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傾地陷
鹿曉趕到秋山醫院時,所有人仍然聚在icu的探視區。
于醫生,郁清嶺,小星的爸媽,還有一個穿着精致時尚的職業女性,大概就是天傾的媽媽。
“鹿老師來了!”小星媽媽第一時間發現了鹿曉。
鹿曉匆忙上前,對着郁清嶺的目光解釋:“對不起,我等不了所以自作主張坐公交車先過來了。”她離開時天傾雖然不愛說話,卻根本沒有什麽身體病理性的反應,怎麽這才幾天的時間就到了進icu的地步了??
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着天傾的病情,只有那個職業女性獨自一個人站在隔離窗前一言不發。
“您好,請問天傾他……”鹿曉想要問問天傾究竟發生了什麽,只不過才開了腔調,就被天傾媽媽臉上的冰寒吓退。
那不是一個傷心的母親,至少不是她經常見到的那種無助的母親。她的目光堅定銳利,把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後才冷冷開口:“你又是誰?”
“我是郁教授的助理鹿曉。”
“我想眼下我并沒有和你溝通的必要。”天傾媽媽的聲音毫無情緒。她回頭掃視了一眼icu病房,踩着細高跟走到郁清嶺的面前,“郁教授,我相信您的專業性才把天傾交到您的上,就算這半年天傾并沒有多大的改善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您能解釋現在天傾的情況麽?”
郁清嶺沒有說話。
鹿曉拉過小星媽媽,低聲問她:“怎麽了?”
小星媽媽耳語:“天傾今天上午本來應該到sgc,臨出門忽然狂躁,拿水果割自己的腕,割破動脈失血過多……”
割腕……是自殘,還是自殺?
鹿曉震驚望向天傾。
隔着一重玻璃,臉色蒼白的天傾靜靜躺在病床上,他看起來就像是經歷了一翻惡鬥一樣,左臂上包紮着厚厚的繃帶,完好的左臂和臉上淤青紅紫一片,眼角還破了口子,剛剛結出新鮮的痂。
在玻璃牆的這一側,天傾媽媽已經把郁清嶺逼到了牆角:“郁教授,您的曦光計劃,真的有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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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嶺的臉色微白。
鹿曉回過頭就正好看到這一幕,頓時焦躁上頭,快步上前攔在了郁清嶺和天傾媽媽的面前。
“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請您冷靜一下!”
郁清嶺他并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局面,她能感覺到他已經身體開始僵硬了。
“現在不是時候?那請問這位助小姐,你以為什麽時候合适?”天傾媽媽冷笑,“天傾的葬禮上麽?”
“你……”
鹿曉不敢相信她竟然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這個女人真的是天傾的母親嗎?
“天傾之前明明好好的!”鹿曉咬牙,“這半年來,他雖然交際方面并沒有顯著改善,但是心情比之前好很多了!”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天傾現在躺在裏面?!”天傾媽媽厲聲道。
鹿曉頓時無言以對。
天傾自殘,這是事實。
可是她不相信這是郁清嶺實驗的結果。
“鹿曉……”郁清嶺的聲音低低響起。
鹿曉死死攔在他身前,她感覺快要炸了,胸口憋着一股憤懑,目光沒有聚焦地散漫掃視了一圈,忽然被小星媽媽裏拎着的袋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是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面裝着染血的衣服,大概是天傾送醫的時候脫下的髒衣。
鹿曉感覺到一絲怪異,卻不敢确定,于是沖了上去把透明袋子搶到了裏一件件翻看:牛仔褲和襯衫,還有一件衛衣開衫外套。
“為什麽……是男裝?”
鹿曉轉過視線望向天傾媽媽。
剛才還步步緊逼的天傾媽媽,此時此刻眼裏忽然閃過一絲羞憤憎惡,呼吸急促了幾分。
“為什麽是男裝?”鹿曉拎着衛衣,問她,“你逼他換男裝,是不是?”
“我沒逼迫他。”天傾媽媽冷道,“他本來就是個男孩子,當然應該穿男孩的衣服,穿女裝根本就是病态。”
“所以你就逼他換男裝?!”
鹿曉覺得自己指尖發冷,呼吸艱難。
“你不該逼天傾換男裝。”鹿曉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不想把責任推卸給一個母親。
可是她真的好火大!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天傾對性別的性別認知感有多強烈,當初只是唐宋的一幅畫,他就能跟唐宋扭打成一團,這半年來,天傾從來沒有穿過男裝,連性款都沒有。
她都不敢想象,天傾媽媽她究竟對他做了什麽,才讓他順利換上了男裝。
一場鬧劇,最終無言收場。
天傾媽媽接到個電話,大概是公事,行色匆匆地離開,小星爸媽去辦理完畢住院事宜之後,也趕去曦光小學接小星放學離開了。icu病房前只剩下幾個于醫生和郁清嶺,還有鹿曉個人相顧無言,各自調整呼吸。
鹿曉坐副駕駛,一路上都在小心地查看郁清嶺的臉色,判斷出他并沒有失控,她才小心開口:“郁教授,天傾他……”
郁清嶺道:“rapdylngddsrder。”
鹿曉:“那是什麽?”好像是一個術語?
後座上的于醫生嘆了口氣,接過對話:“rapdylngddsrder,快速循環心境障礙,是自閉症孩子常見的症狀。在同一天內情緒快速波動,類似于成年人的狂躁症,自殘、傷人、無意識攻擊……一旦受到劇烈刺激,都有可能發生。”
“天傾曾經有個雙胞胎妹妹,那個女孩子是個普通人,并沒有自閉症。他們的母親是個女強人,這些年一直是保姆在照顧兄妹倆。”于醫生停頓了一會兒,才道,“具體的事情我知道不多,只知道好像是因為保姆照顧不暇,天傾的妹妹從陽臺摔下,當場死亡。”
“那天傾他——”鹿曉驚叫了出來。
于醫生點頭道:“從那之後,天傾一直堅持穿女裝,已經很多年了。”
……
鹿曉趴在玻璃上,望着閉眼昏睡的天傾。也許雙胞胎妹妹曾經是他和這個世界溝通的橋梁,後來橋梁崩塌,他就幹脆穿起了女裝,假裝這一座橋梁還在麽?
