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整個下午,江雪都處于心神不寧的狀态,一份報告打了又打,錯字不斷,甚至還打翻茶水,裙身染上一片污漬。

她顧不得自己狼狽,一下班便開車直奔傅明澤住處。

傅明澤買的是江和建設新蓋的小豪宅公寓,打的行銷口號便是專賣給都市白領新貴,采用飯店式管理,社區內有健身房、游泳池、電影院及保齡球館,休閑設施齊全。

江雪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一堆食材,提着大包小包來到門廳,大樓管理員認得她,殷勤備至地迎上來,本來還想幫她提東西,被她笑着婉拒了。

她拿出門卡,刷卡搭電梯,傅明澤給了她家裏電子鎖的密碼,可她怕他心情不好,不敢直接開門,乖乖地先按門鈴。

按了幾次,等了将近五分鐘都無人回應,也不知他是不在家,或是不願意為她開門。

江雪無奈,只好自行按下密碼,幸好密碼沒改,大門應聲打開。

她輕手輕腳地進屋,将購物袋擱在開放式廚房的中島,一面試探地、小小聲地揚嗓。“明澤,是我,你在家嗎?”

沒人應聲。

“明澤,你在不在?”她稍稍提高音量,一面四處察看,最後确定他不在家。他沒回來,去哪兒了?

江雪擔憂地尋思,打他手機,手機關了機,擺明了不想讓任何人找到。

她悵惘地發呆,好片刻,才振作精神,進廚房洗菜切菜,洗手做羹湯。

四菜一湯,還有一道飯後點心,都是傅明澤愛吃的。

前世妯本不擅長廚藝,是跟他結婚後,為了取悅他特地去報名烹饪班,今生更是從小便跟着珠姨學習,如今她的料理手藝已經很上得了臺面。

雖說江家有傭人,不需要她天天下蔚,但每回只要她興致來了下蔚做菜,傅明澤絕對捧場,大家吃不完的菜尾都由他來解決,吃相還格外從容優雅。

她很喜歡看他吃東西,尤其是吃自己做的東西,那會令她的心房漲得滿滿的,都是喜悅與幸福。

Advertisement

可今夜,她做了一桌香噴噴、熱騰騰的料理,卻等不到他來捧場,夜深了,菜涼透了,他依然未歸。

他沒回來,她也沒心情吃,明明肚子餓了,可一口也咽不下,只得将桌上的菜全都放進保鮮盒裏。

收拾了廚房,她不曉得該做什麽,索性開始打掃房子,他素性愛潔,家裏的東西擺得井然有序,她只需要拿抹布擦擦家具表面,用吸塵器吸吸地板。

倒是浴室,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洗洗刷刷,将每塊磁磚擦得亮晶晶,連磁磚之間的細縫都剔得幹幹淨淨,還細心地上了蠟,整間浴室就像凡爾賽鏡宮一樣,光可監人。

最後,全身弄得腰酸背痛的她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從他衣櫥裏挑出一件寬大的法蘭絨襯衫當睡衣穿。

時間早已過了午夜,還不見他蹤影,她不覺慌了,坐立不安,在屋內來回踱步,想着他究竟人在何處?是跟朋友一起喝酒嗎?喝醉了嗎?有沒有人照顧他?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響,煎熬着她,她在玄關地板抱膝坐下,傾聽門外任何細碎的聲響,每次有聲音傳來,她便警覺地豎起耳朵,期盼着是他回來了,可一次一次,都是失望。

她恍惚地等着,忽然覺得想哭,滿腹的酸楚與委屈翻騰着,絞扭着心房,淚水終于不由自主地一顆一顆碎落。

“明澤,快回來……不要丢下我,你回來……”她低低哽咽。

哭着哭着,她合上濕潤的眼睫,墜入夢鄉。

直到天色破曉,傅明澤才回到家,清晨時下了一陣細雨,他濕透了衣衫,帶着滿身雨氣進屋。

門口剛傳來動靜,江雪便立即驚醒,她依然倚牆抱膝坐着,怔怔地揚起惺松的睡眼。

傅明澤步履微踉,随便踢開了腳上的皮鞋,一低頭,雨水順着發鬓濕答答地滴落。

“明澤,你回來了!”江雪驚喜地想起身,雙腿卻發麻,一時站立不穩,連忙伸手扶牆。

傅明澤連扶都沒扶她一把,只是迷蒙地看着她,仿佛有些神智不清。

“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在等你。”她嗓音仍帶着剛睡醒的沙啞。

“怎麽不進房裏睡?”

