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那是異常忙碌的一個月。
即便瘟疫被控制了下來,一切似乎都上了軌道,但凱很快就發現,事情沒有她想像的那麽簡單。
因為這裏有食物的消息傳了出去,這些日子,不管有沒有生病,還是有人陸續的前來,希望能得到收容與救治。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主城樓大廳很快又會塞滿了人。
當她正想去大廳找波恩談這件事時,還沒進門,就聽見賽巴斯汀的聲音。
“大人,我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她猛然停下腳步,在門邊站定。
“我們養不起那麽多的人。”賽巴斯汀冷酷的說:“我們沒有那麽多的食物。”
“我知道。”波恩淡淡的問:“所以你們想我怎麽做?把城門關上,将所有人都趕出去。”
凱心頭一緊,屏住了氣息。
讓她意外的是,賽巴斯汀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沉默着。
半晌後,邁克爾才緩聲道:“大人,有些農奴,甚至不是我們的人,是從別的地方跑來的。”
“食物不夠,我把農奴趕出去,若再不夠,再把自由民趕出去,然後呢?接下來如果再不夠,我是不是把女人和小孩也趕出去?”波恩冷酷而譏諷的問:“等等,或者我們可以像我們可愛的鄰居卡爾兄弟一樣,把她們留下來尋歡作樂,等到沒有東西吃時,再像殺羊宰牛那般,把肉一片片從她們身上割下來撒上鹽,火烤來吃?”
那恐怖的敘述,讓凱一陣作嘔,臉色刷白的擡手壓住了嘴。
她聽說過那對兄弟很殘酷,她知道他們關上了城門,卻不知道他們竟然已經開始吃人。
“也許到頭來,我們還是得開始宰殺自己的人,然後或許,我們就能再度過另一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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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恩冷然的聲音,回蕩在大廳,教所有人一片沉寂。
然後,賽巴斯汀開了口。
“大人,我們并不是殘酷的人,但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餓死,夏天或許勉強還能靠野菜撐得過去,但到了冬天,我們是不可能養活那麽多人的,我們遲早要做出困難的決定。”
“你說的沒錯。”
波恩意外的開口同意他,讓男人們一陣愕然,跟着他又道。
“除非我們能種出更多的食物。”
這一句,教現場的人都呆了一呆,邁克爾更忍不住脫口。
“大人,我們已經盡力了,所有的人手都已經派去墾地種田,但我真的不認為,最後的收成可以保證我們能養活全部的人。”
“那是因為我們是兵。”波恩淡淡道:“我們只會打仗,種田不是我們擅長的事。在耕種這件事情上面,農奴比我們更清楚知道該怎麽做。這個春天,路易讓我知道,同樣的一塊土地,一名士兵和一位農奴,種出來的收獲不會相同,我們不懂耕種的事,但他們懂。所以,我不會趕走那些農奴,事實上,我們需要他們。”
波恩看着眼前的幾位手下,注視着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睛,堅定的說:“所以,從今天開始,我領地上所有的農奴,都将恢複自由身,成為自由民,只要他們願意,就能任意耕種我的土地,還能和我借貸麥種,若他們将來存了錢,想買下那塊田地也可以。”
話一出口,男人們一陣騷動,在門外的凱更是無法置信的搗着唇,瞪大了眼。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他嘲笑了她,把她的話當成笑話,她不知道他有聽進去,但他确實說了。
“大人,你不能這麽做!”賽巴斯汀震攝的瞪着他。
“我當然可以。”波恩看着那個男人,道:“這是我的土地,外面那些是我的人,而根據你給我的調查結果,我領地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死了,到處都是無人居住的屋子和沒人耕種的田地。我可以讓那些屋子和田地就這樣荒廢掉,我也可以還給他們自由,他們将會心甘情願的努力為自己耕作,每一根種出來的麥穗,每一粒結實的麥種,都會是他們的,我會和他們購買多餘的糧食,養活我們所有的人。”
“大人,容我提醒你,我們已經沒有錢了。”邁克爾幹啞的說。
“我有,磨坊是我的,所有人要使用磨坊,都需要繳費,越多人種田,收獲越好,我們就能收到更多的錢。”
“可要上繳的稅——”
“等我們有多餘的黑麥之後,就能釀酒,我查過前任執事留下來的紀錄,我們的麥酒之前就能賣到很好的價錢,現在或許能賣得更高。”
“不是或許,是一定可以。”
這句話,讓人們一愣,轉頭看去。
凱站在門口,隔着大老遠的距離,看着那個男人,穿過他的手下,走向他,告訴他。
“我在釀酒場裏發現了一樣器具,那是拿來蒸餾麥酒的東西。經過蒸餾的酒,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但會釀酒的師傅已經死了,沒有人會用那東西。”邁克爾說。
“我會。”她回答着邁克爾的話,雙眼卻無法離開那站在鐵十字前的男人,說:“我在威尼斯學過。威尼斯的商人熱愛蒸餾過的麥酒,許多異國的王公貴族都願意出高價收購。”
她的話,讓男人們心中升起了希望。
“而且我們這裏的亞麻布品質也很好,我們所有的女人都會織布,每家每戶都有現成的織布機可以用,那些布運到港口也能賣到不錯的價錢。”
凱邊說,邊來到他面前,仰望着那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她心中一陣激動。
“你确定你真的要這麽做?”
