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凱坐在長桌主位上,有些無法回神。

一顆心仍緊張的在胸中狂跳,但波恩就在身旁,張揚也坐在長桌那個原本由邁克爾坐的位子。

城堡裏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平靜,人們看到她和波恩确實有些激動,但卻是開心與興奮,而非憤怒與恐懼。

蘇菲亞、麗莎看到她萬分雀躍,廚娘安娜甚至忍不住拿着鍋鏟就跑出來,給了她一個歡迎的擁抱。

“噢,夫人,我們都聽說了那頭可怕的熊的事,你一定是吓壞了吧?”

安娜匆匆的說着,當她退開時,蘇菲亞和麗莎也忍不住上前擁抱她。

在她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她已經被簇擁到了主城樓的大廳裏。

女人們一起送上菜肴,為了慶祝兩人歸來,賽巴斯汀還要人開了一桶麥酒,男人們臉上都帶着笑容,在餐桌上大肆讨論波恩、那頭熊,當然還有狼堡。

除了少數幾個人,城堡裏并沒有太多人知道波恩有多接近死亡邊緣,賽巴斯汀對外報喜不報憂,只說波恩殺死了一頭熊,受了點傷,後來傷好了,波恩和她一起去各地村莊視察,所以到現在才回來。

賽巴斯汀的說法如此突兀,但沒有人質疑他,她猜是因為他把那頭熊的熊皮帶了回來,挂在大廳牆上,讓弟兄們興奮不已的不斷談論着,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雖然聽過安德生口沫橫飛的轉述,仍有人不時在長桌上追問波恩那時的情況,他帶回來的那只大狗,更是受到熱烈歡迎。

至于狼堡,賽巴斯汀只聽說卡爾兄弟死了,狼堡毀了,人們四散奔逃,好像有個男人和女人牽涉在其中,但沒有人說得出所以然來。

各種流言和猜測在長桌上傳來傳去。

“比馬還大的狼?騙人的吧?”

“真的,聽說還有個女巫,當衆吸幹了小卡爾的血。”

再一次的,凱不自覺緊張起來。

“據說當時狂風暴雨的,還下了雪呢!我們這兒都還沒下雪,狼堡比我們更南方,怎麽可能現在就下雪了?我看一定是那女巫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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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女巫都能呼風喚雨,還有那頭魔狼,應該也是她召喚來的。”

“聽說有人看見當時整座狼堡都被風雪籠罩着。”

“大小卡爾怎麽會招惹到女巫?”

“狼堡裏都是瘋子,搞不好那女巫和他們本來一夥的,鬧內哄才變成那樣。”

“那女巫呢?跑了嗎?她長什麽模樣啊?”

凱一僵,但波恩伸手覆着她的大腿,輕捏了兩下。

那無言的安慰,讓她鎮定的繼續吃着面包。

“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是老是少?是胖是瘦?頭發、眼睛什麽眼色?總能說出個什麽吧?”

“我問過很多次了,從狼堡那兒逃出來的人,沒人能對那女巫說出個什麽,沒人記得她是高矮胖瘦,長得美還是醜,是個姑娘還是個小老太婆。”

“我看,一定是她搞了什麽把戲,讓人記不得她的模樣。”

“那女巫會不會跑我們這兒來啊?”

“不會。”

這一句,是賽巴斯汀說的。

凱低頭吃着燕麥,聽到這裏,愣了一愣,擡起頭來,朝那男人看去。

“這裏和狼堡不一樣,史瓦茲是受天主恩寵的土地,我們以鐵十字做徽章,過去我們有好幾代領主都曾親自參加過十字軍,這兒還有修道院和修士,那女巫怕是躲都來不及了,不會往這兒跑。”

賽巴斯汀用平靜的語氣說着,但他語畢,還是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那一眼,讓凱心頭一怔。

說實話,在進城堡之前,她懷疑過,這個男人或許早已叛變,可他沒有。他知道她被狼堡的大卡爾抓走了,知道波恩去找她,但他不曾把這事說出來,反而為波恩和她的突然消失找了理由。

如今,他還試圖把狼堡和她的牽連撇清。

那大隊長挪開了視線,起身舉起酒杯,朝波恩致敬。

“敬我們勇敢的男爵大人,他親手宰殺了那巨大的棕熊,為我們擊退了狼堡那些邪惡的魔鬼!他和他歷代為天主效忠,前往聖地的祖先一樣,擁有了不起的膽識!敬我們勇敢的熊大人!”