此時此刻的天傾已經褪下女裝,但依舊是一個非常清秀的男孩子。
只是現在他臉色蒼白,脆弱得就像是随時會消散的泡沫。
“你知道天傾這個名字,是什麽含義麽?”于醫生苦笑。
“什麽?”
“天傾地陷,他們的到來毀了母親整個世界的意思。”
“啊?”
“他們母親徐女士是一個單親媽媽。”
“……”
當天晚上,天傾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第二天鹿曉沒有去sgc上班,反正在實驗室裏她能幫上忙的事情不多,索性跟郁清嶺請了假,留在了醫院裏照顧天傾。
她到達時,天傾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天傾?”鹿曉輕聲叫他的名字。
天傾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我今天待在病房裏陪你好嗎?不會吵你的。”
天傾依舊沒有反應。
鹿曉心微微刺痛。
好在,他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狂躁。
鹿曉拉了一張椅子,在病床旁邊坐了下來。強行介入和幹預會造成很激烈的反彈,但是如果一味的忽略,則會讓他們在自己的世界裏愈陷愈深,所以,像這樣找個凳子坐在他的餘光範圍內,是這個特殊階段的最佳選擇。
不去看他,不去嘗試觸碰他,不去用聲音煩擾他。
只是出現在他的視野裏,等他适應。
鹿曉掏出,一邊用餘光關注着天傾,一邊百無聊賴又點開“我家有個動物園”。她的是新的,畫面直接進入了建立賬號的初始頁,登陸之後頁面上有個選項:a海洋館;b動物園;c爬蟲博物館。
鹿曉順點了爬蟲博物館,不意外地得到了一顆昆蟲卵。
分鐘後,蟲卵破裂,鑽出一條透明綠的毛毛蟲。毛毛蟲在屏幕上扭着腰肢,嘴裏吐出氣泡“hngry”,圓溜溜的很可愛。
其實這小破游戲還蠻好玩啊。
鹿曉看着搖頭晃腦的毛毛蟲,小心地把舉到天傾的視野之,嘗試着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惜,毛毛蟲的腦袋都快搖斷了,天傾依舊沒有擡一下眼皮。
……也是,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歡小動物……
午餐時間,鹿曉出門,去醫院附近的步行街買了一套女士的休閑裙裝,帶到了醫院。
她把提着裙子在天傾面前晃了晃,試着和他對話:“好看嗎?我記得你喜歡這種白色的蕾絲?”
天傾的眼睫一動不動。
“我把它放在你床邊的抽屜裏好不好?這樣等你起床的時候就可以換上?”
天傾一如既往地沒有反應。
鹿曉不想給天傾制造負擔,于是退出了病房,靠在走廊上發了一會兒呆。
其實之前天傾雖然不愛說話,但是這些時間相處下來,他對她的聲音已經有所反應了的,而現在……換上男裝的天傾好像已經,徹底沉沒了。
郁清嶺來到時,鹿曉正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快要睡着了。
她當時已經閉上了眼睛,只覺得熟悉的氣息忽然淡淡地鑽進了鼻子裏,再睜開眼時就看見了坐在身邊的一抹白色的身影。
“郁教授?”鹿曉忽然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
郁清嶺微微點頭。
“天傾他……”鹿曉急躁地想要訴說,卻被郁清嶺安靜的目光所安撫。
“別急。”
“天傾的情況,比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要差……”
本來以為今天天傾的情況或多或少總會有些好轉,可是現實完全不是這樣。為了盡量讓天傾熟悉她的存在又不至于反感,她每次控制在天傾身邊半個小時以內,進進出出已經十幾趟,用盡了所有辦法,可是天傾依舊像一個木偶一樣,毫無知覺。
他好像只剩下了一個軀殼留在地面上,靈魂早已經消失無蹤。
而她空留在他身旁,卻什麽都做不到。
“今天天傾的狀态是:對呼喚名字沒有反應,對之前喜歡的女裝視而不見,我嘗試過觸碰他的,連本能應激反應都沒有,他……”
鹿曉越說越快。
“我還數過他眨眼的頻率,平均二十秒一次,比正常情況下要緩慢,不知道跟病症有沒有關系。天傾他……”
她氣喘焦慮,語無倫次。
“別急。”郁清嶺伸出,指尖輕輕觸碰到鹿曉的額頭。
郁清嶺的說話的時候,微微側耳,露出細長的頸線。
鹿曉覺得眼眶有點痛,吸了吸鼻子,猝不及防地,身體被攬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
“別亂動。”郁清嶺的聲音低道,“我不确定我的身體能不能适應這種面積的身體接觸。”
鹿曉:“……”
“好像可以。”他喃喃自語。
鹿曉:“…………”
“病情,總有反複,不可能一往無前。”郁清嶺的順着鹿曉的脊背緩緩撫過,“我們只要還希望,等他想要醒來的時候,就能看見燈塔。”
如果安靜有形色,大概就是此時此刻的味道。
鹿曉身體不知不覺地放松,于是巨大的負重感傾軋而來。
“有沒有,好一點?”
郁教授小心的聲音。微微發顫。
鹿曉疲憊得困倦不堪,迷迷糊糊,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盤桓:這個家夥,是不是又從哪裏學了新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