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北極星之戰(一)
熱身結束,單言和簡冰抽了下簽。
單大冠軍手氣極旺,抖開就是個大大的“1”。
簡冰便把沒拆開的紙條捏捏扁,扔進場邊的垃圾桶:“冠軍不愧是冠軍,什麽都喜歡搶先——請咯。”
單言沒說話,只拿眼睛去看站在她邊上的陳辭。
他單言不過一個世青賽冠軍,這位可是世青賽、世錦賽雙料冠軍。
陳辭低頭整理着袖扣,像是什麽也沒聽到。
單言撇撇嘴,示意李茉莉跟着自己一起上冰。
他和李茉莉選的,正是他上個賽季的單人滑曲目《牧神》。
果然如陳辭所言,這個年輕的18歲大男孩,連學一下李茉莉他們上賽季的曲子都覺得“浪費。”
《牧神》剪輯自音樂大師彪德西《牧神的午後》,描述的本來就是生性不羁的牧神似夢非夢間的浪漫邂逅,編曲老師又特別突出了缥缈暧昧的感覺。
單言長得就不是那種非常正派的“好看”,滑這個曲子,确确實實合适極了。
去年的單言一身白衣站上紐約站冰場時,贏得了一堆異國迷妹的追捧。
他今天穿的仍舊是那身滑冰服,身邊的李茉莉卻是一身充滿西班牙鬥牛舞感覺的火熱紅裙,怎麽看怎麽多餘。
長笛聲響起的時候,連楊帆這種音癡都感覺到了格格不入。
冰場上,倚坐在冰面上的單言慢慢擡起頭了,仿佛牧神剛從睡夢中醒來。
不遠處的李茉莉怯生生地扭過頭,四目對接,她受驚的小鹿一般跳起來,飛速滑遠。
簡冰皺眉,這曲子的原版她聽是聽過的,但李茉莉的表現,她還真有點吃不準這扮演的是受驚的林澤仙女,還是在火山燃燒時趕來的仙後維納斯。
音樂似乎只在為單言一個人服務,李茉莉膽子小,曲子也不熟悉,生疏地游離在将錯未錯的邊緣。
小姑娘的滑行雖然流暢,跳躍就明顯有點跟不上單言的節奏了。
——單人滑的跳躍要求本來就比雙人滑高,更何況她對上的還是國內一線水準的男單選手。
《牧神》又是單言的奪冠用曲,編排的時候難度就不同于一般的世青賽節目,開場不久就有一個難度不小的單人3lo-3A 連跳。
這組三周連跳在男單裏也算出挑的,女單壓根就沒人能做,更不要說李茉莉這種還沒升成年組的雙人滑女伴了。
單言傲慢地沒更改難度,李茉莉只好按事先商量好的,跟着他跳自己能力範圍內的2lo-2A。
兩人的周數都完全不同,起跳和落冰動作就更不可能同步了。
觀衆席上靜悄悄的,冰場上也只有樂曲聲應和着冰刀磨砺的聲音。
到了做單跳的時候,單言的3T還明顯存有餘量,李茉莉不知是緊張還是技術不到位,落冰時明顯踉跄了一下。
比賽既然在北極星舉行,單言又強調了北極星老板注重“眼球經濟”,裁判席上的人員都是齊備的,就連評判跳躍質量的技術專家,也按比賽标準請了三位。
李茉莉上個賽季臨場發揮其實都還算穩,3T也是她和周楠自由滑使用了一個賽季的單跳。沒想到臨時一換搭檔,一學新曲,連最拿手的單跳都炸。
幾個裁判和專家都看得暗暗搖頭——男強女弱,差距太大,默契度也幾乎沒有,實在是想給個友情分都不好給。
畢竟,雙人滑就算單跳,也是要看同伴完成度的。
你單言就是跳出4A ,李茉莉要是只能跳1A ,還真就只能拿1A的基礎分。
而且,雙人滑項目中的必要配置螺旋線、撚轉、抛跳全部沒有,雙人旋轉和聯合旋轉完成的再好,也補不回這些地方失掉的分。
其中一位較為年輕的外聘裁判更是暗暗後悔:這麽不專業的比賽,自己真的不應該來的。
你們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呢!
一曲滑畢,現場粉絲的掌聲都磕磕碰碰的,帶着點心虛。
接下來,就要看陳辭和簡冰這一對的表現了。
陳辭當年的成績雖然好,畢竟受傷休息了這麽久,剛才熱身時,也只慢悠悠地跳了兩個簡單的三周跳。
簡冰更是一上場就平摔,後面的2A跳的雖然不錯……畢竟,也只是個2A。
至于配合嘛——陳辭上冰時,簡冰都已經下去了,哪兒來的默契度可看?
