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那座修道院坐落在森林裏。
它曾經是騎士團的財産,因為有河流經過,才在這裏蓋起了修道院。
這地方,美其名是修道院,實則是中間轉運站,讓騎士團的人在坐船運送貨物時,可以休息、補給。
可教廷的派系,也有争鬥。
這座修道院原先的主人,在騎士團內部的權力鬥争,與饑荒、瘟疫的襲擊之下,因為失勢而被解散,已經廢棄了數十年。
得勢的那一方,在更北方莫裏茲的領地裏建了另一座更大、更漂亮的修道院,那兒的道路暢通,比起這地方更加便利。
當莫裏茲帶着手下來到這裏,這座修道院早已頹圮荒廢,屋頂坍塌,石牆頹圮,雜草和藤蔓攀爬其中,大樹的根部教地面隆起,屋子裏的木頭早被路過的旅人拆來生火取暖,但部分的石牆還是倚立着。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他一大早就趕到,就是為了要取得先機,誰知道莫裏茲遠遠就看見那座倒塌的修道院裏,已經有人先到了。
修道院裏的男人,全副武裝的坐在倒場的石牆上,看見他,對方摘下頭盔,站了起來。
該死,是史瓦茲那臭小子。
莫裏茲暗咒一聲,但他從小看這小子長大,知道他和奶油一樣好欺,所以仍不動聲色的咧嘴笑了出來,率先騎馬上前。
“哈哈哈,史瓦茲,我以為我們約了下午見,是我記——”
他話沒說完,突然聽見後方傳來巨大聲響和慘叫,他猛然回頭,只見一根巨大的木頭憑空突然出現,打橫撞了過來,自己的人馬紛紛被打下了馬,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巨木已來到眼前,将他狠狠也打下馬。
一時間,人仰馬翻,等他回過神來,已一腳被人踩住。
莫裏茲擡頭,只看見史瓦茲那臭小子拿劍抵着他的頸項,而他的人,全都被一群穿着腓魚紋章和鐵十字紋章的人給拿住了。
“狗屎!史瓦茲!”莫裏茲像殺豬一樣驚聲尖叫,憤怒的咆哮着:“你和馬克斯那王八蛋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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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恩低頭看着那個矮胖的男人,道:“我很想,非常想。”
說着,他彎腰伸手,将那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拉起來。
“你這不守信的王八蛋!他媽的不得好死——”
賽巴斯汀拿着手铐過來,将這不斷掙紮咒罵的北方領主給铐上。
莫裏茲憤怒的不斷揚聲叫嚣:“我兒子會為我報仇的,他會派兵攻打你們,殺光史瓦茲所有的人!”
波恩伸手抓住他的下巴,拿了一塊布塞進他嘴裏,将他拉往修道院。
莫裏茲氣得拚命掙紮,波恩面無表情的将他推進修道院,莫裏茲一進門,就看到死對頭馬克斯,他一看更生氣,下一瞬,卻發現那家夥被五花大綁,嘴裏還和他一樣,被塞了一塊布。
他一陣傻眼,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一時忘了反抗。
波恩将他們倆扔在一起,站在那兩位大人面前,邁克爾和賽巴斯汀跟着走了進來。
“我們把莫裏茲的人處理好了,和馬克斯的人分別綁在東西兩邊。”賽巴斯汀低聲和他說:“不過我想他們也沒什麽力氣抗議,莫裏茲的人和馬克斯的人一樣瘦,他們的盔甲之下,差不多都只剩骨頭了。”
莫裏茲怒瞪着他,這才看見賽巴斯汀身上穿着的,不是史瓦茲的鐵十字,是馬克斯的黑城堡,他瞪大了眼,瞬間領悟過來。
狗屎,這小王八蛋把他們倆分別騙來,再穿着對方的制服,襲擊他們。
波恩俯視着那兩個愚蠢的家夥,冷聲道。
“這就是如果你們不和我合作時,會發生的事,我會聯合另一邊的人,殲滅你和你的人,占領你的城堡,瓜分你的土地,感覺起來沒那麽愉快了吧?”
兩個老貴族即便被堵住了嘴,依然憤怒的鬼吼鬼叫,發出不滿的聲音。
“知道我的人為什麽能輕易打贏你們嗎?”見他們還要争吵,波恩火大的怒視着他們,吼道:“因為你們的人他媽的已經快餓死了!”
