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
費雪死了。
波恩在戰場上看到那個男人倒在地上,在那群魔亂舞的戰争中,他閃亮亮的盔甲非但沒有辦法保護他,還拖累了他,那男人癱倒在地,盔甲上有着好幾個馬蹄印,波恩猜他是在逃命途中,掉下馬來,活生生被驚慌四竄的馬匹踩死了。
戰場外圍,費雪的士兵因為前方受到戰靈的攻擊而四散潰逃。
但殿後的伯爵大軍沒有因此退兵,他們不在前線,沒有看到發生的事,看到的人都逃走了。
被抓到的逃兵們,對在前線看到的事情衆說紛雲,有人說出現了魔狼,有人說女巫呼喚來戰靈,有人說看到了天使,也有人說撒旦降臨,更有些人直呼着大地之神的名諱。
在那混亂的說辭之中,唯一确定的,是費雪戰敗了。
瓦特伯爵壓下大軍,按兵不動,還在考慮是否要派人去前線查探軍情,就看見前方有大批旌旗出現,除了北方兩名氏族的旗幟,還有一群人舉着全新的旌旗。
那張旗幟上,有一仰天撕吼的熊頭,兩根交叉的斧頭,還有麥子圍繞在旁。
不用旁人說,他已知道,那是史瓦茲的旗。
每個人都聽說過,史瓦茲的領主以一人之力擊退棕熊的傳說。
而他們的人數是如此衆多,那些旗子出現在森林裏,長矛與刀光在林木之後隐隐閃動,幾乎包圍了他們。
然後,上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整齊畫一的騎馬從森林裏走了出來。
騎在最前方的騎士,頭上和身上戴的不是頭盔、戰甲,是一頭該死的棕熊,在他身旁另一名身材高大得像山怪的騎士,舉着那張巨大的熊頭旌旗。
“熊大人!熊大人!熊大人!”
“波恩——波恩——波恩——”
那旗子,在人們的呼喊之下,随風飄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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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舉起了拳頭,呼喊聲立時停止。
瓦特伯爵心下一凜,見情況不對,知道費雪确實輸了,眼前那家夥還真的弄了一頭棕熊戴在頭上,他清楚自己這邊的士兵心中已生畏懼。
知道沒有便宜好占,他立刻下令撤兵。
瓦特撤兵了。
波恩騎在馬上,和身邊的賽巴斯汀、邁克爾一起松了口氣。
他們可以看見,那些穿着盔甲的騎士,舉着紅色旗子的士兵,開始往後撤退離開。波恩沒有帶人追上去,只是繼續看着,然後派人跟着他們,直到确定那些入侵者,全數離開他的領地。
澪被帶走之後,波恩抱着凱,在張揚和繡夜的護衛下回到城堡,他知道他動作得快,費雪可能會卷土重來,而瓦特伯爵一定不會死心。
當他看到城堡上的旌旗時,他愣了一愣,卻也同時想到一個主意。
凱領着所有的婦女,在能找到的布料全畫上那個全新的紋章,在極短的時間內,制造出大批全新旗幟。
賽巴斯汀和邁克爾,連同馬克斯和莫裏茲,在看到烽火之後,領着援軍飛快趕了回來。
更讓人軍心大振的,是穆勒和朗格竟然也活了下來,他們受了傷,損失了一些人手,穆勒還斷了一只手,但他們活下來了。
當凱替穆勒處理斷手時,波恩告訴所有人他的計畫,沒有人反對。
他們讓每個人都拿了兩支旗,有些還綁在馬拖拉的板車之後。
然後張揚的妻子建議他,可以把多餘的武器和盔甲,發給所有會騎馬的人,再讓那些看起來很像騎士的人,排在最前方。
她也建議了那個呼口號的行為,她甚至給了他一張進攻和撤退的路線和行軍分配圖,讓他們就算無法因此吓阻瓦特伯爵,也能在互相掩護之下,安全撤回城堡。
這一招奏效了。
如果瓦特決定一戰,或甚至上前一點,很快就會發現,他們這邊其實并沒有那麽多會打仗的騎士。
波恩松了口氣,帶兵回到城堡。
那時,天早已黑了。
在這寒凍的夜裏,那座城堡,在黑夜中亮着燈,散發着無盡的溫暖,遠遠的就能看見。
那是家。
忽然間,胸臆無端緊縮,他一夾馬腹,驅策胯下駿馬,帶着所有人趕了回去,當他們來到城堡前,女人們早已等在那兒。
