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沈琰就像一根乖巧的木頭,十分聽話地伫立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中,他乖乖地聽裴佩的話,一直靜靜地等着她,一邊等待,一邊又忍不住露出傻笑,表情還有些羞澀。

這樣的神情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其實有些奇怪,他自己也明白這樣實在太傻了,他現在很認同裴佩說的,他确實就是沒腦子的笨蛋。

可他今天真的忍不住,畢竟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外面主動吻他,之前也不是沒有主動過,但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樣。

屬于男人的直覺告訴他,他跟裴佩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他甚至忍不住更加自作多情地以為,也許有一天他能夠娶裴佩做老婆。

雖然他早就将她當老婆了,但是能夠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還能忍多久不讓她完完全全成為只屬于他的女人。

沈琰的眼神有些飄遠,忽然,他的心咯登了一下,他擡手看了看手表,驚覺裴佩已經在洗手間待了很長時間了。

他皺了皺眉,怕發生什麽意外,便舉步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他當然是不合适走到女洗手間去,但很快,他就在遠遠看到了他想找的人兒。

同時看到的,遷有另外一個女人,沈琰的身子倏地僵住,那些遠去的記憶忽然洶湧澎湃地潮他腦海中湧過來。

在他的認知中,裴佩是不應該和那個女人認識的,可惜,即使隔着這樣的距離,沈琰也不能夠自欺欺人地騙自己,她們兩個的舉止神态,絕對不是碰巧遇見搭上了話那麽簡單。

她們……沈琰感到陣陣冰涼從腳底開始往上竄,然後逐漸将他覆蓋住,令他不得動彈。

裴佩曾經想過,早晚有一天她會和沈琰坦白,說他們在五年前就見過面,然後再嘲弄一番他當年像傻子般在樓下等待向淳淳的糗事,然後事情就輕輕松松地翻篇了,他們之間不受任何影響,仍是稀松平常地相處着。

但眼前的狀況,顯然是最糟糕的,由當事人撞破,是她不願意看到的,但裴佩知道,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的就是沈琰。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這般異常的心慌,但在瞄到沈琰的那一刻,她幾乎是手足無措,她再也沒辦法和向淳淳閑扯下去,随便抛下一句話後,就故作鎮定地朝沈琰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讓你久等了,抱歉。”裴佩在他面前站定,她還很從容,不急不緩地表達歉意。

沈琰和往常一樣寬容地搖搖頭,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了。

回去的路上非常地安靜,車子裏沒人說話,也沒有舒緩的音樂,只有一根弦繃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隔開兩人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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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佩暗自握緊手,纖細的骨節透着白,她斟酌着開口,“我……其實一直想和你說一件事,很早就想說了……”

旁邊的人沒有回應。

裝佩輕輕吸了一口氣,“你還記不記得五年前的時候,你在一處公寓樓下等一個女生,那天很晚了,你大概沒有等到想等的人,反而碰到另一個女生,還幫她撿不小心丢到地上的行李……”

車裏仍是只有她的聲音。

裴佩的睫毛顫抖着,有朦胧的水氣罩在她眼前,讓她一時看不真切,她悄然吸了吸鼻子,輕聲道:“那個女生就是我,那天……謝謝你。”

靜谧的空氣在發酵,裴佩用力閉了閉眼,發現自己不能再繼續說下去了。

一直安靜不說話的人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異常地平靜,“原來是你,那天上了樓之後,又下來通知我的女生。”

“嗯……”

沈琰輕笑一聲,“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來的?”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這麽早?”

“嗯……”

“你的眼睛很漂亮,即使那天天色很暗,我還是覺得它們真的很美。”

裴佩僵硬地轉頭望向他,只見他面色從容地直視前方,嘴角還暗着淡淡的笑,但她卻渾身發冷,她壓低聲音說道:“謝謝。”

“你經常和我說,我是一個笨蛋,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并不僅僅只是調侃,你好像說的并沒有錯……”

裴佩狠狠壓住自己在發抖的手,抿着唇不說話。

車子猛地被踩住剎車,一個急打滑,硬生生地停住了,停靠在裴佩的公富樓下,沈琰将雙手從方向盤上慢慢放下來,他緩緩轉過頭,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望着側低着頭的女人,淡淡開口,“你不應該和笨蛋有所往來,你很聰明,不應該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這就是你三個月來得出的結論?”裴佩也轉頭看向他,她毫不避視他的眼睛,目光仍舊晶亮,但臉色在車內下異常慘白。