“是的。”他看着她,定定的說:“我确定。”
聞言,她提醒他。
“如果這麽做,你将損失許多財富。”
他凝視着她,說:“如果人都死了,剩下再多財富也沒有用。”
她心口一熱,啞聲道:“你要知道,這是個賭注。”
“我知道。”他看着她,說:“但我想我們也沒有別的退路了。”
他有,她知道。
他可以丢下一切遠走高飛,他一個人要活下去,并不困難,這塊土地沒有那麽富庶,這個爵位沒有那麽美好,這座城堡曾經有過的風光,都已是過往雲煙,但他選擇留在這裏,對抗饑荒、對抗瘟疫、對抗那些豺狼虎豹一般的惡鄰。
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她懷疑他知道。
凱看着他,在衆人的面前,垂首屈膝。
“那麽,我的大人,我願尊崇你意。”
波恩看着她,伸手擡起她的下巴。
她仰起頭看他,水漾的眼眸透着萬般的柔情。
他心頭一緊,将她扶了起來,握緊了她的手,然後擡頭看着眼前那幾個領隊的男人,揚聲宣告。
“将這消息公告出去,送到每一座村落、每一間屋,讓所有還活着的人都知道,史瓦茲的領地上,從此再無農奴,只有自由民!”
他将自由還給所有農奴,且願意出借麥種,甚至讓人們擁有住屋與足以養活自己的土地的消息,很快的傳了開來。
這是個太過夢幻的消息,一開始,還沒有人信,就連借住在城堡裏的農奴,都沒人敢詢問相關的事情。
但他派人張貼了公告在內庭廣場,也張貼在村子裏。
人們聚集在那張公告前面,在這鄉下地方,沒有太多人識字,可每個人都記得他公告了什麽。
人們交頭接耳的談論着。
第一天,沒有人來,第二天也是,但到了第二天黃昏,一位身材瘦削的男人,在內庭廣場攔住了他。
“抱歉,大人,我聽說……我聽說那張公告上說……”他有些結巴的指着廣場上那張公告,道:“說我們不再是農奴?”
“是。”波恩看着那男人,點頭。
見他沒有生氣,男人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屏息的将雙手交握在身前,再問:“上面也說……說如果我們想,可以擁有屋子與田地?”
廣場內外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腳步,朝這裏看來。
上百雙眼睛,屏息等待着他的答案。
“對。”波恩再點頭,“上面是這麽說的。”
“上面還說……大人……大人願意出借麥種?”
“對。”
“那……那我們種出來的收獲……”
“全都是你們的。”
他的話,引起廣場上一陣低低的騷動,讓那男人顫抖起來。
波恩看着他,告訴他。
“從今以後,你們不需要幫我耕種,不需要挪出時間為我服務,你們可以任意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但若你們選擇留下來,每一個人都将擁有屋舍與戶田。如果你們種出了多餘的收成,來找我,我會出錢和你們收購。如果你們的女人織出了布匹,只要品質夠好,我也會購買下來。至于屋舍和田地的租金,只需要在收成後,以谷物繳交給我就行。若你們存了錢,想和我購買那塊田地和房舍,也沒有問題。有需要的人,可以到主城樓大廳,找我的夫人登記。”人們喧嘩了起來。
驀地,一名灰衣女仆牽着一個男孩擠上前來,張嘴開口。
“大人,我們呢?我們女人,也是自由民嗎?”
