接我的時候,我跟他好好聊一聊,他現在手上拿着鐵飯碗,怎麽就給你搞一個這樣的工作?簡直太不像話了!”

她還以為楊老五真的會來接她,結果等到飯店這邊要關門了,楊老五都沒有過來,最後楊大婆還是和楊老幺一起回去的。

楊老幺在城裏也沒有別的熟人,身上也沒有錢,住的就是楊老五那邊。

原來楊老五下班之後,直接就去找了徐夢琪,說他娘來了這事。

徐夢琪想起那個又土又髒的潑辣老太婆,什麽好心情都沒了,就立馬質問道:“她進城來做什麽?”

楊老五小心解釋着:“她說來住兩天,估計是不放心老幺。”

“我們家又不是收破爛的!收你一個弟弟也就算了,現在還來一個老娘,把我們家當成什麽了?!”徐夢琪沒好氣道。

楊老五說:“她到底是我們媽,就忍兩天吧!真把她趕走,傳出去也不好聽,她這樣的人是舍不得家裏的活的,地裏還種着莊稼,家裏又養着豬,肯定不會長住。”

“最好是這樣!”徐夢琪擺着臉道。

她以前覺得楊老五長得好,現在被這些事煩着,卻覺得他身上帶着一股土味兒。

兩人在外面下了館子之後才回家。

楊大婆和楊老幺回到楊老五住處的時候,徐夢琪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楊老五在一旁給她剝。

楊大婆心中有氣,就質問楊老五:“你不是說來接我麽?我在那裏等了你半天!”

楊老五苦着臉道:“我本來是要去接你的,結果下班的時候夢琪病了,我帶她去醫院看了醫生,剛剛拿了藥回來。”

楊大婆看徐夢琪臉色紅潤精神飽滿,見着她這個婆婆也不打聲招呼,哪裏像生病的人。

楊大婆也沒給她打招呼,反正這裏也是他兒子的房子,她便大搖大擺地走到沙發上坐下,開始跟兩個兒子攀談起來。

“老五,還是你們城裏好,什麽都有。”感慨完,楊大婆又添油加醋的把自己在金溝村被劉蘭芝逼着種玉米的事情全部說出來,“劉蘭芝那個賤蹄子,你說她怎麽就那麽壞?跟個狐貍精似的,天天和灘口上那群男人攪在一起,臊死個人!”

原本徐夢琪還有些厭煩她坐在自己的沙發上,就算隔着一米的距離,她也聞到了楊大婆身上的那一股臭味。不過聽起楊大婆說起劉蘭芝的壞話,她心情又好轉了那麽一點點。

楊大婆說完,又痛心疾首道:“你們這麽多兄弟,一個個都不團結,胳膊肘往外拐,任由那狐貍精欺負到我頭上,你說我養他們有什麽用?現在想想,做人太沒意思了。”

她一個人在那裏說了半天,說得口幹舌燥,徐夢琪卻沒有要去做飯的意思,楊大婆提醒道:“夢琪,我今天中午都還沒吃飯呢!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徐夢琪突然被她點名,一臉無語地掃了她一眼,“你們在飯店沒有吃呀?”

“本來是想吃了走的,這不想着快點回來見你們麽?”

更重要的是那家飯店只包中午,早晚要吃的話,要扣錢。楊大婆想着反正楊老五現在有錢,不如回來吃,還可以省一筆。

楊老五趕緊說:“夢琪生病了,我去煮吧。”

随後他便起身去煮了兩碗清湯挂面。

楊大婆餓了一天,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吃飽之後,楊大婆又說道:“老五啊,你怎麽跟老幺找個那樣的工作,又苦又累還沒個保障,你看看能不能把他弄到你們供銷社去,給點錢走後門也可以。”

“你當供銷社是那麽好進的嗎?”徐夢琪一聽就冷嘲熱諷道,也不看看那楊老幺是副什麽德性,鬥大的字不識幾個,還好吃懶做,“你們要是瞧不起那個工作,大可以不做,想要頂替他的人多着呢!當初我可是到處走關系給他找到的,你們反而嫌不好。”

楊大婆聽徐夢琪說話帶刺,也說:“不是我們想嫌棄,他們一個月的工錢還沒有我們村那些挑東西去賣的挑夫一天掙的多呢!”

