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合同（下）

春時知道，她現在舉步維艱的演藝事業恐怕是她會被找來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這讓她有點想笑，可那笑容還沒來得及出現，譚海譯先開了口，說的和春時想的差不多。

“你現在的處境你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你挺厲害，得罪的人在我這裏快能列出一張單子了。”算是循循善誘的勸導，潛藏着可以被察覺的殘忍和威脅，譚海譯在一步步引誘着對方走進自己安排好的陷阱。

“謝謝誇獎。”半開着玩笑的春時終于完成了那個笑容，似乎對這番帶有尖銳的話毫不在意。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譚海譯不是來幫她的，于是她平靜的點頭，平靜的接受，再平靜的問出口：“公司是不是早就打算放棄我了，我對公司沒有價值，你現在來找我，也和公司沒有一點關系。”

大約是沒想到春時會如此突然又直白，譚海譯難得的頓了一下，之後再給予的答案也是安靜不語，相當于默認，春時看得明白，很坦然的加深了嘴角邊的弧度，比譚海譯想象中要幹脆很多：“那我還能怎麽辦呢，橫豎都是死，當然是撈一筆再死啊。”

她想得開。從不會去要求別人一定要為她怎麽樣，不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倒是也不會失望。現在每天在她微博下面留言罵她的網友如果每個人都是一滴水，春時也已經被淹死好幾次了，她知道自己的演藝之路已經走到了盡頭，應該再去謀其他出路，可她想了好幾天，都沒想到她到底能做什麽。

沒有學歷，也沒有什麽專業技能，不是坐吃山空就是去做點買賣什麽的，但春時有自知之明，做生意最有可能的結局就是把現有的也賠光，她為此而焦慮不已，譚海譯選的時間點真的是剛剛好，怪不得人家能做老板能賺大錢。

春時知道自己的困境正在被利用，但她不在乎。

“別那麽快答應，事情沒那麽簡單，我家裏人會為難你，甚至可能涉及到你的人身安全，你的事業也會受影響，合同裏對于你需要盡的義務以及之後會得到的補償都寫的很清楚，你最好拿回去好好看一下。”

一直都沒說話的柏明庭在這時開口，他對春時的爽快并不放心，看着對方大有現在就簽字的意思，便出聲提醒。

他的聲音亦如他的人，幹幹淨淨的溫和，春時歪頭去看，對上的那雙眼睛澄澈而明亮。她都已經走到了那個位置上，譚海譯費盡心機，只要她簽字，便是任人宰割，她根本鬥不過他們，春時向來有自知之明，可這番話讓她幾乎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也可以公平的坐在一起。

春時感激的笑笑，算是領情，賦予真誠的雙眼中突然出現的神采被柏明庭捕捉，留下一絲驚豔，可下一刻就看到春時對着他搖頭：“不用了。”

她說的飛快，同樣飛快的還有緊随而來的神色轉換，從容而平靜：“我知道我說得再多都沒用，公司有公司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任何人，而我還需要生活，需要賺錢，你們也算是幫了我一把吧。”

春時聲音挺小的，輕輕淺淺，不帶埋怨，也不管另外兩個人是什麽表情根本不擡頭看，柏明庭遲疑，還有些茫然，而譚海譯則是滿臉黑線。

那點太容易被識破的小伎倆不招人厭煩，反而有種就是要你明白的聰明，春時刷新了譚海譯對她原本的印象和了解，無奈搖頭的同時更是肯定了自己沒找錯人，她真的很适合陪柏明庭演這場戲。

她并不是真的放棄，更不是心存感激，她沒有直說，仗着這次可能的合作去談判提要求，而是以退為進放低姿态給你看她的一無所有，更給你看你是怎樣在她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再去利用她的困境渣取她最後的價值。

“好吧。”譚海譯妥協：“如果你簽字，那我附加一條，作為我個人我會盡力幫你，但暫時我沒辦法給你保證一定能達到什麽樣的效果。”

為了柏明庭，也為了春時的這份聰明。他喜歡聰明人。

哪怕這個承諾還帶着一些模棱兩可的灰色地帶，可春時懂得适可而止，不過一秒鐘的事兒已經挂上了笑容：“謝謝老板！”

那一刻的燦爛與鮮活幾乎讓人無法直視，豔麗的花開在眼前，嫩芽的清新與脆弱好像完成了一個過渡，柏明庭眨了眨眼，譚海譯則是露出了一份“我就知道”的神情。

當場春時就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把屬于她的那份合同卷成一卷握在手裏，答應了要回去好好看一看，然後用另一只手朝柏明庭伸了出去：“老板搭檔，祝我們以後合作愉快啦。”