她嘲弄地輕哼一聲,“你說的沒錯,是應該停止了,一個月很早就過去了,我應該當時就應該狠狠地把笨蛋甩掉,拖到現在,是我的失誤……”

沈琰靜靜地望着她,本是烏黑的眼珠在一瞬間變得空澗,他只有緊緊咬住牙關,才能壓抑住從喉嚨深處翻湧上的血腥氣。

“那麽……”裴佩不再看他,她揚了揚驕傲的下巴,直接伸手推開車門,邁着從容的步伐下了車。

“再也不見了,笨蛋!”随着車門重重被關上的聲響,她的聲音也被擋在車門外。

沈琰覺得,這道門,也狠狠地關在他的心上。

裴佩目不斜視地直直往前走去,她的狀态遷很好,只是仍舊腰酸背疼,本來有個人說今晚要幫她按摩的,可現在他食言了。

她笑着往前走,忽然身後傳來車子疾馳而過的聲響,她倏地停住腳步,靜悄悄的黑夜裏,有濕熱的眼淚從她眼眶滑落,一滴一滴,滑過下巴,落在地上,天色很暗,它們很快消融在黑暗中。

裴佩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不久前那份炙熱的溫度還停留在上邊,可如今已經冷卻,連同冷卻的還有她身上的某個部位。

“笨蛋……”她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響起,可惜并沒有人聽見。

後來,裴佩一想起那晚對沈琰說的那些話還是會感到後悔,這件事情,沈琰才是受害者,她作為旁觀者實在太沉不住氣了,狠話說的時候确實很潇灑痛快,但其實在話音落下來的那刻就已經動搖了。

她本來以為一向對她寬容溫柔的男人總會回頭找她的,他不是說喜歡她嗎,他對她這麽執着,怎麽可能會因為這些陳年舊事就選擇不理她了,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就真的完了,因為她是不可能先低頭的,她是驕傲的,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但讓人意外的是,沈琰确實沒有聯系她了,他果然很聽她的話,說再也不見就真的再也不見了。

“佩佩姐,你怎麽了?”一只手在裴佩木讷怔忡的臉前晃動,伴随着工讀生擔憂的聲音。

裴佩堪堪回神,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非常尴尬地朝她一笑,“我沒事,你去忙吧。”

“哦……”工讀生抿了抿唇,抱起資料慢慢地挪動腳步,小姑娘心地好,還是忍不住回頭多嘴了一句,“佩佩姐,你不開心一定要說出來,說出來了,心裏就會舒坦很多。”

裴佩聞言露出這段時間來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她搖搖頭,輕聲說:“我沒事,別多想。”

說完,她連自己都覺得這話很虛僞,她掩飾似地低頭看文件,白紙黑字,全都模糊成一片,她不明白,怎麽眼前又冒水氣了?

她也不明白,連普通的同事都會關心她一句,反之那個曾經和她那麽親密無間的人,怎麽會那麽狠心呢,他就不會心疼一下她嗎?

為了配合她的心境,長久都是豔陽天的臺北下起了雨來,那天下午,裴佩早早下班,獨自一人乘着捷運亂逛,跟着大批的人潮上車,又跟着大批的人潮下車,但每一處都不是她的目的地,直到她在一家電影院前停住腳步。

她隔着朦胧的雨幕往前看去,她想起那天自己就站在那個臺階等那個人,當時氣溫很低,她覺得臉和手都冷僵硬了,但她就是不想進去裏面,她就是想要那個人一趕過來,第一眼就看到她,然後還能借此機會教訓教訓他,以後不要在車外傻傻地等她。

裴佩那時覺得,自己真是聰明,一石二鳥,現在想來,她是犯了傻還自鳴得意,如今多清醒,也明白過來了,可她依舊是這副德性。

她在高高的臺階上站定,她吞咽着自己的呼吸,胸脯劇烈起伏着,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狠狠地尖叫,她要罵死,咬死,打死沈琰,是他這個混蛋害她變成這樣的!

