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款
鹿曉不敢在大廈多停留,拉着郁清嶺的疾步走出正門,穿過那些熟悉的小巷,最後停步在了巷口。
夜已經深沉,冰涼的風穿過小巷,吹拂過鹿曉的光裸的腿。
鹿曉裝作冷靜地松開了郁清嶺的:“咳……應該不會有人有興來追拍我們……”鹿曉局促得攥緊了拳頭,心仍然留有郁清嶺的溫度,燙得吓人,“……對不起,都是我惹出的麻煩。”
郁清嶺沒有出聲,眼睛亮亮的。
鹿曉低道:“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小巷裏出現了路燈,二十米一盞。她可以接着路燈的光芒看見郁清嶺的影子漸漸出現在她身旁,又漸漸地縮到她的身後。
時遠時近。
觸摸不着。
焦躁難安。
心情也随着影子像是滑鐵盧似的,墜入難安。
“鹿曉。”郁清嶺終于出了聲。
“嗯。”鹿曉低聲應,繼續埋着頭朝前走。
“鹿曉。”
“嗯。”
如果沒有帶他到這座大廈就好了,鹿曉沮喪想,他本來就讨厭人群,今晚的體驗估計要爛到家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明天的工作。
“鹿曉……”郁清嶺的聲音裏帶了一點點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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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曉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郁清嶺。
“怎麽了?”她問他。
路燈下,郁清嶺臉上的表情不似以往般淡然,他像是黑夜裏的麋鹿,帶着一絲狼狽的脆弱。
他的額頭出了汗,柔軟的發絲粘連在皮膚上,呼吸淩亂。
“郁教授?”
“我……需要時間,十分鐘左右。”郁清嶺低聲道,一面說,一面退後了幾步,靠在小巷的牆壁上。
“郁教授……”
鹿曉終于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他太久太久。今晚發生的事情早就超出了他的舒适區,他一直堅持到了最後,甚至還保護了她。而她卻根本就沒有給他适應調節的時間,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羞恥感。
他這一路上,一定堅持得很辛苦。
“……對不起對不起我……”鹿曉很想穿越時空去掐死15分鐘前的自己,她緊張得已經把郁清嶺需要充電的事情給忘了。
郁清嶺不說話。
他就站在距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微亂的呼吸在寂靜的小巷裏清晰可聞。
鹿曉有一種奇妙的錯覺,郁清嶺他似乎是有話想說,卻因為今天的事情太過混亂,所以一直未遂。她盯着他汗涔涔的臉,猶豫着問他:“您……想說什麽嗎?”
郁清嶺依舊只是喘息,眼睫在眼下投射出暗影,遮去了他的眸光。
寂靜的夜風帶來濕潤的涼意。
鹿曉身上衣衫淡薄,冷風吹得她的指尖都在發酸,就在她以為她不可能聽見郁清嶺的回答時,她聽見了郁清嶺低緩的聲音:
“……為什麽?”
“嗯?”
“為什麽,要道歉?”郁清嶺的聲音夾在風裏。
為什麽要道歉?
鹿曉一時反應不及,呆呆望着郁清嶺。
“您……很在意我說對不起嗎?”
郁清嶺皺起了眉頭。
“是因為我總說對不起,而你無法理解背後的情緒,所以很在意,對嗎?”鹿曉小聲問他。
郁清嶺阖上了眼睛,輕微地點了點頭。
鹿曉又想要道歉了,話到口邊,又臨時咽了下去,于是只能與他僵持。
冷風,郁清嶺似是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緩緩開口,他說:“亞斯伯格這一生注定無法與人達成高效的情緒共鳴。”他望着眼前的鹿曉,小心地觀察她的眼睛,“社會學邏輯推斷可以輔助我,但是大部分時候,我還是,無法确定你的情緒狀态。”
“郁教授……”
“穩固的感情,需要情緒的互通。”
“……”
“我想與你建立更加親密的情感交際模式,可是……”郁清嶺低道,“可是人類情緒實在是太複雜了,鹿曉。”
黑夜遮去了郁清嶺大部分表情,夜色下,他的身形單薄,露出一點可憐的痕跡。
鹿曉忽然明白了他的彷徨。
因為不懂,所以他無措得得出汗,彷徨得近乎露出痛苦的神色。
因為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計算,所以殚精竭慮,時常欲言又止。對她來說只是普通的相處,對郁清嶺來說可能是每分每秒都需要無數次運算的社交法則。
想通的一瞬間,鹿曉後悔得想要撓牆。
他一直在努力地理解她的所有行為,而她卻一直在用最四兩撥千斤的相處方式跟他道歉,簡直就像是惡意地在淩虐他原本就少得可憐的共情感,把他推向迷茫的海洋。
“對……”鹿曉把到口邊的道歉咽了回去,低道,“以後我會盡量對您講清楚所有的話,沒有隐藏意思。您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向我确認。”
郁清嶺一愣,眼神微微躲閃。
鹿曉繞到了他眼神落下的地方,朝他笑道:“沒關系的,這個決定是我非常願意配合的,我一定一定不會感到困擾的。”
郁清嶺沉默不語,只是眉頭鎖得更緊。
鹿曉的剛剛放下的心又被揪緊了,懸挂在半空——是說錯話了嗎?她飛快地思索着。
“任何問題?”長久的沉默僵持之後,郁清嶺的聲音響起來。
“對,你覺得彷徨的都可以問我的,我一定知無不言!”鹿曉如逢大赦,絲毫沒有注意到郁清嶺的的伸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眼睫顫了顫。
“不會……困擾?”
