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不然,日本國之圍棋乃我中華上邦傳入的,雖說近百年來其遣唐使頻繁,處處師法我大唐,但于弈道精微處之領悟尚有所不及,以臣愚見,日本國頂尖高手與臣等相比,棋力應在授先與授二子之間。”
顧師言道:“日本國王子究竟是何等棋力目下不得而知,空談猜測都屬無益,屆時見機行事,力争主動就是了。”
“見機行事,力争主動,說得好!”宣宗點頭道,“人道顧卿棋風靈變,此語可見一斑。”
山湛源見顧師言得了誇獎,頗為不平,便道:“然則我大唐由誰與王子對局呢?總不能倚多為勝吧。”
宣宗道:“自然是你們二位選其一了。你們兩個誰的棋更高一些呀?”
此言一出,顧師言與山湛源俱默不作答。宣宗哈哈大笑:“朕知道,卿等都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
顧師言道:“臣倒是不敢有此想法,草莽中多有豪傑之士,昔年王積薪因安史之亂避難四川,夜遇婆媳二人對弈,王積薪自認遠遠不及。以臣之見,不如借此事召集四方棋手舉行一弈林盛會,分先角勝,能力挫群雄者則代表我大唐與王子對局。”
“此言甚是!”宣宗拊掌道“就命翰林院辦理此事,朕還要下旨各郡縣選送棋手赴京,明年正月十五開枰對弈,就名元宵棋會。好了,你們退下吧。”
顧師言正欲随山湛源一道退出,卻聽宣宗又道:“顧卿且去鳴謙宮一趟,那小妮子說你多日未進宮教她下棋了。”
山湛源瞪了顧師言一眼,嫉妒之色溢于言表,怏怏而去。
宣宗所言之小妮子是其愛女萬壽公主,天性喜動不喜靜,騎馬射箭,習武唱戲是她的日課,某日見顧師言與皇帝弈棋,就說她也要學下棋,宣宗就命顧師言不時進宮教授公主圍棋。
顧師言随小黃門來至鳴謙宮,宮女說公主在後園打馬球,來到後園馬球場,只見公主一襲紅衣,一騎紅馬,手中銀杆一揮,将球往顧師言這邊擊來,顧師言飛起一腿将球踢到半天上去,那公主傻傻的仰着頭等那球落下。
公主道:“小顧,這些天怎麽不進宮來教棋,你這先生怎麽當的?”
這公主言語甚是無禮,皇族子女嬌縱慣了的。
顧師言道:“公主還記得刀五是死棋還是活棋?有幾氣?”
“我不記得了,你教過我嗎?壓根沒教過,這教人家怎麽答。”公主有這麽一個習慣,她忘記了的事你若向她提起,她就反問你什麽時候說過了?
寒冬子月天氣,公主朝霞般的臉頰熱氣騰騰,旁邊的宮女道:“公主別着涼了,去淋浴更衣吧。”
那公主跳下馬背,手中銀杆随手一扔,道:“小顧你等我,別走掉啊,我一會就好的。”說罷随那宮女去了。
顧師言立在公主書房的長窗下看陰沉的天色,天上忽然飄起了雪花,正待贊嘆一聲,卻聽門外傳來公主的聲音:“啊,下雪喽!”
顧師言聞聲回頭,驀然間眼前一亮,那随公主一道進來的異族少女宛如冰雪般晶瑩明豔,仿佛窗外雪光映射,頓覺滿室生輝。
公主不無醋意地道:“看得兩眼發直了吧。”
顧師言一笑,微覺臉熱。
公主拉着那異族少女的手說:“她是回鹘烏介可汗的女兒,名叫烏介山蘿,她爹爹被手下的宰相殺死了,烏介山蘿跟着她兩個哥哥就投奔我大唐來了。她還不怎麽懂我們漢話呢。”
公主咭咭咯咯說話時,那回鹘少女烏介山蘿睜着一雙無邪的大眼睛,笑吟吟地瞧着顧師言。這令顧師言很不自在,作為少年成名的圍棋國手,顧師言平時講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修養功夫,平日對此也頗自負,未料到這回鹘少女只是這麽靜靜地看看就令他有點手足無措。
還是公主替他解了圍,“來、來,下棋,烏介山蘿和我一起學,人多點好玩。”這公主什麽事都喜歡熱鬧。
宮女端來紅木楸枰和玉石棋子,顧師言給這兩位少女教授圍棋基本死活題,如何兩眼成活,何謂金角銀邊草肚皮。也怪,這萬壽公主居然學得十分用心,以前她一個人學時卻是心不在焉,想來是生性好強,怕落在烏介山蘿之後。
那回鹘少女烏介山蘿一聲不吭,靜靜地看棋盤,有時忽閃着長長的睫毛看顧師言一眼。顧師言問她可聽得懂?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萬壽公主笑道:“她聽不懂的,你這是對牛彈琴哦,我不是罵她,只是打個比方嘛。”
宮女來報,校書郎鄭颢求見。
鄭颢乃名門之後,祖父及父輩俱是高官,家世顯赫,他自己風流蘊藉,以文雅著稱,宣宗愛他才貌俱佳,有意将萬壽公主下嫁與他,鄭颢的朋友私下裏都戲稱鄭颢為驸馬爺了。
鄭颢見顧師言在這裏,心下不快,便道:“顧兄除了圍棋之外還有何長?”
