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鬥法
宮中從來不少眼明嘴快之人,很快的,謝斓在宮裏遇見周琅,被他攔下說話,還被皇帝恰好撞見的事便傳到庾太後耳朵裏。
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帝那邊的心思,太後多少也有些察覺。
庾太後正在同宮嬷嬷抱怨:“怎的陛下的意思我竟一概不知,他若看中了只管開口,難道哀家這個老婆子還能攔着他不成?”
宮嬷嬷忙規勸道:“太後這話是怎麽說,誰說陛下看中謝家的女孩了?奴婢聽說謝家和周家女眷私下有走動過,謝姑娘因此認識周大人倒也并不稀奇。官家雖是撞見了,不是也沒說過什麽嗎?周大人是被官家召入宮中的,官眷小姐們名義上也僅是入宮侍奉太後幾日,誰又能說出什麽閑話來不成?”
太後聽了她的話,氣才稍微平複了些。這時,庾麗華端着一個黑漆海棠紋镂雕托盤走入殿中,含笑送到太後面前說道:“湯藥剛晾涼了些,太後這回該用了吧。”
庾太後一聽見“藥”字,面色微苦,淡聲說道:“就擱在桌上吧。”
庾麗華卻沒動,笑着說道:“今兒這湯藥并不苦口,太醫特意在方子裏加了蜜梗草和甘草兩樣口味清甜的藥草,并不影響藥性。太後吃了就知道了。”
宮嬷嬷也道:“姑娘一片孝心,為了讓太後少受些苦楚,想必沒少在太醫那裏磨牙。太醫院裏那些都是什麽人太後還不清楚嗎?讓他們多說一個字,多寫一句話都千不肯萬不肯的。上回不過是讓他們把藥弄得別太苦澀難咽,那溫太醫就跟奴婢急了,開始背起醫經來。奴婢聽說他們開得那方子在醫書上都能翻着一模一樣的,只讓他們稍微用味道輕些,藥性類似的替換一下,就跟要抹了他們的脖子似的。”
哄了半天,太後這才将藥喝了,又拈了一片雪花洋糖含在口內,用以壓制嘴裏的苦味。
庾太後嘆了口氣,道:“還是麗華這孩子有心,”
庾麗華笑着接過藥碗,遞給宮女端了下去,佯裝天真的說道:“方才聽太後和嬷嬷說起謝家姐姐的事情,恰好我也想起一樁事來。”
“哦,什麽事?”
見太後似乎對此有興趣,庾麗華裝模作樣的尋思了片刻,說道:“謝家和周家前些時日走動頻繁,聽說謝太太有意将女兒許給周大人,周太太似乎也允了。但是周大人的大伯故去,需守一年的孝期,這才将定親的事耽擱了。想來周大人和謝家姐姐私下應該也曾見過,彼此相識并不奇怪。”
太後道:“果有此事?”
庾麗華道:“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旁人提過一嘴。”
見太後深鎖眉頭,庾麗華還嫌不夠,又趁機提起謝采薇和庾鶴陵私會偷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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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本身并不光彩,謝采薇又是有些身份的人家的姑娘,自然不可外傳。太後所知僅是庾鶴陵強搶民女,弄出人命,并不清楚恰恰因為庾鶴陵和謝采薇的事鬧了出來,才将庾鶴齡霸占民女的事翻了起來,這才被下了大獄治罪。
“你說陵哥兒是和謝姑娘的堂妹弄出了醜事,女方還有了身孕?這麽大的事如何沒人告訴哀家?”
庾麗華憂心忡忡的道:“這事本是我聽爹爹身邊的幕僚閑談才知道的。爹爹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讓您知道,怕您聽了生氣。都是麗華無端多嘴了。”
說着就跪下請罪。
“你做得對!這樣大的事怎能瞞着我?你爹他們也是老糊塗了。”
太後愈發動了氣性,這個謝斓她從前還以為是個好的。雖說她曾和琅琊王有些關聯,但畢竟是幾年前的事了,她那時候又年少,作不得主。可她如今再次入宮,還在宮中私見外男,那個人還曾是和她議過親的男子,這如何妥當?更兼她那個寡鮮廉恥的堂妹……太後在心中不恥,又不禁疑惑,莫非謝家門風清正的事竟是作僞不成?