“不會不會!”寒風凜冽,鹿曉覺得自己是發誓效忠将軍的士兵,簡直想把頭搖下來驗忠誠。
就算是如此,郁清嶺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得更輕松。
反而好像……更緊張了。
他的神色凝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刻意壓低。
鹿曉沒有緣由地跟着緊張起來,寒冷的小巷裏,空氣仿佛凝滞。“郁……”
郁清嶺忽然從口袋掏出了一小枚物件。
那是——
鹿曉完全沒有看清楚,只是覺得一點晶瑩一閃而過,就被郁清嶺飛快地攥入了心。然後,她眼睜睜看着郁清嶺用另一只握住了她的腕,攤開她的掌,把自己合攏的掌心對準了她的心——松。
一枚精巧的戒指就躺在她的心。
燈光下,戒指上的鑽石發出璀璨的光芒,透亮得如同星辰。
鹿曉:……………………
“章四款。”郁清嶺依舊握着鹿曉的腕,在燈下低頭,影子恰好交疊在她的胸口,“确定對方是餘生伴侶,就應該用社會規則下的流程,進行婚姻前預備儀式。”
“郁、郁教授……”
郁清嶺微微側耳,眼神專注:“請問,我能否與你締結婚姻契約呢?”
“……”
“可以嗎,鹿曉?”
“…………”
“所以,困擾?”郁清嶺等不到答複,眼睫顫了顫。
——何止是困擾,這是驚天霹靂好不好!
“我們……”鹿曉搜空心思,只能擠出吃力的字眼,“我們還沒有交往過……我們只認識半年,您……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
“不用。”郁清嶺低道,“你很好,我不需要那些過程。”
“可……”
“很困擾,是不是?”郁清嶺臉色逐漸蒼白,聲音愈漸低沉,“社會心理學研究說,成年人的遲疑,代表的是拒絕。”
他的眼神漸漸暗淡,短短幾秒之間,仿佛黑暗就要把他吞沒。
鹿曉的心裏驚濤駭浪,身體卻一動都不敢動。
真的困擾嗎,鹿曉?她問自己的靈魂。
心的戒指好像會發燙,連帶着靈魂也被灼燒出了一個大洞,空落落一片寂寞。
鹿曉回到住時,夜已過半。
她還有些恍惚,上樓時走錯單元,蹲在門口翻鑰匙花了五分鐘,打開房門忘記客廳的照明燈開關在哪裏……于是,她沒開燈,沒換衣裳,忙腳亂回到了房間,撲倒在了柔軟的床上。
就這樣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她又坐了起來,小心地松開指。
月光下,心的戒指只能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心跳卻好像已經平複不過來了。
劇烈的心跳就在喉嚨口,一下一下,激烈地躍動着。
——怎麽會莫名其妙就直接走到這一步呢?
鹿曉把戒指扔在床頭,伸出捂住了自己的頭,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炸裂了,無數的記憶碎片在腦海裏循環播放。從第一次見面時候的心有敬畏,到曦光小學天臺上的坦然交心,再到稀裏糊塗的告白……
屏在寂靜亮起來,是來自商錦梨的信息。
商錦梨:約會如何?他告白了嗎?
鹿曉伸出指尖胡亂劃了幾道,糾結幾秒鐘,還是老實答複。
鹿曉:不算告白。
商錦梨:怎麽,學者感情太含蓄?
鹿曉:不是……
商錦梨:來八卦呀,都沒有閨蜜間的小秘密來吐吐槽嗎?
鹿曉:……
商錦梨:來嘛來嘛,說說你怎麽摘下sgc這一支高嶺之花的?矮油這種禁欲道長想想就帶感!
鹿曉面無表情關了屏。
靜默幾秒,她在床上打了個滾,躁郁地嗚咽了一聲。
郁清嶺哪裏是含蓄,他簡直是粗暴地一步到位。比起這些,更讓她心亂的是她竟然還鬼使神差收下了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