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東楚實行的是“兵樣”制,每年都要求各地邊防軍抽調一定數量的“兵樣”送到駐紮在京畿的虎門衛、金門衛中,這兩衛再抽選出來的精銳便會被充實到禁軍當中。

由此可知,禁軍是東楚軍事力量裏,精銳中的精銳,一向唯太上皇之命是從,可以說玄衣禁軍的動向,就代表太上皇的意志。

現在禁軍軍士的屍體出現在圍場中,這只能說明太上皇多半遇險了。

那死去的軍士有半張臉的臉皮被撕下,與之前的人皮案不同,這撕下臉皮的方式十分粗暴,皮肉和眼白外翻,喉側有被利齒撕咬的痕跡,一看就知道是被獅虎之類的猛獸所為。

衛将離沒看兩眼,便被護在外圍,聽着金門衛的将官分析情況。

“……适才那鬣狗應當是聞到了屍體的血味才到這裏來的,不知太上皇一行情況如何,為免萬一,請陛下和娘娘先回大營吧。”

殷磊面色不善,道:“朕不回,若當真是野獸傷人,父皇行獵隊伍裏不可能不發求救煙火,你們去周圍搜索一圈,要是還有其他屍體,就去調外圍的三軍來進山搜索。”

江海潮見此情形,指揮麾下分方向搜索,下馬請罪道:“末将不察,不知山中還有這等猛獸,請陛下降罪。”

“降罪不必,此地見血,不宜多留,你先護送皇後回大營吧。”

衛将離問道:“你留在這兒?”

“朕是君王,亦是人子,親父未脫險,人子豈能獨安?”

衛将離略一點頭,道:“那我也不添亂了,閑飲若到了,我再讓他來幫忙。”

“嗯。”

衛将離正要解開栓在兩匹馬之間的皮繩時,忽然聽見一陣高地錯落的古怪哨聲由遠至近傳來。

她一聽就知道是喚馬的馬哨,聽那聲音又尖又急,想來若是刻意訓練的馬匹,聽到這聲音便會不顧一切地朝聲源方向狂奔。

因為事前有所預感,衛将離立時反應過來,這兒除了殷磊沒別人值得坑,忙對殷磊喝道:“快下馬!你的馬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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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侍衛都訓練有素,聽到這話的同時便層層圍住殷磊,江海潮正要伸手去抓皇帝禦馬的辔頭,忽然衛将離這邊一聲馬嘶,座下的雲州駒高高揚起上半身,一蹄踏中殷磊坐騎的脖子,掙斷兩匹馬之間的皮繩,一扭身,撒蹄子就向林中沖去。

擔心了半天結果自己被帶跑了的衛将離:????

殷磊的馬剛剛被踢得一歪,自己也差點摔下去,見衛将離的馬瘋跑着轉眼要消失,吼道:“還愣着幹什麽!快去保護皇後!!!”

護衛們馬上拍馬來追,旁側飛速掠過的枝葉很快把胳膊上的錦緞外衫抽得破破爛爛,不過衛将離也顧不得這個,她深知馬兒才發力奔跑時跳下去是找死,試圖安撫瘋馬無效後,只得抱緊馬脖子,打算等它跑得力竭時再跳馬求生。

皇帝的馬自然是頂級的,這地形也似乎是預先被人設計過,攔路的樹木有不少都被提前砍下,約跑了兩裏地,馬速不減,衛将離心知再跑就出山麓範圍了,一手拽死了馬缰,一手把外衫脫下來甩了一甩,看準了時機一下子罩住馬頭。

瘋馬眼前驟然看不見路,馬蹄一僵,速度驟減,衛将離一下子撞在馬背上,疼得喉嚨裏直犯腥,待到瘋馬跑了幾步冷靜下來,衛将離才咳嗽着從馬背上爬下來,找了個樹樁扶着喘氣。

待喘勻了氣兒,衛将離怕內髒出血,摸出浣雪丹趕緊吃了一顆。

那馬哨的聲音連綿不斷,衛将離喘氣兒的時間,就已經向山上跑遠了。

衛将離想,若那馬哨的主人見雲州駒沒能把人帶回去,不消片刻定會來尋,頓覺此地不宜久留,便不再猶豫,掉頭往回走。

衛将離走得不慢,但很快察覺了異狀——她記得殷磊派了人來追,按理說這條路這麽平坦,她早就應該和追過來的侍衛遇見了,可現在連人影兒都沒見一個。

衛将離想了想,拔下一根頭發伸到頭頂上,只見那發梢被微弱的風帶着,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向後,方向極其混亂。

這法子是白雪川教過她的,若是覺得迷路時周圍有異,便用發絲試一試頂上風向,若風向按逆地支位轉動,多半是陷入了玄門迷蹤陣,再怎麽走也是在原地兜圈子。

衛将離暗道不妙,白雪川這個人簡直不能稍有輕忽,單他一個人也就罷了,怕的是一旦他想搞事情,江湖上各種早已經退隐的老妖怪都會莫名其妙地出來,梅夫人就夠吓人的了,現在連玄門的人也露了痕跡,這事情就搞大了。