看來這女孩長得模樣太出挑,難免就輕浮些,身上容易沾惹是非。
一旁的宮嬷嬷從頭看到尾,心中對庾麗華生出了一絲不喜。這女孩子心機深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術不正。她千方百計的讨了太後喜歡,又毫不猶豫的拿太後當槍使。太後是個實心眼的,萬一因為這件事和皇帝較起勁來,豈不是吃了大虧?
宮嬷嬷開口道:“太後先別忙着動怒。若太後對官家不放心,提醒一句也就是了。陛下選後是朝廷大事,滿朝文武的眼睛可都盯着呢。不說哪家的閨秀品行有失,就是對身邊的人管教不嚴他們都心裏有數。與其咱們聽着人雲亦雲的,不如相信衆位大人的眼光。他們都是做大事的人,遠非後宮這些沒事閑的愛嚼舌根子的小貨們可比。”
“不怕太後着惱,陛下是明君,斷不會因為一些婦人的小伎倆就迷了心智。況且謝大人和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謝大人國之棟梁不必說了,他的夫人出身陽南宋氏,門風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提起世宦之家頭一個就是宋家。太後總說看女孩的教養先看其母便知,想見着她教出來的女孩不會差了。”
“那謝斓因為當年被太皇太後另眼相待的事樹敵無數,至今還有人看她不順眼,焉知不是牆倒衆人推,這裏面沒有旁人趁機編派不實之言?要知道,一件事只因為說法不同,就容易讓人産生誤解。方才姑娘不是也說了,有些事她也不過只是聽說而已。太後若要拿些個捕風捉影的事認了真,若其中內容有不盡不實之處,豈不是太後自己打了自己的臉?依奴婢看,這些事還是先行查證過再說吧。”
宮嬷嬷一番長篇說下來,太後果然猶豫了。庾麗華偷眼看了宮嬷嬷一眼,見她神态自若,根本沒朝她瞧上一眼,不禁在心中暗啐。這個老貨時不時的就跟她作一作對,偏她明面上又常幫着她說話,弄得太後都以為宮嬷嬷高看她一眼。
老狐貍!
庾麗華忙道:“宮嬷嬷說得很是,我才多大點年紀,哪裏比得上嬷嬷見多識廣。若因為我胡言亂語,惹得太後和陛下生了嫌隙,豈不是大多特錯了?”
太後嘆了口氣,道:“地上涼,快起來吧。你這樣懂事,哀家很是欣慰。只可惜男子都愛貌得多,你這般品行,也不知道将來能讓誰家得了去。”
庾麗華面上含羞,心中卻湧起淡淡的不悅。但凡庾太後肯認真為她打算,就該用盡一切手段為她入主後宮鋪路。像謝斓那種禍水,就該一早除去,留下就是妨礙她上進的絆腳石。對付謝斓,不用些非常手段,根本就不起作用!
卻說經過庾麗華這番苦心謀算,太後再看謝斓時,左看右看都不順眼,對她的态度明顯冷淡了下來。又在庾麗華的調唆下決定提前打發衆女出宮。
消息一經傳出,有人歡喜,有人不舍,謝斓自然是少數歡喜一撥裏的。
皇帝不舍她離自己太遠,若出了宮,就很難每日相見了。
“不如你留下來,朕先封你個女官做做。”
皇帝的表情看起來很認真。
謝斓忙說:“我們在宮外也可以見面,何必急于一時?”
皇帝盯了她半晌,低頭咬住她的唇,狠狠吮了吮,氣哼哼的道:“這下好了,你可離朕遠了,該是稱心了吧?”