她想把這些年來聽過、學過的髒話都狠狠地砸在沈琰的身上,把他砸得頭破血流,他現在這樣算什麽意思?

她欺瞞在先是她不好,但是他以為她就不為這件事生氣嗎?一想到他和向淳淳曾在一起過,她就想狠狠地質間他,當初是不是高度近視,居然就這樣迷戀上向淳淳,還做出那樣的蠢事。

她沒嘲諷他就不錯了,他自己倒先委屈上了,親眼目睹女友劈腿是很慘沒有錯,但是他現在不是有她了嗎?她又不會劈腿,她自從知曉男人是那麽麻煩的生物後,怎麽還敢招惹除了他以外的男人?

但當時沈琰的眼神分明是在質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是人與人交往的法則,他沒有理由不會感到動搖,即使那時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她。

裴佩緊緊地閉上眼睛,她不能再浪費淚腺裏分泌出來的東西了,這般扭扭捏捏令她快要發瘋。

“佩佩姐……”一道男性溫吞的嗓音在她頭頂遲疑地響起。

裴佩全身一震,她慢慢睜開眼睛,稍稍擡首,微訝地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謝延?”

謝延笑了下,帶些讨好的意味,他下了一級臺階,放低姿态,輕聲道:“佩佩姐,遇到你真巧,還沒有回去嗎?”

裴佩點點頭,“沒事就過來逛逛……”

謝延聞言一笑,眸光閃了閃,“最近佩佩姐似乎非常疲憊,我們幾個都很擔心……”

裴佩神色不變,在不是特別相熟的人面前,她一直都能武裝得特別好,于是便淡淡一笑,“你們幾個人的心意我領了,我啊,只是前段時間有些小感冒,恢複期大概臉色不太好。”

她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然後轉移話題,“幸好有你們幾個人,不然我可能就要影響工作了,有機會一定好好請客犒勞你們才對。”

謝延連連搖頭,直說裴佩太見外,裴佩仍舊溫和地回以微笑,又和他閑聊了幾句,不知為何,平日裏話不多的謝延此刻的傾訴欲望特別強,一來二去,她都有些招架不住,要是以往她可能還有精力應付,但她現在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情都非常疲憊,她差點就要出聲打斷對方了。

直到,謝延抿了抿唇,像是鼓足勇氣,同時又在斟酌着言辭,他說:“佩佩姐,找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吃晚飯嗎?”

裴佩思緒疲憊,她急于結束話題,只道:“等有空了,我們部門的就一起聚一聚。”

“不是……我的意思是……”謝延無奈地一笑,聲音也随之壓但,“我想請佩佩姐吃飯,可以嗎?就我們兩個……”

裴佩愣了一下,模糊的思緒總算有了一絲清明,她有些訝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子,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端正俊氣,還帶着初入社會的青澀,但顯然行為已經非常大膽,目光也非常自信,有點像她在學生時代遇到的那些人,坦率的,單刀直入。

當時她對他們不感興趣,時過境遷後,謝延好像又将她拉到了回憶之中,但她仍舊一成不變,她笑笑,“謝延,你的心意我領了,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工作出色,品行也出色,我很欣賞你,當然,其它部門的主管也對你贊賞有加,所以我希望我們是默契的工作夥伴。”

“佩佩姐……”謝延的神色複雜,眼中毫不掩飾失落,但他還帶着年輕的驕傲,很快變調整好心态,便道:“謝謝佩佩姐誇獎,我會繼續努力,争取留在公司。”

裴佩欣慰地颔首,她欣賞這種潇灑并且迸退有度的人,“加油。”她鼓勵性地說了一句,接着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先和你說再見,明日再會。”

禮貌性地說完後,謝延也不得不點頭,裴佩轉過身,撐着傘,踩着階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謝延面容糾結地看着她漸漸遠去的纖細背影,到底是年輕氣盛,到底是不甘心,他大聲地喊了一句,“就算你現在不答應也沒有關系,但我可以比之前那個男人做得更好。”

裴佩聞言步履不停,但她笑了一下,雖然她不喜歡謝延,但她喜歡他的坦率,她現在最需要這份坦率,她年紀比謝延大,怎麽膽量可以不如他呢?

既然沈琰不來找她,那麽她就去找他就好了,算是厚着臉皮收回當時說的話,哪怕他不領情,哪怕他還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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