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她不見蹤影。
新婚第二天晚上,波恩在大廳長桌主位上坐下時,等了半天都不見她的人,他擰着眉頭,叫住麗莎詢問,才知她依然還在城門塔樓照顧病人。
長桌上,男人們唏哩呼嚕的吃着碗裏的燕麥和豆子,以及昨天婚宴剩下的菜肴,可他清楚他們都注意到他身邊的空位。
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覺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躲他。
這女人今天早上一醒來,飛快就溜下了床,雖然在他起床時,她含糊的說了一聲早安,但立刻就轉身下樓了,從頭到尾看也沒看他一眼,活像怕他又将她抓到床上。
她是處女,他知道他弄痛了她。
也許她以為每次都會這麽疼痛?
左手邊的位子,空蕩蕩的,莫名讓人惱怒。
他冷着臉,食不知味的吃着碗裏的食物,看見賽巴斯汀瞄了那空位一眼。
該死的,不管為了什麽原因,她應該要知道,吃飯時,她得坐在他身邊。
她現在是男爵夫人了,而今天才是兩人新婚第二天,如果她不懂得尊重他,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他管不動自己的女人。
莫名的不悅與惱怒在胸中堆疊,等他回神,他已起身丢下了所有人,大踏步轉身離開。
在黃昏悄悄又落下的細雨中,他滿懷着怒氣,穿過廣場,爬上塔樓,本想一進門就将她扛上肩頭,強制帶回主城樓大廳,誰知卻發現城門塔樓的病房裏都是蒸騰的水氣,白茫茫的熱氣充滿一室,帶着藥草的香味,濃得幾乎讓人有些不适。
他很快就看見她的身影,那女人側坐在睡鋪旁,手裏拿着一個冒着熱氣的水壺,捧在夏綠蒂口鼻前。
“沒事的,別害怕,這可以幫着你濕潤喉嚨和口鼻。來,慢慢吸口氣,慢一點,然後把痰咳出來。”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響起,她拍打夏綠蒂的背,幫助那女人把痰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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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是這樣,你做得很好,再喝口藥草茶,漱漱口,然後吐出來。”
他站到她身後,她察覺有人,以為是女仆,回頭就道:“蘇菲亞,幫我拿一塊幹淨的布——”
看見他和他臉上的惱怒,她愣住。
波恩從旁邊那籃堆疊的布巾中抓起一條,遞給她。
她微怔的接過手,身後睡鋪的女人又開始咳嗽,她回過神來,轉身繼續和那女人溫柔的說話,拍撫着她的背,拿布巾擦拭夏綠蒂口鼻的痰液。
“夫人……對不起……”
“別擔心,沒事的,這病都是這樣,等過幾天就會好轉了。”
“真的嗎?我會好嗎?”
“當然會。”
她溫柔的聲音如此篤定,教聽的人,莫名安心。
她安撫着夏綠蒂,直到那女人的咳喘慢慢平息下來。
看着她照顧人的身影,聽着她溫柔的聲音,那填塞在胸中的怒氣瞬間被另一股羞惱取代。
該死,這女人輕而易舉的就讓他覺得自己為了這種事生氣很蠢,然後他才意識到,他會這麽不爽,是因為——
他就像那該死的老頭,要求所有的人都照自己的規矩走,他之前總覺得那些要求無理而蠻橫,而如今他才曉得是為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讓他臉色驀然一沉。
她在這時起身,轉過來面對他,朝門口點了下頭,示意他到外頭說話,他朝外走去,她在門口洗了手,跟了出來。
“怎麽了?”她拉下遮蔽口鼻的布巾,疑惑的看着他問:“我以為你正在用餐。”
她不知道。
剎那間,他确定了這件事。
填塞胸臆中的怒氣消去了些許,但惱怒仍在,他低頭看着她,下颚緊繃的道:“用餐時,你必須坐在我身邊。”
她眨了眨眼,有些微愣。
“為什麽?”
