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生子(修時間)
李清漪和李清聞姐妹感情好,日子越過越是輕松,謝俊成卻是一點也不輕松。
原本,對于李清聞去裕王府照顧裕王妃,謝俊成是舉雙手贊成的——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目前的形勢。雖說皇帝沒封太子,可也只剩下一個裕王這個兒子,現今屢屢召裕王入西苑,為的是什麽自然是一清二楚。現在的裕王妃說不得很快就能成為皇後了。至于裕王妃腹中的孩子,倘若是男孩那就是嫡長子,未來的小太子。妻子能去照顧,實在是走大運。
再者,李清聞走前,也着實是好好安排了一頓——先是把謝老夫人送來的丫頭擡做妾室來伺候謝俊成,再把家事交給謝老夫人打理,也算是方方面面顧及到了。
謝老夫人終于得以重出江湖,對着一屋子恭恭敬敬的丫頭婆子還有家裏的賬本,心裏舒坦,難得說了媳婦一句好話“往時是我瞧錯了,你媳婦的确是個懂事的”。
謝俊成那時候聽到這話還是覺得心裏挺妥帖的。他想着,家裏有母親管着,屋裏有個柔順乖巧的妾室伺候,妻子兒女又在裕王府裏,确确實實是方方面面都照顧了,沒什麽好計較的。
可這般的日子過了幾個月,他便有些受不住了。
首先,如今的謝家和當初的謝家已是不同,有個詞叫“與時俱進”,但謝老夫人老胳膊老腿,思想還停留在過去的輝煌裏,她的管家法子自然也略有些跟不上了。
謝老夫人管家,至多不過是差遣丫頭婆子幹活,翻翻賬本瞧底下人有沒有偷溜耍滑,謝俊成官場上的應酬,她是一點兒也不懂的。偏偏謝俊成是個圓滑的人,志存高遠,翰林院裏頭頗有幾個熟識的同僚好友,彼此交際往來,送些東西自是免不了的。謝老夫人不知裏頭門路,全憑喜好和揣測,這家送這個、那家送那個,不一會兒就給謝俊成添了一堆不大不小的麻煩。到了最後,謝俊成只得自個兒抽空來拟禮單,一點一點的囑咐自家老母,忙碌煩躁之時頗是想念李清聞在時的事事周到。
再者,屋裏的侍妾也略有些煩人的小算計。
謝俊成新納的妾室姓吳,叫吳月。原本,吳月在謝俊成身邊做丫頭伺候的時候,他覺得這丫頭不錯,恭順溫柔、細心周到,事事都能替他想到。等到吳月成了吳姨娘,肚中的小心思便漸漸多了起來——她想要個孩子。真說起來,男女之事,你情我願,謝俊成自然是樂意的,可他白日裏日日繁忙,到了晚上總有些時候是累得不想理人的。吳姨娘卻不想管這個,她心裏清楚:像自己這樣的身份是必要有個孩子傍身的,現下李清聞不在家,乃是個大好機會,自然是一夜夜的纏着謝俊成,好早些懷上。這般一來,好事都成了壞事,謝俊成被逼得都不想回房了。
謝俊成一貫是不喜歡和李清聞說那些“愛”或是“不愛”的,他覺得,俗世夫妻,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求的太多反而是自欺欺人。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隐約摸到了一點愛的影子——正是因為李清聞愛他,所以才會不說一句、事事周到的替他處理各項事務;正是因為李清聞愛他,所以才會把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要,體貼照顧他……
因為愛,才會有忍耐、包容、付出以及犧牲。
他看着吳月望着自己時那看似溫柔的目光,心中忽然不覺打了個冷顫:人說至親至疏夫妻。倘若夫妻之間當真沒有一點情意,那麽這漫長的人生,該多可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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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漪的産期是在嘉靖三十九年的三月份底,也不知怎地,一直等到四月初都沒有一點跡象。
裕王每天都提着一顆心,每回給肚子裏的孩子念書都忍不住念叨幾句“兒子,別調皮了,趕緊出來吧……”,到了後頭簡直父親的架子也不擺了,都快成求了。
因裕王一直沒和李清漪分床,夜裏也睡得不安穩,只一點兒聲音就能驚醒。
不過短短時間,裕王整個人都快被這遲遲不肯出生的孩子給折磨得神經衰弱了,垂頭喪氣的和李清漪說:“等他出生了,我看小名也不用費心想了,就叫‘遲遲’好了。什麽都遲一步!”
李清漪沒法子,只得安慰他:“沒事,我正好鍛煉鍛煉呢,多攢點力氣,生産的時候才好啊。”
事關李清漪,裕王這會兒倒是一點也不好搪塞,還據理力争:“我去問過太醫了,若是再拖得長一些,孩子太大,就麻煩了。”他咬牙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偷偷和李清漪說道,“要不,用藥催生吧?”
