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婦算賬
當文衡去到城門邊的安樂坊林楷家時,叫門無人答應,本欲問問鄰居,結果左鄰右舍都無人應門。
等了片刻,卻見衆人陪着林楷那美豔妻子從外頭走回來,她哭哭啼啼的被圍在中間,斜梳的堕馬髻散落了大半而渾然不覺,只默默垂淚。
左右一看不見林楷,文衡滿心狐疑,随即上前打聽詳情。
那姓鳳名仙兒的林妻聽他一問更是傷心,眼淚斷線似的落,一雙桃花眼被揉得通紅,同時哽咽着回答:“夫君昨夜回來情緒不大好,快安置時他忽然就開始嚎哭,吵得左鄰右舍都不安生。沒多久,天光都還未大亮,他又披頭散發狂奔出來,沒跑多遠就縱身躍入了道旁的清明渠啊!”
這一跳下去就不見人起來,鄰居聽見動靜跟出來看,還曾幫忙打撈也并無收獲,這冬日裏落水太久不淹死也得凍死,可見是活不成了。
鳳仙兒說完又開始哭,連連哀嘆:“奴家苦命啊,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夫君你去了,奴可怎麽辦?”
哭着哭着她又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進了屋去,拿出一件緋紅公服遞給文衡道:“昨兒奴吃了喜酒先一步回家,夫君回來時卻沒穿自己衣服,而是披着你兄長的喜服,奴追問許久他只說自己犯了大錯,無顏面對親朋,卻沒說個究竟。”
然後她反而眼淚汪汪的問文衡,昨夜裏究竟是出了何事。
說及此處,文衡無可奈何的看向他哥,攤手無奈道:“我又不好直說什麽盜賊之類的,只推說鬧房有人搶了你衣服,并不知是林大哥,然後留了一點點錢就找借口回來了。你看這事兒……?”
同坐堂屋旁聽的妍冰也扭頭看向文淵,疑惑着問:“是他?”或者柳梓旭、林楷一起做的?
文淵果斷搖頭:“我的朋友我知道,林楷絕非人品低劣之人,況且他幼時曾務農,肩寬而腿略短,與花燭夜那人絕不相同。投河這種事兒……不好說。”
說完他便眉頭緊擰,起身在廳中踱步,滿心糾結。他其實是打算直奔林楷家看個究竟,卻又覺得此時此刻方才新婚,假期本就只有三天昨夜又歷經波折,實在是不好意思對妍冰開口。
可要不去,他又覺得對不住林楷,心裏難安。
“投河怎麽不好說?衆目睽睽下去的,也不至于像當初廚娘那樣被加害吧?”妍冰看着夫君這焦躁模樣心裏也略有些發慌,本就沒睡好,又見他不停繞圈子更覺頭暈。
“破曉時天光還暗,又披頭散發蒙着臉,天知道跳河的究竟是誰?先作案再由替身跳河的事兒我在案卷中見過不止一次。唉,”文淵說着便是一聲長嘆,扭頭看向妍冰,一臉嚴肅道,“鳳氏言語間很有些不妥之處,我懷疑林兄昨夜就已經……”
他頓了頓,又忍下了最末一句話:我想親自去盤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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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丈夫跳河失蹤,她哭歸哭,還能條理清晰從昨夜嚎哭開始講述,未免太鎮定了,像是在說編好的套詞。”妍冰跟着點頭,又特善解人意的說,“要不你去看看吧?林大哥與你相知相交一場,不能讓他背了惡名。何況,清明渠在轄區內,你這長安縣的縣丞也正該過問。”
“嗯,”文淵立即點頭,為妻子能與自己心意相通而暗暗竊喜,卻又遲疑道,“那你?”