他吸了口氣,将雙手環抱在胸前,眼角微抽的說:“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男爵夫人,當我們用餐時,你得坐在那裏。你嫁給了我,那意味從現在開始,無論何時何地,你都得把我的事,優先置于所有事情之上。”
這話,聽起來專制又霸道,就連他都覺得萬分愚蠢。
她在照顧他的人,生病的人,但事情必須要解決,他得讓她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他惱怒不爽的道:“我是領主,人們需要看到我坐在我的位子上,他們也需要看到你坐在你的位子上,每天晚上,你都得坐在我身邊的位子,和我與我的人一起用餐。你得表現出對我的服從與尊重,如果你沒有出現在餐桌上,每一個人都會認為你在反抗我——”
他的話,讓凱睜大了眼,驚訝的開口辯駁:“我沒有——”
“你不在位子上。”他擰着眉,瞪着她說:“那才是他們看到的,你羞辱了我。”
凱震驚的看着那個惱怒的男人,這才發現事情有多嚴重。
他很火大,非常生氣,她能清楚看見他額上的青筋。
天知道,就算他為此揍她一頓也不為過。
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覺得他會為了他的面子,為了他的權威,将她拖到大廳裏,當着那些男人面前揍她一頓。
她知道有些貴族為了更小的事,就把妻子揍得鼻青臉腫。
“我從來不想羞辱你。”她警戒的看着他說。
他緊繃着臉,粗聲說:“我知道。”
“我很抱歉。”她強忍着想後退的沖動,再開口。
“我知道。”
他說着,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這個動作讓他的鼻翼歙張,她能感覺到他在控制自己的怒氣。
再受不了那緊繃的氣氛,凱匆匆開口:“如果你要揍我,現在就動手,別在大廳,在那麽多人面前打女人,有損男子氣概,會讓你顯得像是在欺負弱……”
她話到一半,他就睜開了眼怒瞪着她,那記瞪視如此淩厲兇狠,從他身上輻射而來的怒氣無比驚人,吓得她閉上了嘴,讓剩下的話都消失無蹤。
他一直等到她閉上了嘴,才幾近咬牙切齒的道。
“我不會揍你。”
“你不會?”她眨了眨眼。
他再吸了口氣,壓着脾氣道:“我不會。”
“為什麽?”凱瞪着他,明知應該閉嘴,這個問題卻還是脫口。
就她所知,大部分的男人十個有八個都會毆打自己的妻子,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商人農奴,對男人來說,女人是財産,就像牲畜,不聽話就好好的打一頓,揍到她順從聽話為止。她在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有錯,他是個好人,但她清楚曉得,他也是個男人。
他眯着眼,擰着眉,惱火的低咆。
“因為我不是怪物!”
這個答案,讓凱傻眼,她看着他,一時有些啞口。
他低頭俯視着她,火冒三丈的說。
“我不會揍我的女人,更不會當衆羞辱你!如果你需要教訓,我相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讓我們私下解決!”
他兇狠的臉一直逼到了她眼前,鼻頭都快頂上她的鼻尖了,明明他氣到都快頭頂冒煙,但這一次,她卻沒有想逃跑的沖動,只因她忽然領悟,他是說真的。
“你打過我。”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忍不住還要試探:“在我剛到這裏的時候,你扛着我上樓,打了我的臀部。”
“那個時候,你還不是我的女人!”他萬分火大的瞪着她說。
現在她是了,她嫁給了他。
凱看着他,突然了解,這男人是認真的,他不會揍他的女人。
十個男人有八個會打女人,但他不會。
他會對她咆哮,但他不會揍她,不會當衆羞辱她,他會想辦法私下解決。
那緊揪住胸口的結,驀然松開。
她瞅着他兇惡的臉,不禁擡手撫着他緊繃的臉龐。
他微僵,但沒有閃躲,也沒有抓開她的手。
“抱歉。”她悄聲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任何羞辱你的意思。”
他緊抿着唇,但她可以看見,他額上的青筋不再跳動得像随時就要爆開,黑瞳裏的火氣,也開始消停。
“我只是以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權威。”
他眼角又抽了一下,粗聲道:“我需要的,是你在每天晚上,準時出現在餐桌上,坐在我身邊,讓所有人看見。”
“我會的。”她告訴他,開口承諾:“如果你希望,我會在每天晚上用餐時出現,坐在你身邊。”
她的話,平息了他胸中最後一絲不悅。
“現在。”他要求。
“當然,你等等,我和蘇菲亞說一聲。”凱聞言,眼也不眨的将遮掩口鼻的布巾從頸上取下,轉身呼喚蘇菲亞。
那女孩飛快出現在門口,手上還端着一盆熱水,“夫人?”
