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雙重人格

宗策把香片丢進銅鴨爐子裏,香片焖在爐灰裏半天燃不着,他翻箱倒櫃終于翻出了宮人用的錾花銅叉,撥開香灰。就在這袅袅散開的煙氣中,寝殿的門被人打開了。門口進來一人,背着日光,看不清五官表情。

但他幾乎不用費力去看就知道阿政,二十多年,他們之間的羁絆是從骨子裏生出來的,無須事事分辨。

他拿着銅叉邊轉身邊說:“你從哪裏回來?賢庸替我找了你半天,有事想和你說,牡丹宴的事抓的兩個人叫簫鈞審過了,那個宮女只求饒,太監是一個字都沒說,這事沒什麽好審的,我準備叫他放人,你……”

宗政走近,陰影倒流,露出他棱角深刻的五官,和冷峻的神情:“剛剛寶兒來過了?”

宗策啞口:“你……”

“你和她說了什麽?她的反應很奇怪。”宗政的目光與他相對,一絲不滿如電弧滋生,“阿策,何時何地,用什麽身份說什麽樣的話,我們之間有過明确的規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你們遇上了?”宗策也很快抓住了他話語中透露的信息。

“兄長!”宗政刻意壓低的聲音似風雨欲來,他濃眉皺起,“我們的秘密會不會被發現,才是你現在應該關心的地方。”

宗策豎起手在他跟前擋了一下,“我知道,你先別激動。我要關心這個問題也要先了解情況,首先我需要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麽。”

“我也想知道你們之間說了什麽。”宗政輕嘲回了一句,剛要說什麽,忽而嗅到空氣中的氣味,面色猛然一變。“麝香……”他低低地道出,“怎麽會有麝香。”

宗策很是鎮定,“晌午換的,午歇時用。”

“……你從不用麝香。”

他面色幾度陰晴變幻。

“阿政!”宗策雙手握住他的肩膀,試圖讓他冷靜。兩人等齊身高,雙肩皆是寬闊,他一個恍惚錯眼,仿佛以為是鏡中的自己。“你先冷靜……”

宗政的眼神冷冽:“是你應該冷靜,我只問你,你碰了她?”

“你先聽我說,今天你是不是幫着麗淑妃來指責她?她一看見我情緒就不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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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碰了她?”

宗策微怒:“她被人下了藥!既然說好了她歸你,我不會平白越界,但這次事出緊急,我來不及通知你,她也等不了。”

“好一句‘她也等不了’。”宗政拂開兄長的手,鼓了鼓掌。

本不是他起的心思,可宗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做得不夠光明磊落,兩種矛盾的心情交織,讓他愈加焦躁。他吐了口濁氣,眼也不眨地盯着對方,“那你呢,她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

宗政不回答,他笑了聲替他接話,“在麗淑妃的溫柔鄉裏,我猜對了嗎?”

宗政皺眉:“我不知道她……”

“那你知不知道,她出事之前只在朝華殿吃過點心喝過水。把她推向深淵的是你的女人,不是我。”他一頓,“我只是在她掉下來的時候接住了她,而已。”

氣氛凝結了半天,宗政竟是道出一句:“你查過?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不要污蔑別人。”

宗策覺得不可思議,訝異地挑眉:“你要維護麗淑妃?”

“我查過。”

宗策微愣:“什麽?”

“寶兒與我提起過,認為這件事做得很刻意。”他嗓音低沉,情緒亦不見高漲,只徐徐道來,“在宮女身上找不到突破口,所以我為了讓淑妃安心,假意袒護她,好讓她放松警惕。事後果然有所獲。安排的人聽到了她和宮女的談話,确實是她所為。”

這件事如果要從細節着手去查同樣能查得到,只是耗時太長,不能馬上見到結果。

他做事從來不緊不慢,只有這一件難得的急躁。

“那個叫陸離的小太監可以放,宮女就不必了。”他看了一眼兄長,回應進門時對方的提議。

宗策有些結舌,“她和你說這些,你竟也……”

“其實,她是和你說的。”宗政擡眉,“是和阿敕……”

兩人這一場交手各有輸贏,氣氛倒是一靜。

而宗策,在聽見“阿敕”這個稱號的時候,就回憶起自己偷偷瞞着弟弟做的事。一瞬間把放出來的氣焰都收了回去,宛如啞了的煙火筒,再次感到如坐針氈。

好一會兒,才說:“我與她……我并沒有真的碰她。”

宗政一愣,心裏不知是何感受,見兄長如此,也沒了怪罪的心思。他揉着眉心,回想着整一出的因緣巧合,怔怔出神之際竟是有些可笑:“或許這就是天意。”

“嗯?”

宗策一出聲就發現嗓子微啞。他去倒了兩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給宗政。

宗政停頓片刻,到底還是接了哥哥遞來的杯子。他把茶杯拎到前面,做出敬酒的動作,宗策跟他碰了碰杯。他問:“牡丹宴時我扮演阿敕帶走了她,你想不想知道那回,她對我說了什麽?”

“你說。”

“我問她,如果她能自由選擇,是選作為皇帝的我,還是選身為皇帝近衛的你。”

熱水入口,宗策發現并沒有緩解緊張的感覺,反而像把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沒想到阿政竟然借用那個身份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是他們兩人對話開始之前,還是之後?

他心緒紛亂,明面上卻佯作淡定:“她怎麽答?”