謝斓見他一副賭氣的模樣,顧不得下唇麻痛,趕緊急着滅火:“你莫惱,今後有得是機會相見。”
皇帝顯然越來越難哄了,這位祖宗人人都不敢得罪,也就謝斓沒事還要摸摸虎須,生怕他發怒,跳起來吃人。
謝斓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從前怎麽就沒看出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臣女此次出宮,還是想親口和母親談一談,畢竟事關臣女的終身……”謝斓頗為無奈,她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先出了宮再想他法吧。
皇帝忍不住微微翹起唇角,低聲在她耳邊說道:“讓朕放你出宮也行,不過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先答應了朕再說。”
見皇帝賣起了關子,謝斓就知道準沒什麽好事。但她若不答應,指不定他又要想出什麽發子來折騰她。
“陛下所言,皆為金科玉律,臣女豈敢不從?”
皇帝道:“不是什麽難事,你只要換上一身衣裳便是了。”
說着,急不可耐的召喚徐內侍:“去把朕放在床頭的那個雪青暗花緞地流水紋的包袱取來,快去,快去!”
徐內侍丢下一個“是”字,抓着袍子角,飛也似的奔了出去。偏他還生得身材微胖,一跑起來便呼哧氣喘的,離得老遠都能聽見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吐氣聲。
謝斓看皇帝神色,便知上當,指不定呆會拿來的衣服是什麽下三濫小戲子才穿的衣裳,便扭身不肯理他。想他在集市上給她選的胡姬舞娘的短衣,鎖骨腰腹處肌膚全露,不由羞紅了面頰,眼淚也悄悄湧了上來。
皇帝似是自知理虧,便款語溫言的輕聲勸道:“不是什麽不好的衣裳,你見了就知道了。轉過來讓朕瞧瞧,怎麽哭了?”
皇帝強行将謝斓的身子扳了過來,見她長睫上挂着幾滴晶瑩水珠,尤墜未墜,便有些慌亂。于是将她攬入懷中,愛憐的安撫道:“朕不是要欺負你,莫怕。”又低下頭,溫柔的吻去她的淚珠。
徐內侍悄無聲息的将包袱放下,退了出去,親自站在殿門處守着。将他那些徒子徒孫們全都趕到遠處守着,不準放一個人進來。
主子正和佳人正溫存的當口,可千萬不能被外人攪了興致。
皇帝親手解開包袱,雪青色的暗花緞子上露出金燦燦的明黃緞料。展開一看,竟一件明黃缂絲百鳥朝鳳圓領女袍,領口袖口用琉璃,珍珠,珊瑚,瑪瑙,水晶等米粒大小的珠子繡着精致的鳳尾紋,流光溢彩,珠寶晶瑩。
謝斓怔在了那裏,看了看袍子,又擡眸掃向皇帝。皇帝眸中柔光隐隐,他将袍子塞到謝斓懷中,輕聲說道:“方才說好了的,過去換上吧。”
謝斓猶豫了一下,終是轉到屏風後将袍子換上。半晌,她又轉了出來。
皇帝的目光變得灼熱起來,盯着她上下打量個不停。謝斓臉上一紅,不安的扯了扯袖子,說道:“陛下看也看過了,該放臣女回去了。”
皇帝走到她近前,伸手幫她緊了緊腰帶,略有些遺憾的說道:“明明上次量時腰身正好,怎的看着衣裳卻肥了一寸?唔,胸前倒是大小剛好……”
謝斓幾乎羞得擡不起頭來,她一點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幫她量的尺寸!她輕輕退後一步,待要往屏風背後藏去,卻被皇帝一把拉住手,問道:“這衣裳可還喜歡?”
“臣女穿不得這個顏色,陛下還是快些讓我換下來吧。”
沒人的時候悄悄過個眼瘾就夠了。
這是只有帝後才能穿的明黃。
她逾越了。
皇帝卻不肯放開她的手,又端詳了半天,說道:“阿斓天然生就玉骨冰肌,穿什麽顏色都好看。”
謝斓低頭不去看他的眼睛,似乎那兩道灼熱的目光會将她烤化。
“出宮後記得想着朕。”皇帝輕輕見她摟入懷中,嘆息聲微如春日纏綿細雨:“朕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你。”
謝斓心頭一震,她緩緩放松緊繃着的身體,任由自己靠在他的懷中,将所有重量全部交付在他身上,緩緩阖上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