“我和大人去用餐,你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的,夫人。”那女孩低着頭應答着。
雖然蘇菲亞一臉鎮定,但那瞬間,凱忽然曉得,這女孩根本從一開始就躲在門後偷聽。顯然不管她們喜不喜歡她,領主和領主夫人的八卦,依然是人們最有興趣的事。
有些無奈的,她回身面對他。
那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她把手交到他手中,讓他牽握着她的手,轉身下樓。
主城樓大廳裏,原本在喧嘩吃喝的男人們,一看見他倆,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跟着坐在一旁,替他重新添了一碗燕麥粥,又為他倒水,他們才又開始吃喝起來。
“你怎麽有辦法忍受這種狀況?”她在他身旁坐下,吃着自己碗裏的燕麥粥時,忍不住湊到他身邊悄聲問。
“什麽狀況?”
“無時不刻都有人盯着你看。”
“習慣就好。”
他說得好簡單,她猜她永遠也不可能習慣。
她安靜的吃着自己的燕麥粥,聽着他和其他男人們仍在吃着喝着,讨論着收成,聊着開始減緩的雨水,聊着某條路上的強盜……
坐在椅子上,她一邊吃,一邊忍不住開始呵欠連連,她努力試圖保持清醒,可忙了一天之後的疲累漸漸占據全身,讓她不由自主的偷偷依靠在他身上。
當波恩回過神時,才發現身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靠着他的肩頭,累到睡着。
她手上握着木制的小湯匙,身前桌上碗裏的燕麥還剩一半,根本還沒吃完。
他應該要将她叫醒,在大庭廣衆下睡着,實在太不合體統,若換做是老頭,絕對會為此勃然大怒。
可她的黑眼圈是如此明顯。
等他察覺,他已經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湯匙,小心的将她當衆抱了起來。男人們再次安靜了下來。
我只是以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權威。
他從來就不需要藉由懲罰女人,來建立他的權威。
那是艾立克那老家夥會做的事,不是他。
波恩看着大廳裏的男人,等着看有誰會說話。
沒有人開口。
懷裏的女人,沒有因此醒來,只是偎靠着他的肩頭,悄悄嘆了口氣。
然後邁克爾站了起來,為他打開通往樓上的門。
他在那些男人們的注視下,抱着她離開了主位,轉身走向那扇門,踏上回旋的石階。
身後的喧嘩在他離開後再次響起,但音量降低許多,懷裏的女人又嘆了口氣,小手無意間擱到了他心口上。
他感覺着她的溫暖,清楚知道,他或許會是史瓦茲爵爺,但他絕不會讓自己變成另一個恐怖的史瓦茲。
他不會變成和那老怪物一樣的禽獸。
他不會那樣子對她。
絕對不會。
金黃的燕麥滿布田野。
收成的那幾日,幾乎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到了田裏去幫忙收割曝曬。凱和廚娘安娜留在城堡裏照顧着那些病人,整天仍有些心神不寧,擔心收獲無法如願。
這一季雨水雖然比去年少,但依然比往年要多許多。
這天,當他帶着大夥兒回來時,凱遠遠就從城門塔樓對外的箭孔看到男人們載着一車又一車的麻袋回來,她差點沖下樓去追問他收成的情況,但最後還是留在病房裏把事情做完。
男人們在廣場裏來去,她可以聽到他們說話和咒罵的聲音。
“女人,讓開!”
“老子辛苦一天,你沒先送水給我們喝,倒要我們先洗手,有沒有搞錯?”
