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男少女的約會(四)
簡冰叫苦不疊,慢慢吞吞地站起來,努力把臉往一邊撇。
“好好站呀,”老師苦口婆心道,“年輕人,站就要站如松柏——來,給大家念一念。”
簡冰在心裏嘆了口氣,擡頭去看黑板上的現代詩: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
既然選取了遠方,
便只顧風雨兼程……”
她嘴裏念着詩,餘光卻分明留意到那個幾乎已經要消失在窗外的人影,一點一點,又挪回了窗子中央。
灼人的目光落在身上,針尖一樣紮人。
老師,你害死我了呀!
簡冰在心裏哀嚎,聲音也愈來愈低。
講臺上的老師可不知她心裏這小道道,耳聽得聲音變輕,立刻提醒:“簡冰同學,聲音要飽滿,要把情緒調動起來。”
調動情緒……
簡冰只能愈加悲怆地接下去念:“我不去想身後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
寒風冷雨倒是不至于,但是那目光毒辣異常,倒是沒有錯的。
單言看樣子真是來找她的,在門口看了會兒,衣服往地上一扔,幹脆不走了。
簡冰念完詩,坐回原位。
龍思思小聲提醒:“那帥哥還在呢。”
“是麽?”簡冰故作鎮定道,“沒準是看上咱們班哪個姑娘了。”
“他一直盯着你呀,”龍思思可沒那麽樂觀,“你瞧瞧他那眼神,都快噴出火來了。”
簡冰只做不見,低頭悄悄翻手機。
她的朋友不多,通話記錄裏最多的就是楊帆的奪命連環call。
再翻開黑名單,裏面的內容可就精彩多了。
單陳辭一個人的未接來電,就有十幾個,短信更是密密麻麻一大頁。
“你怎麽一直不接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你明天在學校吧,我明天來你們學校……”
簡冰把最後一條短信看了好幾遍,将人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手指輕快地打字:“行,你來,我在5號教學樓2樓東側的大教室。”
打完,又默念了兩遍,再瞥了眼教室外虎視眈眈的單言,摁下發送按鈕。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北極星的小魔王來了,當然只能祭出更加老牌的凜風臺柱了。
信息發出去沒多久,陳辭的電話就來了。
簡冰趕緊掐斷,幾秒鐘不到,陳辭發了短信過來:“你肯回我消息,是因為單言堵你?”
簡冰愣住——這哥們神算啊!
接着,又一條消息進來了:
“過完河拆完橋,沒想到前面還有河。”
這話就比前面篤定多了,連“?”都省略了,直接就是陳述句。
簡冰無奈,回了句:“幫幫忙哎。”
等了好半天,手機才再一次震動:“我沒辦法幫一個總是挂我電話的人。”
擦!
簡冰握緊了拳頭,半晌,又不得不松開,“我在上課,這回真不是故意挂你電話。”
那邊還是沉默,下課鈴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簡冰扭頭,正對上教室外單言似笑非笑的猙獰表情。
“我跟您道歉,以後您的電話,三聲之內必接!”簡冰識時務,這種時候,不認輸也只能吃虧啊。
單言這種奇葩,滿身豆漿的,誰知道他想幹嘛啊!
消息發出去,卻如泥牛入海,一點兒聲息也沒有。
簡冰無法,只得回撥電話過去。
電話好半天才被接通,陳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似乎剛剛運動完,“喂?”
同樣的聲音,也同時從單言身側的樓梯口傳來。
簡冰詫異擡頭,單言也不由自主地轉過頭——
一身運動服的陳辭,拿着手機,斜挎着包,正風塵仆仆地踩上教學樓轉角樓梯的最後一級臺階。
神速啊!
簡直來比游戲召喚獸還快!
簡冰目瞪口呆。
單言也愣住了:“陳辭,你來這兒幹嘛?”
陳辭挂了電話,先瞄了瞄簡冰,再回頭來打量他,“你呢?來幹嗎?”