男人們紛紛站了起來,舉起酒杯,笑容滿面的齊聲恭賀。

“敬我們勇敢的熊大人!”

波恩握着她的手一起站了起來,舉起裝滿麥酒的酒杯。

“願我們擁有豐盛的收獲!”

男人們聞言,紛紛跟着高喊:“願我們擁有豐盛的收獲!”

凱不懂這些男人,但那頭熊和麥酒完全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她面露微笑,安靜的站在波恩身邊,和波恩十指交扣。

在那熱鬧的慶祝中,人們歡笑着,喧嘩着,吃着、喝着,讨論着接下來即将迎接而來的秋收,言談之中,對未來充滿希望。

凱難以相信,事情就這樣解決了,波恩和她說過,賽巴斯汀後來在最後關頭,帶着大隊人馬到村子裏,應該有人曉得她被抓走了,可賽巴斯汀為波恩和她編造了借口。

顯然城堡這裏,沒有人知道她被抓走的事。

或許将來有一天,有人會将兩件事聯想起來,可現在,沒有人想到。

波恩依然是領主,而她依然是領主夫人。

這一切,像夢一樣,然後她看見了張揚,想起了方才人們談論的謠言。于是,她知道,确實有人插手了這整件事。

這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狼堡,事情沒有那麽剛好,有人叫了他來,有人隐藏了真相,抹去了人們的記憶。

她想她知道是誰。

凱來到鷹塔。

那位在主城樓後方的塔樓高窗,透出燈火。

她走上塔樓,蘇裏亞為她開了門,讓她進入那間華麗的房間。

房間裏,四柱大床的白紗已被放下,張揚的妻子坐在床邊,正為大床上那女人拉上絲被。

對于這女人的出現,她一點也不意外,這對夫妻很少分開行動。

看見她,左繡夜起身,掀開白紗。

“她還好嗎?”凱不安的看着那同樣有着東方樣貌的女人,悄聲問。

“還好,我剛幫她針灸過,她剛喝了水,累了。”繡夜讓出在床邊的位子,“張揚呢?”

凱還沒回答,已看見繡夜雙眼亮了起來,于是知道,那個男人就在她身後,顯然一路跟着她。

她轉身,果然看見張揚就在門邊。

男人伸出手,那比她還要嬌小許多的女人,如微風一般從她身旁走過,穿越整個房間,直接走進了他懷中。

“你受傷了嗎?”

“沒有。”

“吃了嗎?”

“吃了。”

那對夫妻在門邊悄聲低語,重複她兒時聽過的對話。

蘇裏亞告訴過她,張揚曾經是澪的護衛,但後來澪讓他和妻子一起離開了,只有在最危急的時候,澪才會召喚他。

從小到大,她只見過張揚幾次,可這男人和他的妻子,都是讓人很難忘懷的人,不只是因為張揚是獸人,更因為他和妻子之間的感情。

當張揚和繡夜在門邊說話時,她看見蘇裏亞靜靜的在屋子的角落裏,看着那對來自異國的夫妻。

凱知道,自己以往也是那模樣,那樣看着他們,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能找到屬于她自己的那個人。

而她清楚,自己能夠繼續待在這裏,和波恩在一起,都是因為澪。

凱深吸口氣,轉身走向那張大床,掀起白紗,在床邊坐下,握住了那女人蒼白的小手。

“走開……”澪睜開眼,試圓抽手,虛弱的說:“我不需要你……”

“我知道。”

凱說着,但沒有放手,而那倔強的女人太過虛弱,只能任她握着。

“沒有你的允許,我什麽也不會做。”

凱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沒有試圖治愈她,只是小心的握着,然後張開嘴,小小聲的,輕輕吟唱着兒時這女人曾唱給她聽的歌曲。