“這是凱夫人的規定,你們一定要把手洗幹淨才能喝水。”
蘇菲亞堅定且大聲的要求男人們把手洗幹淨,凱聞聲從窗口探頭,只見幾個男人在水井邊兇惡的圍着那嬌小的女仆,其中一個男人還伸手欲推開她。
怕那些人傷害蘇菲亞,凱正想轉身下樓,就看見那隊長賽巴斯汀上前來到水井邊,将水井上的蓋子打開,把撋在一旁的水桶扔了下去。
水桶嘩啦一聲入了水,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他伸手把水桶拉上來,然後轉頭看向蘇菲亞。
“肥皂。”他朝她伸手。
蘇菲亞愣看着他,聞言方回過神來,連忙把肥皂遞給他。
賽巴斯汀接過肥皂開始洗手,蘇菲亞忙拿來木勺,自水替他沖洗幹淨。
幾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見隊長都帶頭洗手了,這才不再羅嗦,紛紛上前跟着洗手。
蘇菲亞替那些男人打着井水,麗莎很識相的送上了飲用水給他們。
凱松了口氣,這才停在窗前,沒有急着下樓。
就在這時,那位隊長像是意識到她的視線,擡起頭,朝她看來,一臉的面無表情,她勉強自己和他點頭示意,那家夥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不喜歡她,她知道。
那個男人不信任她,雖然她嫁給了波恩,她知道他仍懷疑他是女巫。
凱深吸口氣,挺直了背脊,重新轉身回去照顧病人,直到蘇菲亞上樓來接手,好讓她可以到大廳坐在波恩身邊,陪着他和所有人一起吃晚餐。
她其實并不習慣和那麽多人一起吃飯,但這件事顯然不是她可以選擇的。
如今,她是男爵夫人了。
所以每天晚上,她都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坐在主城樓大廳長桌的主位上,陪着他和他的人一起吃飯。
如果真要問她,那些男人就像是一群喜愛泥巴和吵鬧的大狗,總是把東西吃得到處都是,吃飯時也總愛大聲喧嘩,對于進大廳前要洗手這件事,常常敷衍了事,更別提要清洗自己。
她努力忍耐着,告訴自己,反正這些人平常不會到病房去,但每次經過那些人的身邊,她都忍不住想要停止呼吸,他們身上的味道實在太臭了,汗水發酵的味道總是充滿了整座大廳,可如果要他們洗手都如此困難,她懷疑他們會乖乖洗澡,所以她也只能消極的多燃燒幾把幹燥的香草來去除那些可怕的味道。
男人們陸續落坐,女仆和安娜陸續把食物送上來,她幫忙把湯粥分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從波恩和男人們的對話中,她可以聽到這次的收成比他們預期的好,空虛的谷倉終于再次有了存糧,雖然還不夠讓人撐過冬季,但至少能勉強度過這個夏天。
她吃得不多,一來沒有什麽胃□,二來仍忍不住在心裏計算城堡裏的人口和糧食的存量。
吃完飯後,男人們仍聚在大廳歡欣鼓舞的談論收成的事,她很想留下來參與讨論,可她懷疑他們能夠接受她的意見,尤其是那位隊長。
所以她回到病房幫忙,待夜半時分,才拖着酸疼的右腳,回主城樓上的城主卧房,經過大廳時,她看見男人和男孩擠在一起,睡得東倒西歪,有些人的腳還疊在一起,如雷一般的打呼聲此起彼落,在冷硬的石牆間回蕩着,發酵的汗臭開始轉化成某種壞掉的幹酪味,讓人聞之欲嘔。
主城樓的大廳很大,但城堡裏的人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連走道也塞滿人。
她猜,這是另外一個她必須想辦法解決的問題。
當她好不容易拖着腳再次上樓,推開厚重的房門,只看見那男人埋首在書桌前,擰着眉頭在翻看前任執事的紀錄。
谷倉裏堆滿了收成曬幹的燕麥,但他依然無法放松下來。
她知道為什麽,這男人和她一樣清楚曉得,那些收成根本不夠撐過漫長的冬天。
她進門時,他甚至沒有擡頭看她一眼。
仆人們早已替他将浴桶盛了半滿的水,但他沒有使用它,那些熱水都已冷掉了,幹布被整齊的擱在一旁。
她懷疑他從上來之後,就一直專心在埋首研究那些紀錄和地圖,他身上還套着鎖子甲,腳上的靴子也還沒脫下。
她沒有試圖打擾他,只将銅壺重新裝滿,放到火塘裏加熱,偷瞄他一眼。
火光映照着那男人剛硬的臉龐,他看起來沒有在注意她,只是一再反覆的比對幾張老舊的地圖,然後重新謄寫在另一張紙上。
她知道不少騎士會受教育,但有許多貴族都懶于習字更別提算術,數學是商人、執事和修士們才需要知道的事,多數的貴族與騎士皆不屑學習,可他非但識字,也懂得如何計算,雖然不是頂好,但已經比大多數她所知的貴族要好多了。
水滾了,銅壺裏冒出蒸騰白煙。