波恩轉頭看去,看見蘇菲亞牽着她的小弟傑利。
幾乎在同時,他也看見那站在不遠處的賽巴斯汀臉色陰郁的抿着嘴。
“對。”他看着那個男人,再将視線拉回蘇菲亞那忐忑又期望的小臉,道:“女人也是,所有的人都是,從今天開始,只要為我付出勞力,我都會給付應有的酬勞。”
這個宣告,讓人們目瞪口呆,然後廚娘安娜舉起了勺子揚聲道。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以後煮飯,都有分尼可以拿嗎?”
“當然。”他看着那廚娘,說:“至于能領多少分尼,我的夫人會告訴你。”
這話,讓安娜抓着勺子,立刻就往主城樓飛奔,衆人見了,紛紛鬧哄哄的跟上,如潮水一般湧向了主城樓。
波恩注意到,蘇菲亞幾乎是緊跟在安娜身後。
沒有多久,廣場上就變得空蕩蕩的,除了他,就還有那個男人。
賽巴斯汀走到他面前,臉色陰沉的問。
“女人也是?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波恩看着他,淡淡道:“我需要男人種田當兵,也需要女人織布打掃,我需要所有的人,無論男女,都盡全力振作起來。”
“這是個愚蠢的主意。”賽巴斯汀不滿的說。
“這是我的決定。”他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如果我是你,我會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态。”
賽巴斯汀眼微眯,冷聲道:“這不是以前的史瓦茲爵爺會做的事。”這是個警告。
“這是現在的史瓦茲爵爺會做的事。”波恩眼也不眨的直視着他,說:“你可以接受,也可以離開。”
他說着,頓了一頓,挑眉,緩聲道。
“或者,你也可以挑戰我。”
男人眼角一抽,在那一瞬,波恩可以看見他深黑的眼中,閃現許多。
憤怒、沖動、愁望
他可以感覺到手心微熱,可以看到那男人想要擡手拔出挂在腰間的劍,可以察覺那蠢蠢欲動。
他等着,等着眼前的男人發難,但到頭來,那位隊長卻将所有的情緒都壓下。
“大人,我不會挑戰你,我宣誓效忠過,是史瓦茲的騎士。”
“我知道。”波恩看着那下颚緊繃的男人說:“那是我為何把所有的錢交給你,讓你帶隊去采買糧食的原因。”
賽巴斯汀緊抿着唇,半晌,方道。
“我會接受這個主意,希望大人不會後悔。”
說完,那男人朝他一颔首,轉身走開。
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波恩清楚知道,這個威脅暫時平息了,但并沒有消失,沒有真的消失。
如果可以的話,他并不希望失去賽巴斯汀,他需要這男人的效忠,話說回來,他也需要更多的糧食,更好的天氣,和更溫馴一點的鄰居。
一件事情解決了,還有千萬件待辦。
看着在城門塔樓上飄揚的鐵十字,他深吸口氣,舉步朝主城樓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混亂而熱鬧。
人們口耳相傳着這個消息,紛紛湧來,凱整天都在騎士大廳忙着幫人登記戶田與借貸麥種的事。
整座城堡熱鬧了起來,變得更加生氣勃勃,人人都在讨論明天。
明天要去打掃屋子,明天要去整理農具,明天要去查看田地明天。
空氣裏,充滿了希望與夢想,熱切的話語和笑聲,不時響起。
她花了好幾個晚上,和他一起重新歸劃了史瓦獲領地上的廢棄戶田與房舍,好分配給所有來登記的人們。
如她所想,大部分的人,都希望田地離城堡越近越好,顯然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需要他的保護。
除了農民,她也讓因瘟疫和饑荒失去丈夫的婦人,擁有工作賺錢的機會,她帶着那些婦人到離城堡最近的那座村子裏打掃,分給她們需要的紡車、織布機與從倉庫裏挖出來的亞麻和羊毛,讓她們将其紡成紗、織成布。
讓她驚訝的是,賽巴斯汀的妹妹麗莎,不只懂得織布,她也識字,雖然她的哥哥賽巴斯汀不是那麽贊同這個讓大家都成為自由民的主意,但麗莎卻對此非常熱情,甚至幫忙一起登記借貸麥種的事。