看見他們回來,匆匆開了門。
他看着吊橋放了下來,看見鐵閘升了起來,然後凱出現在那裏,朝他飛奔而來,他彎下腰,騎馬上前,将她撈上了馬,擁在身前,低頭親吻她。
城堡的塔樓與城牆上,擠滿了人,看見這一幕,很快領悟他們成功了,人們歡聲雷動,紛紛親吻擁抱身旁的人。
“我愛你。”他在那喧嚣之中,啞聲告訴她。
她含淚笑了出來,撫着他粗犷的臉龐,昂首再次親吻他,“我愛你。”
一時間,熱氣上湧,他強忍住那淚,将她緊擁在懷中,仰頭看着前方城堡,和其上衆人,高舉起長劍。
身後士兵們跟着開心的也學他舉起長劍,城堡上的人們也跟着齊聲歡呼。
那一夜,人們笑着跳着,吃着喝着,一起舉杯歡慶着。
波恩沒有因此放松戒備,仍要部分士兵警戒着,馬克斯和莫裏茲帶着他們的人馬一起吃吃喝喝,他們像餓死鬼一樣的狂吃,波恩并不介意,他知道饑餓的滋味。
馬克斯和莫裏茲,邊吃邊和他讨論糧食和麥種的分配,他要求他們派出人手,一起共同收割。
那并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讓他意外的是,莫裏茲飯吃到一半,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開口和他問起農奴的事。
“你為什麽這麽做?”
波恩把凱說過的理由重複了一遍,然後告訴他,這次他能有這麽好的收獲,就是因為讓人們為自己賺錢,莫裏茲沉默了半晌,波恩猜,這老頭早已聽說了同樣的事情,只是想親口聽到他說。
馬克斯聽了,忍不住問:“所以,你真的打算之後要成立市集,建立商會?”
“如果可以的話。”波恩開口道:“我們雖然不在大河邊,但如果我們能從森林中開出一條道路,就能以車運送貨物,将麥子、麥酒、亞麻布往外運,如果再遇到饑荒,也能從外頭運送食物進來。”
“買賣交易,那是商人做的事。”
莫裏茲哼聲說着,可波恩看得出來,他并不是真心這麽認為,就像幾個月前的他。
“世界正在改變,外面的自由城邦越來越多,如果我們不跟着改變,終有一天,我們也會被迫失去一切。”
莫裏茲沉默不語,馬克斯也擰起了眉,可波恩知道,他們會開始思考,就像凱當初對他做的一樣。
要改變這些貴族的想法很難,但他知道,如果他做出了成果,他們也會看見,然後或許,那些人就會開始試着改變。
夜深了,人們吃飽喝足,開始安歇。
凱在麗莎和蘇菲亞的協助下,安頓了所有人,她剛踏上廣場,就看到波恩從城門塔樓裏走了出來,他看見她,朝她走來。
情不自禁的,她也朝他走去。
她來到他身前,他垂首看着她。
然後,再一次的,他将她抱了起來。
她輕呼一聲,攀着他的肩頭,“波恩,你做什麽?”
“帶你回房。”他說。
凱臉微紅,提醒他,“這不太洽當,城堡還有外人在。”
“這是我的城堡,這裏我說了算。”
他眼也不眨的說,抱着她走回主城樓,無視旁人的注視。
他知道她累了,她的腳又出現跛行的狀況,在經過白天那些事之後,他并不想離開她,若不是情非得已,若不是瓦特的威脅仍在,他根本不想離開她,現在好不容易,她又在他懷裏了,她的體溫、她的心跳,都如此珍貴,撫慰着他,他說什麽也不會放她下來。
見他堅持,凱無言,不再多說什麽,說實話,她真的累了,所以她偎靠着他,乖乖讓他抱着,讓他抱着她,穿過廣場,上了樓,經過無數士兵席地而睡的騎士大廳,再爬上回旋的樓梯,回到領主的卧房。
夜涼如水,但貼心的蘇菲亞和麗莎,已為他倆備妥了洗澡水。
他替她脫了衣,她為他卸了甲。
她拿羊毛氈替他刷背,他用肥皂替她洗發,然後親吻她,愛她。
他一次又一次的撫摸她、親吻她、感覺她,直到他再次确定,這一切都不是幻覺,而她真的在他懷中。
活着,而且愛他。
凱撫着他的臉,吻去男人臉上的淚水,然後伸出雙手擁抱他。
這一夜,兩人無語,安适相擁而眠。
波恩在天色将明未明時,驀然驚醒。
枕邊無人,他吓得匆匆翻身而起,然後才看見她裹着披肩,站在窗邊,仰望着遠方。
他下了床,來到她身邊,伸手将她擁入懷中,啞聲問。
“你在看什麽?”