她握着布巾,抓起火塘裏的銅壺壺把,将加熱至冒煙的熱水倒回浴桶裏。她背對着他,脫去鞋襪、外衫,當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衣裙時,回頭看見他終于擡起了頭,看着她。
然後,他放下了手中的地圖,起身走到她面前,一邊脫掉了身上的衣物。凱看着那高大的男人,壓下莫名的緊張,擡手協助他脫去那沉重的鎖子甲,他半坐在浴桶邊,她蹲下身,在他脫去內層的軟铠甲時,替他褪去鞋靴和悶了一天的臭襪子。
跟着他脫掉了褲子,直接跨進了浴桶裏,讓她幫他刷背,洗去一天的疲憊。
她替他刷完背之後,他總會将她拉進浴桶裏,要她一起泡澡,替她按摩緊繃的肩背。
凱幾乎已經開始習慣這套流程,早已不再掙紮,尤其是他真的有一雙神奇的大手,熱水加按摩總是能幫助放松她的肌肉,她常常會就這樣睡着,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起初,不小心睡着讓她真的有點尴尬,甚至有些松口氣。
和他在一起之前,她不知道男歡女愛時,能量會如此驚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反應讓她有些害怕。
結婚前,她原以為婚後,他會夜夜和她求歡,但這男人卻異常的節制,也許是因為他白天工作太累了,也或許他不想浪費體力,他不太找她做那件事,事實上,這三個星期全部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兩次而已。
剛開始忙着照顧病患,她還沒力氣多想,等這兩天人們情況陸續好轉之後,她才開始注意到他對她的需求過少。
兩次。
一次是新婚夜,另一次也是在好幾天前了。
雖然沒結過婚,但她跟着澪去過許多地方,她也知道這次數以新婚夫妻來說,好像有點太少?
不是說她有多麽欲求不滿,只是這男人每次洗完澡就直接上床睡覺。第二次他要她,還是在大半夜,她睡到一半因為他的撫摸醒過來,慌張的掙紮着,等她回神,他已經進來了,她在半夢半醒間,只覺又羞又窘,卻又不由自主的緊緊攀抓着他,感覺身體在他的唇舌和大手下再次失控。
事後她太累很快再次睡着,早上醒來,他已經離開了,她差點以為那只是一場夢,但身體的酸痛告訴她不是夢。
當天晚上她異常緊張,但他卻沒再碰她。
一天又一天,然後再一天,他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讓她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引不起他的興趣。
明明他之前,還一副欲火中燒的樣子,她不知道為何現在卻變成這樣。也許她的臀部太大?或是她腳上的傷疤,讓他失去興致?還是說,就像威尼斯那些女伶說的一樣,男人們貪新鮮,玩過就膩,所以總得想些新花樣滿足他們?抑或者,失去控制時,她在無意中汲取了他的能量?
最後這個念頭讓她有些不安,可仔細回想,他第二天似乎并未有乏力的狀況……
無論如何,為了以防萬一,或許她還是應該要小心的控制自己。
雖然不曾聽澪警告過她這件事,可她不想害死他。
所以也許他的性欲降低,是件好事?
話說回來,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在煩惱這個,但當他和她都未着片縷的泡在同一桶熱水裏時,她實在無法把注意力從他身上轉開。
男人的大手再次捏握着她的後頸,輕輕的揉捏着,讓她悄悄嘆了口氣,忍不住側着頭,把臉枕在他肩上,感覺肌肉在他的手指揉按下慢慢放松下來。
或許她不應該那麽喜歡他的觸碰,也不該那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更不該那麽喜歡他的味道,和那微暖的皮膚與心跳。
她有些昏沉的想着,不禁開口和他說話,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忍住把整張臉都埋進他頸窩裏磨蹭舔吻的沖動。
“你們把所有的燕麥田都收割了嗎?”她把那莫名的沖動推開,小手卻還是忍不住爬上他濕潤的胸膛。
“嗯。”他半合着眼,揉按着她僵硬的肩頸,“差不多了。”
“接下來要種菜?”發現自己在做什麽,她将手指收回來,緊握成拳。
“嗯。”他應了一聲,道:“一部分種菜,另外再翻土種黑麥。”
驀地,她感覺到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将那口氣吐了出來,不知為何,她忽然領悟他在煩惱什麽。
“來談借麥種的人還是太少?”