“她的回答是……”宗政的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暖意,回想起了當時的那一幕。

那時她聽到這個問題是驚愕的,再三确認他并沒有開玩笑後,忽而露出白牙笑起來,用認真而坦率的模樣告訴他說——

“一個也不選。”

他低而沙啞的聲音,仿佛與回憶裏那充滿着憧憬向往的清甜嗓音重合:“如果我有財富,有健康,有自由,為什麽還要做限定的選擇題?我可以去周游列國,邂逅一段自己的浪漫姻緣。你們,我一個也不想選。”

“……”

宗策一個吃驚險些把杯子捏碎,他緩了幾秒放下杯子,随即咬牙冷笑:“她還真是有膽子說。”

即使是神策令統領的身份也是許多人高不可攀的存在,更何況天下之主?可她偏偏就能将這些視若無物,撩撥了兩個人之後,拍拍裙子,撂下一句:我去找更好的了。

宗政本也是心煩,可是見哥哥比自己更不愉快,心情莫名好了兩分。竟還能用調侃的語氣說:“挺有趣的不是嗎?”

宗策瞥他一眼。

他話鋒一轉:“其實,阿策你真的甘願把她讓給我了嗎?”如預料的那般沒有得到回答,宗政淡笑:“這麽多年來,無論是人也好物也好,都是由我們來決定歸屬,他們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她或許可以成為一個例外。”

“你的意思是……”

“既然我們都不甘心就此放手,不如讓她來做決定,如何?”

宗策抱臂,審視般地看着弟弟:“你是真心的?”

“當然,不過我們要定一個時限,也由不得她去選別人。”他懾人的眸光輕輕眯起,嘴角忽的一彎,“只當是我們度假放松,對弈一局。”

那模樣,和小時候兩人打壞主意時如出一轍。

宗策搖頭失笑。

他就知道,阿政向來心高氣傲,如果是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怎麽會以如此輕松的态度來對待。恐怕在發現他與寶兒有過親密接觸之時就不是這麽好說話了。但寶兒能讓他執着不放手,想出這個主意來,在他心裏也并非沒有留下影子。

“好。”宗策露齒一笑,“我答應。”

而他,又何嘗不是?

因為晉封侍寝,守宮砂的流言在宮中褪去,相應的,皇帝果然遵守承諾把陸離放了回來。

大概是有人囑咐過,他沒吃什麽苦,只是人又變瘦了。寶琢第一時間拿出好幾碟小零嘴兒給他吃,甜食對小朋友們來說總是能起到很好的安撫作用。

“挨鞭子了嗎?”她問。

他吮着拔絲糖,“沒有。”

“那拷問你什麽了,有特別為難你嗎?”

“問我為什麽要拿熱水澆人家,沒有為難。”

這個問題寶琢也好奇:“你怎麽答?”

小鹿擡頭看她一眼,“這不是宮裏的規矩嗎?”

“宮裏什麽時候有這規矩?”寶琢吃驚。

“他們都是這麽教我的,甲公公拿蠟燭燙我的手,乙公公就讓我燙回去。丙公公拿鞭子抽我,丁公公就叫我抽回去。只是我年齡小沒力氣,打不回去。當時她拿滾水潑您,我想您的力氣應該不大,所以就替您潑回去了。”他褐色斑紋長在大眼睛邊,有邪惡的孽感,又仿佛很無辜。

寶琢被狠狠Shock了一下,這什麽鬼的規矩?!

“……她可能是不小心呢?”她輕咳了聲。

“哦,那我也是不小心。”小鹿舔了口糖,如是回答。

“……”

她考慮了一會兒,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人回來就好。”

她一直擔心這孩子因為原先的經歷走歪了路,但沒想過那幫人這麽不是東西,不止欺負他,還強制灌輸暴力思想。可這想法又不是一兩天能改的,她也沒有教育小孩子的經驗,得好好想想。

他腦袋蹭了蹭,身體跟着她的手稍稍擺動,像一朵搖曳的向日葵,使她忍俊不禁。

忽然想起一事,她問:“小鹿,你被提審的時候有見過陛下嗎?”

小鹿點頭。

“如果讓你形容的話,你覺得陛下是個怎麽樣的人?是冷,還是熱?嚴肅還是愛笑?”

“冷,嚴肅。”

寶琢陷入沉思,這個問題,她這幾天還分別問了山薇、丁胖子這些宮人,得到的回答南轅北轍。甚至連關于喜好的回答都大不相同,一時說愛吃甜的,一時說愛吃辣的,這個說喜歡熱鬧,那個說喜歡安靜。

她當真不信,這世上有一個人,能把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融為一體。

自穿越以後的蛛絲馬跡一一如流光般閃現,宮中對陛下喜怒不定的評語,七日一輪換的侍寝嗜好。還有驚馬那回,她說他“像是兩個人”時他的反應,最初她以為給她上藥的人是山薇,所以以為小宮女被自己對皇帝的臆測吓到。可從頭到尾聽到的人分明就是皇帝自己,若她只是胡扯,依他的脾氣也不過一笑置之。

只有她說的話确實戳中了他,他才會有異樣。

可皇帝怎麽可能有兩個?野史記載,宮中有非常殘酷的規矩,如果繼承大位的嫡子是孿生,必定會将其中一個溺死,以防禍亂。

所以……

寶琢的身體忽而微顫,用力咬住了下唇,不知道到底是害怕還是興奮。

元熙皇帝,是不是具有雙重人格?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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