凱往後靠在他胸膛上,擡手覆着他環在她腰上的大手,遙望着遠方,悄聲說。
“我以為我看見了烏鴉。”
一滴淚,落在他的手臂上,波恩心頭一緊,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收攏雙臂。
秋風,悄悄吹着。
他沒有催促她回床上,只是陪她站着,看着遠方天地相連的那一線,直到她主動轉過身來,将淚濕的小臉埋入他胸膛。
他擁抱着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女人,幾乎像是她第二個母親,而她失去了她。
“她只是和天使走了。”
這句笨拙的安慰,從嘴裏冒了出來。
凱聞言愣了一愣,擡起淚眼。
“你說什麽?”
“天使,他有翅膀,白色的。”眼前的女人一臉茫然,讓他開始覺得自己很像白癡,但仍忍不住補充:“和蘇裏亞不一樣,他的翅膀是白色的。”
“你說誰?”凱呆看着他。
“救你的那個人。”波恩擰起了眉。
“他有翅膀?”凱眨着眨眼,忍不住反問。
“就像天使一樣。”他在修道院待了好幾年,他認得那東西,他在書上看過,在教堂裏見過。
“他沒有翅膀,他長着鹿角,身上爬滿藤蔓。”凱告訴他:“他是大地之神,是冥王,切爾努諾斯。”
波恩傻眼瞪着她,蹙着眉頭,堅持道:“他沒有長鹿角,而且他身上絕對沒有爬滿藤蔓。”
說着,他忽然憂慮的擡手撫着她的額頭。
“你還好吧?”該不會是白天燒壞了,還沒好吧?
凱看着他擔心的模樣,驀地笑了出來。
“我很好。”她告訴他,握住他的手,道:“我沒事,沒有燒壞腦子。”
他沒有和她争辯,不過仍緊蹙着眉。
她擡手,撫着他的臉龐,道:“放心,我真的沒事,我想我們看到的,是同一個人沒錯,只是在不同的人眼中,他擁有不同的模樣。”
波恩眉頭蹙得更深了,眼裏浮現困惑。
“什麽意思?”
“小時候,澪帶我走過許多地方,我發現,不同地區的人們,信仰與習俗或許不同,但信奉的神只,以及其身後的傳說,總有些相似的地方。”凱看着他,把自己的領悟告訴他:“我認為,那些神只,或許都是相同的,只是被人們用不同的方式去解讀、去傳頌。”
她凝視着他,道:“我想,你和我看到的,都是對的,只是人們用不同的方式稱呼他,以自己了解的形象去描述他,但其實說的都是同一位。他只是讓我們看見,我們心中對他的印象,讓我們可以了解,自己面對的是什麽。所以你看到的是天使,我看到的是切爾努諾斯,那是我母親,曾和我訴說過的神只。”
他無言以對,只能道:“不管他是什麽,那個人把你還給了我。”
凱聞言,又一愣,只見眼前的男人,擡手撫去她頰上的淚,啞聲道:“他把你救了回來,把你還給了我,那個女人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凱看着他,知道他說的沒錯,澪不會有事的,而且蘇裏亞還跟着她,蘇裏亞會照顧她,只是……
“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和她說,還有好多事不了解……”
說着,淚又滑落。
波恩心頭抽緊,只能将她再次擁入懷中。
“沒事的,沒關系,我相信她不會介意的。”
或許吧。
凱含淚偎靠在他溫暖的懷中,不時抽泣着,可聽着他的心跳,她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然後,他親吻着她頭頂。
“凱。”
“嗯?”
