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視

不知不覺,天傾住院已經半個月。

在這段時間裏,鹿曉經常趁着下班後去探望,卻是第一次和郁清嶺一起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思,明明是類似加班的事情,卻……還是忍不住早早起床換了幾身衣服,化了個妝。

她換衣裳時,商錦梨正刷牙,看見她穿着平常不會穿的連衣裙,一口白沫噴在了洗臺上。

“啊哈、啊哈哈哈——”商錦梨爆笑。

鹿曉只覺得所有的血液湧到了頭頂,飛快地紅着臉退出洗間。

商錦梨步步緊跟在她身後,笑得如同看見自家豬終于學會了拱白菜:“你跟郁教授在交往?”商錦梨挑眉,上下打量鹿曉,“人類和人類以荷爾蒙為前提的那種交往?”

“沒有……”鹿曉窘迫得想逃出去,誰知被商錦梨擋住了去路。

商錦梨:“少來,你最近明明已經随時能開花的狀态好嘛,面若桃花喲。”商錦梨掐鹿曉的臉。

“……”鹿曉埋着頭推開商錦梨,忙腳亂出門下樓。

她看見自己在電梯裏的倒影,臉上還有一點紅暈,明明腳都僵硬,眉眼間卻有着無法遮擋不住的雀躍。

臉上發燙,呼吸也亂糟糟的。

她确實……越來越期待與郁清嶺的每一次見面。

初見時以為他冷淡卻仍然欽佩他在做的事業,熟悉後發現他高冷的外表下其實是一顆真摯而又純真的靈魂,被表白時無措,聯想到表白可能并不是出于本心時候她憤怒地去找了梨千樹……

他并沒有多少多餘的情緒,僅有的那麽一點點,她卻忍不住為之感染。

這是她多年以來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的心髒躍動,從來沒有如此像現在這樣,期待着靠近另一個人的靈魂。

……

Advertisement

電梯門開啓的時候,鹿曉飛快地摸了摸熱韻未消的臉。

公寓樓下,郁清嶺的車子已經靜靜停泊。

她加快腳步向車子奔跑,幾乎懷着雀躍的心情拉開車門,朝駕駛座上的那個揚起微笑:“郁教授,您吃過早餐了嗎?”

明明是生疏尊重的稱呼,劃過喉嚨時,卻有一絲別樣的微妙快感。

郁清嶺嘴角微微上揚,習慣性地沉默了幾秒來阻止言語。他緩緩道:“想一起吃早餐嗎?”

咦??鹿曉微微詫異,他竟然能聽懂話外音了嗎?

“我吃過啦!”鹿曉咧嘴笑起來,“這還是您第一次第一次反問我想不想吃早餐。”她想起了上次去藍腳工作室的早晨,郁清嶺根本無法領會到國式的問候話外音,結果害她捂着肚子饑腸辘辘一路。

車輛啓動,劃出小區。

“教程說,女孩子的所有問句,都應該自動轉化為祈使句。”他低道,“所以我想,如果被問是否吃早餐,正确解讀方向應該是邀請你一起用早餐。”

郁清嶺微微阖眼,臉上閃過類似負疚的表情。

“……所以您還沒有吃過早餐嗎?”

郁清嶺點點頭。

鹿曉又覺得心髒被狠狠戳了一下。

怎麽辦,他連眨眼都那麽可愛。

時間不早,大部分的早餐店已經關門。鹿曉在醫院附近找到了一家廣式茶餐廳,把各色的小吃都端來一些,一樣一樣放到桌上。

郁清嶺就坐在桌上,看着鹿曉忙活得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忍不住微笑又皺眉。

“對不起,沒有幫你。”糾結遷就的語氣。

“沒關系!”鹿曉終于把最後一疊一小碗放到桌上,誇張地甩汗,“這裏我從小就來吃,比你熟悉,可以給你挑選推薦好吃的!”事實上,這是一家自助式的茶餐廳,取食物的周圍聚集了一大幫人,郁清嶺根本就不習慣跟人肢體接觸,光是人群就已經夠讓他緊張了。

她舍不得。

他只要負責在陽光能照射到的座位邊當一盤最美的綠蘿就好了,髒活累活她心甘情願!

