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黃昏,天幕被夜色籠罩,街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
宋宸縮在角落裏,默默地吃着冰淇淋。
陸明德坐在不遠處,捋着胡子滿意地看着他。
兩人理論上說,雖為連帶的父子關系,但相差的年紀實在太大,沒什麽共同話題。
宋宸咬着勺子,感覺氣氛有些尴尬,試探性地問:“您要來點兒嗎?冰箱裏還有很多。”
“不了。”陸明德擺擺手,“人老了,碰不得太涼的食物。”
“哦。”宋宸點點頭,又陷入了沉默。
“寒川不在家嗎?”陸明德問。
宋宸将勺子從牙齒間拔·出·來,擡眸望向老爺子和藹的臉龐,眨了下眼睛,說:“不在,他跑出去玩兒了,而且還不帶我。”
“等他回來,我好好教訓他。”陸明德的兩撮胡子抖了抖,很生氣,“怎麽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裏,你還懷着孕呢。”
這小子,也太沒有責任心了,是得好好教訓教訓,也不知道遺傳了誰,太叛逆了。
“小宸啊,你別生氣,肚子裏還有孩子呢,要放寬心。”陸明德慈祥地勸慰着,生怕宋宸年紀小,想不開,把身體氣出病來。
宋宸挖了一勺冰淇淋塞到嘴巴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陸明德感覺他有點兒害怕自己,為了緩和氣氛,感嘆道:“小宸啊,多虧了有你,寒川這輩子才不會孤獨終老。”
聞言,宋宸握住勺子的胳膊一抖。
老爺子,你想得有點兒太遠了,我随時都會收拾包袱跑路的,你兒子以後可能還是會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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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知道,我還以為寒川這輩子不會有人喜歡他了,沒想到你出現了,還這麽快就有了孩子。”陸老爺子嘆息着,突然開始抹眼淚,哽咽着說:“我欣慰啊,就算我撒手人寰,也能夠放心了。”
宋宸:“……”
不是,老爺子,那個啥,你……
見一個頭發銀白的老爺爺在自己面前抹淚,宋宸抱着冰淇淋盒子,手足無措。
他低頭看看自己因為吃太飽,而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裏生出濃重的罪惡感。
怎麽能夠欺騙一個老人呢,這也太不道德了。
茫然無措地望着陸老爺子,宋宸放下冰淇淋盒子,挪動過去,伸手輕輕拍了拍老爺子的肩膀,“您別哭,您聽我說,我……”
陸明德擡頭看向他,“宸宸,你說,我聽着。”
老爺子眼中的欣慰以及喜悅,刺痛了宋宸的眼。他想坦白的話,梗在喉嚨裏,像卡住的魚刺般,說不出口,又咽不下去,難受極了。
“我……我……”宋宸磕巴着,臉憋得通紅。
大門驟然打開,陸寒川宛如神兵天降,出現在視線裏。
宋宸像在沙漠裏負重行走的駱駝,看見綠洲裏清澈的泉水,拖鞋都沒穿好,便着急忙慌地沖到了陸寒川面前,“你回來了啊。”
他咧嘴笑着,開心的像個兩百多斤的傻子。
陸寒川一眼就看出小孩兒像是在掩飾什麽,但沒有戳穿他,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在掌心裏揉了揉,“手怎麽這麽涼?”
“額……”宋宸一愣,不露聲色地轉頭往茶幾的位置瞟了眼。
沒吃完的半桶冰淇淋還放在上面,散發着涼飕飕的冷氣。
糟糕,要暴露了。
宋宸心虛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陸寒川握緊在掌心裏,“偷吃冰淇淋了?”
“……”宋宸抿抿唇角,沉默不語。
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我都擋着了,你還能看見?
我現在甩鍋還來得及嗎?