衛将離有點慌,好在思想總還算冷靜,一邊想着白雪川要如何對殷磊下手,一邊每走一小截路,便将地上的枯枝敗葉和石頭踢到一側。

不多時,待眼前的植被變得略矮了一些,衛将離這才長籲一口氣。

可不等她辨明方向,便看見前面一匹死馬橫陳在地上,不遠處的樹樁上背對她坐着一個頭發花白,形容落拓的灰衣人。

沃日果然老妖怪。

衛将離一看那地上的死馬就知道殷磊派來追她的人多半也都中了陣法,正衡量着是戰是撤,那灰衣人便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蒼白的少年容顏。

衛将離不禁背後見了冷汗,看着那灰衣人喃喃道:“蘭亭鬼客……”

“衛盟主,久見了。”

“确實是久見了,玄門旁的人也就罷了,連蘭亭先生也涉了紅塵,這倒是挺讓我意外的。”

那蘭亭鬼客當真如山林幽鬼一般,說話時面上沒有半分情緒,道:“意外的當是吾,沒想到衛盟主如此敏銳,在動手之前便悄然換了馬,讓徐廉老鬼的謀算都落了空。”

老妖怪歸老妖怪,白雪川交友圈裏的人都有這麽一個毛病,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衛将離還沒問,他就把徐廉給托出來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衛将離就想起當年和徐廉一起逃入東楚的還有另一個老兒,叫杜枭,外號“陰虎爪”,被他所殺之人猶如被猛虎撲食而死,故此得名。

一開始他們進入小蒼林之後見到的那具禁軍屍體,也應當是他所為。

這麽一想,衛将離腦袋裏的關竅就打通了,想來白雪川那邊應當是他鋒芒太露,讓原本江都王的扈從起了嫉恨之心,這件事便是他們較力的後果。

“我是巧合罷了,見此計太過粗劣,一時還沒認出來是誰的手筆。想來若沒有蘭亭先生來善後,單單那驚馬計,又怎能順利将人擄走?”

“謬贊,吾來之前白雪川說徐廉賣弄聰明,運道又不佳,擄來的多半是別人,讓吾在此等着掃尾。”

衛将離聽得眉角微抽:“……幾時蘭亭先生也這麽聽他人的話了?”

那蘭亭鬼客淡淡道:“東楚內鬥本不關我的事,可吾多年前欠了白雪川人情,不慎讓他此番得了人情不饒人,是以才答應他出手三次,這是第一次。”

“哦?蘭亭先生這是要放我走?”

蘭亭鬼客臉上難得浮起一絲冷笑,道:“吾若抓了你,白雪川又要找吾的麻煩,委實惱人。”

這就是師兄的謎之交友圈,人人都讨厭他,但他要想抓人辦事,那些人還都不得不來。

見衛将離沉默,那蘭亭鬼客又道:“吾賣你個人情,你要麽?”

“請說。”

“本來說好的,若那王信的是徐廉,便在徐廉這邊,若信的是白雪川,便會在另一處。這另一處乃是小蒼林至青牛道交叉口,白雪川令吾在那處布了套鬼方幻神陣,裏面困的是東楚太上皇,那陣布得粗陋,想來現在楚皇已經發現那陣的所在了。”

“蘭亭先生的意思是……你們刻意要讓楚皇和太上皇單獨見面?”

蘭亭貴客轉過身道:“吾可沒說這話。”

衛将離抱了一拳,道:“多謝先生提醒!”

餘光瞥見衛将離向青牛道方向跑去,蘭亭鬼客點了點額角,閉目道:“這才第一局……”

……

所幸這段時間恢複得不錯,衛将離跑起來倒也不費勁,待到了臨近青牛道的地方,遠遠地便能聽見一片喊殺聲,似乎有許多人在搏殺。

衛将離身上穿的是繁複的朱紅深衣,在林子裏根本就藏不住,一時無奈之下,便朝外圍挪了些許,遠遠地,就看見幾個侍衛圍着一匹馬上的人,正是殷磊。

一看他還沒被坑,衛将離稍稍放下心來,跑過去喊道:“你沒事……嗯?”

殷磊周圍的侍衛聽見她喊人,忽然同時拔出劍來,冷冷地看着她。

正在衛将離心中一疑時,殷磊轉過頭來,見了她,笑了笑道:“皇後平安便好,此地有刺客作亂,甚為危險,朕這就差人先送你回大營吧。”

“……”

數十丈外,淩厲的掌風掃過一處灌木,落了灌木後的人一身的枯枝敗葉,似是氣得那人直想往外沖。

“你放開朕!”

拽住真正的東楚皇帝的陶硯山無奈道:“陛下且先釋懷吧,現在他們出了這招,假作真時真亦假,我們現在這點人可頂不住對方和西秦密宗的聯手。”

“那就讓衛将離被假貨蒙騙?!”

“衛盟主的心思向來粗中有細,請陛下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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