“你……從小就來?”

“對啊。”鹿曉笑着夾了一個腸粉塞進嘴巴裏,“小時候我住在半山腰的別墅區,方圓五裏簡直是毫無覓食的地方。每天放學的時候都哀求司叔叔在這裏停靠一會兒,好上樓去找好吃的填肚子。”

鹿曉沉浸在回憶裏,提起童年又興奮地夾了幾塊叉燒塞進嘴裏,仿佛能夠回憶起小時候的味道。

說到興奮時,她舞足蹈。

郁清嶺靜靜看着鹿曉發光的眼睛,清晰地感覺到心髒周圍彌漫開一股異樣的感覺。

又愉悅,又……酸澀。

他不能明确辨別那是什麽情緒,于是認真地思索了幾秒鐘,把它歸納到了“遺憾”的盒子裏——那些讓她眼睛發光的歲月,他還沒有找到她,此刻彌漫在他身體裏的情緒大概叫做遺憾。

“對不起。”鹿曉回過了神,不好意思的撓頭,“我太得意忘形了。”

明明是陪着他來吃早餐的,結果一不留神,她就吃了好多,而且還balbal了一大堆,他該不會嫌煩了吧?

“為什麽,要道歉?”郁清嶺的眼裏閃過疑惑。

鹿曉松了一口氣,笑起來,把腸粉推到他面前:“啊哈,随便道的……郁教授,來嘗嘗這個?這家茶餐廳的鮮蝦腸粉很好吃的。”

“腸……粉?”

郁清嶺低頭扛着眼前的白色物體,眉頭微鎖。

“額,不是字面意思啦。”鹿曉看見他糾結擰巴的樣子,失笑,“腸粉的原料是米粉啦,不是動物內髒。唔,秦寂喜歡吃燒烤和鴨血粉絲,第一次來的時候,因為在裏面沒找到鴨腸,還跟工作人員吵起來了哈哈……”

鹿曉忍住了想給郁清嶺夾一筷子直接塞他嘴巴裏的欲望。

畢竟這是一個接吻都會聯想到“八千萬個細菌交換”的生物學教授。

她于是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熱切地圍觀他緩慢地把腸粉夾進了口。“怎麽樣?很清淡的吧?”考慮到郁清嶺的口味,她都沒有點重口的小吃。

郁清嶺緩緩咀嚼。

良久,他低道:“你跟秦寂,一起長大。”

難掩失落的語氣。

“額,是啊……”鹿曉愣愣回答,“我父親過世早,在那之前,把剩餘財産托付給了秦伯伯在我成年之前代為打理,連同我也一起當秦家拖油瓶了。”

郁清嶺大約是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稍稍出神。

過了片刻,他的眼裏才閃過一些細微的情緒,輕緩道:“一定很辛苦。”

鹿曉愣愣看着郁清嶺,陽光下的郁清嶺眼睫也是金色的,白皙的皮膚仿佛能透過光亮。

好久,她才反應過來,那是他對她的過去的溫柔關懷,于是心又淪陷了一片。

“我已經不傷心了。”鹿曉笑着搖頭,“時間也真的已經過去好久了,而且這些年來,這個世界都對我很好。”

就算曾經體會過暗無天日,可是天長日久,這些年來她一直是被溫柔以待的,她對這個世界其實并沒有多少怨怼。

“鹿曉。”郁清嶺忽然低道,“很好吃。”

“嗯?”