這句咆哮,讓兩個老頭子愣了一愣。
他不耐煩的擰眉,瞪着他們低咆:“如果沒有我的糧食,你們這個冬天就會餓死或病死,就算還有人活着,也會虛弱到拿不起刀劍,等春天一到,高林堡的費雪拿着我的糧食吃飽喝足之後,就會發兵一舉并吞你們,到時候你們的處境會比現在更糟!”
他的話,讓紅胡子的馬克斯和貪心的莫裏茲都安靜下來。
波恩雙手抱胸,看着那兩個老頑固,冷聲道:“我有食物,也有種子,我可以幫助你們度過這個冬天,如果你們和我合作,一起共同對抗費雪,明年春天,你們的人就可以開始耕種,讓所有的人都有面包可以吃。現在,我給你們兩個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們同意合作,就點點頭,如果你們不願意,我現在就可以松開你們的繩子,讓你們互相掐死對方。”
那兩個家夥怒視着他,就在波恩以為還是得宰了他們,以絕後顧之憂時,馬克斯點了點頭。
“你呢?”波恩看着莫裏茲。
莫裏茲見狀,雖然生氣,仍別無選擇,只能也跟着點頭。
波恩瞪着他倆,道:“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如果我拿掉你們嘴裏的布,你們最好不要繼續争吵,同意嗎?”
兩人滿心不爽,但仍再次點頭。
波恩示意邁克爾和賽巴斯汀拿掉他們嘴中的布條。
頂上光亮無毛,卻留着一大把紅胡子的馬克斯吐了口口水,咂了下舌,才用那綠色的小眼睛,瞪着他說:“要我合作可以,你必須娶我的女兒。”
矮胖的莫裏茲聞言大笑出聲:“哈哈哈哈,老王八蛋,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史瓦茲已經結婚了。”
“他說的沒錯。”波恩看着他道:“我已經結婚了。”
馬克斯瞅着他,只道:“我聽說了,那女人只是一個商人的女兒,你可以休了她,然後再娶我女兒,我相信我的女兒不會介意。”
“我介意。”波恩冷冷回答。
這話,讓莫裏茲再次暢快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的。
馬克斯也不生氣,也沒理會身旁嘲笑他的世仇,只朝一旁的賽巴斯汀點了下頭,道:“你不行,那他總可以吧?”
此話一出,讓莫裏茲差點岔了氣,更讓波恩愣了一愣,就連賽巴斯汀都呆了一下,邁克爾則瞪大了眼。
“你說什麽?”
“賽巴斯汀,你的大隊長。”馬克斯道:“他要是娶了我女兒,我就合作。”
“馬克斯你要不要臉,你女兒嫁給我兒子,都生了兩個小孩了!”
“我說的是我的小女兒,”馬克斯瞪了莫裏茲一眼,轉頭對賽巴斯汀道:“我有三個女兒,兩個嫁掉了,剩下最小的那一個,你是個騎士,我們都知道,史瓦茲能撐到現在,是因為有你在,等我死了,黑堡就讓你繼承。”
莫裏茲聞言怒罵:“馬克斯,每個人都知道你有五個兒子,你以為用這招有人會信嗎?”
“我兒子死了。”馬克斯看着莫裏茲,一臉疲憊的坦承:“前兩年死了兩個,去年冬天死了兩個,最後一個,三天前病死了。”
莫裏茲呆住,一時啞口無言。
馬克斯轉頭再看向賽巴斯汀,說:“我老了,就算我還有辦法讓女人懷孕,那孩子也不一定能活得下來。我會把我的爵位讓我女兒繼承,你娶我女兒,讓我的血脈延續下去。”
一瞬間,蘇菲亞哭泣的臉在波恩腦海中浮現,但那女孩不是貴族,而且他很清楚賽巴斯汀這輩子,求的就是一個紮紮實實的名。
一座現成的城堡還有領地,還有貴族的頭銜,和接下來數十年的和平。該死的,他甚至想親手把賽巴斯汀打包送上去。
“抱歉,我不行。”
波恩一愣,轉頭看向賽巴斯汀。
賽巴斯汀眼也不眨的道:“我有妻子了。”
這話,讓現場所有的人都呆住。
“他不行的話,邁克爾也行!”馬克斯氣急敗壞的看着那高大的男人說:“別告訴我你他媽的也結婚了!”
