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謝澧帶着書回了宿舍。
提前回來的尤文意正在預習明天的課程內容,看見謝澧回來了,溫溫一笑,“會長回來了,事情處理得如何?”
謝澧将書放在桌子上,淡道:“趙老師處理了,他是政教主任,處分這種事情,他說了算。”
他摘下眼鏡,正準備去洗浴間洗個澡,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謝澧揉着眉心去看,來電人是——
阿寧。
謝澧的身體一頓,他的目光看着來電人的備注名,原本冷淡的面容有些愣神。
尤文意眼睛眯成一條線。
能讓會長露出這種表情的,看來有故事在裏面哦。
愣神只是短暫的幾秒時間,幾秒過後謝澧恢複了面無表情,他拿起手機離開寝室。
謝澧的寝室在六樓,六樓上面有個樓梯口很少有人去,是一個合适打電話的地方,聲音放低一點就不會被人給聽見。
點開接聽的那一瞬間,謝澧的聲音放輕了幾分,“阿寧。”
電話那端,穿着病服的謝寧坐在輪椅上,身後的金發護士推着她緩慢往前行駛。
在聽到謝澧的聲音前,謝寧仰着頭看着上方那棵巨大的花樹,那是療養院裏最老的花樹,聽護士說一百年的時間了。
粉色的花瓣從樹上洋洋灑灑落了下來,明媚的陽光穿過花影投入她的眼中,她的眼睛眨了兩下,有幾片花瓣悠悠落到她的膝蓋上,謝寧低下頭正要去看,那在膝蓋上的花瓣又被風吹遠了。
她戴着耳機,黑色的長發散落在肩膀上,順着肩膀往下蔓延。
“阿寧。”
“哥……”
謝澧往背後的牆壁上靠,嗯了一聲。
“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聲音少了平日裏的冷淡疏離,有幾分輕柔在裏面。
十五六歲的姑娘,眼眸輕輕彎成月牙,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落進了她的眼中。
“感覺很好啊,”她溫和的回答着謝澧的問題,“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無法呼吸的症狀,醫生說保持這樣的狀态到時候手術會很順利。”
對于謝澧而言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他的身體放松了一些。
“那就好,阿寧你現在在做什麽?”
“現在?”謝寧伸手接住了一片落下來的花瓣,溫聲回道:“現在護士姐姐推我出來散心,療養院裏的花開得很好看,我們在看花。”
“我跟哥你說哦,療養院裏的護士姐姐性格都很好……”她低聲說着在療養院的一切,聲調軟軟的,像是棉花糖一樣,又夾雜着絲絲縷縷的溫柔。
謝澧靠在牆壁上,低垂着眉眼安靜的傾聽着,偶爾出聲應和着她,讓她講得更高興一些。
終于謝寧那邊說完了,金發護士将随身攜帶的保溫杯打開,讓謝寧喝一點水緩一下嗓子。
謝寧喝完水,将保溫杯遞了回去,用英文說了句謝謝。
“哥。”
“嗯?”
謝寧的手指輕輕揪着病服的衣角,她努力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聲音也和平常一樣,“我覺得我在療養院将身體養得很好,可以回家了。”
謝澧沉默了一會兒,“爸媽給你打電話了?”
謝寧說沒有。
有那麽一瞬間,謝澧想摸出煙來抽,結果手摸進校服包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謝寧騙不了他。
從小時候一直都是如此。
頭頂的燈光閃爍了一下,謝澧閉了閉眼,“你不用管他們。”
“無論他們對你說什麽,都不要去理睬。”
“你給我在療養院裏好好待着,只有兩年了,阿寧,兩年之後你就可以做手術,等手術成功,你就會和正常的女孩一樣,到時候我再帶你回家。”
謝寧聽到最後一句,原本一直努力維持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了下來。
回家,她還能回家嗎?
她已經沒有家了。
上次和父親通話,父親讓她放棄治療別拖累哥,說她是哥的負擔。
然後她聽見那邊傳來年輕女孩的聲音,“爸,你在和誰打電話,和謝澧哥嗎?謝澧哥這次會不會回來啊?”
還有一道溫柔陌生的女聲:“阿月,別打擾你爸打電話,快過來吃飯了。”
父親什麽都沒有解釋,便倉皇的挂斷了電話,聽着電話那端的忙音,她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剛開始是不覺得疼的,而過了一會兒身體開始難受起來,無法呼吸,看什麽什麽都是模糊的,眼淚不斷的掉,喘氣都覺得喉嚨被火灼燒一樣,疼,很疼。
父親的态度已經什麽問題都說明了。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就被抛棄了,她是不被需要的,對于父母而言,她是個無法承受的負擔。
護士看她哭立刻緊張起來,“Are you all right? no, no,you must no tcry!”
謝澧聽到了護士驚慌的聲音,他想到了什麽,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幾分,聲音有些冷,近乎咬牙切齒:“他們對你說了什麽?”