“我想等到你回來。”

他皺皺眉,沒再多問,直接舉步往室內走去。

江雪跟在他身後,見他身子搖搖晃晃的,忍不住憂慮。“明澤,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他回答得簡潔。

“你還淋了雨?”

“淋了。”

“那快點去洗個澡吧!我幫你放熱水。”

語落,她便像只忙碌的蜜蜂飛進浴室裏,替他在浴缸放了水,調好水溫,接着出來喚他。

他半躺半坐在客廳沙發上,頭垂着,濕發繼續滴落着雨水,她見狀,急急走過去拉他。“明澤快起來,先洗澡,不然會感冒。”

一面說,一面扶他起身,他臉龐轉過來,她這才看清他俊頰浮現不正常的紅暈,呼息間吐着酒味。

他身上明明濕着,她卻覺得倚靠着自己的身軀似是發散着熱氣,她神智一凜,擡手摸他額頭,果然相當燙。

“你發燒了!”她駭然驚呼,一時慌了,正想着該怎麽辦時,他已推開她,自行走進浴室。

她擔心他洗澡會發生意外,一直在浴室門外守着,提心吊膽地等了十分鐘,他才走出來,身上裹着白色浴袍。

她想上前扶他,他卻冷着臉扯開她的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凜然氣勢令她一怔,難受地咬唇。

他自顧自地回房,倒卧在床上,連被子都沒蓋,鼻間便發出粗重的鼾息。

她眨眨酸澀的眼眸,明知他排拒自己,仍是厚着臉皮跟進去,替他将雙手雙腳擺正,被子蓋好,又從衣櫃裏抱出一床毛毯,加蓋在被子上。

接着,她拿出耳溫槍替他量體溫,三十七度八,她胸房一擰,又急又痛。他最近工作忙,一直沒能好好休息,結果又喝酒又淋雨,在外面鬼混了一夜,怪不得會生病!

她進廚房榨了一壺檸檬水,調了蜂蜜,将半夢半醒的他叫醒,讓他喝了一大杯,才放他閉眼睡去。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不安穩的睡顏,心疼不已,不禁低下唇,輕輕吻了吻他發汗的額頭。

每隔半個小時,她便替他量一次體溫,起先溫度一直往上攀升,最高燒到三十八度。

确定他出了一身汗,該是散熱的時候了,她回蔚房從冰箱裏取出一盒冰塊,做了個簡易的冰袋擱在他額頭,然後用浸過冰水的毛巾替他擦手和脖子。

傅明澤睡了多久,她就在一旁照料他多久,等他再醒來時,天色已昏暗,窗外淅瀝瀝地下着雨。

他睜開眼,看見她坐在他身旁,正拿着一本書看。

察覺到他的動靜,她轉過頭,對他展顏一笑。

“你醒啦?感覺怎樣?”說着伸手摸摸他額頭,很滿意地點點頭。“燒好像退很多了,我再幫你量體溫。”

她拿耳溫槍朝他耳洞輕輕一打,量出來的溫度是三十七度半。

“再休息一個晚上應該就會好了。”她笑顏柔美,俯視他的明眸水汪汪的。“肚子餓了吧?我煮了蔥花蛋粥,現在熱來給你吃。”

她伸腿下床,他不覺拉住她的手。“你一直在這邊陪着我?”

“你都生病了,我還能走得開嗎?”她理所當然地應道,反手捏了捏他,示意他松手。

他怔忡地目送她背影,想起自己昨晚找了一間安靜的小酒館喝到大半夜,接着像無主的游魂似的在空蕩蕩的街頭走了一圈,清晨回到家前,還淋了一身雨。

沒想到竟然發燒了,更沒想到她會像個迷路的小女孩似的一直坐在玄關牆角等着他。

他朦胧地記得,當時她見他歸家時臉上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可滿心焦躁的他根本不想見到她,只希望她離自己遠遠的。

他整天昏昏沉沈地睡着,她竟就一直在一旁傻傻地守着嗎?