澪有些錯愕,那古老的曲調,如此溫柔,那麽熟悉。

她沒想到凱記得,可這孩子記得,主動握着她的手,用着那沙啞的嗓音,小小聲的唱着那古老的安眠曲。

那溫暖的感情,透過那只握着她的手,透過她沙啞的吟唱,緩緩傳來。

她不想感受她愚蠢的感情,但她累了。

只是累了。

疲倦的閉上了眼,澪放棄再抗拒,讓那蠢孩子握着她的手,讓她無用的情感,包圍着她,安撫着她,溫暖浸透着心。

那輕柔的曲調,如此教人懷念,半夢半醒中,一陣風悄悄拂來,帶着草原的氣息,讓她想起另一座草原,想起那在田野之間蜿蜒的河流,想起那在藍天白雲下的一葉扁舟,還有那在很久很久以前,和她在小舟上,一起唱着,一起笑着,一起玩水,一起跳舞的女孩。

澪——

女孩笑着,喊着她的名。

一滴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

女孩伸手為她抹去,悄聲道。

沒事的,你睡吧……

然後,她躺上了床,和她蜷縮在一起,握着她的手,繼續為她唱着那首歌。

那一首,千年以前的安眠曲。

凱在唱歌。

波恩還在鷹塔的樓梯間,就聽到了她在唱歌。

除了那次哄傑利曾聽過她哼歌之外,他從來沒有聽過她再唱過歌,但那是她的聲音,低沉、沙啞,無比溫柔。

夜很靜,她的聲音淡淡的、輕輕的,響起。

然後,他來到那奢華的房間門口,看見她和那個女人,一起蜷縮躺在床上。

白紗大床上,那女人看來蒼白又虛弱,凱溫柔的聲音悄悄的回蕩在空氣中。

他不知那女人怎麽了,她在狼堡時,看起來強大得可怕,他毫不懷疑如果她想,能夠輕易的殺死他,可如今,她躺在床上,膚白如雪,呼吸輕淺,虛弱得像是随時就要死去。

他本來擔心凱在消耗自己治療那個女人,但她看起來很好,并不像那個女人那樣虛弱。

經過大卡爾襲擊的那一次,他知道如果她想,可以瞬間就把人治好。為了他不了解的原因,凱沒有在治療她,但她唱歌給她聽。

秋風輕輕的吹着,透窗而進,不時揚起白紗。

波恩能看見,她的表情無比溫柔,像在哄傑利那時一樣,而那個女人緊閉的雙眸眼角,有着淚光閃爍。

那兩個女人之間,存在着一種特別的連系,他知道,他不該上前去打擾。

所以,他沒有走進那個房間。

房間裏,除了那像燈柱一樣,安靜立于牆角,一身黑衣的蘇裏亞,還有一個十分嬌小的女人,她和張揚一起,站在窗邊,那個男人的手環在她的腰上。

波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張揚發現了他,轉頭朝他看來,女人察覺到張揚的動作,也随之回首,在看見他時,她對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那抹笑,幾不可見,但那是笑。

她也有一雙,透着歲月的黑眸。

差不多在這時,他清楚知道,如果他想留下凱,他就得連這些人一起接納。

女巫、狼人、烏鴉,天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什麽。

說他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

可只要凱能和他在一起,他不在乎這座城堡裏住着什麽樣的人。

那個女人收養了凱,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幫助了她。

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回到城堡的日子,恍若隔世。

城堡裏多了些新來的人,也少了些舊有的人,新來的來自更遠的地方,有許多都不是史瓦茲這兒的人,離開的則到了各處村莊,但大部分的人都仍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凱很快就重新找回了在城堡裏生活的節奏。

在她去找波恩的那些日子,蘇菲亞将她的藥草圃顧得很好,麗莎接手了廚房裏女人們晚上的小教室,夏綠蒂更是找安東尼修好了那些織布機,教導那些女孩如何使用它們。

她本來以為會當兵的安東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重新把打鐵鋪整理好,接手了父親的打鐵鋪。

“總是要有人打磨刀劍和農具,還有那些馬蹄。”那年少老成的孩子說:“都生鏽了,而且也太舊了。”