笑意盈盈的充滿了友善，柏明庭愣了一下，然後才伸出自己的手與春時回握，旁邊的譚海譯卻在這一幕中突然心情複雜。合同一簽，這兩個人以後還有很長的路。

春時走後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人并沒有着急離開，譚海翼收斂情緒，看着神色不明的柏明庭，問道：“怎麽樣，在想什麽？”

“這樣的人也紅不起來嗎？”柏明庭挺疑惑，聽聞的譚海譯拿着茶杯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又嘲諷，也有唏噓：“她的長相在圈兒裏也是打眼的，對于一個沒背景的人來說，就很可能是痹大于利了，前一陣兒不是也紅了麽，只是接着就出了事，我們這個圈子，複雜得很。”

這個世界是有它的規則的，只有符合這套規則的人才能成為所謂的贏家，而譚海譯答應了春時要幫她，便會盡力而為的用這套規則，去贏那些現在或許正在沾沾自喜的人。

其實大可不必，反正春時都已經簽字了，他要言而無信，春時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但他沒打算那樣做，他會執行自己的承諾，她用她的智慧和灑脫贏得了譚海譯的尊重，那麽這就是她應得的。

與此同時對面的柏明庭也陷入了沉思，譚海譯的話讓他回想起那份資料裏的一些內容，接着又自然而然的聯想到剛剛來過又離開的人。

那天回去之後春時把厚厚的合同好好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有很多地方看不懂，但大致上和她之前想的也是八九不離十。

她的任務是扮演被柏明庭一見鐘情的女朋友，配合他演戲，在任何人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有需要，她便必須穿戴上這個身份，其他的所有事都要為這個身份讓位，并且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這個合約的存在，包括她的經紀人袁淼。

難度不算高，但陣線拉得很長，是個有些麻煩的工作，不過春時是個敬業的演員，更何況反正她現在也是一無所有，事業在低谷，未來兩年是否會遇到感情她也完全沒有期待，光着腳呢，不怕丢鞋。

說來也巧，就在春時被譚海譯叫去的同一天，袁淼也被叫回了公司，公司準備安排她去帶其他藝人，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要麽接受要麽滾蛋的那種。

沖動的情緒讓袁淼想直接拍案而起喊上一句“老子不幹了”，理智卻讓她改成只是動了動手指。

同進退自然是很爽快，也好聽，可事實是如果連她也離開，那春時未來的路恐怕只會更難，離這個圈子也只會更遠。

從公司離開時不過下午三點，陽光還沒散，袁淼只想抽煙，甚至急切，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和春時說這事，雪上加霜，多解釋又顯得那麽虛僞。

她想了一晚上，煙抽了一包多，外加失眠，把自己弄得凄凄慘慘，把心一橫正準備去春時家，先接了個電話，就是昨天找她談話的主管，語氣沒變，但內容卻和昨天背道而馳。

又改成讓她自己選擇了，願意和春時共同進退那就先沉寂一段時間，有基本工資，要是能拉到資源公司也不攔着，事先報備就行，只是這段時間要先空一空。

轉變的太快彷佛昨天那番最後通牒都是袁淼的一場夢，還是噩夢，煙白抽了眠白失了憔悴只能孤芳自賞了，袁淼也懵了：“不是，昨天你不是還說……”

“大老板給的特權，當然你要是還想去帶Linda那自然是最好。”大家都忙，主管也沒那麽多時間等着袁淼磨磨蹭蹭，可她給出的解釋依舊不能讓袁淼弄懂個中緣由。

大老板對春時和她一向公事公辦從來都沒另眼相看過，現在突然給“特權”，袁淼想不出理由，但俗話說得好，給臉不要臉肯定出危險，管他因為什麽，反正這樣的結果是袁淼想要的就夠了。

于是憔悴依舊憔悴，但心情那是徹底的不一樣了，沒失去就是擁有，袁淼樂呵呵去了春時家，結果家裏壓根沒有人，她撲了個空，打電話過去春時說和朋友在外面，挺普通的回答，但袁淼了解春時，她朋友真的不多。

“誰啊。”恰好每個袁淼都認識。

“新朋友，超級無敵大帥哥，改天心情好介紹你認識。”轉着語調很不正經順便還帶着一點顯擺的意思，讓袁淼頓時沒了興趣，覺得春時多半又是在開玩笑，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她沒想到這次春時還真的就是實話實說，并且在那個‘改天’，給了袁淼一個重磅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