想着,傅明澤坐起身,見茶幾上還擱着一盆融化的冰水,兩條毛巾整整齊齊地折疊放好,耳溫槍下壓着一張紙,紀錄着他的體溫變化。

他胸口一擰,心頭頓時五味雜陳。

他知道這女人是關心自己的,小時候是她盯着珠姨給他吃那些補湯和治咳偏方,他的日常生活起居、食衣住行,都有她細心的安排,只是她從來不說,也不許珠姨透露。

他是後來自己慢慢察覺出來的。

由于身子調理好了,再加上他養成持久不懈的運動習慣,他很少生病,可每回一病,他都能發現江雪明裏暗裏為自己着急,雖然有時候她嘴上會故意罵他幾句。

她對待他總是傲嬌,即便關懷也深藏着,直到近年來兩人關系逐漸明朗,她才顯得比較落落大方。

他實在很想弄清楚,她究竟顧慮着什麽,為何總是不願完完全全地敞開心房?對他,她又是怎麽想的?為何只要謝清婉說一聲,她便能毫不猶豫地答應延遲婚事?她把他當成什麽了?

傅明澤心口酸澀,一遍遍地深呼吸,平抑翻騰起伏的情緒。他翻身下床,進浴室洗了把臉清醒清醒,接着來到廚房,坐在吧臺邊,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為自己忙碌。

她一面熱粥,一面用果汁機打了蘋果泥,連同蜂蜜檸檬水端到他面前,要他吃粥前先補充點維他命C.

他慢慢地自蘋果泥吃,空空的胃墊了點東西,舒服多了,檸檬水也滋潤了他幹焦的喉嚨。

接着她才端上粥,配了幾盤清淡不油膩的小菜,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我喂你吃吧。”她拿起粥碗和湯匙,作勢要喂他。

他吓一跳,身子不覺往後仰。“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她打量他微微握尬的表情,粉嫩的櫻唇嘟起。“傅明澤,你這人真不可愛。”

“嗄?”他一愣。

她拿湯匙柄輕輕點他鼻尖。“都生病了,你就不能對我撒撒嬌嗎?你沒看電視裏那些男主角,生病了都像小孩子一樣對女主角撒嬌嗎?”

撒嬌?傅明澤惘然。他不會。從小就沒有撒嬌的對象,就連他親生母親也不容許他耍任性。

他習慣了自立自強,到了江家也一樣,即便江叔待他和藹,他也從不覺得自己能像個孩子般依賴。

江雪看着他傻愣愣的表情,心房一軟,不覺擱下粥碗,雙手捧着他的臉。“跟我撒嬌嘛!好不好?”她一口一口地親吻他,睇着他的眸柔媚閃亮,像能滴出水來。“明澤乖,讓我喂你,乖喔。”

她這是拿他當孩子還是當小狗哄?她以為他是雪球嗎?

傅明澤很想維持淡定的神情,但他的臉卻窘紅了,也不知是不是燒還沒全退的關系。

他眨眼躲着她甜膩的親吻,胸口那把殘餘的怒火早已熄滅無蹤,對她,他就算生氣也氣不久。

也罷,他也明白她這是藉此來向自己求和,可要他當作昨天的争吵不存在……

“我還是自己吃。”他努力板起臉。

她失望地嘆息。“好吧。”

他拿起瓷湯匙,雖然吃得慢,還是将整整一碗粥配着小菜吃完了,她也陪他吃了一碗,見他胃口不錯,偷偷抿嘴笑。

“好不好吃?”

“嗯。”

“吃完了應該怎樣?”

他不解。

她指指自己豐軟的臉頰,給他提示。“就不會表達一下感謝喔?”

他會意,一時窘迫不安,見她小嘴又嘟起,墨睫撲閃撲閃地像是傾訴着哀怨,他嘆口氣,認命地傾身過去,在她粉頰上啄一口。

她喜得眼眸一亮,被他親過的地方隐隐暈紅,為了掩飾嬌羞,她故意用一種寵小孩子的姿态,伸手揉揉他下巴,又摸摸他的頭。

“這才乖!”

他窘得不知該說什麽。

收拾好碗筷,她見他仍愣愣地坐在吧臺前,心念一轉,狡黠地眨眨眼。“你流了一身汗,要不要我幫你洗澡?”

“不用了。”他怕這一洗,不只燒沒退,反而因熊熊燃燒的yu火讓病情加重。

“好可惜!”她站在他對面,雙手托着下巴,眼眸亮晶晶的。

“我還在想幫你這個大男人洗操,不曉得會是什麽感覺呢!是不是就像幫雪球洗操一樣?”