每個人都火速轉頭看向那個像山怪一樣的大個子。
“我?”邁克爾一怔,道:“我沒有。”
馬克斯松了口氣,卻聽邁克爾道。
“大人,我不是騎士。”
馬克斯惱怒的說:“你很快就會是了,史瓦茲可以封你當騎士,讓你當史瓦茲的封臣,我知道你得過瘟疫,你撐下來了,我的家族需要健康的血脈。”
這話,讓莫裏茲回過神來,匆匆道:“如果邁克爾要娶馬克斯的女兒,賽巴斯汀的妹妹必須嫁給我第三個兒子。”
看着這兩個老頭,波恩确定他們倆确實都有眼線在他城堡裏,而且顯然馬克斯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和他聯姻,這些日子的拒絕合作,只是為了能得到更好的條件,他最後一個兒子的死亡,顯然讓這老頭更加确信必須得到他的保護,好讓莫裏茲停止他的攻擊。
他轉身朝賽巴斯汀和邁克爾朝門口點了下頭,三人同時走到門外。
“邁克爾,馬克斯說得對,我可以封你當騎士。”波恩看着那山怪一樣的男人,道:“事實上,我早就該這麽做,抱歉我一直沒想到。”
身材高大得像一座小山的邁克爾低頭看着他,笑了笑:“大人,去年秋天,你在戰場上就救了我一命,今年春天凱夫人又把我從死神手中拉了回來,對我來說,這就已經夠了。”
波恩深吸口氣,點點頭:“馬克斯的提議,你怎麽想?”
邁克爾聞言,朝賽巴斯汀看去,道:“馬克斯的女兒雖然脾氣不太好,但真的很漂亮,你确定你不要?”
“我知道。”賽巴斯汀面無表情的重申:“但我已經結婚了。”
什麽時候的事?
波恩和邁克爾都想問,不過看着他那表情,兩人都忍住了。
“既然如此,”邁克爾看向波恩,道:“我會娶馬克斯的女兒。”
波恩點頭,轉向賽巴斯汀,“麗莎呢?你願意讓她嫁給莫裏茲的兒子嗎?”莫裏茲的小兒子賽巴斯汀曾經見過,也聽過他的事,那男人和西蒙很像,是個斯文的小子,對麗莎來說,嫁給那樣的男人,已經是他所能幫她找到最好的對象了。
“你要知道,莫裏茲會趁機要求一大筆嫁妝的。”賽巴斯汀告訴他,“那才是他真正打的如意算盤。”
“我知道。”波恩看着他說,“但我想我們沒有太多選擇。”
他們确實沒有,三個男人深吸口氣,轉身回到修道院裏。
波恩再次來到馬克斯和莫裏茲面前,開口道:“邁克爾會娶馬克斯的女兒,麗莎會嫁給莫裏茲的兒子。”
兩個老頭雙眼一亮,波恩舉起手來,補充。
“但是,莫裏茲你最小的兒子,必須到我的城堡裏當侍童。”
莫裏茲聞言一愣,脫口:“可他才七歲。”
“七歲已經夠大了,等他成年,我會訓練他當騎士,他成年之後,才能回去,你同意嗎?”
莫裏茲很清楚,這是要他兒子去當人質,他臉色有些難看。
“他母親不會同意的。”
波恩拿出羊皮地圖,指着上頭其中一條河川,道:“我會給麗莎這條河川以北的土地當嫁妝,我相信如此豐厚的嫁妝,能夠讓你說服你的女人同意這件事。”
波恩看着他和馬克斯說:“邁克爾将來會成為黑堡的領主,莫裏茲的兒子則會在我的城堡成長,如此一來,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好處,才能确保長久的和平,同意?”
“同意。”馬克斯笑咪咪的說。
“同意。”莫裏茲雖然一開始有些小小不滿,但那塊廣大的土地确實撫平了他心中的不快。
看着眼前這兩個老頭,波恩示意賽巴斯汀替他們解開繩子和手铐,邊道。
“你們可以不遵守這次的協議,不過容我提醒兩位,高林堡的費雪為了能夠贏得這場戰争,已經要求他的女婿瓦特伯爵一起出兵,光是史瓦茲一塊地,是不可能讓瓦特滿意的,我要是輸了,你們也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這個消息,讓兩人臉色一變,接連咒罵出聲。
“費雪那老王八蛋!”