在這短短的時日裏,那孩子似乎又長得更高、變得更壯,他打鐵的技術并不是很好,但他很認真的回想關于父親的記憶,笨拙的嘗試着。

至少他多少知道該怎麽做,比其他那些試圓修理器具的男人做得更好,所以很快的,人們都來找他,要他修理農具'打磨刀劍,讓他的工作堆得和山一樣高。

然後有一天,她看見情況好轉的澪走下了鷹塔,來到打鐵鋪前,看着那已經在火爐前忙了好幾天,試圖熔鑄廢鐵來打造新刀劍,忙得汗流浃背,卻始終不得其法的少年。

“不是那樣做的。”澪一路走到那少年面前,說:“煤炭的溫度不夠高,你加再多都沒用,如果想熔化這些鐵,你得修好角落裏那該死的風箱。”

那少年傻眼的看着那穿着昂貴的衣裙,卻披散着長發的威尼斯夫人,一時呆住了。

“看什麽,還不快去把那破掉的風箱拿來。”澪瞪着他,冷聲輕斥:“鐵匠是一座城堡最不可或缺的人,鐵鏈要上油,鐵閘要修護,你這樣慢慢燒炭,是要搞到什麽時候?如果現在有敵人攻來,你們就算願意拚命,拿把破刀一樣會死得很難看!”

安東尼猛地回神,飛快跑去把那風箱扛過來。

“把破掉的地方補好。”澪瞪着他,惱火的叨念着:“然後快點把這地方整理幹淨,我認識的師傅,絕對不會讓工作的地方亂成這樣!快點把風箱修好,裝到火爐上去,利用風箱鼓風,提高火爐溫度,然後那些廢鐵就能熔化,用那個坩鍋和模具,把燒熔的液體做成鐵條,就可以再做成其他你要的東西!”

說着,她丢下那嘴巴開開,再次傻眼看着她的少年,轉身想回鷹塔,卻看見凱。

瀑着惱的快步走過她身邊,滿心不爽的冷聲道:“如果你想留在這裏,至少也要想辦法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她一臉冷酷的匆匆走過,一下子就消失在鷹塔的入口。

凱回頭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有些呆愣,半晌,方緩緩揚起嘴角。

“那是什麽書?”

波恩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回身,看見他挑着眉,好奇的問她。

凱将方才匆匆藏在身後厚重的書本,遞給了他。

她一直知道澪不是無情的人,這女人總說她不需要她,說到後來,連她都信了,可在經歷過這些事之後,她才曉得,這收養她的女人,其實并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冷酷。

她猜澪和她一樣,在旁邊看了好幾天,她對打鐵冶金的知識并沒有那麽了解,可她記得小屋裏有書記載着,蘇裏亞才剛替她拿來,她還沒來得及看。波恩翻看着那本厚重的書籍,驚訝不已。

他看不懂上頭的文字,可書裏頭有圖片,畫的都是打鐵鍛冶的事。

“這書你從哪來的?”

“澪的。”凱瞧着他,噙着笑道:“我本來想看看是不是對安東尼熔化那些廢鐵能有些幫助,但我想,她剛剛已經親自解決了那個問題。”

波恩錯愕的看着她,半晌,才轉身離開。

凱注意到,他沒有把書還給她,他帶走了,拿去給賽巴斯汀看。

那兩個男人站在廣場上,一樣高大英挺,吸引了衆多人們的目光。

然後,她看見抱着洗衣桶的蘇菲亞在看見賽巴斯汀時,僵了一下,跟着快步匆匆走過。

城堡裏幾乎一切如常,唯一不一樣的,是蘇菲亞和賽巴斯汀之間的氣氛變得很怪異。

顯然,隊長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惹惱了那個女孩,讓蘇菲亞每次一看見他就會擺出臭臉,那讓賽巴斯汀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裏去,不過那個男人比蘇菲亞更懂得掩藏表情。

她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該覺得煩惱,因為顯然蘇菲亞對整件事的演變并不感到開心,每次蘇菲亞和賽巴斯汀出現在同一個房間裏時,空氣總像被凍結一樣。

