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即便沈家是這幾十年方才嶄露頭角,漸漸趕上胡家,可這百餘年間它皆是青城有名的商戶,一代代積累下來庫房中好東西也頗為豐富。
陸景淵帶來的暗衛皆是好手,武藝高強下幹體力活十分利落,全員悉數出動進入泰山石密布的庫房內清點,連晚膳都沒顧上,一直忙到半夜三更方才清理出個大概。
“侯爺,發財了!”
雙手奉上做好的賬冊,見過無數大世面的陸平這會也難掩激動。
“沈家庫房金銀財寶之豐富,比得上募捐宴前屬下等人調查的青城多數商戶,除去胡沈兩家外的半數商戶家産總和。”
饒是陸景淵早有心理準備,這會也隐隐有些驚訝。皺起眉頭,從陸平手中結果賬冊,一頁頁翻過去,過目不忘的記性讓他理清每一筆賬目,同時心下估算出大略數額。
“不對。”
“莫非沈家還有私藏?好個沈家!”自覺猜測到真相,陸平面露憤怒。
陸景淵沒有回答他,合上賬冊看着夜色下雜亂的庫房,相似的情景浮現在眼前。前世那丫頭死後沒多久,他随意尋了個由頭抄了沈家,當時也是他親自帶手下最信任的暗衛前來。可那時查抄出來的數額,卻不及今日財寶一半。
先是胡家與前世不符的家底,現在又是沈家,青城最為豪富的兩家皆是如此,這已非巧合所能解釋。
他料想得沒錯,前世定還有他沒查出來的幕後之人。
想到這陸景淵眼神越發幽暗,雲層飄過來遮住月亮,陰暗中他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侯爺在生氣,心下升起這樣的認知,餘光看向旁邊金線軟甲,陸平靈機一動。
“侯爺,胡家姑娘選出來的這件軟甲,乃是整間庫房中最值錢的物件,其價值與那對玉環不相上下。”
“哦?”挑起軟甲,入手觸感冰涼細膩,“倒是件能入眼的東西,不過這與玉環何幹?”
“屬下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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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平可沒忽略小侯爺突然緩和的情緒,無論心下如何想,這會他卻是規規矩矩地自打嘴巴。
“既然都差不多了,那本候先行離開。”
說完,在一片抱拳恭送的姿勢中,陸景淵轉身離開。只是手中一直牢牢抓着的金絲軟甲,為他一貫玄衣飄飄的張揚背景添了幾絲不協調。
“頭兒,侯爺為何不讓咱們把軟甲捧回去?”旁邊暗衛頗為不解地問着陸平,小侯爺雖與他們同甘共苦,但身上某些富家子弟習性卻沒變。富家子弟從生下來,圍在身邊的丫鬟婆子就沒少過,幾時需要他們親自拿東西。
就小侯爺一身玄衣,行走間衣袂飄飄,風姿張揚的模樣,手裏捧着件軟甲,怎麽想怎麽不搭。
“當然是……”剛想說出實情,心裏打個突,陸平硬生生把到嘴的話咽下去,沒好氣地看向來人,“管那麽多幹嘛,幹活去。”
問話的暗衛想得沒錯,剛走出庫房的陸景淵已經覺得有些別扭。下意識地想将手裏東西往懷裏揣,剛揚起手,看到那件頗大的軟甲,他無奈地搖頭。
腳下一蹬靈巧地上了屋頂,習慣了雙手空空毫無拘束,這會手裏多個東西,靈巧的輕功用起來也頗為拘束。
“這丫頭,非得送本候東西。”
要不是阿瑤送的,依他脾氣早就扔了。
“也是她一片心意,竟然送本候貼身衣物,扔了不太好。”
喃喃自語着,揭開外袍他将軟甲套在裏面。雖然外表看上去纖瘦,可自幼習武,陸景淵身形那是一等一的好,抓着略顯寬松的軟甲套在他身上剛好合适。貼着中衣薄薄一層,多一寸肥、少一寸瘦。
“這是觊觎本候多久了,僅憑估量也能算得如此準确。”
因前後兩世庫房有所差異而産生的那點疑惑悉數抛到腦後,腦補一番後,他只覺整顆心熱乎乎的。心神激蕩,他迫切地想要見到阿瑤。
“那丫頭應該睡了吧。”
靈巧地在房頂穿梭,進了胡家後院,很容易他便找到阿瑤繡樓。心下這樣想着,就着半敞的窗戶,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內室。
拔步床外面的門開着,一打眼他便看到系在床上的那對玉環。本就激動的心這下更是熨帖,加之對阿瑤并無多少防備,原本警覺的他這會完全忽略了床內不甚均勻的呼吸。等他走近後意識到此點,半透明帷帳中那雙圓睜的杏眼也已看到他。
“噓,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阿瑤緊張的情緒悉數收回。
“景哥哥?”
