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吵架
“胡鬧。”冷冽低沉的男子嗓音,一聽即知是陛下在低斥。
年輕的小車夫擡眼只看見簾子一晃,沒看見人,就又把頭低了下去。
随後聽見馬車裏的聲音放輕了,好似是女人軟玉相求,和男人起先巋然不動,而後不得不妥協的場面。他一個激靈,陡然想起簫鈞簫校尉的話,把耳朵一閉,不敢多聽。
德碌先下了馬車,囑咐他找地兒把車停好,就去伺候兩位主子下車。
費得這一番功夫,京畿衙門的人已經趕來疏散人群,阻止肇事者。可惜領頭的兩人背景深,即使是衙門裏辦事的差役也不敢擅自抓人,只随便抓了兩人說是肇事者就回去交差。
寶琢不知道裏面的門道,往前一看,百姓已滿足了八卦欲望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徒陽春坊坊門前一地狼藉。
她很不滿的嗔皇帝一眼:“都怨你攔着我。”
“德碌,扶你烏娘子回馬車。”
寶琢識時務,當即服軟,笑吟吟地又來哄他,說來說去就是“好陛下”“陛下好”愣把人哄進了慶芳樓裏。
比起坊門前,這樓前可是幹淨多了,裏頭屏風、食案、長席一律擺放齊整,不見丁點損毀。不過是門檻上多讓人踩了幾個腳印,看上去倒是人流興旺。臺上還有戲子在咿咿呀呀的唱,臺下也仍有人不受外面的厮殺所擾,一陣捧場叫好。
她一見這情形就去挽皇帝的胳膊,但又不敢全挽上,只扯着點兒胳膊肘上的衣衫布,湊近了,壓低聲小八卦:“看來這裏的主人挺有手腕的。”
宗政擡了擡胳膊,在她的手掉下去時又自然地牽住,把人牽了進去。
“聽戲就是了。”
他扔下一句,擡腳就邁進去。
他們倆這一回喬裝打扮并非是普通百姓,畢竟伺候的人不能不帶。既然要帶人,按照貴族人家出行的規矩,這車夫、婢女、下人,更甚者甲士豪奴缺一不可。這陣仗一擺出來,裏頭店主人颠颠兒就跑過來了。
大廳拼席絕無可能,店主人清了樓上一間大廂房,上茶上點心,又陪寶琢聊了幾句,滿足她的好奇心後,這才下去照顧生意了。
Advertisement
據說那位小黃莺受了驚吓,嗓子閉鎖暫時不能唱了。寶琢可惜了一陣,就聚精會神聽起戲來。
臺上正唱是另一位臺柱子,身段柔軟,嗓音亮堂,對于寶琢這種不聽戲只聽故事的人來說,實在差不了多少。她想聽小黃莺唱,也是因為他是那個點火的火源才感興趣。
對方唱的是一出後世有名的《會真記》,趕考書生救助兵變下遇難的崔氏母女,崔母設宴答謝,卻使書生看中了崔莺莺的美貌,托紅娘寄情寄書,誘惑崔莺莺與他相見相知,最終赴京趕考辜負了她。
這戲,常常是女子聽之落淚,男子聞之咂嘴,又是驕傲又是意氣風發,想着怎麽他們就沒攤上這樣的好事。
即便是德碌這樣沒了根的,也難免多愁善感,一會兒痛斥張生無禮,一會兒同情莺莺可憐,讓寶琢笑到拍桌:“這熱鬧不是你的,你湊也湊不了!”他這樣,竟然讓她想起現代的gay蜜,設身處地為妹子着想,甭提多貼心。寶琢忍着笑,一時間看着這張笑裏藏奸的臉竟然順眼起來。
德碌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不妨礙他的好心情。他一見陛下嘴角似翹非翹,似乎察覺出點笑模樣,他自個兒樂呵呵地笑得更不得了了:“我不湊這熱鬧,在外頭看熱鬧還不行?不然,娘子您說呢,是不是咱家剛剛講的那些理兒?那張生就是個負心漢,莺莺被騙去了心,以後可怎麽活哦。”
“這可怎麽說呢。”寶琢托着腮幫子,慢慢地說,“這不是挺有趣的嗎,男歡女愛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張生的情書情詞打動了崔莺莺,她還以真情,兩人情不自禁,聽起來都不算什麽錯呀。要說後來,也并非是張生虛情假意哄騙莺莺,趕赴京都時才露出真面目,只是時移世易,這份情由濃轉淡,雲消雨散罷了……”
再說了,于男人而言,權欲大過愛欲也是平常。不過這話說起來像在挑釁皇帝,她還是聊這些情情愛愛的八卦話題就夠了。
德碌張了張嘴,一時半會接不上什麽話。猛聽得隔壁傳來大笑聲,有人拉起了卷簾兒探出頭來,拿着一把折扇揮得風流自如,自命不凡。
“聽小娘子這話很是自信。可是這世間的規則并不平等,男人能玩完潇灑走人,女人卻做不到,猶如轉手貨品,價格降了一倍不止。說到底,還是于張生更有利。”他說完又把折扇“啪”地一手,像是一錘定音。