她好奇的擡頭,卻見他轉身走開,然後匆匆套上了一件亞麻上衣,還有緊身褲,抓了靴子穿上,然後再随便拿了一件她的衣裙,幫她也穿上衣服和鞋子。
“波恩?你做什麽?”
凱有些傻眼,但那男人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來,我想讓你看樣東西。”
雖然不懂他想做什麽,她還是把手交到他手中,他拿了一件厚毛毯将她包好,牽握着她的手,帶着她下了樓,他避開了大廳,從另一座隐密的樓梯,來到器械庫,然後推動了一塊石磚。
一道暗門出現在地上,他帶着她一起下樓,走進那地道,點燃了一支火把。年代久遠的地道一路往下,階梯與石磚很快就消失了,變成天然的石洞,地面不是那麽平坦,有些地方還是濕的,積了水,他讓她拿着火把,抱着她走過那些不平的通道。
“老天,這裏有積水,你真該早一點告訴我,它們應該都被清掉。”
她的話,只讓他笑了出來。
“你知道,我一直以為女巫手上那支掃把,只是拿好看的,沒想到它真的會被拿來用。”
“這一點都不好笑。”她抗議着,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他和她走出那石洞時,凱發現自己人已經到了森林裏。
他将火把滅了,牽着她繼續往前走,因為時間還早,森林裏仍有霧氣漫漫,可他小心的牽着她。
凱什麽都看不到,但身旁的男人,顯然能在霧中辨識方向。
她想起了他曾說過被抛棄的事,不禁握緊了他的手,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收攏和她交扣的手。
他什麽也沒說,可她知道,他了解她在想什麽。
他牽着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然後,下一剎,他帶着她走出了森林,來到了一塊麥田。
他在麥田中央停了下來,凱四處張望,除了茫茫白霧,和腳邊的黑麥,什麽也沒看見。
“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噓,等一下。”他将她拉到身前,擡起她冰冷的小手,用他的雙手包覆在一起,溫暖着,悄聲道:“再一下就好。”
就在這時,起了風。
波恩握着她的肩頭,讓她轉過身。
凱順從着他轉身,然後看見前方的茫茫迷霧,被徐徐的微風緩緩吹散開來。天邊一抹金黃乍現,朝陽在天地之間升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金黃色的麥田,從她身前,一路連綿到了天邊。
滿地的麥子結了穗,每一株黑麥,都因為成熟而垂着頭,散發着甜美的麥香。
這陣子發生太多事,她一直沒空到城外田裏看看,上一回波恩從狼堡帶她回來時,這些黑麥雖然結了穗,但仍是青綠色的,昨天出事時,她又太過驚慌,不曾真的細看。
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才發現,這些麥田裏的麥子在經過這些日子的小心照料,巳經由綠轉黃,變得成熟飽滿——
大地一片金黃,就像鋪滿了遍地的黃金。
而她知道,這些結實累累的麥穗,對他們來說,比黃金還要珍貴,因為黃金不能吃,它們可以。
熱氣,驀然上湧,莫名的感動充塞心頭。
他們的辛苦,終于有了收獲,這一地金黃,代表人們不需要再挨餓,可以度過這一季冬天。
“我一直想讓你看看。”
波恩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近在耳邊。
“因為有你,所以這一切才存在。”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帶她觸碰那些飽滿的麥穗。
“你摸摸看,感覺一下它們的重量。”
凱握住一把麥穗,只覺喉頭緊縮,她回頭看着他。
“它們很重。”她啞聲說。
“是的,它們很重,長得很好,沒有生病,不是空的,這些麥子,曬幹後可以磨成許多面粉,烤出非常多面包,甚至或許還有多的,可以讓我們釀酒。”
波恩看着她,和她一起,撫着那些垂頭的麥穗,告訴她:“如果不是因為你,就算賽巴斯汀及時帶回來種子和糧食,恐怕我們也早在春天就病死大半,絕對撐不到現在,無法種出這麽多食物來,但你留了下來,提供了你的食物,打掃了城堡,治療了瘟疫。”
他擡起手來,在晨光中,撫着她的小臉,重申。
“因為有你,這一切才存在。”
凱看着他,心口緊縮着,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我很抱歉搶劫了你,我很抱歉讓你經歷了這一切,但若事情重新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波恩凝望着她,啞聲道:“但我不能忍受失去你,你不可以再做出和昨天同樣的事情,如果沒有你,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你懂嗎?”