仍舊殘存一絲驚恐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來,陸景淵閃開些,任由月光照進來打在側臉上,也讓帳幔中的丫頭看個清楚。
“姑娘可是叫奴婢。”
隔着一道門,聽到動靜的青霜下意識地起身,還沒等走到門邊,一道黑影撲過來,手刀一砍,瞬間她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腦徹底失去意識。
在陸景淵做此事時,拔步床內阿瑤也已披上寬松外袍,披頭散發坐起來。将另一扇窗戶打開,明亮的月色照進來,她徹底看清來人全貌。
“景哥哥,怎麽是你?”
随着她的問話,隔着院牆遠處更鼓聲傳來。
“這都一更天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
邊說着邊看向四周,再熟悉不過的擺設告訴她,這是在胡家後院的繡樓,她的閨房內。半夜三更,景哥哥竟然出現在如此私密的地方,真是想想就羞死人了。
陸景淵沒有回她,而是走到拔步床內,自床尾金鈎上取下那只玉環。将之握在手心,他緩緩走向她,然後在離她一臂遠的地方停下,開始寬衣解帶。
“景哥哥。”
阿瑤緊張地雙手環胸,一副捍衛貞操的姿态,說出來的話有些結巴:“雖…雖然我…我只是個商戶人家姑娘,但我…我我還知道禮義廉恥。即便我…喜歡你,有些事你也不能亂…亂來。”
這丫頭當他是什麽?解腰帶的手頓住,陸景淵皺眉。在片刻的不悅後,回憶她方才所說的話,他迅速抓住她語氣中的那一絲黯然。
“商戶人家?”
這四個字正好戳到阿瑤痛處,這會她也不緊張了,而是開口連珠炮般說道:“對,我們商戶人家自然比不得侯府尊貴,不過胡家這些年誠信經商,每一文錢都來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我并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兩輩子頭一回,陸景淵感覺自己跟不上別人想法。
煩躁地将腰帶扯下來,他重複道:“低人一等?”
低頭,阿瑤往前伸出手,滿臉抗拒的姿态:“我身份的确比不上景哥哥,不是,不僅比不上,你我之間差距還很大。不過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景哥哥不能亂來。”
陸景淵有點明白了,在她恐懼的神色中,他傾身向前。
感受到雙手從她脖子兩邊穿過去,連帶着後面平頭案将她整個人牢牢箍住,他身上獨有的清新味道将她包圍,阿瑤整個人陷入緊張中,頭更是幾乎要縮到脖子裏。
景哥哥要來硬的,怎麽辦?
脖子上每根汗毛都豎起來,最緊張的時候,阿瑤只聽吹火折子的聲音傳來,陰影越來越低,捂住雙眼的手背隐隐察覺到溫度。五指透開一條縫,就見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一盞燈,英俊到不可思議的五官戲谑地看着她。
這燈……好像是她身後平頭案上的。
被耍了!
意識到這點,阿瑤滿心緊張迅速被羞惱所取代,小手放下來,她氣咻咻地別過身。
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
連生氣的模樣也這般可愛,将燈臺放在平頭案上,陸景淵靠過去。
“适時脫掉外袍,只是想讓你看看裏面這樣東西。”
“裏面能有……”帶着惱恨轉過頭,當看到他身上那件金線軟甲後,阿瑤責怪的後半句話咽回肚子裏。
“這是沈家庫房裏那件?”
陸景淵點頭。
景哥哥不過是穿上她挑揀的衣物,而她卻誤會成……好丢臉!雙手再次捂住臉,不同于先前的緊張,這次完全是害羞。
“你且再看這個。”
這次阿瑤沒有再做多餘動作,而是依他所言看過去。只見他将那枚玉環放在金線軟甲跟前,月光下,不帶一絲雜色的玉有如鑲嵌在金絲上面,竟是出奇的協調。
“真好看,不對……”
遺傳了胡家的天賦,對衣料顏色以及紋理有獨特的敏銳,稍微再看看,阿瑤便認出來。
“這玉環上所雕花紋,好像與金線軟甲編制出的暗紋一致?”
