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名
待得雲雨初歇,裕王一邊以手為梳替李清漪打理那長長的烏發,一邊湊在她耳邊咬着耳朵和她說話:“上回李太太來時,我聽她說,你們家三個姑娘都有小名……”
李清漪眼角還有點未褪的紅色,好似落在宣紙上的胭脂又仿佛花蕊中央沁出的一抹淡紅,牡丹含露一般的嬌嫩鮮妍。她抿了抿唇:“那都是我爹取的名字,因為不好聽,所以我娘就改說是小名了,沒幾個人叫過,家裏人也是不叫的。”
裕王見她神色,越發好奇起來,不由湊近她,問道:“那你們的小名是什麽?”他指尖還繞着李清漪的一縷烏發,聲音又輕又軟,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吹得李清漪耳根發熱。
李清漪羞窘至極,低着頭好半天方才咬着唇輕輕念了幾個字。
因着聲音太小,裕王一時沒能聽清,不由得湊得更近了:“什麽?”
屋外長夜寂寂,屋內燈光通明。燈光隔着金紗帳遙遙照來,仿若九重天上的星海投影一般影影綽綽。
李清漪本就清透如美玉的面龐被燈光照得更白了,一點紅暈泛上來,桃花滿面。一眼望去,黛眉如畫,眸如秋水,紅唇如朱,清豔至極。
她瞪了裕王一眼,沒好氣的道:“大姐叫青青、我叫寶寶、三妹叫榮榮。”
裕王幾乎被這幾個妙極了的名字給逗笑了——雖早聽說李百戶識字不多,可還真沒想到他能給女兒起這樣的名字,怪不得就算是當小名,家裏人都嫌棄的不太想叫。他一雙黑亮的瞳仁微微放大,側摟着李清漪,揉搓着懷裏人,湊近她耳邊,玩笑着叫她:“……寶寶?”
李清漪話一出口便已後悔,現今又氣又惱,下意識的就閉了眼想把裕王給推開。
偏沒眼色的裕王還是一副樂得不可開交的模樣,抱着她一邊笑得發顫一邊笑念:“寶寶,寶寶……我的乖寶寶……”
他聲音又低又軟,仿佛是柔軟到了極點的楊柳枝,随着春日微風在水面上掠過一連竄的清波,念得人一顆心上上下下、整個兒都酥了。他笑吟吟的看着李清漪,好似看着什麽寶物一般,滿懷憧憬的言語道,“等以後咱們兩個生個‘貝貝’,正好可以湊成一雙寶貝!哈哈,我的兩個大寶貝。”
這一下,他不是給推開的,而是被踢開的。
李清漪在被子底下踢了裕王一腳,小腿有些抽筋,自個兒便氣咻咻的背過身,拉着被子把頭蓋上,再不理他。
裕王這下子才反應過來,扯了扯被角,裝出懊悔模樣:“寶寶,你分我一點被子……”按理,他自是不缺被子的,可裕王一貫膩歪,非要和李清漪蓋一條被子,故而這麽一張大床上還真只有一條被子。
他嘴裏“寶寶、寶寶”念得不停,李清漪蒙着被子都覺得氣,忍了一會兒終于掀開被子,仰起頭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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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子,裕王算是安靜了,可剛剛熄掉的火又重新點了起來。
兩人鬧得半夜方才雙雙罷戰,蓋上被子閉眼睡去……
第二日,裕王被還猶有餘怒的李清漪丢在了府上,頗有留守兒童可憐模樣。反倒是李清漪,收到了寧平公主的帖子,令人備了車,獨自去公主府讨論施粥赈災的事情。
寧安公主乃是九月裏有的孩子,如今已是一月,四個月的身孕,略略顯懷。她本是個活潑明豔的性子,如今有了驸馬和孩子,越發平和寬宏起來。她今日雖是見客卻也不過略施薄粉,穿了件青色繡鸾鳳的厚緞襖子,頭上帶了羊脂白玉的簪子,一張臉卻依舊美得猶如芙蓉迎光初開,美不勝收。
寧安公主親自出門來迎李清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未語先笑:“你剛回來,本該是我去瞧你的,可驸馬不叫我亂走……”她語聲未盡,微微垂首,頗有嬌羞之意。
李清漪哪裏敢勞煩這位公主大人,她一邊笑應着,一邊将目光轉到寧安公主已然顯懷的小腹上,道:“我這回才不是來瞧你呢,我是來瞧我們小承恩的。”
這一打趣,兩人間的氣氛倒是活泛了。寧安公主面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她很是親昵的斜睨了一眼,詳怒道:“好啊,這會兒便嫌棄我了?瞧我不撕了你這張嘴!”