熱淚再次上湧,凱看着眼前男人,清楚看見他眼裏的恐懼。
“我很抱歉……”
他以拇指抹去她滑落的淚水,嗄聲要求:“告訴我你不會再這麽做,不要為我犧牲性命,那不是我能夠承受的事。”
凱聞言,含淚開口承諾。
“我不會再這麽做。”
她額前的發,被風吹揚起來,在那其中仍有一抹白。
即便是那男人也無法将其恢複,就像她的胸前,仍有着為他所受的傷,那是她靈魂上的傷,無法被輕易抹滅。
他伸出手,将她擁入懷中,告訴她。
“我不在乎你是女巫,或是魔女,你在這裏,所以我才在這裏,如果你想離開,我就和你走,若你想留下,我們就留下來,無論到哪裏,不管去哪裏,我永遠都會是你的騎士。”
他說過,在她和他一起從狼堡回來的時候說過。
可是,她沒想到在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在看到她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之後,他依然不曾改變他的想法。
她是個女巫,是個魔女,可這男人愛她。
即便他看到的是天使,他依然愛她。
凱含淚笑了出來,伸出雙手擁抱他,在燦燦金陽中,在成熟的麥田裏,昂首親吻他。
“我愛你……”
她笑着說,撫着他的唇,摸着他的臉,悄聲道。
“我哪裏都不會去,你永遠都是我的大人,我的心,我的愛,我的波恩。”這話,讓他心緊喉縮,不由得收攏鐵臂,将她更加緊擁在懷中,低頭親吻她。
當凱回神,藍天就在眼前,她已經躺在地上了,他包在她身上的毛毯落了地,半個人高的麥子包圍着他和她。
她羞紅了臉,心跳飛快的喘着氣,理智告訴她,這麽做不太好,卻依然情不自禁,他跪在她腿間,褪去了她身上的衣裙,脫掉了他身上的羊毛衫,露出強壯的胸膛,結實的肌理。
晨光映照在他身上,讓他看來和一旁的黑麥一般,也是金黃色的,當風吹拂而過,他的黑發會如草一般翻飛着。
眼前的男人,如此美麗,可他那寬厚偉岸的胸膛上,也有傷,被她燙到烙印的灼傷,昨天深夜,她曾試圖為他療傷,但那傷疤無法完全消除,像她的一樣,深深的烙在了靈魂上。
這個男人不願放手,即便她燙得像塊火炭,即便她灼傷了他,他依然将她緊擁在懷。
想起那一刻,每每教她熱淚盈眶、心頭緊抽,對他的情與愛,無法控制的充塞滿溢全身四肢百骸。
情不自禁的,凱朝他伸出雙手,波恩俯下/身來,重新低頭親吻她。
空氣無比寒凍,兩人吐出的氣,都化成了氤氲的白煙,但他的身體是熱的,她也是。
他用那雙大手撫摸她,用熱燙的唇舌親吻她,撩撥得她不斷嬌喘呻/吟,當他終于進入她的身體,凱攀抓着他結實的背,張嘴輕喊出聲。
他在天地之間,在晨光裏,在麥田之中,和她做/愛,兩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光線在四周閃動,讓一切美得不可思議。
她親吻着他,撫摸着他,感覺從裏到外,充滿了他,就連靈魂也被擁抱,被喜悅與愛,還有無盡的力量充滿。
事後,她懶洋洋的蜷縮在他懷裏,有好一陣子都不想起來。
秋風飒飒吹拂而過,結滿的麥穗随風搖晃着。
她和他一起躺在麥田裏,仰望着風将白雲在藍天上拉成了絲。
當她終于強迫自己爬起來,偷偷摸摸的套上衣服時,他依然仰躺在毛毯上,雙手枕在腦後,一臉輕松惬意的看着她穿衣。
“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帶毛毯了。”
她的話,讓他笑了出來。
那低沉的笑聲,回蕩在風中,讓她也跟着笑出聲來,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小聲一點,會被人聽見的。”