也許她應該要找波恩談一談這件事,但她實在不想再和他為了這位隊長起争執。

天知道,她真的搞不清楚這兩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或許因為那位隊長曾經試圖燒死她,所以她無法完全信任他,可波恩顯然有一部分是信任賽巴斯汀的,他至今依然讓那個男人訓練掌管軍隊,而不是把在北方的邁克爾叫回來替換。

如果是在幾個月前,她會以為他這麽做,是因為賽巴斯汀擁有騎士身分,邁克爾沒有,可她現在知道,并不只是如此,波恩不是真的貴族,他不會用階級身分看人,邁克爾或許是偉大的戰士,但賽巴斯汀是真的比較會訓練士兵。

然後,她看見那位隊長用眼角在看蘇菲亞,眉頭緊蹙,薄唇緊抿,不過這一回,他沒有跟上。

忽然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下一瞬間,波恩因為注意到賽巴斯汀在看蘇菲亞,忍不住做了同樣的表情,擰眉、抿唇,眼裏因為他的不專心和不受控制,透着些微的惱怒。

“噢,該死。”

凱被兩人的表情如此相像吓了一跳。

然後,他們一起朝她走來,甚至連走路的姿态都有點像。

看着那兩個男人,一切變得如此清楚。

當他們在她面前停下來,凱瞪着他們,因為太過震驚,沒有想,脫口就“你們是兄弟。”

兩個男人同時一僵,讓真相更加明白。

下一剎,這兩個家夥竟然一左一右的将她挾持到最近的空屋。

波恩的黑發比較直,賽巴斯汀的比較卷,波恩的鼻子也沒賽巴斯汀那麽大,他們兩人長得并不是那麽像,但也沒有那麽不像,回城堡之後,波恩把胡子又剃掉了,如果他沒有那麽做,他們會更像。

“狗屎,你告訴她的?”賽巴斯汀惱怒的低聲指責波恩。

“我沒有。”波恩眯眼瞪回去,低斥。

“老天,他沒有,是我剛剛看出來的。”發現自己嘴太快,凱忙開口補救,一邊忍不住指責:“還有,‘狗屎,你告訴她的?’這句話就是你在被人發現時,唯一想得到的話嗎?拜托你,被逮到時至少說點別的,例如否認你不是,或者幹脆承認你就是那色老頭的私生子——”

“你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賽巴斯汀瞪着她說。

“她不會說出去。”波恩擰起眉。

“對,我不會,所以你下次想瞞着我什麽事,最好記得這件事。”

說着,她轉身就走。

那兩個男人見狀,竟然一起伸手拉她。

“該死的,凱!”

“你想去哪裏?”

聞言,她翻了個白眼,回身低斥。

“老天,你們知道這裏是哪裏嗎?你們知道你們一起在這個時間點,把我拉到這個之前隊長和蘇菲亞幽會的地方,看起來有多詭異嗎?”

這句話,讓兩個男人一愣,這才發現這裏是浴場,雙雙松開了手。

凱雙手交插在胸前瞪着眼前這兩個男人,惱火的道:“我不會和別人說我發現的事,我并不想讓人懷疑我之前懷疑過的事,惹來更多的麻煩,我們的麻煩真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要出去,免得人家以為我們三個在浴場裏做些……”

她紅着臉,胡亂揮着雙手,道:“見不得人的事,我沒有那種嗜好,也不想讓人以為我有。”

眼前的兩個男人啞口無言。

凱深吸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道:“很好,我當你們是同意了。”

說着,凱抓起裙擺,大踏步轉身走出去,快步前往釀酒場。

不管怎樣,至少有件事她是确定也能夠處理的,她得在他們收成黑麥之前,把釀酒場洗幹淨處理好,才能在冬天時,進行釀酒的作業。

浴場裏,賽巴斯汀再轉頭瞪向波恩。

“她到底知道多少?”

“我沒說過你的事。”

“該死,別告訴我,除了這個你全說了?”

波恩看着那個男人,道:“她看到西蒙那幅該死的畫,她是我的妻子,天天和我同床共枕,她看得出來我和西蒙不是同一個人。”

賽巴斯汀看着他,半晌,方道。

“所以,她知道你不是。”

“她知道我不是。”

“你知道你在冒多大的風險嗎?”