這一日,安娜把之前從倉庫裏找到的石蠟做成了蠟燭,凱和麗莎将大廳上方的鐵制吊燈放了下來擦洗。
那燈架十分沉重,平常用麻繩和鐵鏈穿過釘在天花板上的鐵鈎吊起來,再将繩鏈綁在一旁牆上的鐵環裏,好防止它掉落,若要更換蠟燭或點燈,只需要解開繩子和鐵鏈,就能輕松的将它垂放下來清理更換。
只是之前城堡裏的總管、女仆相繼病死,所以漸漸也沒人在意應該要打掃清理它,上面真的積了些陳年蠟垢在上頭。
凱一邊把吊燈鐵架燭臺上頭融化的石蠟清掉;一邊和麗莎閑聊。
這幾天,她發現麗莎其實是識字的,好奇之下開口詢問,才發現賽巴斯汀和麗莎的父親也是個騎士,只是沒有自己的領地。
“你是個小姐?”她有些驚訝,這女孩雖然膽小了些,但她和蘇菲亞一樣勤勞,不曾少做多少事。
麗莎害羞的說:“父親只是個普通的下級騎士,因為在戰争中,為了救老男爵斷了腿,老男爵便破例讓哥哥當侍從,哥哥後來成為騎士,就留在這兒效忠,但我和母親一直是住在村子裏。”
麗莎拿布擦拭鐵架,邊說:“我會識字,是父親教的,他腿斷之後,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家裏,就教我認字。”
“你就是個小姐。”蘇菲亞抱着一桶做好的蠟躅走進來,說:“一般人才不識字,我就不識字。”
凱看了蘇菲亞一眼,那女孩看來沒有心機,可她仍能嘗到其中的酸意。
麗莎抓緊了手中的抹布,有些尴尬。
凱能看見,兩個女孩之間的氣氛有點怪,顯然麗莎也知道蘇菲亞和賽巴斯汀在一起。
麗莎看起來有些內疚,凱沒有多說什麽,只支開了麗莎,請她把清下來的石蠟拿去給安娜,等她離開了,凱和蘇菲亞一起把蠟燭一根一根插到吊燈的鐵架上,裝做不經意的說。
“蘇菲亞,我前幾天看見隊長跟着你。”
蘇菲亞聞言,僵住,臉色刷白。
凱裝沒注意,只是繼續把蠘燭一一安置好,問。
“他在騷擾你嗎?”
蘇菲亞緊抓着手中的蠟燭,垂下了眼,小臉由白轉紅,“沒有。”
凱直起身子,問:“他強迫了你嗎?”
蘇菲亞面紅耳赤的沉默着,不敢擡頭。
“你不需要害怕。”凱走到那女孩面前,輕觸她的手臂,“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一開始,蘇菲亞什麽都沒說,只咬着唇,低着頭。
過了半晌,她才吸了口氣,用幾不可聞、有些結巴的聲音,說:“他……沒有……沒強迫我……一開始……也許……但……後來……他……很好……對我很好……”
她看着眼前滿臉通紅,低垂着腦袋的女孩,忽然領悟,這女孩真的喜歡上了那隊長。
有那麽一瞬間,凱很想警告她。
雖然這幾天,她偷偷觀察過,那隊長對蘇菲亞确實比較特別,他的視線總跟着蘇菲亞打轉,也總會在這女孩需要時,上前幫忙。不過他也幾乎将這女孩當成了禁胬,他無時無刻不散發着她是他的女人的态度,斷絕了其他男人想靠近她的念頭。
但她看過太多了,貴族騎士把女孩玩弄之後,轉身就去過自己的日子,被抛棄的女孩卻過得無比悲慘,如果沒有懷孕也許還好,但若懷了孩子,就和在額頭上被烙了印記一樣,就像波恩的母親那般。
很少有男人可以容忍拖油瓶,一般人有時根本也養不起自己的孩子,更遑論是別人的。
她想警告她,然後凱想起來,方才蘇菲亞對麗莎說的話。
你就是個小蛆。
麗莎是貴族,賽巴斯汀也是,而且恐怕再沒人表現得比他更明顯了。
賽巴斯汀對身為騎士這件事感到驕傲。
對身分與階級,他也看得比誰都還要重。
就像波恩說的,蘇菲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蘇菲亞知道賽巴斯汀不會娶一個階級比他低的女人,所以才羨慕麗莎是小姐,但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她的事。
這女孩已經泥足深陷了。
她猜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看着事情發生,然後等着收拾善後。
深沉的無力感,揪抓着她,然後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蘇菲亞,你想學識字嗎?”