說歸說,她們幾句笑語間便入了內堂。
作為景王妃江念柔卻是早就到了。
這還是李清漪回來後第一回見着江念柔。江念柔依舊是小巧的瓜子臉、爍爍桃花眼,身姿娉婷如弱柳。只是,哪怕妝容明豔卻也難掩她面上憔悴。
說到底,不過幾年,灼灼明珠已然成了混做明珠的魚目——美則美矣,早已不見當年神采。
也是,盧靖妃生平一大愛好就是給景王送宮人,府上更有一堆得清秀惹人憐的小太監和小道士,江念柔縱是七竅玲珑心也要給這一府的莺莺燕燕堵得吐出血來。再者,之前李清漪借着青雲觀道士的口敗壞了江念柔這個景王妃的名聲,弄得江念柔好一陣子連門都不敢出,廢了好大心力才挽回自己在景王跟前的印象——這可是女人名節重如山的大明,容不得半點名節的污點。
當然,這些都不能叫一心只望青雲上的江念柔覺得心累,她真正心累的是:自那日落水失了孩子之後,她便再難有孕。縱然如今抱了個孩子在跟前養着,可到底不是血脈之親,邊上還有盧靖妃、景王好似防狼一般的防着,生怕她有所苛待,叫她如何不心累?
江念柔今日是抱着景王世子來的——也正是因為怕孩子吹了風,她才等在裏面。如今見着眉目清豔、神态自若的李清漪,她心中不忿至極,一時竟也失了平常心:“嫂嫂可算是回來了,要不然,我說不得要抱大郎去白雲觀瞧嫂嫂呢。”
李清漪白雲觀一行,無論是自願還是被迫,都少不了邊上江念柔的算計。江念柔這一句話,自是滿滿的惡意。
李清漪根本不想理她,徑直走了過去。
江念柔是真沒想到,李清漪竟敢視她如無物,她氣得發抖,只覺得羞辱至極,聲音卻微微帶了點柔弱的哭腔:“嫂嫂這是怎麽了?縱是不喜歡我,可大郎可是陛下現今唯一的孫子,嫂嫂怎的連他都不看一眼?”
這話說的,含沙射影,一頂大帽子立刻就蓋了下來,可不正是江念柔一貫的做派?
“你說得對,我就是瞧你不喜。”李清漪十分直接也十分冷靜,她連眼睑都沒擡,顯是不把江念柔放在眼裏,只是淡淡道,“大郎都才剛滿月而已,你就帶着他出門?”
“我倒是想要問一問,大郎這個‘陛下現今唯一的孫子’的身體重要還是你這個景王妃的臉面重要?難道,就因為大郎非你所出,反倒是成了你仗以炫耀的寶物?”
這話一出,江念柔本有些慘白的面龐不由更加白了,整個人搖搖欲墜,額上幾乎要滲出冷汗來——她帶孩子來,是要給李清漪一個下馬威:這可是今上的長孫,如今裕王無子,可不就是景王占了先?但是李清漪寥寥數語,竟是叫她啞口無言,無言可辯。畢竟,這個年月,孩子最易夭折,大郎如今才剛滿月,确實是不好出門。
最致命、最誅心的乃是李清漪最後一句話。畢竟,大郎并非她親子,李清漪的話若是傳出去了,江念柔怕是要大大的不好。
寧安公主在旁看了一場江念柔的笑話,這才出聲打了個圓場:“好了好了,咱們坐下說話吧。今日來我府上,不正是要說施粥赈災的事嗎?怎麽就吵起來了?”這話看着好似不偏不倚,可她作為東道主卻沒有被質疑、處于弱勢的江念柔說話,還恰恰好的堵住了江念柔本還要辯駁的話,已算是偏向李清漪了。
江念柔咬着唇,好半天才扯住一絲勉強的笑容來:“我,今日是我思慮不周,竟是把大郎帶了出來。我還是先回去吧……”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一副故作堅強的模樣,輕輕道,“等你們商議好了,再與我說便是——災情如火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
反正,施粥赈災這事,是裕王提議的。縱然景王府下了再多力氣,最後那些人大多都是要感謝裕王的。寧安公主還好,皇帝疼她,陪嫁自是不少。可裕王府是什麽境況?要江念柔說,裕王府自己還需旁人接濟呢,說是赈災施粥,不過是口上說說罷了,最後還不是要靠景王府?
這不是拿景王府的錢來替裕王買名聲?
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無論是江念柔還是景王都沒多大興趣。
所以,江念柔此時走,一半是羞惱的,一半則是順勢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