他警告過他們的,讓他們別亂說話。
謝寧不傻,聽得出他這句詢問裏的憤怒憎恨。
她連忙擦幹淨眼淚,給護士打手勢示意自己沒事,又手忙腳亂把耳機摘下來,等把氣順過去後才戴回耳機,笑着道:“和爸爸媽媽沒關系,剛才有灰塵落進眼裏了,流了眼淚,護士姐姐問我還好嗎?讓我不要哭怕引起不良反應,現在好了,沒問題了,哥你不用擔心。”
害怕謝澧繼續問下去,她手足無措的轉移話題:“對了,哥,手術成功了的話,我可以穿裙子了嗎?我好想穿裙子啊,但是護士姐姐一直不讓我穿,說我要穿無菌病服,別的姑娘都能穿裙子,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謝澧知道那句和爸爸媽媽無關是在說謊,但他不能問下去,因為這樣會刺激到她,加重她的病情。
他沒有拆穿她,反而配合着她:“當然,手術成功了的話,阿寧就可以穿裙子了,不用再羨慕別的姑娘。”
“真的嗎?”謝寧揚起唇瓣,露出明亮溫暖的笑容來,她的眼睛裏露出向往來,“那等我手術成功後哥你要給我買裙子,我要一天換一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謝澧的手指攥成拳,骨節上面的皮肉泛着白色,溫聲應道:“好,等你手術成功,哥給你買裙子。”
“那作為禮物,我把我在療養院裏的畫的畫送給哥,待在療養院裏實在太無聊了,我畫了好多畫在房間裏放着。”
“好,哥等着你的畫。”
謝寧咬着唇,小聲道:“那哥我挂電話啦!待會兒醫生要過來檢查我的身體情況,不能在外面吹太久。”
“嗯,記得注意身體,好好調養,錢的事情不用擔心。”
“我知道了,哥,那,再見?”
“再見。”
電話挂斷,耳邊只聽得見冰冷的嘟嘟聲,謝澧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他将手機從耳朵旁邊拿下,修長的手指劃動着手機帶着溫意的後板。
月光照進了護欄網裏,卻落不進他的眼中,謝澧低垂着眼眸,手機在手中轉了個圈。
他閉上眼睛,腦袋抵在牆壁上,也只有這樣,才能平緩內心那無處發洩的恨意與煩躁。
從來都是如此,寧願自己受着一切,也不會告訴別人讓別人為她擔心半點,也正因為這樣,那對沒有心的夫婦才會在抛棄她之後那麽自然的創建了新的家庭。
因為知道她不會怨恨,不會反抗,所以才沒有顧忌。
想必他們都沉浸在各自美好的新生活裏無法自拔了,抱着自己想當然的念頭,打着為了孩子好的旗號,掩飾着自己內心那醜陋如惡鬼的欲/望。
這不就是他們夫婦一直所擅長的東西嗎?
他和阿寧,都不過是他們失敗教育下的犧牲品罷了。
一會兒的時間後,謝澧睜開眼睛,他發了一條短信出去,将手機揣回包裏,回了宿舍。
舍友已經陸陸續續回了宿舍,尤文意預習完了,去翻別的書來。
“啊,會長。”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來。
謝澧側頭,神色平淡:“什麽?”
尤文意:“這一屆奧林匹克競賽馬上要開始報名了,會長你考慮好報什麽了嗎?”
這件事前幾天陳老師就問過了。
謝澧:“數物。”
尤文意的筆支着下巴,笑得好看,“那我就報化生咯,不和會長撞的話,我拿獎的可能性會比較大一點,運氣再好一點說不定就是金牌。”
這次月考,尤文意是年級第二,低于謝澧兩分。
其它室友聽見這句話臉都變黑了,陰恻恻道:“尤文意請你閉嘴!不要提醒我們我們是學渣的事實!”
其實他們并不是學渣,750分能考個五六百,只是宿舍裏有兩個七百四十多的學霸,一比較起來就跟學渣沒什麽兩樣了。
尤文意笑容柔和,“要有刺激才有動力嘛,總有一天你們也能745。”
謝澧拿了洗臉帕進洗浴室,對背後傳來的巨大的乒乒乓乓的聲響置若罔聞。
他脫了衣服,打開花灑。
濕熱的水霧很快将洗浴室籠罩,水聲将外面的聲音給蓋住了,耳邊只聽得見嘩啦啦的聲音,水順從發絲蜿蜒的流了下去,謝澧将頭發往後捋,露出光潔的額頭。
半個小時後,謝澧關了花灑,擦幹淨身體換了套深黑色的絲綢睡衣。
他低垂着眼眸将扣子一顆一顆扣上,到了倒數第二顆時,放在臺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謝澧拿起手機來看。
發出去的短信已經得到了對方的回複。
【阿澧,你不要怪爸爸,爸爸是為你好,都這麽久了,花了那麽多錢,阿寧的病不是幾百萬就能簡單解決的,你會被她拖垮的。阿寧是我的女兒,我也很心痛!但我們真的承受不起,更別說我和你媽媽已經離婚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就算從那個醫院出來也承受不了現在的情況啊!聽爸爸一句勸,放棄吧。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個妹妹,爸爸現在也有一個可愛漂亮的女兒,她又那麽親近你,常常跟爸爸念你,你來爸爸這裏,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相處好的。】
謝澧近乎冷漠的将這封短信看完,他本以為自己還是會因此悲傷憤怒,可事實卻是一絲情感波動也沒有了。
不過是預料之中習慣的事罷了,阿寧對于他們而言是沉重的需要抛棄的負擔。
如果他和阿寧一樣,也是被抛棄的結局。
所謂的為你好——不過是虛情假意,你還有可利用的價值。
就像是塗滿了蜜糖的□□,入口甜,卻致命。
作者有話要說: 2月16號。
我沒存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