“不要臉的臭鹹魚!”
“狗屎,史瓦茲,你打算怎麽做?”馬克斯問。
波恩再次指着羊皮地圖,但這次挪向了南方一個被标記起來的地方,道:“費雪五天之內,一定會派兵南下,在我們收割之前,強行攻擊,我們聚集越多兵馬在南方這裏聯合擺出陣勢,越有可能讓他打退堂鼓。”
“如果費雪仍然決定要進攻呢?”馬克斯聳着濃厚的眉毛問。
波恩深吸口氣,道:“那就和他一戰,這裏是座廢村,大片的麥田荒廢沒有耕種,但麥田的地是平坦的,擅長山林野戰的費雪讨不到什麽便宜。而且瓦特伯爵是個小氣鬼,如果他發現不只要對付我,而是要一次對付我們三個,會覺得打這場戰争沒他想像中那麽劃算。”
馬克斯和莫裏茲互看一眼,經他這麽一說,兩人也覺得可行,雙雙點頭同意。
這幾十年來,大貴族吞并小貴族的事,時有所聞,宮廷裏的人內鬥都來不及,只要有稅可以收,對這種事幾乎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管怎麽樣,有仇可以之後再算,眼前先想辦法生存下去才是重點。
莫裏茲和馬克斯帶着他們的人,分頭走了。
邁克爾和賽巴斯汀,為了确保他們會遵守交易,及時出兵,分別帶着幾名士兵,跟着離開了。
波恩站在那荒廢的修道院前,看着那個仍被懸吊在半空,被他拿來攻擊的巨大木頭,這本來是這座廢棄修道院裏的大梁,其他桌椅之類的木頭,早在之前就被經過的旅人拿來當柴燒了,只有這根木梁因為太大太重,所以雖然坍倒在地,也沒人去挪移。
這地方,離他小時候住的老家不遠,他曾被丢棄在這座森林裏,還在這廢墟裏住了很多天,他沒想過竟然有一天,會再回到這裏,利用這根巨大結實的木梁。
從別的地方搬木頭太遠了,砍掉附近的老樹則容易留下痕跡。
波恩深吸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
他也沒想過這件事能如此順利,這一招很險,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莫裏茲和馬克斯的情況,比他以為的還要糟糕。
他本來以為,到頭來,或許他還是得動手殺掉那兩個老頑固,改和他們的兒子談判,可顯然他們并沒有蠢到那種程度。
驀地,他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他猛然轉身,看見那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一棵大樹下。
波恩看着他,想起他的名字。
蘇裏亞。
陽光穿透林葉,映照在他身上。
“告訴我,你為何沒想過要來和我們開口?”
蘇裏亞走出大樹的蔽蔭,緩步朝波恩走去,看着他問:“你該知道,對我們來說,對澪來說,你的問題,不是個問題。”
“這是我自己的仗,我不會奢望旁人來幫我打。”波恩眼角微抽,擰眉開口:“更別說是一個受了傷的女人。”
這話,讓蘇裏亞愣了一愣。
波恩看着他,哼聲說:“況且,如果我不能證明,我能保護凱,我不認為她會讓凱留下來。”
蘇裏亞看着眼前的男人,驀地,笑了。
現在他知道凱為什麽會愛上這個男人了。
他的笑,讓波恩眯起了眼,不爽的問:“我錯了嗎?”