那女孩一愣,擡起了頭。
“如果這次收成很好,大人會需要更多人識字和懂得算數,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
“教我?”蘇菲亞驚訝的看着她:“我嗎?”
“嗯。”凱瞧着她,說:“你想學嗎?”
蘇菲亞張了張嘴,遲疑着,然後她握緊雙手,鼓起勇氣,紅着小臉,點了點頭:“我想。”
教蘇菲亞識字與算數,不能改變什麽,那不會讓賽巴斯汀因為如此就改變他的想法,也不能讓蘇菲亞變成貴族,但她忍不住,她比誰都還要清楚知識就是力量,就算不能改變那個有階級意識的男人,至少她能讓蘇菲亞之後能有更多選擇,養活她自己,或之後那可能出現的孩子。
村子裏的屋子,在幾天之內就被打掃幹淨。
人們陸續開始搬到村子裏,夏季的最後那幾天,幾乎所有的人都來領了麥種,下田播種。荒蕪已久的田地,重新被整理犁過.,田邊歪倒的圍欄,也一一被立起。男人們齊心協力的将田地複耕,也一起鋸木頭,整修那些荒廢的屋子。
為了能有最好的效益,波恩依然天天帶着人手到田裏幫忙整田播種,看着那一畝又一畝的麥田被犁好,看着一切開始欣欣向榮,看着那些芽苗整齊的在田間生長,真的讓人十分振奮。
天氣依然時陰時晴,可那不影響人們發憤積極的心。
麥田裏,總能看到有人忙碌的彎腰除草,耕田抓蟲。
波恩甚至能看到人們臉上的笑容,每當他經過,那些人都會對着他點頭,不自覺露出笑容。
這一日,他巡完麥田騎馬回到城堡時,看見孩子們在廣場排隊,等他靠近,才發現他們在排隊,是因為凱在幫人剪頭發。
“這裏是怎麽回事?”他下了馬,問安東尼。
“夫人說,把頭發剪了,比較不容易長虱子。”安東尼告訴他。
他看見那男孩頭上的金發被剪得像春天的小草一樣平。路易是第一批領麥種去種田的人,他猜那孩子從來也不喜歡照管馬匹,反倒是安東尼留了下來,接手了馬廄的工作。
那些年紀還小的孩子們開心的圍在她身邊,吱吱喳喳的,互相摸着對方短短的頭發,笑聲不時響起。
男孩們被剪了過長的頭發,女孩們倒是逃過一劫,只是都把長發綁成了辮子,不再随意披散着。
“為何女孩可以不用剪?”他好奇再問。
安東尼牽着缰繩,咕哝道:“夫人說,她們比較知道要保持幹淨。”
這話,讓他不自覺揚起嘴角。
那些男孩剪短頭發之後,看來真的幹淨清爽許多,她動作又快又熟練,他看見有不少士兵,遠遠的看着。
沒有多想,他走上前,站在那些孩子身後。
一開始她沒有注意,只是專心處理那些小鬼,然後她看見了他,愣了一愣,對他挑起了眉。
他跟着挑起右眉,站着排隊。
笑意,在她綠眸中漾了開來。
她将視線從他身上拉回,繼續處理身前那坐在椅子上讓她剪頭發的小鬼,一個男孩又一個男孩,他等了一會兒,才輪到了他。
她仰頭看着他,笑問。
“我的大人,有什麽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嗎?”
他低頭俯視她,開口。
“我想,我也需要修剪一下頭發。”
凱瞧着他,噙着笑,說:“那麽我得請你在這裏坐下。”
他乖乖坐下,她抖了抖手中的布巾,把上一個孩子留在上頭的毛發抖掉,圍在他脖頸上。
“大人想要剪多短?”她拿梳子梳着他淩亂蓬松的黑發,在他耳邊問。
“你喜歡剪多短就多短。”他說。
她頓了一頓,再問:“你确定?”