“你忘了,昨天每個人都到城堡裏去避難了,晚上大夥兒又慶祝到深夜,大部分的人都還在睡,現在這裏不會有人來。”
“噢。”她恍然過來,發現他确實早有預謀。
“你真的要改掉這種帶我到處偷情的習慣。”她放松下來,重新在他身邊坐下,把他的衣服拿給他,讓他套上,一邊咕哝着:“我們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
這話,教他又笑。
“放心,我不會讓別人看到你的屁股,你有個大屁股的事,只有我會知道。”
這話,讓她紅了臉,羞窘的拍了他胸膛一下,他搗着被拍打的地方,裝出一副被打痛的樣子,嘴裏的笑聲卻沒有因此停下。
噢,可惡。
她應該要再次和他抗議,可她喜歡看他笑得那麽放松,如此開心。
他沒有承諾會改掉,可她猜他需要偶爾能放松一下,不當領主,不當大人,只當波恩,當一個普通人。
說實話,她其實也喜歡看他這樣笑得停不下來,她也很少看他穿得如此輕便,他沒帶長劍,身上只套着一件陳舊亞麻衫和褲子,看起來如此随性,卻萬分性感。
當他終于停下那開心的笑時,她忍不住道。
“下次,我們把面包和水果也帶來吧。”
她的提議,讓他愣了一愣,然後他再次揚起了嘴角。
“好。”
她臉微紅,卻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他将毛毯再次包回她身上,牽握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回走。
凱把頭枕在他肩上,和他一起在東升的旭日中,手牽着手,一起漫步在金黃的麥田裏。
“波恩。”
“嗯?”
“我愛你。”
他和她十指交扣,只覺喉緊心熱,眼眶微濕的啞聲開口。
“我愛你。”
凱含淚笑着,握緊他的手,再無言,只和他一起牽握着手,一路慢慢走回那座飄揚着熊、斧頭與麥子旌旗的城堡。
從今以後,那是家。
他和她的家。
她會和他一起,在那生兒育女,讓他們在這塊土地上成長、玩耍,然後和他一起,活到很老很老。
數年後
“一、二、一二,拉——”
随着工匠的號令,粗大的麻繩,繞過在屋牆上的鐵鈎,在男人們齊心協力下,将綁在麻繩上的巨大木梁拉了起來。
“一、二、一二,拉——”
這一邊,幾個男人們忙着架設木梁;那一頭,另外幾名工匠則耐心的用灰泥将石頭疊成牆。
村子的這一邊,準備蓋一棟新的谷倉,男人們都一起來幫忙。
孩子們好奇的圍在一旁觀看,但很快就被一隊坐着篷車而來的樂團,吸引了視線。
吟游詩人坐在車尾,手拿一把琴,邊談邊唱着歌。
“來喲、來喲,明天市集就要到來,讓我們一起扛着大麥,唱歌跳舞,吃飽喝足,來做買賣——”
篷車一路穿過村子,經過麥田,來到市集所在。
空地上,商家們早已自行将帳篷搭了起來。
篷車裏的紅發小女孩跳了下來,熟門熟路的到第一個帳篷那兒申請登記參加明日的市集。
史瓦茲的市集,有一套自己的規矩,這兒要求公平交易,每一名商家都要先來登記,市集上還會有士兵巡守,防止有人鬧事,所以也少有扒手。
因為這兒的領主公平又聰明,非但在森林裏開出了一條路,還提供免費的房間,給來這兒做生意的商家住,而且史瓦茲的市集,每天傍晚都會有人打掃,把環境維持得幹幹淨淨。
據說,這是領主夫人的要求。
一開始,當然有人不開心,不過清掃過的市集,不再總是充滿動物糞便的味道,地上也不會有爛掉的菜葉與水果散發出腐爛的味道,所以第二天再來做交易時,确實讓人很開心。
加上那位領主夫人,還特別在一旁建了幾間廁所。
“廁所?什麽東西?”
“做什麽用的?”
“拉屎用的。”
“什麽?拉屎還要特別蓋一間房啊?”
