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說與不說
渺遠的天空一片蔚藍,四周靜谧,四周鳥兒被飄下的樹葉一驚,撲棱着翅膀飛起來,頓時驚起無數的熱鬧聲。
寶琢在凝神想事,絲毫沒有被這份熱鬧所打擾,惹得宗策偏頭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他見她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不由笑了:“怎麽,不高興?”
她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而後無奈地擡手作出探他額頭溫度的樣子:“陛下,您沒事兒吧?死了的畢竟是我姐姐,不管對我怎麽不好,那都是我親姐姐,我如果真還能高興得出來,豈不是禽獸不如?”
“怎麽突然變得像只刺猬了。”宗策笑着捏捏她耳朵,安撫她的情緒,“我當然不是說你因姐姐去世而高興,而是你自己耷拉着耳朵,看着不太高興,才問那麽一句。”
她作勢龇牙要咬他,“誰是刺猬了,誰又耷拉着耳朵了,那是兔子!”
他稍微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還是不想跟我說?”
“說什麽……”
“寶兒……”他忽而溫柔地喚了她,随之跟來的話并不動聽,“你的身上有秘密。”
她忽然間安靜下來,不說話。
“你知道我們一向對你很寬容,因為你是除了德碌他們之外,唯一知道我們秘密的人,也是我們肯花心思的人。但我想告訴你,如果你一直把自己團團圍起來,裹成繭子,讓人明知道裏面有什麽,卻不讓人看。那連我們都不知道,等到我們耐心告罄的那一天,會發生什麽。”
所以,他以前說的話當然是騙她的,什麽不去探知她的秘密,只要她不欺騙自己就好,不過是因為他們的關系還沒有更近一步。
他輕描淡寫地剖析自己,如作為旁觀者剖析一位帝王,“歷朝歷代的皇帝大概都有這樣的毛病,強烈的掌控欲望,越是喜歡什麽,越要握在手心裏,一分一寸都不能讓它流走。”
聽似溫柔的話語,卻飽含威懾力。有一瞬間,寶琢仿佛感受到了另一宗殺人案,頭皮微微發麻。
可能是他們兩個的特殊情況,造成他能這麽坦然又客觀的去評價一位皇帝,也評價自己。但正因為他們都分別是離皇帝最近的人,這份評價才格外的具有真實性。
她本來就沒有學過表演,經常是參考烏戎人所謂的細作教程來臨場發揮,但她不可能完全将烏石蘭寶琢的記憶融會貫通,否則她會陷入混亂,無法弄懂自己究竟是周寶兒還是烏石蘭寶琢!
而且說實話——烏戎人的教程也實在不怎麽樣,甚至比不上前世看過的宮廷劇那麽精致。她所在年代的宮廷劇就像是一個大合集,把歷史上所有後宮女人的手段都整合到了一起,所以并非是真實不存在的,只是加以渲染誇張而已。追溯本源,都是曾經被女人們一一實踐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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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懂表演,能在腦海裏臨摹表演的效果,和自己真正的表演是完全不同的事。
所以如果她總是這麽遮遮掩掩,又沒辦法把自己的情緒掩飾到別人看不出的地步,能被他們看出許許多多的破綻,那遲早也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可是說出去,萬一弄不好就是個死啊!
面臨當前矛盾重重的局面,她的腦子裏就像有千萬只鴨子在争吵打架,不停說着自己的道理,她頭疼之下,拿額頭去撞了兩下樹。
因為動作太突然,宗策愕然睜大了眼睛,就這麽看着她把自己的額頭撞出一片紅印,還粘了脫落的樹皮,變得髒兮兮的。
這場面實在太好笑了,典型的“以頭搶地”撞樹版,他忍不住就爆出一陣大笑。
寶琢擦擦額頭,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幹了件什麽蠢事。
其實這舉動,在現代她也不是沒這麽做過,只不過當時大家都很随意,沒了水用馬桶裏洗頭的邋遢鬼都有,頭疼的時候撞個樹怎麽了??
古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無窮的壓力再加上被嘲笑的怒氣,她一個憤怒,惡從心起,就在宗策伸手想替她擦額頭的時候,雙手拽下他的手,放在嘴邊狠狠咬了一口!
她咬完還用上了經典的臺詞,瞪着他問:“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
宗策唇邊含笑任她咬,邊道:“嘗聞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布衣之怒,免冠徒跣,以頭搶地。今見寶兒撞樹,我深有感慨,嗟乎,女子之怒當如是。”
嗟乎你妹啊嗟乎!
寶琢大怒,也不管他是什麽九五之尊、江山之主了,深深地一口咬下去,鮮血淋漓!