波恩一怔,垂眼瞧着她,只看見她昏昏欲睡的合着眼。
他不習慣和女人聊這些事,可她不一樣,他知道她懂很多,她的書架上有着異國的書籍,也曾替他整理計算過前任執事的紀錄,而且這女人曾待過威尼斯那樣的大城,她見識過許多,說不定比他還多。
他遲疑了一下,還未及細想,已聽見自己開口。
“你有什麽想法?”
沒想過他會問她意見,凱愣了一愣,擡眼朝他看去。
那男人黑發沾水後更加卷曲,長長的睫毛上懸着水光,黑瞳半掩,嚴酷的臉龐有些放松。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她懷疑的重複他的問題。
他看着她,忽然知道,他确實想知道她的想法。
過去幾次,都是她主動開口,可每一回,她提的意見,都很有用。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他瞧着她碧綠的眼眸,問:“如果你是領主,你要如何讓人願意自動自發的下田耕作?”
來商借麥種的都是自由民,但那些擁有自由的自耕農少得可憐,在這大陸上,農奴占了絕大多數,而那些農奴負責耕種,終身都和土地綁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同一塊田裏工作,他們種自己的田,也必須幫領主種田,婦女還得固定到城堡裏幫傭,但那是在平常時候,在瘟疫和饑荒還沒有逼得人走投無路的時候。
以前老頭子和西蒙有士兵、有軍隊,不用威脅就能讓人乖乖耕種、勞動,但現在他的人手少得可以,他也不想用武力逼着那些人下田。
凱眨了眨眼,沉默的瞅着他:“如果是我,我會重新确認領地裏的人口,清查農戶,集合所有的農奴與自由民,才能知道有多少人手可以用。”
他看着她,再問:“然後呢?”
發現他是認真的,認真的想知道她的意見,凱緊張的舔了舔幹澀的唇,或許她不該說,她的想法太過瘋狂,但他想要知道,而她發現自己想告訴他,這男人和她之前所認識的貴族都不一樣。
他願意改變,而她發現她想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所以,她坐直了身子,回過頭,深吸了口氣,看着他的眼,啞聲開口。
“然後我會讓我領地裏所有的農奴,都變成自由民。”
他眼角微抽,黑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她在來得及後悔之前,飛快的道:“我會告訴他們,從現在開始,我的領地內将不再有農奴,我将讓所有人都成為自由民。”
話落,她屏住了氣息,等着他斥責她的瘋狂,嘲笑她的無知與天真。這是個破天荒的主意,讓農奴成為自由民,就像把錢丢到水溝裏一樣,可笑又荒唐。
可他沒有,他沒有立刻否決掉這可笑的提議,他也沒有斥責她,眼前的男人只是抿着唇,沉默的瞅着她。
那漫長的寂靜有些吓人,她只聽見心跳在耳內鼓動。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緩緩開了口。
“如果你那樣做,他們眨眼就會跑得不見蹤影。”
一顆心,驀然又跳得更快。
“在他們餓得半死,到處都是強盜的情況?”