那神情,分明一股護短的架勢。
簡冰鼻頭一酸,握緊了拳頭,手指關節都掐得發白。
明明已經是陌生人了,那些小習慣,卻還是熟悉不已。
如果沒有那場比賽,如果沒有那次失誤……
她抿緊了嘴唇,神色逐漸恢複漠然,吐出口的話語也毫無溫度:“他找茬欺負人呢。”
“簡冰同學,你能不能不睜眼說瞎話?你剛用熱豆漿燙我,我都看見了!看看我這衣服!”單言不客氣地扯了扯自己滿是豆漿的褲子和上衣,控訴,“淋我一身!”
“我是不小心,”簡冰硬着頭皮,“壓根沒看到樓下有人。”
“不小心?你這思想品德怎麽學的啊!”單言提高嗓門,“你應該先道歉,說先生對不起,淋到你不好意思,您這衣服、褲子、手表、手機多少錢,我給您買新的!我……”
“你手表和手機不都好好的,”陳辭不客氣地打斷他,“再說,你沒事不亂往人家學校跑,怎麽也淋不到你吧?”
“我去!還成我的錯了!”單言火氣更大,“這地方沒被你們凜風買下來吧,還不許人走了?!”
他們越吵越大聲,圍觀的學生也越來越多。
甚至,連收拾課本打算走人的現代文學老師,也擠了過來。
“你們幾個同學,在這兒鬧什麽呢?”
簡冰眼珠子一轉,立刻主動彙報道:“王老師,我不小心把豆漿淋到這位同學身上了,我跟他道歉說,同學,對不起,淋到你不好意思,你這衣服、褲子我幫你送幹洗店吧。他不同意,非要我賠償他的名牌衣服、褲子、手機、手表……”
簡冰把單言剛才的惡霸腔調學了個十成十,特意強調了“名牌”兩個字。
王老師推推眼鏡,果然認真地打量起單言的裝扮。
不愧是世錦賽冠軍,這襯衫至少五六千,褲子上萬,手表更是連logo都着鑲着圈碎鑽……
“同學啊,你們畢竟還是學生呢。父母賺錢不容易,做子女的要多體諒,不能因為家裏條件好了,就肆意揮霍……”
還沒能完全從汪國真詩歌意境裏清醒過來的人民教師,殷切地拉住了單言同志的小手。
“我……”
單言七歲開始上體校,老師教練們個個雷厲風行,訓練遇到瓶頸,直接上手的都有。
哪兒經見過這麽溫柔、文藝的男老師。
滿腔髒話,滿腹委屈,統統堵在喉頭。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單言那欲說還休的小表情,徹底讓王老師誤會了。
“老師也不是批評你,”王老師把備課本往腋下一夾,語重心長道,“老師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古人說的好,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咱們新時代的年輕人啊,就要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來,簡冰同學,你再好好跟這位同學道個歉,幫他把衣服洗一洗,曬一曬,這不就化幹戈為玉帛了?”
簡冰正在一邊看熱鬧呢,突然被點名,表情就是一愣。
單言被唠叨頭大,立刻抓住了王老師機會打斷他:“王老師,您說得太對了!”
他大跨步往前兩步,将地上的髒衣服撿起來,往簡冰懷裏一塞:“不用賠了!衣服洗洗就好,都不用送幹洗店,手洗就成!”
給你洗衣服?
當我傻啊!
簡冰立刻就要把衣服往地上扔。
單言眼疾手快地握住她雙手,表情誠摯道:“同學,別生氣了。剛才是我态度不好,你千萬別介意啦。”
說完,還跟她耳朵邊壓低聲音威脅:“配合下啊,你想被這只唐僧糾纏到死?”
唐僧?
簡冰差點沒憋住笑,眼珠子轉了兩圈,到底沒再推開他。
王老師還不知自己因為太唠叨,而被“同仇敵忾”了。
他見兩人終于“一笑泯恩仇”,總算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一直站在邊上的陳辭,視線盯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女人心,海底針。
前一秒還拼死求救,後一秒就雙手緊握,笑靥如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