這話又似調侃,又似挑逗,傅明澤心髒跳漏幾拍,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小雪,你該回去了。”

“什麽?”江雪一愣,臉色微微刷白,沒想到在如此暧昧的氛圍下,他竟還開口趕自己離開。

“要不要打電話請司機來接你?”他低聲問。

她咬咬牙,極力壓抑心口那股不甘的委屈。“我是自己開車來的,而且外面在下雨,我不回去。”

他直覺打量窗外天色。“雨下得很大嗎?”

“氣象預報說今天晚上會有豪大雨。”她懊惱地強調。“就算是小雨好了,你就舍得趕我走嗎?不覺得我在雨天開車會有危險嗎?”

是有點危險。

傅明澤動搖了,來到陽臺落地窗前,觀察窗外逐漸增強的雨勢。

察覺他的猶豫,江雪抓緊機會。“總之我今天一定要留下來!”

他無聲地嘆息。“好吧,你留下來。”

江雪聞言,立時展顏一笑,他假裝沒看到她宛如計謀得逞的燦爛笑容。

雖然答應她留下來了,他卻不肯跟她同床睡,說是怕把感冒傳染給她,要她去睡客房。

“萬一你被我傳染也病了,我反而更麻煩。”這是他的理由。

她不相信,心下黯然。

他終究還是不願碰她嗎?這是否代表了他在他們之間畫下一道清楚的界線?

他不想與她同床,她也不好厚顏糾纏,只好乖乖地在客房睡下了。

兩人分睡兩間房,隔着一道牆,心裏卻都挂念着彼此,輾轉反側,聽着窗外雨聲淅瀝。

半夜,傅明澤被連續幾聲的雷響驚醒,他茫然睜開眸,房內只亮着一盞小夜燈,映出門口一道半隐在黑暗中的纖秀身影。

是江雪,她穿着他的格子法蘭絨襯衫,抱着個大大的枕頭,小臉蛋雪白,水眸似是氤氲着某種委屈,楚楚地望着他。

又一道亮晃晃的閃電,接着是一陣仿佛能劈開山河的憤怒雷鳴。

他看見江雪的身子顫了顫。

他忽然想起她小時候最怕打雷了,每逢雷電交加的時候總是希望有人陪,偏還老愛撐着一副倔強的模樣。

以為她長大以後,這樣的小毛病應該早改掉了,沒想到還是怕……

他心一軟,大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來吧!”

沒讓他有時間後悔,她飛也似的跳上床,柔軟的胴體偎進他懷裏。

“別怕,只是聲音大了點而已。”

她才不是怕打雷,她怕的是他不理自己。

江雪心酸地尋思,不覺用臉蛋蹭了蹭他,小手抱着他的腰。

他以為她是被雷電吓到了,又是好笑又是憐愛,輕輕地拍撫她背脊,低聲哄着。“我會陪在你身邊,閉上眼睛乖乖睡。”

她吸了吸鼻子,本來是希望他生病能對自己撒嬌的,結果反而是自己對他撒嬌,可能夠這樣親近地偎着他,她依然覺得幸福。

“你抱着我睡好不好?”她細聲細氣地問。

“好,我抱着你睡。”

“一直抱着我?”

“一直抱着你。”他柔聲許諾。

她心口一扯,止不住滿腔酸楚。

總是這樣的,不論她說了什麽或做了什麽惹惱他,當她需要他的時候,他仍會毫不猶豫地包容她。

從前世就是如此,他總是默默守護着她,體貼着她。

想着,江雪驀地感到驚慌,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攫住她。

會不會其實他上一世一直就是愛她的?

是她自己不懂珍惜,才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他的真心,最後反而把他推到謝清婉身邊?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對他造成的傷比自己所想的更深更重,她太對不起他了!真的很對不起……

“明澤。”她哽咽地喚,在他懷裏縮了又縮,緊緊地貼着他。“你不準放手喔,要一直抱着我,永遠、永遠……”

她作了個惡夢。

夢裏,她又回到前世,回到他臨死的那一刻。

為了救她,他不惜以自己的肉身相護,明明重傷垂死的人是他,他卻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傷。

“雪,你……好好……活着……”

不要不要!她不要活着,他死了,她一個人活着又有何意義?

“你才應該好好活着,不準死,我不準你死……”

她驚慌地喊着、哭着,像個耍賴的孩子,可沒有用,那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眼。

她的世界崩塌了,徹徹底底地失去了他!