在金溝附近的幾個小村,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劉蘭芝那裏拿貨賣,楊大婆經常聽他們說運氣好的話一天能賣幾十塊錢。

她原以為楊老幺進城後,好歹也會像楊老五那樣做點體面的工作,沒想到今天聽楊老幺說起,那飯店的工作累死累活還要看人眼色,最重要的是掙得還少,甚至還不如老六在鄉下做木工的工錢。

“既然如此,那你們還是回去挑東西賣呗!”徐夢琪沒好氣地說,端起她的瓜子就進卧室去了。

“你這……”楊大婆指着徐

夢琪的背影,對楊老五說,“你家媳婦都是什麽态度?我好歹也是她婆婆呀!”

“媽!夢琪生病了,心情不好,而且為了給老幺找這個工作,她費了不少心,現在到你嘴裏卻讨不到一口好話,你說她能不生氣?”楊老五也埋怨道。

楊大婆被堵得一時沒話說,又問老五:“你現在都這麽有錢了,怎麽還好意思收老幺的生活費?他是你親弟弟呀,你怎麽有臉收?”

楊老五拉着楊大婆去了廚房那邊,“錢不是我收的,是夢琪收的。我也因為這件事和她說過一次,結果我一開口提,她就要和我離婚,我能有什麽辦法?這房子是她的,平時的生活開銷也全是她掏錢,再說收得也不多,就忍忍吧!”

“那你怎麽就不好幫楊老幺給了?”楊大婆說道。

楊老五:“我的錢現在也是徐夢琪在管,我平時你腰包裏一分錢都沒有,要買點什麽都要向她伸手要錢,哪裏還有錢給老幺付房租?”

說起這事兒,楊老五也是憋屈。上次回金溝村,他被劉蘭芝擺了一道,他身上哪裏拿得出兩三千塊錢來?後面是徐夢琪給他補貼了一部分,就因為這事兒,徐夢琪和他鬧了很多次,埋怨他就不應該回去。

楊老五對她千哄萬哄,什麽都聽徐夢琪的,工資也全部交給她,這才把徐夢琪哄好。

楊大婆一聽就指着楊老五罵道:“你怎麽一點都不成氣候呢?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就被你媳婦牽着鼻子走?你也是有工作的體面人,怎麽就這麽窩囊?”

“還不是因為上次你非要讓我去認那三個娃,結果還被那三個崽兒推到了田裏,她為這事不知和我鬧了多少次。”

楊大婆氣道:“你連你親兒子都不要了!你就只有武雄一個兒子,現在這個又是下不出蛋的,難不成還真去撿別人家的兒子養?”

楊老五道:“等今後再看吧!她不會讓武雄進門的,我看看能不能把她這病治好,到時候生一個。”

楊老五說起這話也很沒有底氣,他們已經走了好多家醫院,看了好多醫生,迷信也信過,結果徐夢琪還是懷不上。

楊大婆點頭贊同:“還是自己生的好,撿來的哪裏能跟親生的比?”

第二天早上,楊家兩兄弟去上班了,徐夢琪請了病假,她是不放心楊大婆一個人在家裏。這種窮酸的鄉下人,指不定會偷偷摸摸順她的東西。

楊大婆看徐夢琪也沒什麽事,就說:“夢琪,我還沒正兒八經來你們城裏逛過,你們城裏人穿的就是好看,比我們鄉下的好看多了。我也想去買一件衣服,就是路不熟,你陪我去逛逛吧。”

隔壁的劉大鵬和燕三娘在城裏給劉太爺老兩口和劉大爺兩口子各自買了兩三套衣服,穿在身上別提多貴氣了,楊大婆嘴上沒說,心裏卻嫉妒得發慌。

可惜鄉下那幾個不孝兒,賺了錢卻沒有說給她買一套。

她說這話也是想着一會兒出去了,自己看上的衣服,徐夢琪這個有錢的兒媳婦肯定礙着面子會幫自己買下。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徐夢琪眼皮也掀,直接說:“病了,沒精神,沒心情,不想去逛。”