這話他也就敢偷偷說,真要是被皇帝聽見了,非得抽他一頓不可。
李清漪也很想抽他一頓,沒理他,直接就扶着如英如玉的手去院子外頭走路鍛煉了,只留下裕王一個煩的只抓頭。
等到了晚上,沐浴過後,兩人躺在床上,裕王還是忍不住又把那事給說了一遍:“要不,用藥催生吧?我問過太醫了,只要控制好藥量,不會傷到孩子的。”他頓了頓,又道,“父皇那裏,我去說便是了。”
李清漪在這事上一點也不讓步:“不行,誰知道能不能真的控制好藥量……”貝貝的事到底還是叫她心有餘悸,對于第二個孩子自然是格外慎重。她想了想,伸手穿過薄被握住裕王的手,柔聲和他說話,“放心吧,會沒事的,孩子乖得很,我們順其自然就好。”
裕王手心濕漉漉的,聽了這話卻仍舊是憂心忡忡:“我就怕……”
話聲還未落下,李清漪忽然抓了抓他的手掌,小聲道:“等等,”她側頭去看裕王,神色間頗有幾分複雜,喃喃道,“好像,是要生了……”
裕王和她對視了一眼,立時就呆住了,然後立刻反應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床上跳起來,只披了一件外衣,一邊叫一邊往外跑,把隔間候命的穩婆和太醫都給叫進來了。
羊水慢慢的順着大腿根流下去,李清聞不覺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自語道:“你不會是被你爹爹吓得要出來了吧?”她摸着腹部的動作又輕又軟,就像是撫慰肚子裏的孩子一樣,“不要怕,他只是說說而已。爹爹和娘一樣,都很愛你……”
屋中的燈火被點亮了,整個裕王府的燈也都跟着亮了起來。訓練有素的穩婆把李清漪圍了半圈,看了看情況才道:“宮口開了,不過還要再等一會兒。”
很快便有人拿了熱騰騰的野山參炖雞湯一連喂了李清漪幾口,吃了幾塊糕點,最後又給她含了幾片人參。
這時候,腹部的陣痛并不算劇烈,李清漪躺在床上,裕王則是半跪在床邊,緊緊的握着她的左手,強自鎮定的安慰着她。
李清漪倒還撐得住——她這幾個月一直都積極運動,就為這這一日能平安生産。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腹中的陣痛開始密集起來,一陣又一陣的,李清漪咬着唇忍着痛,額上已有細細密密的汗水。
裕王雖是早前已經見過一次這般的場景,此時依舊覺得又驚又怕,不斷地俯身吻着李清漪的額角,喃喃和她說話:“別怕,清漪,我在……”說話的時候,他握着李清漪的手都怕得顫抖起來了。
這時候,見慣了事情的穩婆倒是過來了,把裕王推開了些,用手往裏邊探了探這才道:“娘娘,宮口已經全開了,可以了。”她們很有經驗,一邊說一邊囑咐李清漪,“千萬別大叫,也別蹬腿,把力氣都留着,用力往下擠便是了……”
這個時候,裕王本該是和太醫一同出去的,可他一雙眼睛就落在李清漪身上,也沒幾個人敢去拔虎須,只得叫他留在了床邊。
雖然是第二胎,可孩子養的有些大,生産分娩的時候自然也要費力些,時間竟是比當初生貝貝的時候還要長。
裕王滿腹憂心的等了大半個晚上,直到東方發白,旭日高升,孩子那充滿生氣的哭聲才終于在房間裏響了起來。穩婆小心的把孩子用明黃的襁褓包裹了一下,舉到裕王跟前,揚聲報喜道:“殿下,母子平安,是個男孩。”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跟着狂喜起來——皇室終于又有皇孫了。外頭皇帝派來等消息的李芳也是連忙上前恭賀奉承:“日出而生,紫氣東來,此乃天賜貴子啊。”
裕王卻都沒理會,他适才好似也跟着死了一回,出了一身冷汗,現今渾身都是虛軟的。得了母子平安的消息後,裕王只來得及粗粗看幾眼孩子,很快就又撲倒床邊去看李清漪。他把李清漪的手握住,緊緊的貼在自己頰邊,小聲告訴她:“是男孩。”
李清漪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烏發濕漉漉、一縷一縷的貼在面頰上,就像是水裏出來的一般。她的面色極其蒼白憔悴,縱是十分的容色大概也只餘下五分。
裕王卻好似看着一個稀世難求的美人一般,仍舊是呆呆的看她,一動不動,怎麽也看不夠。好半天,他才輕手輕腳的替李清漪攏了攏濕漉漉的發絲,心有靈犀的回應了她無聲的疑問:“孩子很健康,你放心……”
李清漪睜着一雙大大的杏眸,靜靜的望着裕王。
明亮的、濕漉漉的,就像是水中的星辰一般。每日、每夜,陪伴入眠。
她聽到這個回答,好像終于放下了心,微微的揚了揚唇,然後,在溫柔的曦光下、裕王的目光裏和孩子充滿活力的哭聲中,力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