“你知道她在冒多大的風險嗎?”波恩反問,然後說:“你應該要學着相信女人,她們比我們以為的要聰明理智多了。”

“女人的腦袋裏,沒有理智這兩個字。”賽巴斯汀有些惱怒,哼聲道:“如果你真的這麽想,你一定是瘋了。”

好吧,顯然他确實是瘋了。

女人的腦袋裏,沒有“理智”這兩個字,他本來以為,很快就能解開那個小小的誤會,但他接下來那一天,一直沒有機會和她說到話。

波恩知道她在鬧脾氣。

每次他試圖朝她走去,她總是會被其他女人叫走,不是村子裏有個孩子跌傷了,再不就是木匠需要請她去看看她要求制作的橡木桶,要不就是她看見蘇菲亞那女孩在哭。

“等一下。”

“晚一點。”

看到那女孩在哭時,她甚至連敷衍的話都沒有和他說,只是朝他擰着秀眉,擡手拿掌心對着他,然後趕小狗似的揮手要他走開。

因為他不想知道那女孩為何在哭,所以他如她所願轉身走開,他以為她事後會來找他,和他抱怨賽巴斯汀的始亂終棄,可她沒有來找他,而他該死的也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北方的廢村又有人放火,城堡附近的村子裏,則有兩名相鄰的農夫因為一位風騷的寡婦起了沖突,穆勒派人送了一封信來,告知他偵察兵發現高林堡在聚集士兵,畜欄裏有頭母羊難産,沒人拿它有辦法,只好跑來告訴他。

波恩匆匆趕去,發現那個叫張揚的家夥在那裏,那男人已經及時幫助了那頭難産的母羊,讓小羊順利出生。

波恩松了口氣,上前幫忙,兩人雖然弄得滿手髒污,卻發現那頭母羊不只懷了一頭小羊,最後它總共生了三頭小羊羔,那男人幫助母羊生産的手法萬分熟練,顯然不只一次遇過這種事。

“謝謝你。”波恩和他一起到水井邊洗手時,老實承認:“我不知道該怎麽幫難産的羊。”

“那沒什麽。”男人告訴他,“我是牧羊人。”

這家夥,牧羊?

波恩看着眼前這男人,不自覺瞪大了眼。

男人擡眼,看到他的表情,挑起眉。

“我有三百六十二頭羊,現在是我兒子在照顧。”張揚洗着手,道:“也許這陣子還有生幾頭,如果你有需要,我想他會願意和你做點生意。”

波恩瞬間清醒過來,眼也不眨的說:“我有需要。”

張揚告訴他:“距離有點遠,要把羊群運過來,得等到明年春天。”

“沒問題,我可以等。”波恩認真的說:“你一頭羊怎麽算?”

他說了一個數字,那很便宜,但還是超過波恩現在所能支付的價錢。

“你們接受以貨物抵價嗎?”

“事實上,我想我兒子應該會需要一些耐用的亞麻布,如果上面繡有一些花草圖案會更好。”

“沒問題。”

他知道自己占了便宜,但他有成山的嘴巴等着吃飯,所以他厚着臉皮和這男人達成了交易。

當他再次試圖去找凱時,發現天已經黑了。

吃飯時,波恩終于看見了凱,她準時出現在餐桌上,但他根本沒來得及和她說上兩句話,賽巴斯汀就忙着和他在餐桌上争論是否該再次派兵南下,防止高林堡的進犯,等他回神,她已經不在位子上了。

“夫人到廚房去了。”

夏綠蒂收拾着餐盤,在他的詢問下回答。

“她去廚房做什麽?”