“夫君問案我不便去吧,就在家理理內院的事兒,可好?”經歷白雲寺肢體案後,妍冰可不想再去別的案發現場受刺激。
何況,新媳婦上任最關鍵的就是獲得主持中饋大權,昨兒又遇到榮家內院出亂子,正該理理各種事兒。
“我讓管家李山把家中賬冊、鑰匙交給你,再認認那幾個下人。”文淵把家中雜事安排之後,草草用了午飯才出門。
直至妍冰送他出門時,才又有些吞吞吐吐的告知其實自己近乎茹素,不吃紅肉,往後安排吃食時需注意一點。
“诶?平日裏也沒見你不吃啊?!”妍冰一臉詫異,從前榮家兄弟也常在李家留宿,分餐時各人一盤子餐點葷素都有,每次他都吃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粒米。
“做客時不好意思講,其實也能吃,只是看見了有點反胃而已,”見妍冰露出一臉同情模樣,他輕輕一笑,又解釋道,“看不見的紅肉,比如饅頭、餃子裏面的,那種我能接受。”
“好吧,我知道了,往後在家絕不會叫你委屈了肚子。快去快回吧,別啰嗦了。”妍冰自信滿滿的笑着伸手拍了拍文淵肩膀,勸他趕緊出門。
青梅竹馬就是這點好,像家人一樣完全沒隔閡,哪怕新婚也無須羞赧着不敢多說,不敢多做。
“好的,我這就去,你午後躺一會兒補補瞌睡吧。管家的事兒不用着急,日子還長着呢。”文淵看着妍冰略有些發青的下眼眶有些心疼,不想她太過操勞。
妍冰卻搖搖頭嘆道:“你不在我怎麽睡得着呢?”整個後院就她和倆丫鬟,完全沒安全感啊,萬一有歹人翻牆進來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文淵卻以為她指得是很希望丈夫陪伴左右,舍不得他走,心裏就跟吃了蜜糖似的甜滋滋直樂,嘴裏卻淡淡道:“好吧好吧,随你。”說完就出門去了。
待文淵一離開,文衡也自去書房念書之後,她就讓雅香去喚了榮家諸位下人,在堂屋外的臺階下站成一排,給賞錢順便訓話。
待人湊齊了一看,妍冰立馬呆了:榮家簽了賣身契的下仆居然只有四人!即李山一家子,由段大将軍贈與。
丈夫做管事,妻子打掃、漿洗,一雙兒子跟着文淵、文衡做書童,同時也幫忙做些雜事。
因文淵通常是在衙門用午飯,文衡又在國子監住校,所以平日都只由李山家的做點便餐,直至成親時事兒多,才新雇用了一位廚娘。
之前家中并無婢女,如今多了雅香、暖香才算是填上了做細活兒的。除此之外,暖香的雙親與兄長一家四口做了妍冰的陪嫁,正好年老的守門,年輕的做車夫,中年婦人去廚下幫忙。
“……大家認認真真做事,夫君将來必不會虧待你們。”妍冰瞧着那看起來老實樸素的兩家子,加上沒多大關系的廚娘,也沒旁的話想說。
簡簡單單交代兩句每人給了一吊錢後就揮揮手讓衆人散了。
之後妍冰就開始與李山對賬交接,着手管理家務。
看過庫房等處後,她在堂屋鋪開了帳冊,極迅速的把文淵薪酬與段将軍贈與的田莊出産做了收入一欄,衣物、飾品、交際應酬、家用做支出一欄,用算盤扒拉一算,完全是入不敷出啊!
她揉了眼又檢查一遍,确實是收支不平衡,而且差得很遠!
莊子上佃戶自負盈虧這頭姑且不論。
他倆一套衣服加配飾,一套少說也得一兩貫錢,還要養五個下人,靠文淵那一月一貫錢的俸祿只夠全家喝粥穿粗布。
她不由頭疼得揉了揉太陽穴,直截了當問李山:“這錢,不夠啊,他兩兄弟從前怎麽過活的?”
“段郎主處每月還另撥了月例,各一貫錢。”李山指着賬冊中一項收入客客氣氣的回答。
一貫錢作零花,自個兒在家好吃好喝也夠用,可若涉及人情往來顯然不行。
正當妍冰疑惑時,李山繼續給她答疑解惑道:“兩位郎君雖然是別府另居,可并不算分家,衣衫鞋襪都是段家一年四季按例所做,人情交際送禮、還禮也是葉夫人一手操辦。”
聽罷妍冰呆了一瞬,她原以為自己過來就是正經主母管家婆,原來并不是嗎?
什麽都葉夫人做了還要自己做什麽?擺設?不,不可能。
妍冰憶起求親時文淵說過的話,他是打定主意想做清官的,甚至說了他将來應當會很窮。段大将軍則習慣奢靡生活,無肉不歡,兩人在基本觀念上便不合。
雖然段家是因葉郡夫人娘家的生意貼補才日子滋潤,想必也未曾有過收受賄賂之事,但……文淵應當不會樂意一直對方接受資助、幫補。
哎,所以說一切問題都是錢鬧的。
妍冰草草翻了帳冊一下午時光就對付了過去,臨近黃昏時她覺得自己腦子越來越鈍,很想眯眼歇一會兒,卻又左等右等等不來文淵回家用晚飯。
至天擦黑時,跟着文淵出門的書童竹露獨自一人匆匆跑了回來,入堂屋拜了妍冰後就急匆匆道:“郎君暫時回不來啦。”
“怎的,出什麽變故了?他有地方用飯嗎?”妍冰趕緊出言追問。
“林大郎的屍|首找着了,就在清明渠打撈上來的。但郎君說他不是淹死,因腹中無水,口中無淤泥河沙,應當是謀殺抛屍,正叫了仵作去驗。”竹露比比劃劃的講着,聽得妍冰揪心不已。
她先是為林楷惋惜,而後又心疼自己丈夫空腹奔波勞累,索性排了人給文淵送幹糧與熱湯去。
熱騰騰晚餐送到之後,文淵卻沒胃口吃,因為林楷身上并無傷痕,完全無法辨別他究竟是如何送命的。
鳳仙兒連呼冤枉,拒不承認害人,堅持認為林楷就是投河而亡,案子一時陷入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