他瞧着前方那些頂着短毛的男孩,還有站在遠處偷看的士兵,開口。
“我确定。”
她聞言,沒再多問,只是繼續梳着他的發,然後開始剪了起來。
除了那把梳子和剪刀,她沒有碰到他,但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和她身上散發着的香氣。
城牆上的藍天有白雲緩緩飄過,鐵剪刀的聲音在他腦袋周圍卡嚓卡嚓的響着,他偶爾能看見自己的黑發掉落,她一直沒有停下來,說不定她會将他剪成光頭,他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緊張,反而莫名的放松。
幾個月前,這個廣場,充滿雞屎馬糞,還有人會在牆邊如廁,跳蚤與蚊蟲到處都是,可怕的臭味像是永遠都不會消失。
但如今,眼前曾經肮髒不已的廣場幹淨得能看見石磚間的縫隙,他可以感覺到微風拂過,可以聽見人們活動說話的聲音,可以聞到廚房那兒傳來廚娘烹煮食物的香味。
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即便在當年那老怪物統治這裏的期間,這地方都不曾如此幹淨明亮。
人們在廣場裏來來去去的,在看到他坐在這裏時,都愣了一下。
他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安靜的坐着,任她随意處置他的黑發。
然後,那卡嚓卡嚓的聲音停了下來。
她伸手撥去他脖頸上的毛發,解開圍在其上的布巾,來到他身前,看着他,伸手撥着他垂落額前的發,讓他知道,她沒将他剪得太短,沒像那些孩子那麽短。
“好了。”她柔聲說着,唇邊仍噙着笑。
他慢慢站了起來,讓她只能擡頭仰望着他。
然後,他當着所有人的面,低頭親吻她。
她吃了一驚,但沒有退開。
他撫着她羞紅的小臉,啞聲開口。
“謝謝你,我的夫人。”
“這是我的榮幸。”
她紅着臉說,沙啞的聲音像絲絨一般。
他的拇指撫過她濕潤的紅唇,感覺到她悄悄的抽了口氣,看見她綠眸加深。
她看起來如此誘人,波恩差點忍不住将她扛上肩頭,帶到最近可以要她的地方,但他猜她不會喜歡那樣。
他還沒有洗澡,全身又臭又髒。
而天快黑了,就要黑了,到時她就是他的了。
波恩強迫自己收回手,在胯下的yu/望變得更加堅硬之前,轉身離開。
入秋之後,白日漸短,夜幕一天比一天更快降臨。
凱每天晚上吃完飯後,都會利用廚房的灰燼與殘煤,在地上教蘇菲亞寫字,那女孩非常認真,後來不知怎地,連漢娜和小安妮也一起加入跟着學習認字,有一天,麗莎也留了下來,幫忙教孩子們寫字,凱注意到,她和蘇菲亞之間的氣氛雖然仍有些尴尬,但不再那麽緊張。
麗莎溫柔秀麗,蘇菲亞堅強勇敢,兩人雖然階級不一樣,但因為年齡相近,從小在村子裏一起長大,後來又在城堡裏互相照顧,共同經歷了饑荒與瘟疫,早已成為好朋友,若非賽巴斯汀無故看上了蘇菲亞,讓階級問題浮現出來,兩人情誼也不致生變。
看着兩人在這幾天又靠坐在一起說笑,凱心下松了口氣。
不是每個女孩都對學寫字有興趣,夏綠蒂就比較喜歡縫紉,她是紡紗和織布的好手,也教其他年紀更小的女孩如何操作紡車和織布機。也不是每個女人都留在城堡裏,好幾個女人都跟了男人,住到了村子裏,約翰娜就是如此。
但未婚的少女幾乎都還是選擇留在城堡裏當女仆,她們清楚知道在這裏能得到領主的保護。
雖然天氣開始冷了起來,但人們依然因為波恩剪短了發,開始打理自己的臉面,并且和他一樣,盡力維持自身的幹淨與整潔。
主城樓大廳裏,不再總是有擦不完的泥巴與草屑,男人們吃飯也不再吃得滿桌都是,她沒有如此要求,可他有,而且因為她總是和女仆一起将木頭地板和長桌擦得閃閃發亮,他們開始知道要在進主城樓之前,把靴子底的髒泥巴清掉。
雖然他們仍在吃飯時大聲喧嘩,但每一個人都知道要洗手,身上也不再老是散發着可怕的汗臭味。
賽巴斯汀将他們操練得很兇,還要士兵們将二樓器械庫裏的刀劍、斧頭、長槍一個個拿出來磨得閃閃發亮,讓男人們總是一到晚上就累得呼呼大睡,但他們确實很勤快的在清洗自己。