“不,你是對的。”蘇裏亞看着他,道:“如果你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澪不會讓凱留下來。”
“既然如此,你在這裏做什麽?”波恩瞪視着他,再問。
“對凱來說,你很重要。”蘇裏亞看着他,道:“對澪來說,凱很重要。”
蘇裏亞注視着眼前的男人,道:“凱是澪第一個主動伸出手的人,她把凱帶了回來,把她扶養長大,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而這意味着,如果你死了,凱會非常傷心,澪會非常生氣。”
“所以?”波恩挑眉。
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不再微笑,只淡淡說:“如果澪失去控制,對她或凱,或者是我,甚至這塊土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這家夥沒把話講清楚,可波恩能夠了解他的意思。
那女人的身上有血與黑暗的味道。
波恩看着眼前的男人,終于知道為何他在這裏,這家夥是來保護他的。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以,到頭來,他只能開口說。
“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陽光在藍天上閃耀,白雲在天邊堆高。
金黃的麥田連綿不絕,在秋風的吹拂下,陣陣如浪一般翻湧。
一名士兵匆匆飛奔過麥田旁的道路,一路大聲吹着號角。
那響亮的號角聲傳遍四處,每個聽到的人,都吓了一跳,跟着紛紛丢下手中的鋤頭、工具,抱起孩子就往城堡裏跑。
凱聽到號角聲時,正在城堡的騎士大廳的長桌上,低頭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她才剛打完了那個結,拿起了剪刀,就聽到了那吓人的號角聲。
她扔下手中的布料和剪刀,匆匆跑到十字形的箭孔旁,只見城堡裏所有的人都騷動了起來,那吹着號角的士兵騎馬沖進了城堡。
她一眼就看見他那頭金發。
是安德生。
他應該在南邊那座村子,凱心頭一驚,幾乎在瞬間,得到和其他人一樣的結論。
高林堡的人攻來了。
城堡裏的人亂成一團,村子裏的人陸續湧入,但守門的士兵一時驚慌,已經忍不住拉起城門吊橋。
凱見狀,抓起裙擺,匆匆下樓,抓住安德生問明情況。
“高林堡的人提早發動攻擊了,穆勒要我來通報大人!”
安德生的話,讓周遭的人更加驚慌,廣場裏人心惶惶,人們像無頭蒼蠅一般奔來跑去。
“安靜!聽我說!聽我說——”
起初,凱揚聲高喊時,幾乎沒有人在聽,但張揚走了過來,他一手提着鐵鍋,一手拿着木箱,他把木箱放到她腳邊,示意她站上去。
凱站了上去,張揚抽出腰間長刀,以刀背用力擊打手中鐵鍋。
那巨大的聲響,吓了人們一跳,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凱站在木箱上,看着廣場裏所有的人,将雙手交握在身前,深吸了口氣,揚聲開口。
“我是史瓦茲男爵夫人,我相信你們都認得我,我的丈夫是史瓦茲男爵大人,這裏是他的城堡,你們不需要害怕,這座城堡在這裏已經建造了好幾百年,它一直都在這裏保護史瓦茲領地上的人民,歷經許多次的戰争依然屹立不搖,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将來也一樣!”
她的話,讓人們稍微冷靜了下來,可也讓人們想起來它的主人。
“凱夫人,大人呢?”其中一名士兵高聲問:“我們已經兩天沒看到他了。”
凱看着那名士兵,不再隐瞞,她緊緊交握着雙手,半真半假的開口回答。
“大人出去了,他早已料到高林堡會前來攻擊我們,他和賽巴斯汀、邁克爾,已經帶兵去做準備,你們現在只需要冷靜下來,守住這座城堡,城堡裏有谷倉,擁有充足的糧食和飲水,就算要度過這個冬天都不是問題。”
這話,穩定了人心。
凱深吸了口氣,揚聲開口下令。
“把烽火點上,城門打開,讓外頭的村民進來!”
拉上的城門吊橋依然緊閉,凱緊張的屏住呼吸,然後那道厚重的吊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放下,重新連結了城堡外的石橋,鐵閘門也再次被拉了起來。
城堡外的村民,陸續湧了進來。
城門塔樓上的士兵,點燃了烽火。
凱稍微松了口氣,走下木箱,和那幾位從一開始就在城堡裏的人們交代。
“蘇菲亞、麗莎,你們依照之前我們做的人口清冊,查實所有進來的人,再安排住到營房和倉庫、釀酒場;安東尼、安德生,你們到器械庫分發武器給男人;夏綠蒂,孩子們就拜托你照顧了;安娜,我需要你集合全部的女人做些食物,讓大家先吃飽。”
最後這句,讓安娜愣了一下。
“吃東西?這個時候嗎?”安娜忍不住問。
“是的,就是這個時候。”凱看着她,道:“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做事,比較不會驚慌。”
聞言,所有的人立刻分頭去做事。
有了指示,人們冷靜了下來,不再慌張的東奔西跑,留守的小隊長和士兵們想起之前大人的交代,開始運作起來。
凱轉身,看見澪。
那個女人看着她,再次問了一個她之前就問過的問題。
“所以,你要留在這裏?”