“這是一對。”
“一對?”不知為何,阿瑤心中隐隐升起期待。
“先前本候也未曾認出來,直到方才事畢,再看這件軟甲,才認出這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飛将軍所用金線軟甲。”
阿瑤也聽說過飛将軍,那是前朝的傳奇人物,一生征戰南北、屢立奇功。而與他彪炳戰功同樣傳奇的,則是他的姻緣。飛将軍出身将門、年少有為,當時許多富家千金意圖嫁給他,其中甚至不乏皇室公主。而他卻婉拒踏破門檻的媒婆,娶了一商戶之女。
“你可知為何飛将軍娶那商戶之女?”
“史書中曾經記載,那商戶之女救過被追殺的飛将軍性命,且她蕙質蘭心,飛将軍部隊缺乏糧草時,她曾以商戶只能多番周濟,助其大敗敵軍。”
越說阿瑤神色越發黯然,景哥哥剛詢問時,她心中還升起過一抹期待,也許他能像飛将軍一樣放下門戶之見。可說完後她才發現,門戶之見從來都有,只不過那位商戶之女用自己的才能,彌補了身份所帶來的巨大差異。
“錯!”
“可史書中明明是這樣講的。”
“士庶不通婚,迫于壓力史書當然要這樣寫。可飛将軍之所以能娶商戶之女,全是因他個人有本事,年少有為,無須通過聯姻鞏固自己地位。”
斬釘截鐵地說完,陸景淵靠近些,如鷹隼般的雙眸攝住她的眼眸:“我也并非那等倚靠裙帶關系的庸碌之輩,傻丫頭,別想那麽多。”
景哥哥在告訴她,他不在乎她商戶的身份?
自打吐露自己心意後,阿瑤整個人一直處在自卑中。即便有很多事需要忙,她也有些提不起精神。可如今景哥哥話中的意思,卻讓她整顆心都輕松起來。
“你不嫌棄我是商戶之女?”
“這對玉環,應該就是當年飛将軍送給那商戶之女的。”邊說着,陸景淵邊走到床邊,将原本挂在床尾的玉環栓到床頭。
阿瑤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整個人處于一種不可置信的情緒中。
“景哥哥當真不介意?”
月光照進來,打在兩個人的側臉上,同時又打在一對玉環上。看到旁邊樂到找不着北的傻丫頭,陸景淵伸手撫摸着她柔軟的發絲,整顆心仿佛被這濃密的牢牢網住。
反正這裏也沒第三個人,也罷,就讓她高興一回。
“恩,不介意。”
回應他的則是高興的撲上來的阿瑤。
雙手抱住景哥哥脖子,阿瑤快樂的像只小鳥。兩人坐在拔步床內,阿瑤一聲聲問道介不介意,而陸景淵則拿出兩輩子從未有過的耐心,一聲聲回答道她。
終于在她問過百八十遍後,他耐心告罄。
“已經三更了。”
“可我一點都不困。”
“拍賣會準備得怎麽樣?”
聽他問起來,阿瑤忙将白日寫好的那些給拿出來。就着燈臺伸開,看到上面淩亂的字跡,她下意識地解釋道。
“是……那對玉環。”
太羞人了,她忙改口:“不是在想你,我怕被人發現。”
好像越解釋越不對,在上次羞愧的捂臉後,阿瑤第三次捂起臉,自暴自棄地站在那。
看來這丫頭對他的感情,比他想象中還要深。夜深人靜,又剛幫她解開心結,拔步床內一番你問我答後,正是情濃之事,聽聞此事的陸景淵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這些基本就夠了,不過有些地方還需要琢磨下。”
難得小侯爺來了興致願意教,阿瑤急需拜托尴尬樂意學,兩相配合之下,窗前燭光下兩人竊竊私語,很快敲定宴會具體布置。
吩咐人按布置上的去做,剩下幾日,阿瑤開始專心研究青城各商戶間關系。很快一晃三日過去,雲來樓拍賣會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