原本她還不曉得是為什麽,後來才發現,是因為波恩總是保持幹淨,賽巴斯汀不知何時也變得如此,邁克爾更因為曾病倒過,所以特別重視自身的整潔,這三個男人吸引了所有女人的注意。
在他們以身作則的引領下,男人們為了得到芳心,不知不覺也改了自己的習慣,只求能得到女孩們的注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陸續續仍有農民來登記領地,邁克爾每天都會帶着士兵和那些農民到最新規劃出來的田地,幫忙整修屋舍、耕耘田地。
波恩和她一起将糧食當做酬俸配發給所有的人,雖然那些燕麥、豆子、包心菜不多,但勉強仍讓人們有所溫飽。
人多了,争執難免會多,越來越多,他每天都得裁決人們之間的紛争。
那不是簡單的工作,但那是領主本來就該做的工作。
他盡量用公平的方式解決那些争執,在修道院的那段日子,雖然并不快樂,但那讓他因此識字,也念過一些書,在軍隊的期間,顯然也讓他學會如何做出明快的裁判。
那些判決,有時并不讨人歡喜,但人們總是願意聽從。
或許,是因為他是領主,是因為他擁有糧食,是因為他手上有兵,無論是為什麽,至少他總是排解了紛争。
白天他總是很忙,她也不遑多讓,常常兩人白天各忙各的,整天都見不到對方一面,就算看見了,也只是匆匆一瞥,可那只讓她更加期待夜晚的來臨。凱知道自己不該如此期待,卻總忍不住在夜幕低垂,上樓回房時,心跳加快。
和新婚時不同,那個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如今每天晚上都會要她。她會為他脫衣,他會替她洗澡,她幫他擦幹身體,他則拿香油用那雙彷佛帶着魔力的大手,按摩她的身體,将整日累積下來的疲勞都推開、抹去。
然後,他會要她,用他的唇舌,用他的雙手,用他的男性,用各種她以往難以想像的方式。
他帶給她的感覺強烈得讓她無法抗拒。
她喜歡他和她在一起,喜歡他如此專注而熱烈的看着她,喜歡感覺他深深的、汗水淋漓的和她緊緊糾纏。
白天,他總有許多做不完的事。
但夜晚,他是她的。
她不該如此迷戀他,這個男人并不真的屬于她,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若沉迷在他懷中,若對他動了真情,總有一天,會嘗到苦果。
可她不可能在這時離開這裏,在這城堡之外,依然有着饑荒與戰亂,有着強盜與野獸,她不可能自己穿越重重森林,到達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威尼斯。
更何況,澪并不歡迎她,也不需要她,這個世界,沒有人需要她,歡迎她。但此時此刻,他是要她的,歡迎她的。
他喜歡她,渴望她。
所以,她為何不能及時行樂?不能從他懷裏偷得一點歡愉?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她害怕他發現真相,卻無法抗拒他的需要、他的呵護與憐愛。
然後,她忍不住開始渴望,無法控制的妄想……
或許,她真能就這樣成為他的夫人、他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只要她夠小心,只要她不使用自己的能力,就不會有人知道。
她可以當一個普通人,沒有人會知道她的秘密,而他會是她的,她的大人,她的丈夫,她的男人——
她看着懸宕在身上的男人,看着他灼熱的眼,緊繃的臉龐,情不自禁的抓握着他結實的臀,在他沖刺時,呻吟着迎向他,舔吻着他的汗水和心,更加貼近他,然後在他懷中顫抖着達到高潮。
他親吻着她,捧抱着她的臀,緊繃着肌肉,将熱燙的種子,交付給她。她夾緊雙腿,将他勾得更近,和他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