楊大婆看她嘴巴一刻不停地瞌着瓜子,哪一點像生病的人?偏偏徐夢琪卻沒有一點請她一起吃的意思。

楊大婆嘴饞,走過去抓了一把瓜子。徐夢婷看她黑乎乎的手在自己的瓜盤中撸了一把,就抓走了一大把瓜子,那雙手看上去就像從沒有洗幹淨過一樣。

徐夢琪頓時就沒了胃口。

楊大婆卻像看不懂她的臉色一樣,反而開始熟絡地和徐夢琪攀談起來。

“夢琪,其實我們那邊有個藥婆很厲害,我們那邊很多生不出來的女人都去看過,效果非常好。你不知道劉蘭芝那個女人當初生不出兒子,也去看過,結果第三胎就是兒子。前段時間劉蘭芝差點死了,也是我去找藥婆信的迷信,沒出兩天就好了。”

說着楊大婆嘆了口氣,“我都這樣對她了,那狐貍精反而恩将仇報,哎!還好現在她已經不是我們楊家的人了,還是夢琪你好,有旺夫命。我這當婆婆的,也沒別的期待,就希望你和老五能好好的過日子,生個大胖小子,從別人那裏抱來的孩子,哪裏有自己生的那麽好?要不這次我回去給你們信個迷信吧?”

徐夢琪一臉奇怪地看着她,只聽楊大婆又道:“那個藥婆信一次200塊,要是效果不靈,還會把錢退給你。”

徐夢琪好像一下就明白了楊大婆的重點,便說:“那你先幫我把錢墊上去信了呗!要是有效果,我就翻倍給你錢,沒效果反正她也會把錢全部退給你,你又沒有損失。”

楊大婆皮笑肉不笑道:“我哪裏來那麽多錢?”

“那你去賒賬呀,你給他說成了我雙倍給錢,我想他肯定會賒這個賬給你。”

楊大婆沒話說了。

到了中午,徐夢琪煮了一小鍋清湯稀飯,兩人一人一碗。楊大婆完全吃不飽,她是一個莊稼人,吃慣了大口飯,原以為能在城裏來享兩天福,結果還不如他們鄉下呢!

飯後,徐夢琪把碗往那裏一放,“婆婆你把碗洗了吧,我身體不舒服。”

楊大婆只好去把碗給洗了,回頭卻看到徐夢琪一人在主卧的陽臺上偷偷吃東西。

楊大婆氣不打一處來,她不是過來受白眼的!楊大婆偷偷推開門,走到陽臺上,只見徐夢琪手上拿着一大塊蛋糕,香噴噴的奶油味兒刺激着楊大婆的味蕾。

她沒見過這種東西,也不知道這東西叫什麽名字,便問:“夢琪你在吃什麽?”

徐夢琪差點被她吓了一跳,“昨天吃剩下的一點零食。”她把那半塊蛋糕全部放在嘴裏,完全沒有要分給楊大婆嘗一口的意思。

楊大婆看她房間的櫃子裏還有,就直接去拿,徐夢琪沒想到她這麽不客氣,過去直接把櫃子鎖了。

楊大婆氣得出門去找楊老五理論,結果她那個兒子完全就是個耙耳朵,在家裏根本就說不上話。

在這裏住了兩天之後,楊大婆只好走了,她這兩天在這裏受了不少氣,現在才想起家裏面那些媳婦算是好的了。雖然她們也會和她吵架,但不會把她當下人一般使喚。

回到家裏的時候,她才痛心疾首地發現田裏的秧苗死了一大半。

原來她的秧苗還沒到秧齡,卻因為急着進城去,結果這些秧苗的抗逆性太差,存活率太低。

不過她卻總覺得有人趁着她不在動了手腳,天天在家裏罵。她當初播種的谷種本來就不多,秧苗全都用完了,結果還是老七勻了一部分秧苗給她補栽上,這才算了事。

插秧季節過了之後,蘭芝也準備和劉大鵬夫婦一同去沙堯鎮幫着處理開業的事情,畢竟到時候她也會拿分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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