她哭得心神俱碎。“不要丢下我,明澤,別留下我一個人,我愛你啊!好愛好愛你……”

“怎麽了?小雪,你作惡夢了?”有人在搖晃她。

可她沒聽見,仍陷在那地獄般的慘痛裏,身心都被烈焰燒灼着,痛得恨不能神魂剝離。

她哀哀求着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明澤你不要生氣,是我太壞了,總是傷你的心,我真的真的愛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我不能沒有你……”

“小雪,你醒醒!你在作夢!”那聲音變得驚恐了,憂心忡忡。

“不是夢,是真的!”她淚流不止,不知要如何才能彌補自己的罪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可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不要對我生氣,我會心碎的,好難受……”

“雪,聽我的話,快醒過來。”溫暖的氣息在她耳畔吹拂,如春風般柔軟,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環抱着她、呵護着她。“我沒有怪你,沒對你生氣,傅明澤永遠不會對江雪生氣,你聽見了嗎?”

她聽見了,怔怔地揚起一雙淚眼,迷離地望着眼前的人,是她最愛的男人,他正抱着她,神情焦急地看着她。

“明澤?”她迷惘地眨眨眼。

“你總算醒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氣,眉宇仍緊擰。“你剛剛作惡夢了。”

“我……作夢了?”

“你夢見什麽了?怎麽在夢裏哭得這麽傷心?”

她想了想,明眸依舊含淚。“我夢見你為了救我……出車禍死了。”

傅明澤悚然,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夢,不覺更加收攏臂膀摟抱她。“是假的,只是作夢而已,別胡思亂想。”

不對,他不明白,那不是夢,是真的,是她曾經歷過的殘酷現實。

江雪擡起濕潤的淚顏,雙手祈求地抓住他衣襟。“明澤,延後婚期的事,你別對我生氣好嗎?”

“我不生氣了,我承認自己有些難受,可我不會對你生氣。”他俯首親親她蒼白的軟唇,認真地低語。“雪,不管你要我等多久,兩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會等的。”

她身子一顫,不敢置信地望他。

他含笑睇她,那麽溫柔,那麽深情,帶着無盡包容的笑,令她心動又心痛。

“明澤,你……”

“別說了。”他用手指替她拭淚。“乖,閉上眼睛睡覺。”

他将她摟在懷裏,輕輕搖晃着,拍撫着她哄她入眠,自己卻是徹夜睜眼。

她說了愛他,在夢裏哭着喊愛他,哭着求他不要丢下她……那為什麽在清醒時,她從來不曾對他這般示愛呢?

琢磨不透,愈想愈悵惘,傅明澤拿起iPad,寫了封e-mail給遠在法國的蔡雅岚,他本來以為一到巴黎就交了個法國籍男友的她肯定戀愛談昏頭,不會那麽快回信,沒想到不到兩個小時他就收到回信了,而且還是落落長的一篇……

看着信裏的內容,他不禁皺攏眉宇,陷入沉思。

隔天是周未,江雪睡到将近中午才朦朦胧胧地醒來。

起初,她怔怔地睜着惺忪的眼,片刻才恍然驚覺這不是她的房間,而且另半邊床上,坐着一個男人,正深情地看着她。

是傅明澤。

他穿着件米色針織衫,露出性感的鎖骨,星眸微斂,更顯得眼睫墨密濃長,潤澤的方唇似是隐隐噙着笑,下巴的胡渣已經刮得幹幹淨淨,側顏俊秀立體,如雕像般誘人。

他好帥,看着她的眼神那麽專注,溫柔似水,滿滿的寵溺,膩得她發慌……

他一直看着她嗎?看她多久了?

江雪驀地害羞起來,芳心評然加速,她下意識地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發燒的臉蛋,聽他一聲輕笑,才又猶豫不決地稍稍拉下一角,露出盈盈漾着波光的水眸。

他含笑望她,伸手憐愛地摸摸她的頭。“肚子餓嗎?我煎蛋卷給你吃?”

她羞溫地斂眸,又想遮住自己了。“好。”

瞧她傻傻的模樣,他又是一笑。“先去梳洗吧!瞧你頭發亂的。”

她一凜,直覺擡手摸頭發,連忙翻身下床,急急沖進浴室裏,從鏡子裏看到自己形容散亂,眼角似乎還有點眼屎,窘得差點沒尖叫。

怎麽偏偏讓他看到自己這麽醜的時候呢?