她反問,凝望着他,無法控制的脫口:“農奴會跑掉,是因為沒有飯吃,因為他們聽過特許令的事,以為到城市裏,就能當自由民,就有飯可以吃,有工作可以做,但現在這個時機,什麽都不能确定。可是只要領主承諾,會将田地賣給他們,那就不一樣了,若他們是自由民,就不需要向領主交稅,所有他們耕作的收獲,都會是他們的。成為自耕農之後,他們賺的錢,就能分期和領主買地。那無論如何都比城市自由民那種不确定的神話要踏實的多。”
他聽過那些城市自由民的事。因為特許令的關系,只要到城市裏住滿一年又一天,農奴就能成為城市自由民。
可是,主動讓農奴成為自由民?他幾乎完全沒聽說過。
“你有田地,也有種子,你現在需要的是人力,還有給他們活下去的希望。你會發現,對他們來說,為自己種田,和為別人種田,是完全兩回事。”
“賣地是一次性收入,我依然得往上繳稅,如果沒人種田,上面遲早會派兵過來。”
雖然他這麽說,但她知道他會說,就表示他在考慮這件事,凱匆匆道:“你不需要那麽多的田地,你可以出租田地,請人幫你種田,你也有磨坊,可以和使用的人收取費用,收成之後,你還可以幫他們将多餘的糧食拿去買賣、釀酒,甚至成立市集與商會。”
“那是商人做的事。”
“那是可以養家活口的事。”她看着他,告訴他:“威尼斯與熱那亞有許多人都靠這生活,盧貝克、漢堡、不萊梅、但澪也是,那是為什麽這裏在鬧饑荒,只要有夠多的錢,你卻還是能在河岸買到糧食與牲口的原因。讓活下來的人得到自由,并不會讓你損失太多土地,但那可以讓人有動力、有希望,自由民會來和你借麥種,農奴不會,因為農奴下田勞動的結果,不是他們的。”
凱一口氣說完,才發現自己因為太過激動,在談話中,不自覺整個人早已轉過身來面對他,跨坐在他身上。
這不是個妥當的姿勢。
他的男根已經勃起了,被她壓在他堅實的小腹上,在她身下隐隐顫動着。
她不知道他怎會在她以為在談這麽嚴肅的事情時,突然有了yu/望,還這般澎湃洶湧,但那灼熱的硬挺無法錯認。
剎那間,紅潮襲身上臉,她屏住了呼吸,清楚感覺到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她的後頸,她想退後,他卻将她往前拉,讓她完全趴貼到他胸膛上。
凱輕喘一聲,不敢動,察覺到他在她腰上的手緩緩往下撫摸,捧握着她豐滿的臀,那緩慢的撫摸,讓她無法控制的顫栗起來。
他凝視着她,手指往前滑到她腿間的嬌嫩,啞聲開口:“所以如果你是領主,你會讓所有人自由。”
老天,他的手指……
凱俏臉嬌紅,不敢動,只能看着他的眼,也只敢看着他的眼。
“對……如果我……”
她能感覺到他粗糙的手指,在她敏感的腿間揉弄着、撫摸着,讓她的身體變得濕潤又熱燙。
凱渾身一顫,意識有些渙散,但她試圖緊抓着那些字眼。
“如果我是領主……”
他看着她,在這一剎,将她擡高,她抖顫的感覺到他熱燙的yu/望來到腿間,擠了進來,讓她一下子忘了到嘴的言語。
她一手攀抓着他的肩頭,一手抵着他的心口,一開始,她還怕那會痛,但那預期的疼痛沒有出現,只有細微又強烈的酥麻蜂擁而來。
她瑟縮嬌喘出聲,又因羞恥滿臉通紅的咬住了唇。
他輕輕鉗握着她的後頸,吮吻她的唇,哄得她張開了嘴。
她能感覺到他在身下一邊緩緩擠了進來,越來越深,讓她無法控制的張嘴嬌聲輕喘着。
他貼着她的唇,凝視着她,啞聲問:“你會怎麽做?”
不知何時,他的手又回到她腰上,兩只手都回到她腰臀上,掌握着她,在水中推壓着她上下前後搖擺,讓她敏感的雙峰貼着他濕潤的胸膛,教她裏裏外外的磨蹭着他,凱攀抓着他,被那細微又可怕的厮磨弄得無法思考,他濃密的毛發只讓一切變得更撩人,害她只能面紅耳赤的垂眼嬌喘呻/吟。
他湊到她耳邊嗄啞的說:“我的夫人,告訴我,你會怎麽做?”
她沒有辦法抗拒他,只能抓着他的肩頭,嘤聲顫抖的說。
“我會……會讓所有人……自由……”
他輕咬着她的耳朵,雙手揉捏着她豐滿的臀,啞聲輕笑。
“那你一定是個傻子。”
她想要生氣,但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在那瞬間顫栗收縮起來,她只能攀着他、貼着他、抵着他,被他擺布到失控。
剎那間,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