“她每天晚上,吃完飯後,都在那裏教那些女人寫字。”

這句話是賽巴斯汀回的。

波恩錯愕的轉頭看他,只見那家夥一臉不爽的補充。

“她讓那些女人以為只要可以學會寫字念書,就能夠到大城市裏嫁給商人什麽的。”

“夫人不是這麽說的。”

剛從門口提着桶子進來的蘇菲亞聞言,忍不住瞪着賽巴斯汀,開口插嘴。

“她只是認為,多學習一點東西,對我們的将來會有更多好處。”

波恩沒有停下來,只是匆匆起身朝門口走去。

在他身後,賽巴斯汀眯着眼,站了起來。

“學會寫字對你不會有什麽好處。”

“當然有。”蘇菲亞擡起下巴。

“像是什麽?”他用鼻孔哼聲,朝她逼近。

蘇菲亞瞪視着他,道:“我學會寫字之後,就可以幫人寫信—”

他垂首瞪着她,低咆:“沒有人會找女人幫忙寫信—”

“女人就會!”她開口打斷他,生氣的說:“夫人還教我們數學,她說我很聰明,以後能幫人算帳!”

“男人不會想要你幫他算帳,只會想要你當他的情婦!”

蘇菲亞聞言,羞憤的漲紅了臉,擡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大廳裏,瞬間一片沉寂。

還逗留在大廳裏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吓得不敢說話。

賽巴斯汀怒瞪着她,冷硬的臉龐抽搐着,蘇菲亞發現自己做了什麽,臉色由紅轉白,但她沒有因此退縮,只是含淚瞪着他,顫聲說。

“抱歉,隊長,我好像看到一只蜜蜂停在你臉上。”

每個人都以為隊長會處罰她的無禮,但那位隊長只是頂着那張被打出五指手印的臉,轉身大步走開。

蘇菲亞轉過身,死命忍着淚,提着水桶,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盤。

不知道大廳裏發生的事,波恩匆匆下樓,穿過廣場來到廚房,結果那女人沒有在那裏,她也不在廚房樓上,或人們說的釀酒場、谷倉,或鷹塔,當他回轉到廣場,終于看到她時,蘇菲亞再次哭倒在她懷裏。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只是想找自己的妻子說幾句話,把事情解釋清楚。就幾句話的時間而已,有這麽難嗎?

這念頭才閃過,安德生已奔來請他到器械庫,波恩滿心不爽的暗咒一聲,只能轉身快步回到主城樓,從另一座樓梯爬上二樓的器械庫。

賽巴斯汀和從地道裏溜回來的邁克爾等在裏面,他把門關上,在火把下,看見賽巴斯汀的左臉紅紅的。

“你的臉是怎麽回事?”話一出口,波恩就想起蘇菲亞哭倒在凱懷中的事,忙擡手匆匆阻止他回答,“算了,別說,我不想知道。”

他轉向邁克爾,問:“情況怎麽樣?”

“馬克斯同意和你見面。”邁克爾說:“條件是,你幫他宰了莫裏茲。”

“莫裏茲呢?”

邁克爾無奈的一攤大手,道:“意思差不多,你宰了馬克斯,他就合作。”

“你和他們說過我的條件了?”波恩眼角微抽。

“一字不漏。”邁克爾說。

“兩個愚蠢的老白癡。”波恩火大的低聲咒罵着,雖然他早有預料,但還是因此感到憤怒。

“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們給再多糧食、麥種都不會夠。”賽巴斯汀雙手交抱在胸前,冷聲道:“他們是百年世仇,要他們兩個握手言和,除非天塌了。莫裏茲和馬克斯知道費雪想攻打我們,那兩只老狐貍,恐怕只想等我們交戰過後,再趁火打劫。”

波恩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髒話。

邁克爾問:“大人,你想怎麽做?麥子已經開始陸續成熟了,不到十天,我們就得準備收割了。”

麥子一收割,那些該死的老王八蛋就會立刻出兵搶劫他。

波恩看着擺在器械庫桌上的那張地圖,緊抿着唇,半晌,他擡起頭來,看着邁克爾和賽巴斯汀說。

“告訴莫裏茲,我會幫他對付馬克斯,但我要和他見面談。”

“波恩——”

他擡起手阻止賽巴斯汀的抗議,告訴邁克爾。

“如果他有興趣,三天後我會和他在邊界這處廢棄的修道院見。”

然後,他轉向賽巴斯汀,“我需要你親自幫我送兩封信。”

賽巴斯汀一愣,當他聽完波恩的打算之後,更是無言,最後,他不再多說,同意了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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