鹿曉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郁清嶺說的是腸粉。

“是……的吧?”雖然她知道味道不錯,可是這麽熱烈的回應額……

“鹿曉。”郁清嶺忽然伸出了,食指與指合并,輕輕地勾住了鹿曉發呆僵持的,“鹿曉。”略微着急的語氣。

鹿曉知道,他這是因為無法理解她的情緒而焦躁了。

于是她抽回了飄忽的神思,回了他一個微笑:“我沒事,不要擔心。”

她盯着郁清嶺上的動作,想起了自己買下的那一幅星際迷航的同人畫……頓時感覺指尖發燙起來。如果他真的用這個在表示親吻……那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心安理得地占着不知情的她的便宜了麽?

明明……都還沒有明确的表白過==。

鹿曉知道自己的思維最近一直有些混亂擰巴,莫名地,看着郁清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心裏無端冒出小火苗。

于是她抱着惡作劇心理,一翻,幹脆與他食指交握。

郁清嶺的眼睫微微一顫。

明明脊背僵直,卻沒有躲閃。

幾秒鐘之後,微微的潮意從交握的指尖傳來。

鹿曉覺得身體裏的淩虐因子被激活,幹脆趁着他發呆靠近他,幾乎貼着他的額間問:“這樣,細菌交換有沒有超标?”

“沒有。”郁清嶺認真回答,“超過了,也沒有關系。”

如果是鹿曉,就沒有關系。

……

結局是,鹿曉調戲不成,又自己一個人腦補紅了臉。

鹿曉和郁清嶺抵達秋山醫院已經是上午十點。

天傾的家境不錯,在秋山醫院擁有單獨的套間病房。套間樓層門口靜悄悄一片,只有一個老人緩緩退出門口,正輕輕腳地阖上房門。

老人看見郁清嶺,稍稍鞠躬道:“郁教授您來了。”

“于女士,您好。”郁清嶺低聲道。

老人連連搖頭:“叫我于媽就好,這些日子,謝謝郁教授的照顧了。”老人回頭望向病房,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神色,“天傾從小就是我照顧的,這半年來天傾其實有進步的,脾氣好多了,只是……一直還達不到陸太太的要求。”

“天傾這幾天怎麽樣?”郁清嶺問。

剛剛還笑得慈祥的老人臉色一變,嘆了口氣,眼眶泛紅:“只要陸太太不來,天傾就能好好吃飯。如果陸太太來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麽多。”

老人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當,又鞠了個躬,離開了走廊朝外面走去。

鹿曉目送老人的背影,心情忍不住壓抑低落。

她知道天傾的母親是一個多麽強勢的女人,自閉症其實并不一定會性格孤僻,每個自閉症孩子都擁有不同的性格。也許天傾自閉和陸女士沒有關系,但是天傾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抑郁性格,絕對和她脫不了關系。

她推開房門,輕輕腳走過客廳,叩響房門。

先叩一聲,停頓十幾秒,再叩響聲,這樣的話,裏面的人不會被焦躁給吓到。

“天傾,我是鹿曉。”鹿曉站在門口朝裏面溫和道,“我和郁教授,想來看看你,我們想要進到房間裏,可以嗎?”

屋子裏悄無聲息。

這是意料之的反應。

鹿曉回頭看了一眼郁清嶺,再他肯定的目光再次開口:“天傾,我們不會和你多發生對話,不和你發生肢體接觸,只是想看一下你是否健康。你如果特別抵觸,就……走到門前,把門鎖上,好不好?”

房間裏出現了一點點動靜,細微的聲響。

鹿曉的心跟着一點點沉下去,她還是強迫自己用溫柔的聲音道:“我從1數到0,才會開門。1、2、、4……”

屋子裏斷斷續續有聲響,不知道是天傾下床的聲音,還是他在做別的事情。

終于,鹿曉數到了“0”,握住門把的一瞬間,她緊張得心都出了汗。如果……如果天傾把門鎖上了,那麽就意味着他對外界好歹有了一點反應,這也并不是壞事不是麽?

她屏住呼吸,轉動門把——細微的咔嚓聲響起,門竟然暢通無阻地開了。

天傾就站在門後,臉色鐵青,裏捧着一些破碎的布料。

像是随時,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