凱看着那個養育她、保護她,對她伸出雙手的女人,深吸了口氣,張嘴開口。
“是的,我要留在這裏。”
澪看着她,這一回,沒再嘲諷,不再譏笑,只淡淡開口。
“既然如此,就去把你男人的旗子挂上吧。”
凱抱着手中的那塊布,爬到了主城樓的塔頂。
風很大,而且很冷,吹得她十指都覺寒凍。
灰色的鐵十字在空中飛揚,她将那面老舊褪色的旗幟換了下來,把那塊新做的旗幟升了上去。
那面她親手新做的旗幟,随風揚起,展開。
米白色的亞麻布上,一頭仰天咆哮的熊頭在正中間,斧頭在它身後交叉着,金黃色的麥子圍繞在旁,祈求着豐收。
然後,也許是風帶來了味道,也或許是送來了那聲音,她轉過頭,看見山丘之後,敵人的大軍已然來到,他們宛如成群結隊的螞蟻一般,湧出了森林,但又避開了麥田,一路往城堡而來。
她能夠清楚看見,在最前面的騎士,穿的不是便宜的鎖子甲,是整套銀光閃閃,從腳包到頭,由鋼鐵打造組合而成的盔甲。
可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人出現在道路中央,擋住了那家夥。
因為事出突然,那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停了下來。
所有的敵人,也因此停了下來。
凱不敢相信,雖然距離很遠,但當秋風揚起了那人烏黑的長發,她認出了那個人。
是澪。
她不知何時離開了城堡,看着那個女人,凱不敢相信,不由得撝住了唇,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如果有人能夠化解這場戰争,那一定是澪。
那活了千年的女巫,可以輕易操縱人心。
在這之前,凱不曾想過要和她這麽要求。
她已經做出了選擇,選擇了要留下來,留下來和波恩一起,留下來當史瓦茲男爵夫人,她沒有權利要求那個女人為她這麽做。
她也沒想到澪會這麽做,會為她做這麽多。
心,在瞬間狂跳。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凱眼眶含淚,搗着唇,忍不住懷抱希望。
銀色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澪看着那舉着橡樹紋章旌旗的大隊人馬來到眼前,然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也許因為她是個女人,或許是因為她穿着昂貴的禮服,也或許是她冷傲的姿态,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貴族,那領隊的騎士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打開了頭上盔甲的面罩,看着她。
“女人,你是誰?”
“我是雷菲法塔夫人。”澪看着那個男人,道:“特來拜見高林堡的費雪大人。”
那家夥愣了一愣,擰起了眉,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辦。
澪淡淡開口,提醒他:“你可以去通報你的大人。”
男人愣了一愣,朝旁邊的小兵比了個手勢。
小兵轉身飛快往後奔去,消失在軍隊之中。
不久,士兵們往兩旁分開,另一名同樣全身銀亮盔甲的男人騎馬上前,來到她面前。
他沒有下馬,只是用兩根手指推起了面罩,高高在上的垂眼打量她。
那個男人有着灰藍色的瞳陣,嚴酷瘦削的長臉。
“夫人。”他朝她點頭示意。
“大人。”她朝他行了個标準的宮廷禮。
豈料,他忽然開口就丢出一句。
“所以,你就是那個女巫。”
這一句,讓澪一僵,眼角微抽。
她沒有感覺到有妖氣在其中,蘇裏亞設下的結界仍在,那表示所有的妖怪都仍在結界之外,眼前的男人是個人類,并沒有被附身,也不是穿着人皮的妖。他看起來不是笨蛋,顯然知道些什麽。
“我聽他們說,你很漂亮。”那個男人看着她,道:“可惜是個女巫。”
她眼角再一抽,瞪視着他,發現這家夥一定和那些妖怪打過交道,他雖然看着她,但卻從頭到尾沒有看着她的眼。
有人教過他,不能看她的眼。
換做是以前,她根本不會和這種人浪費時間,但她和那個男人承諾過。澪看着眼前那高坐在馬上的家夥,廢話不再多說,只往前踏了一步。這一步,教空氣陡降,非但讓那匹馬緊張的退了一步,也教旁邊騎士們的馬兒噴着鼻息,不安的躁動着。
一股無形的壓力與寒氣驀然逼來,費雪不自覺緊張起來,他握緊了缰繩,控制着胯下的駿馬。
她看着他,和那匹馬,緩緩的,慢慢張開了嘴,淡淡開口。
“既然你知道我是誰,我給你一個機會,旁邊這幾塊麥田,你派人收了,這些黑麥,夠你過冬了,你現在退兵,我就饒你一命。”
眼前的女人,如此嬌小,卻散發着教人畏懼的氣勢,而他已經很久,不曾害怕過人了。
費雪的唇上冒出了點點的汗水,忽然覺得自己冒險來到這女巫的面前,有些不智,但仍傲慢的仰起下巴,冷聲斥道:“如果我可以得到全部,為何要屈就這些?要我退兵,不可能。”
這話,讓瀑眯起了眼,才要開口,卻在這時,感覺到一股波動驀然襲來。
她渾身一震,擡眼只見雲闊天開,那些堆積在森林上的高雲,嘩然退去。
費雪見狀,挑起眉,定下了心神,甚至微微揚起了嘴角,嘲諷的道。
“我想,你現在最需要擔心的不是我。”
怒氣,驀然上湧,在胸口沸騰。
她霍地拉回視線,瞪着那蠢蛋。
這一生,她最恨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以為得到力量就能奪取天下,所以就算出賣靈魂,也要和惡魔交易。
這家夥就像龔齊,就是像他這樣的人,害她變得如此。
剎那間,恨又上心。
“你以為有妖魔相助,就能阻止我嗎?”