宗策吸氣長“嘶”了一聲,頓時覺得不妙,不想說重話刺激她,只能眉頭微蹙,略微變得嚴肅的哄了兩句:“不能咬了,把傷口咬深了會出大事。”
帝王的健康狀況、受傷與否都與許多人事息息相關,如果被發現必定又是一場頭疼。不過還好還有阿政,在別人面前倒是能掩飾過去。
雖然已經咬破了皮,但總不能看着她再咬深了,需要更長久的時間來愈合。有理由把政務推給阿政他當然很開心,但一直不能現身就令人煩擾了。
“……對不起。”
寶琢松開牙齒,再一次情緒低落地耷拉下眉眼,“是我太激動了。”
人在頭腦混亂的時候,容易做一些平時不會做的事,犯一些沒有過腦子的錯誤。直到剛剛她聽到頭頂傳來的話時,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人才稍微清醒過來。
無論是一開始的回嘴,還是煩得要去撞樹,亦或者是膽大包天咬他的那一口,都是因為大腦下達混亂的指令,讓她不由自主地就做出了那些舉動。
宗策自然意識到了她的反常,但他反思可能是自己一時逼得太緊了。
近一段時日她情緒不好,他和阿政不是沒有察覺到,只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更加想要了解她的具體情況。所以把話說絕,一開始就封鎖住了她的後路。才讓她煩惱更甚,變成了現在的狀态。
想到這裏,他低着頭與她額頭不過一寸距離,用最妥帖細致的語氣,緩緩地說:“沒關系。這幾日,你如果想找我就去長安殿,如果想見我又不想走,就讓宮人告訴我。如果都不想,你就自己好好靜一靜,休息兩天,我也不來打擾你,可好?”
這樣的問話,就如同女生來大姨媽的時候,男生問“想要什麽喝的,熱水還是紅糖水?”“想穿哪件衣服,櫃子裏挂的還是陽臺上曬的?”“想要我來陪你嗎?傍晚還是淩晨?”,最普通不過,也最細心溫柔不過,能夠剎那間打動人的心房。
寶琢感動到有些愧疚,抽了下鼻子,發出一聲“嗯”。
“你的手……”
宗策好笑道:“包紮了就沒事了,你一口軟牙齒能有多尖?”
她力氣很小的推了他一把,“那你快去包紮。”
“……不用我再陪你一會兒?”
“快去!”
“好。”他無奈答應,真不知道她是關心自己的傷口,還是不想看見自己。剛剛任她選擇的問題,他現在突然有點後悔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如果讓寶琢來回答,她可能會說,不想見他的原因更多一點。
因為皇帝這個身份帶來的距離感,即使她不過咬了他一口,都可能以傷害龍體為由被譴責。所以即便他很好,對她也很好,尤其是B人格對她幾乎沒有什麽皇帝的架子,但今天這一口,還是讓她感受到了身份帶來的差異。
因此她感動之餘,跟随而來的并非是感情,而是愧疚。
她讓山薇去端熱水,洗了把臉,才從這樣的情緒裏掙脫出來。其實這樣也好,皇帝畢竟是皇帝,坐擁後宮三千,如今看似喜歡自己,以前也未必沒有這麽真摯的喜歡過麗淑妃,喜歡過崔皎。
倒不是貶低他們花心,畢竟人這一生能有機會喜歡很多人,皇帝的身份所能帶來的好處,就是無論對誰心動,都能更快速地去接近對方而已。唾手可得,自然換對象的速度也就快了。
山薇捧了手巾來,她拿起來擦臉。那一額頭的樹皮碎屑都洗掉了,面容重新變得白淨光滑起來。
她望着銅盆,水裏倒映出她的影子,泛開一圈圈漣漪。
她也不知怎麽回事,在這個瞬間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阿薇,你去把玉片子挂起來。”
山薇接巾子的手一停,不着痕跡地擡眼看了一下主子,又飛速地低下頭來:“娘子是想見那位嗎?”
“嗯,有些事情想找他商量。”
她态度坦然,畢竟山薇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人,上次又一同經歷過滄瀾閣的事,知道阿敕。有些事與其瞞着,不如攤開一點給她看,讓她知道自己是受重視的。這與交友的處理方式相同,她把握了一下其中的尺度,倒是做的不錯。
寶琢不知道的是,早在她把事情攤開來之前,阿敕就在私底下警告過山薇一次,為她想做的事做好了鋪墊。
所以山薇沒有說什麽告誡勸告的話,領命之後就退下了。
傍晚,月亮爬上屋頂的飛檐,随即被一道掠過的黑影遮住了剎那,屋頂發出刻意的“嗒嗒”聲。
有人如約而至。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三八婦女節快樂~公司放了半天假,還以為我能碼個六千字,高估自己了。
晚上要出去看電影啦~
不知道為什麽寫到最後,我想起了夜禮服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