顧師言淡淡一笑,道:“在下琴棋書畫無所不能。”顧師言說這話還真不是吹牛,他曾師從穆宗朝第一隐者盧藏用,盧藏用號稱文章、書法、音樂、圍棋四絕,早年隐居終南山,後被朝廷征召,為穆宗朝重臣。
鄭颢愣了一下,又道:“然則顧兄何以屈為不入流的棋待诏?”
顧師言心想此人說話為何如此無禮?當下直言道:“人各有志,在下嗜棋如命,富貴于我如浮雲。”
鄭颢冷笑道:“未必,未必。”
“吵什麽,你們兩個。鄭颢你來做什麽?”
“慈恩寺有梨園子弟唱戲争勝,熱鬧得很,請公主移駕觀看。”
“好啊好啊,我們一起去吧,好些天沒出宮門了。”公主歡天喜地道。
顧師言搖頭說不去,烏介山蘿也搖搖頭。公主說一起去一起去,一手一個拖着就走。
馬車在長安城平整寬闊的大道上疾馳,顧師言、鄭颢、萬壽公主、烏介山蘿四人同乘這一輛馬車。
大唐王朝有胡人習氣,男女之間甚是随便,所謂禮教并無什麽約束力,男女雜坐,攜手同游是司空見慣之事。只是馬車中有人歡喜有人愁,校書郎鄭颢陰沉着白臉,只與公主一人說話,對顧師言是完全不理睬,其實心裏頗為忌憚顧師言,生怕公主喜歡上他,鄭颢雖然自問才貌遠勝顧師言,且官居三品,與顧師言不入流的九品棋待诏不可同日而語,但公主年幼無知,錯愛了也說不準,就看她這麽個跳潑潑的人要學圍棋就不是個好兆頭。
慈恩寺一盞茶時間便到,寺前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寺前大院搭一高臺,臺上幾個武生打打殺殺翻來翻去演一出《白門樓》,鄭颢在公主耳邊一一指點,說這是呂布、這是張遼、這是劉備。
顧師言正好陪着烏介山蘿,這回鹘少女也許已聽得懂漢話,只是不會說,看她微笑、點頭,并沒有茫然之态。
這時顧師言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暗中窺視他二人,回頭看卻只見人頭濟濟,有長須碧眼的波斯人、腰別彎刀的吐蕃人、還有吐谷渾人、沙陀人、黨項人,當然更多的是漢人,一瞥眼間,見西首石塔下有兩個纏頭的西域胡人的背影,其中一個正好扭過頭來,利眼如鷹,與顧師言目光一碰,迅即回過頭去。
顧師言低聲問烏介山蘿可認得石塔下那兩個胡人?烏介山蘿回眸看了看,輕輕搖頭。
公主突然拍手道:“我知道這寺院後面羅漢堂有一株老梅樹,現在肯定開花了,去看看吧。”
四人轉到羅漢堂,這裏空無一人,執事僧也不見一個,果見小院有一株枝幹虬結的老梅樹,有二丈餘高,萬點紅梅,冷香幽幽。
正贊嘆間,那老梅樹忽然劇烈搖顫起來,樹上積雪紛紛揚揚落下,雪粉入眼,四人眼睛都給迷了。
朦胧間,老梅樹上撲下一團黑影,聽得烏介山蘿一聲驚呼,眨眼被那黑影卷走。
顧師言撥出腰間佩劍,疾步趕上,看清了正是那纏頭胡人,這胡人挾着烏介山蘿沉肩錯步避開顧師言一劍,口裏一聲唿哨,将烏介山蘿直抛而起,顧師言大驚,擡眼看時,卻見屋頂獸突處另一胡人長臂一探,接過烏介山蘿,身形一閃,轉瞬不見了蹤影。
院裏那胡人身形騰起,也要越牆遁走,顧師言哪裏肯舍,長劍疾刺。那胡人身在半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彎刀,刀劍相擊,“铮”的一聲脆響,借力騰身而上,倏然遠遁。
顧師言雖學過劍術,但輕身功夫卻是未曾習練過,只有眼睜睜看着烏介山蘿被人擄去。
這幾下兔起鹘落,只是轉眼間的事,公主跑過來帶着哭腔道:“怎麽回事呀!他們抓烏介山蘿做什麽呀?”
鄭颢也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