“貴族大人們都是這樣的,可以坐着拉屎呢,挺不錯的。”
于是,因為好奇,人人都跑去那廁所參觀一下,回家好炫耀自己和大人們一樣,使用過坐着就可以拉屎的廁所。
這種種新奇又實際的措施,很快讓人發現确實有其好處。
幹淨的街道、不會散發臭味的市集、安全的環境、方便的交通,加上這兒的大麥和麥酒價格公道,讓來做交易的人越來越多,不只附近的農家把自家産品拿出來買賣,還有許多商人遠從北方的海港來此做生意,在這兒把買來的腌鮮魚賣出之後,再買進大麥、麥酒和上好的亞麻布,運到北方出售。
人多了之後,小醜、樂師和吟游詩人也來了。
市集的集會,也從一年兩次,變成一季一次,每到市集的日子,都熱鬧非凡。
“喂喂,你聽說沒?史瓦茲爵爺要成立商會呢。”
“聽說啦,說了好幾年了,是真的有要做嗎?”
“有,今年要成立了,想加入的人,可以到城堡裏去申請加入。”
“加入之後有什麽好處啊?”
“聽說市集攤位的租金會便宜一點,也可以用較低簾的價格,申請士兵随隊保護商品,雖然加入商會每年要繳會費,但多了一層保護,也比較安心。說不得,以後我們這兒也能變成自由城邦。”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村子前面那兒的廣場,已經貼出公告了,還有人在解說呢。”
聞言,立刻有人往村子那兒跑去,不過有些商人更機靈,把擺放貨物的雜物交給下頭的人,直接就朝城堡那兒殺去了。
城堡裏,人聲鼎沸,城堡廣場的公布欄那兒也張貼了公告,一名士兵正在那兒解說,聽完了解說的人,紛紛到主城樓大廳裏排隊申請登記加入商會。
在那騎士大廳,一位金發藍眼的小姐,拿着羽毛筆,沾着墨水在書寫登記人們的申請。
她的文字端正而秀麗,态度親切大方,一頭金發綁成了辮子盤在頭上。起初,有些人以為她就是傳說中的史瓦茲男爵夫人,但排隊途中,人們很快就在閑聊言談中,發現真正的史瓦茲夫人有着黑發黑眼,不是金發藍眼的這位。
“那這位小姐是……?”
“她是蘇菲亞小姐,是城堡裏的總管,能寫會讀,是個自由民。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問她結婚了沒啊?還沒。不過你死心吧,想娶她,得先問某人同不同意呢。”
“誰?”
“賽巴斯汀大隊長。”
“為何?”
“當然是因為他喜歡她啊,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大隊長追求蘇菲亞小姐很多年了,他把她娶回家只是早晚的事。”
人們一邊排隊,一邊和前後交換八卦,偶爾還有人會指着牆上挂着的熊皮标本,聊起當年史瓦茲男爵大人英勇獵熊的事跡,初聽到的人總會贊嘆連連,訴說的人則總是說得口沫橫飛,好似當時也在現場。
女人抱着一束花草,替長桌上的花瓶放上新的花束,一邊拉長了耳朵,偷聽人們的閑聊。
因為穿着素淨的亞麻衣裙,人人都以為她是女仆,沒人對她多看幾眼。
她整理着花束,不時擡眼偷看着前方那低頭振筆疾書的小女人。
經過這些年,蘇菲亞出落得更加美麗,她的小弟傑利已經長大,不再成天跟在姊姊身邊,反而更常跟着賽巴斯汀練武。
她真是不懂那男人是怎麽回事,明明當年波恩說他有機會成為馬克斯的女婿,他卻宣布他已經結婚了,白白把那個機會讓給了邁克爾,事情過後,波恩和她說了這件事,她還以為那隊長想通了,會把蘇菲亞娶回家,誰知道這件事一拖好幾年,馬克斯還曾為賽巴斯汀根本沒有結過婚的事和波恩碎念過,邁克爾的婚姻甚至差點因此生變,幸好最後馬克斯家的女孩聽說這事之後,騎馬趕來,堅持絕對不換丈夫,事情才不了了之。
說起來,馬克斯家的女孩雖然脾氣不好,但意外的聰明,而且非常漂亮,和沉穩有耐心的邁克爾在一起,還真是剛好互補。
如果當年娶她的是賽巴斯汀,兩人性格如此剛烈,應該不出三天夫妻就會大打出手,鬧出人命吧。
話說回來,賽巴斯汀明明是喜歡蘇菲亞的,她就不懂,那男人是在拖拉什麽,他若還是在意階級身分的事,再這樣下去,蘇菲亞如此聰明靈巧,遲早會有男人無畏他的恐吓,不顧一切的把蘇菲亞給娶走的,像是隊伍裏,她随随便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