“是嗎?”寶琢一聽見他把女人比作貨品就生氣了,可越是氣,語氣越冷淡,“你們說這是張生的一時風流,我還道那是莺莺招了個面首呢,會說情話寫詩詞,又有才又動聽,平生難得一遇。最要緊的是不要錢,免費嫖。”
“咳咳……”男人被吓得連扇子都掉了,尴尬不已,忙蹲下去撿。
不止是他,站在一旁的德碌也開始冒冷汗,悄悄把眼瞥向陛下,果然,下颔緊繃,看起來情緒不妙。
寶琢話還沒完:“這出戲也就是你們男人寫,才寫成這個樣子。換了女人來寫試試?張生在相國寺救助了崔氏母女,崔乃大姓,他妄圖攀附,且被莺莺美色所迷,欲讓婢女鴻雁傳書。婢女冷笑,當即一巴掌刮過去‘叫你癞□□想吃天鵝肉,叫你不規矩想勾引我們娘子,呸!’張生被打懵了,既沒有這豔遇,考試還是要考。可他一路風塵仆仆趕到京城,卻被同伴揭露他對女子圖謀不軌,并被家主人打出宅邸的事。考官查證後剝奪了他的資格,他風流多情可惜沒有別的本事,最終淪落為乞兒,一路乞讨回家,沿途又路經相國寺,紅娘丢了一錠銀子給他,崔莺莺在一旁感嘆好可憐,而後擡腳走了。全劇終。”
她說完,喝了一口茶潤嗓,擡眼對上那人:“這麽說可滿意了?女子懼于折價,斷不會與這些所謂的風流才子有所往來,對方若有雜念,底下婢女下人盡可收拾了他,他也斷沒有好下場!”話畢,她不忘拍手鼓掌,“多謝這位郎君的醒事道理,我受教了。”
男子目瞪口呆。枉費他平日牙尖嘴利,可此刻腦海中一片空白,全然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時,他身後走來一人,撫掌大笑:“沒想到李家三郎也能有今日!長見識,真是長見識了。”
被稱作李三郎的男人聽到仇敵的聲音,當即轉身,滿不在乎的哼聲:“鄭六休要胡言!我這是讓着她,我堂堂郡王之子,和一個小娘子計較什麽?”
他這一撩,寶琢又有話說了:“哼,你要說自己是堂堂一個大男人,我倒沒話說了。說自己是郡王之子……”
李三郎揚揚下巴,“怎麽,不信?”
她翻了個白眼兒,“郡王又不是你掙下的名號,哪裏來的堂堂。該驕傲的是你父親,你受庇于他,就沒問問他,樂不樂意你抹黑長平郡王這個封號?”
“我我你……”對方的舌頭像打了結,立時三刻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鄭六郎笑得愈發厲害,折扇拍在手心一握,終于肯擡眼認真去看隔壁說話的人。
慶芳樓的廂房設計很是特別,每一間都設有懸空的空間,像後世的陽臺。外面圍着欄杆,上頭卷了竹簾,若要私人空間就放下來,若想和隔壁間的人交際便收起來。很得一些豪商貴族的喜歡。
所以他視線投向那邊時,并沒有牆壁的阻隔。雖不能盡收眼底,也能看見那間房中站立伺候的家仆,食案前比肩坐着的一雙人,男子面容英俊端正,氣質沉冷,與人對視時隐隐透着一股懾人的壓力,女子嬌麗,托着腮好似慵懶模樣,那一雙桃花眼似翹非翹,望之似喜還嗔,使人心跳怦然。
他在心裏可惜,這麽一個口舌伶俐的辣美人實在罕見。只可惜名花有主,看那男人的樣子不是個善茬,即便是他想搶,也未必能搶得到。
寶琢不是沒有察覺那道火辣的視線,但等她發現皇帝往她身前一檔,阻隔了那男人看她的目光。他與對方對視,兩人之間噼裏啪啦火花閃電,讓她心裏倏爾劃過一句廣告語。
——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她忍不住埋頭小幅度的拍桌笑。
宗政轉過頭,見她如此眉尖蹙了一下,“怎麽?”
“您看他不看我,難不成是看上他了……”她一副吃了醋的模樣嬌瞥他。
他無語。
他們倆人喁喁私語,那邊兩位公子哥先吵了一架,而後特地從隔壁跑過來,表現出冰釋前嫌的姿态,說是要交個朋友。
寶琢經過剛剛那番對話,心裏有了底,知道他們估計就是那對門口打架的霸王。他們的祖父、父親雖然有名,但本人都是吃喝玩樂的主,沒幹過正事,也沒見過帝王的面目,因此沒認出來。
她拉住皇帝的手,不讓他趕人,歪着腦袋笑問:“憑什麽你們說交朋友就交朋友?總要拿出點誠意來吧。”
兩人對看一眼,都以為要用金銀珠寶敲門開路,挑了挑眉:“比如?”
“比如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打起來?”寶琢仰着臉,單純好奇的樣兒,“那個小黃莺,他一腳踩了你們兩條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