但《堂吉诃德》的序曲響起時,看着冰面上一黑一藍的兩個身影,裁判們還是有點兒恍惚了。
能坐上裁判席的,看過的花滑影像資料當然不會少。
而陳辭和舒雪這首拿過世青賽冠軍的《堂吉诃德》,名氣較單言的《牧神》有過而無不及,說沒看過都沒人信。
簡冰的表現風格明顯在模仿舒雪,一舉一動都帶着故人的韻味。
陳辭身上的衣服雖然不如當時的比賽服那麽充滿中世紀風味,配上簡冰的淺色裙子,倒也不算突兀。
大提琴聲悠揚而綿長,兩人腳下的冰痕也拉出了漂亮的長弧線。兩個一黑一白的身影,如影随形一般,沿着橢圓的冰場繞圈滑行。
甲胄是我服飾,
戰鬥乃我休憩,
堅石為我床鋪,
不寐系我睡眠。
不屈的騎士四處尋找着敵人,風車、羊群、僧侶,目之所及,全是需要戰鬥的對象。
冰面上的旋轉也進入了高潮,簡冰在聽到陳辭的指令後,猶豫了好幾秒才開始更換旋轉姿勢。
當年的抛跳,就是安排在類似的旋轉結束之後。
滑行是分先後的,抛跳前,舒雪還是意氣奮發的冰上公主。
落冰之後,卻只留下7年的沉寂。
簡冰想得入神,不知不覺滑過了節拍,沒能進入計劃好的螺旋線弧線。
陳辭愣了下,放棄做後外規尺動作,身形一側,繼續往前滑行。
簡冰回神,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繼續跟上。
“螺旋線一會兒看情況補,這個轉彎過去,先把托舉完成,沒問題吧?”陳辭的聲音不大,正好能讓她聽到。
簡冰“嗯”了一聲,陳辭便開始數倒計時。
“10、9、8、7……準備——”
落魄的騎士不失風度地彎腰鞠躬,簡冰回禮,滑行上前,小跳的同時被陳辭托着翻身上了他肩膀。
和練習的時候完全不同,被高高舉起,并且在冰上滑行時,連吹到臉上的氣流都冷得凜冽。
簡冰甚至感覺得到,托在她腋下的胳膊微弱的顫意。
怪不得他們說,花滑是美麗與危險并重的項目。
稍有差池,就會血濺冰場。
“準備落冰。”陳辭提醒了一句,簡冰便跟着轉變腿部動作。
“3、2、1!”
落冰的瞬間,一顆心也落回到了胸膛裏。
觀衆席有零星的一點兒掌聲響起,稀稀落落,像夏日午後時晴時雨的天氣。
陳辭的手沒松開,不松不緊地拉着她,轉彎、蹬冰。
“下面,是做單跳?”簡冰猶豫着問。
畢竟,因為她自己的失誤,還差了一個螺旋線。
陳辭卻篤定地“嗯”了一聲,“跳完之後,剩下的那組托舉咱們不做了,換成螺旋線,進入的弧線差不多。”
簡冰不由自主地,暗暗松了口氣。
坦白說,托舉這種把一切托付給他人的動作,于她還真是有點吃力的。
陳辭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這一點,直接把第二個托舉給換掉了。
音樂到了哪裏,簡冰已經不知道了。
她只留心着陳辭的動作,見他浮足擡起,立刻跟上。
起跳,旋轉三周,落冰。
落冰的瞬間,楊帆就開始鼓掌,帶得身側幾個北極星冰迷也不好意思地跟着鼓掌。
冰場上的兩個人,卻并不曾放松。
陳辭滑到了簡冰身側,兩人并肩向前滑行:“準備了,這個螺旋線做好,咱們基礎分就比他們高了。”
簡冰沒吭聲,只牢牢用餘光鎖定了陳辭的動作,耳朵也尖尖豎起。
他說的是“做好”,而不是做了就行。
周數不足的螺旋線,是拿不到分的。
而練習的時候,她犯的錯誤并不僅僅是動作不規範不達标,摔都摔了不止一次。
“準備進入,3、2、1!”
簡冰将身體向冰面傾斜,陳辭也同步下蹲。
繃直的身軀擦着冰面如風車般旋轉而過,陳辭的聲音卻也同步傳來。
“再低一點,堅持住。”
一周、兩周、三周……
被握住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後腦生風,天地都在旋轉,只有陳辭的臉始終在自己的正上方,嘴角還帶着熟悉的微笑。
那是屬于堂吉诃德的笑,屬于騎士終于見到愛人的微笑,但笑着笑着,就又變成了記憶裏那個鄰家哥哥的模樣。
他說,小雪,你看你妹妹,她把奶油弄到你床單上了。
他說,小雪,今天雪那麽大,咱們兩個人去吧,讓冰冰留在家裏吧……
“好了,準備滑出。”
簡冰倏然回神,頭頂上的人,笑容幾乎可以媲美更高處的燈光。
她将注意力轉回到刮擦着冰面的冰鞋、 被陳辭握住的手腕,身體重心開始轉移……
“啪!”
計劃中的流暢滑出并沒有發生,簡冰整個人後仰倒向冰面,連帶着已經半起身的陳辭,也踉跄着被帶倒。
作者有話要說: 3lo-3A:3周魯茲跳接3周半阿克謝爾連跳。
4A:阿克謝爾四周半跳,至今還沒有選手成功在比賽中完成。
1A:阿克謝爾一周半跳。
甲胄是我服飾……:引自塞萬提斯《堂吉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