憤怒,上心充腦,教雙眼赤紅。
澪怒視着眼前那傲慢的男人,憑空飄浮了起來,她朝天舉起了雪白的手,冰冷的字句,滾出她紅豔的唇。
“愚蠢的家夥——”
事情發生時,波恩正騎馬穿過另一座荒廢的村子與麥田。
城堡快到了,就在前方的森林後面,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凱,他不禁握緊缰繩,想加快速度。
驀地,一陣奇怪的波動傳來,波恩胯下的馬匹驚了一下,被那股力量推得踉跄不穩,那不是風,但幾乎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像是在那瞬間被大力搖晃了一下,就連那個騎馬跟在他身邊的男人也是如此。
蘇裏亞臉色大變。
前方森林裏的蟲鳥被驚得振翅飛起。
另一股波動在這時傳來,讓馬兒驚慌嘶鳴,人立而起。
波恩一怔,控制着驚慌的馬匹,混亂之中,只見前方森林裏,那在過去一個月,從森林堆疊到天上的雲霧,忽然散了開來。
雲霧一散,藍天一望無際,但在那之中,有一道灰煙直上雲霄。
那是城堡的方向,有人點燃了烽火。
波恩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開口,狂風乍起,教他睜不開眼,下一瞬,身旁騎在馬上的男人已消失不見,只有一根烏黑的羽毛在空中随風翻飛着。波恩轉頭看去,只見一只黑色大鳥如箭矢一般,往前疾射出去。
他暗咒一聲,想也沒想,重新控制住胯下駿馬,拉緊缰繩,心急如焚的策馬朝城堡的方向飛奔。
那股波動突如其來。
凱站在主城樓上,察覺到那股不祥的波動,心頭一驚,慌張的往波動傳來的南方看去,只見南半邊被堆到半天高的白雲嘩然散開。
第二股波動在這時從北方湧了過來,幾乎在同時,北半邊的白雲也跟着消散。
蘇裏亞在森林裏設下的結界被打破了。
凱驚得臉色發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會如此急轉直下,但在散開的白雲之後,滾滾黑雲翻騰而來。
那不是雲,她知道。
那是妖,成千上萬的妖魔。
怎麽會?
凱震懾的看着那些遠處宛如螅蟲一般開始聚集的黑雲,一時間不知是哪出了差錯。
然後,她才猛然想起澪在狼堡為她所下的那場雪。
我們這兒都還沒下雪,狼堡比我們更南方,怎麽可能現在就下雪了?我看一定是那女巫搞的。
當時,她一聽就想到是澪,那是異象,狼堡的那場雪不正常,她早該想到,她既然猜得到,那些在追殺澪的妖魔也猜得到。
驀地,凱領悟過來,即便澪模糊了人們的記憶,那場怪異的雪還是傳了出去,那些妖魔知道澪在這,但他們進不來,所以利用了費雪,破壞了結界。
幾乎在同時,她能感覺到澪沸騰的怒火,看見澪舉起了手。
風起,雲湧,大地驀然微微顫動了起來。
忽然間,凱知道澪想做什麽,要做什麽,她可以感覺得到,凱驚慌的轉身想沖下塔樓,卻被迎面而來的繡夜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