江雪好懊惱,以最快的速度洗臉刷牙,頭發梳得柔順發亮,原本想紮雙馬尾又有點害臊,最後只拿發帶簡單地系成一束。

她身上仍穿着他的法蘭絨襯衫,裸着纖足,輕盈地走去吧臺邊,看着心愛的男人為自己準備早午餐,她覺得好幸福。

他願意做飯給她吃,這就表示他們和好了,對吧?她知道他總是舍不得對自己生氣……

她坐上高高的吧臺椅,舉起咖啡壺為自己斟了一杯,入口苦中微酸,是她最鐘愛的味道。

果然,他并沒有忘記她的口味。

江雪一顆心飄飄然,一面啜着咖啡,一面亮着眼睛凝視男人下廚的帥氣背影。

“我把家裏都打掃幹淨了,你有發現嗎?”她嬌聲問。

傅明澤回頭,見她一臉求摸頭的表情,不禁莞爾,強忍唇畔即将浮起的笑意。

“嗯,我發現了。”

“我很乖吧?”她求表揚。

“很乖。”

“浴室也刷得閃閃發亮喔!”

“嗯。”

“弄得我腰酸背痛手又麻呢!你不幫我揉揉嗎?”

打蛇随棍上了呢!

傅明澤忍笑。“好,等下幫你揉。”

“有我這樣的女朋友,很不賴吧?”

“不賴。”

“你高興嗎?”

他沒立刻回答,将煎蛋卷起鍋裝盤,擱到她面前,又從冰箱取出事先做好的優格水果沙拉。

“吃吧!”他說。

可她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小手托着香腮,墨睫輕顫,水眸瑩光流轉中帶着點說不出的委屈。“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什麽問題?”他裝傻。

她一臉受傷。“有我這樣的女朋友,你高不高興?”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江雪啞然,瞪着他淡淡的、沒什麽表情的俊臉,許久,她才小小聲地問:“你還在生氣?”

他默然不語。

她驀地心慌。“我記得你昨天晚上好像跟我說,你永遠不會對我生氣的……”

劍眉一揚。“你聽見了?”

“嗯。”雖然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但她覺得他說過。

他沉思片刻,忽地俊唇一勾,似笑非笑。“我說的話你就記得這麽清楚,那你自己說的話呢?”

“啊?”她愣然。她昨晚說的話可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他眯了眯眸,似是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臉色一沉,她霎時更慌了,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到底想聽自己說什麽呢?

正茫然時,門鈴聲叮咚作響,為了緩和僵凝的氛圍,江雪忙自告奮勇。“我去開門!”

她盈盈走向大門,一面還在腦海思索着自己昨夜到底說了什麽關鍵話,不料門一打開,映入眼裏的人影令她整個驚住。

“沒想到你也在啊,江小姐。”謝清婉一身素雅的打扮,雙手端着一鍋炖肉,巧笑倩兮。“我是來敦親睦鄰的。”

敦親睦鄰!

江雪震駭,這意思是……

“我上禮拜就搬到這層樓斜對面住了,跟明澤是鄰居,他沒告訴你嗎?”謝清婉言笑晏晏,一字一句都猶如落石,重擊江雪胸口。

“你們這對未婚夫妻還真有趣!雙方都各自藏着秘密不跟對方說,偏都還跟我有關。”說着,她意有所指地掮拓眼睫。

江雪愕然,恍惚地憶起前世仿佛也曾有過相似的場景,一夜同床過後,她穿着傅明澤的襯衫來應門,只是當時受驚的人是謝清婉,如今卻換成了她……

她正惘然出神時,傅明澤走過來,神色不動地瞥了她一眼,跟着轉向謝清婉,淡淡地問:“你炖了牛肉?”

“是啊,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我媽炖的紅燒牛肉,這可是我們家的獨門手藝喔!”也不管他接不接受,謝清婉迳自将鍋子遞給他。“吃完了記得把鍋子還我。”

語落,她翩然轉身離開,留下心神不定的江雪與傅明澤無言相望。

許久,江雪好不容易從喉嚨間擠出幹澀的嗓音。“這不是她第一次送東西過來?”

“嗯,上禮拜她就送了一鍋關東煮過來。”傅明澤淡定地回應,太淡定了,教江雪更加心亂如麻。

他們成了對門鄰居,未來又要在同一間公司上班,近水樓臺先得月……

思緒紛亂,江雪尚未厘清,傅明澤又慢條斯理地朝她丢下另一枚重量級的炸彈——

“清婉對我這麽好,你說我應該怎麽報答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