宋宸轉頭看了幾眼旁邊,整個客廳裏,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陸寒川和陸老爺子了,之前唠唠叨叨的傭人們,全都被他吓跑了。
“我就只吃了一點點兒。”宋宸伸出手,比了個米粒大小。
“剩下的不能再吃了。”陸寒川沒訓人,低沉的聲音很溫柔,牽着他往沙發處走。
“爸,你怎麽來了?”陸寒川從果盤裏拿起個橘子,剝完皮後遞給鬧着要吃酸味兒的小孩兒。
宋宸嚼着酸不拉叽的橘子,視線卻一直往剩下的半桶冰淇淋瞟。
吃肯定是不敢的,看看總行了吧。
“我來看看我們陸家未來的繼承人啊,你這小子,怎麽把宸宸一個人扔家裏!”陸明德板着臉教訓道。
“什麽繼承人?”宋宸嘴巴裏還叼着瓣橘子,說話含糊不清。
陸明德笑呵呵地說:“你肚子裏的孩子,就是我們陸家未來的繼承人,我盼了十幾年了,才終于把孫子給盼來,小宸吶,你是我們陸家的福星啊。”
宋宸:“???”
陸寒川是獨苗苗?
不對啊,他上頭不還有兩個哥哥嗎?
而且……
宋宸瞪大了眼睛,咕咚一聲咽下嘴巴裏的橘子,“陸立沣不是您孫子嗎?”
“別提那混賬。”陸明德剛才還樂呵呵的臉,立馬就垮了,“宸宸,你以後別跟那混小子玩兒,小心被他帶壞。”
扯動嘴角笑笑,宋宸又往嘴巴裏塞了瓣酸不拉叽的橘子。
我跟他玩兒的話,怕忍不住把他揍扁。
繼承人?這情況好像有點兒嚴重。
宋宸騙不下去了,如果以後陸老爺子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萬一被氣出個好歹來,那他豈不是間接害死人的劊子手。
嘴巴裏塞着橘子半天沒嚼,宋宸兩頰鼓鼓的,像只囤食的小倉鼠,腦袋上飄來一朵烏雲,嘩啦啦下着雨。
他現在直接說,也很容易把老人吓着。還是先告訴陸寒川真相,然後再讓陸寒川去澄清。
誰叫陸寒川大嘴巴,這麽快就告訴了家裏人,後果就是應該讓他自己去承擔。
宋宸用力嚼碎嘴巴裏的橘子,後槽牙磨得咯咯響。
陸老爺子離開前,還往宋宸手裏塞了個紅包,“宸宸,這是給你的壓歲錢,快收着。”
壓……歲錢?
現在九月份,去年的,還是明年的?
宋宸捏着厚如磚頭的紅包,站在大門口,露出八顆牙的标志性微笑,送走了陸老爺子。
剛滑動輪椅轉過身,陸寒川還未開口,宋宸已經将紅包主動塞進了他手裏,“這個給你,我不能要。”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這是老爺子給他小兒媳婦的,我可是要跑路的,不是你媳婦兒。
這兩句話,宋宸在心裏嘀咕完,轉身跑上了樓。
整個晚上,宋宸都把自己關在卧室裏,誰敲門也不開。
快到十點的時候,陸寒川又去敲了次門。
“別吵我,我已經睡着了。”宋宸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糾結了一晚上,也沒想好該怎麽說出真相。
如果直接承認說謊,陸寒川很可能會一怒之下,提前将他給賣了。
“宸宸,把門打開。”陸寒川盡量将自己的聲音放溫柔,耐着性子哄人。
“我真的睡着了,你別煩我。”宋宸一把扯過被子蒙住腦袋,任憑門外再傳來什麽聲音,他都不說話了。
陸寒川也沒辦法,思濾半晌後,滑動輪椅走了,沒有直接撬門。
十九歲還是個叛逆的年紀,不能逼得太緊。
一晚上,宋宸都沒怎麽睡着。半夜的時候,他偷偷摸摸去了趟廚房。
第二天早晨,陸寒川在餐廳裏等了會兒,沒見小孩兒下來吃飯。他剛好在手機上處理件急事,便讓傭人上去叫。
兩分鐘後,樓上傳來傭人的驚聲尖叫:“啊!快來人啊,叫救護車!”
二樓的卧室裏,宋宸曲着腿坐在地板上。屁股底下一片鮮紅,浸透了淺色的睡褲。
陸寒川趕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宋宸慘白着小臉兒,可憐巴巴地望向他,帶着哭腔說:“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宋宸流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