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次日,四皇子榮滄遞了折子上去,下午就被皇上招進了宮。

“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皇上問。大約是近來憂心的緣故,向來面色潤澤的皇上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憔悴。補品是日常供着的,卻沒顯出多少作用,就連身邊不時恭維的老太監都說不出“聖上面如三十”這樣的話了。

皇上不是不相信榮滄的學識,總歸是跟着太傅讀過書的,就算不出類拔萃,也不會差太多。但他也明白,讓富貴之人感受黎民之心,并不是說的那麽簡單。就好像衣食無憂、家纏萬貫的孩子,很難因為窮人攢財的故事而去理解其心,跟随效仿。人多是看着比自己位高錢多的人心生羨慕,才會向其學習。所以一個皇子能知道怎樣帶動百姓對戰事的鬥志,可比讓他們學先祖的政治之道要難得多。

榮滄跪在地上道:“父皇英明,此法的确不是兒臣所想。”

“那是誰給你出的主意?”皇上面上露了幾分笑意,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意外,也很滿意。

“父皇可還記得祁襄?”榮滄問。

皇上略一想,就記起了,“你是說祁家庶子?”

“正是。”榮滄并沒有出賣祁襄的意思,但祁襄既已經回京,父皇要查那也是頃刻便可知的事,“皇父隆恩,大赦天下之後,賢珵得知他身體不好,不适合繼續留在西陲,顧念着多年同窗情份,硬是将他接了回來。”

皇上倒沒表現出意外,“這恐怕也是太傅的意思吧?朕還記得當年,太傅曾頻頻誇贊祁襄的學問。”

“是。也不知是從哪兒傳起的,京中已經開始議論起可能要來的戰事,祁襄也不免聽聞。昨日,賢珵去給祁襄送給補身的藥材。祁襄就問起他是否真要起戰事,也提到起戰事恐要征兵。賢珵就順着他的話問了句‘如何才能讓百姓自願參軍’,祁襄可能也是當閑聊,就說了這個法子。賢珵覺得也是個辦法,路經我府上,就順便來與我讨論。”

榮滄一臉謹慎恭敬,“兒臣也覺得此法可行,但祁襄身份敏感,不便在朝堂上提起,故而兒臣也未在折子上提起,想着父皇問起私下提一提倒是無妨。兒臣又琢磨着此法雖好,但不給百姓們一些實惠,就算男子願意參軍,家中怕也不會同意,畢竟農忙耕種都需要男子出力。可若能适當減稅,就可減輕勞作負擔,這樣百姓家中應該也會同意了。”

提不提祁襄,如何提,何時提,榮滄已經跟賢珵商量過了。

出主意的功勞榮滄是可以自己攬下,但皇上未必好糊弄,若問起,還是實話實說為好。至于可能惹皇上不悅的減稅之事,榮滄決定全攬自己身上,一來能在皇上面前為祁襄刷好感,二來皇上就算真不高興,最多說他幾句,不會連累祁襄。

——心藏大智,往往才是真智慧。

為了盡快達到效果,國庫撥了銀兩,快馬加鞭傳旨下去,讓各個地方官府搭設戲臺,輪流唱與戰事相關的戲,盡最大可能帶動百姓心氣,任何擾亂唱戲、聽戲的行為,均按國法處置。

因為不得宣揚是皇帝旨意,所以百姓們只以為是官府所為,娛樂百姓的,百姓們都挺高興,積極地拖家帶口去聽戲,早出晚歸,也很有經驗地自帶幹糧,是最省錢的聽戲方式了。

祁襄這邊,郤十舟已經找人看好了塊地,就在京郊的青雲山上,山坡不高,偏僻安靜,人跡罕至,不少京中富戶都把祖墳設在那裏。

石碑已立,郤十舟也提前挖好墓穴。祁襄到後,将骨灰分別放于冢中,親手填土,以示哀思。

潘管家在碑前分別燒了兩份紙,跟裏念叨着,望方姨娘和梁福再天有靈,保佑公子百歲長安,身體康健。

郤十舟蹲在梁福的墓碑前,接過潘管家手裏的紙錢幫着燒。

祁襄邊給母親埋土邊道:“娘,我一切都好,如今已經回京了。師父和太傅都很照顧我,您別為我操心。讓您跟着我颠沛許多,如今終于能入土為安了,我為您設了牌位,以後會常去祭奠。”

填好了母親這邊,祁襄轉身去填梁福的,“你自小跟着我,我沒讓你過過好日子,又讓你因我而死,是我對不住你。如今,那些幾個人都死了,但我依舊無法滿意,總覺得不夠,卻又不知還能做什麽。我也為你供了牌位,待我身體好些,必為你求一個長生牌,或許能彌補一點我心中的愧疚吧。”

郤十舟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一起填土,“不要太難過,你的愧疚未必是梁福願見的。”

“正是因為他太純善,從不與人為惡,我才越感愧疚。”祁襄啞聲道。這樣的少年,若不是跟了他,應該會有另一番天地吧。

“他護你,是他所願。你若沉浸在自責中,倒辜負了他的好意了。”郤十舟勸道。

祁襄抓着地上的土——有些東西,怕是他這輩子都放不下的。

各地的戲唱了好幾天,反響越來越淡,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出,聽多了就不像剛聽時那樣有興致了。尋常百姓又不是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沒什麽事做,請個戲班子來能聽好幾天。他們都還有活要幹,不可能整天守着一個只會唱那麽幾出戲的戲臺子。

折子如雪花般送到了京中,前兩天的喜人情況讓皇上原本很有信心,但後來情況越發不如人意,皇上的眉心又皺了起來。

四皇子再次被召進宮,皇上說:“現在在唱的《将軍出戰》、《文兵坡一戰》聽多了百姓也提不起興趣,你說該怎麽辦?”

榮滄想了想,說:“要不讓他們唱《女将從軍》、《肆河渡舟》?”

這回不是榮滄不想出主意,而是他也不知道。戲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出,百姓們就算平日裏不常聽,年節時也多會熱鬧一下,聽上一出,的确不算多新鮮,甚至聽多了更多在意的就是唱腔,而非故事本身了。

皇上面露失望。就前兩天的情況來說,這個方法明顯是有用的,就是戲不對。可要如何解決也是個難題。

思索了片刻,皇上道:“朕聽說,祁襄以前跟君瑜有些過節?現在如何了?”

榮滄不明白正說着戲,怎麽又轉到祁襄和白君瑜身上了,但還是認真回道:“那不過是當初年少不懂事,哪能記仇啊?現在聽說是以禮相待,并無口角的。”

“你覺得祁襄不是個記仇的?”

話說到這兒,榮滄略一想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祁家是父皇下令處置的,現在父皇是有意用祁襄,所以想看看祁襄是不是個能為他所用的。

這種為祁襄說話的好機會,榮滄自然要把握住,于是腦子轉得飛快地回道:“祁襄性子向來沉靜,時常自省,不是偏執自篤的人。以前太傅也很稱贊他這點,說學問還是其次,品性貴重更為難得。我沒親眼得見祁襄與君瑜現在相處得如何,是之前去拜訪太傅讨教學問,聽太傅提起兩人相處融洽,君瑜還給祁襄送過兩次東西,可見已經放下前嫌了。”

皇上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這幾年他也長大了,各中道理肯定比以前更能明白。”

“正是。”

皇上将惱人的折子往旁邊一放,說:“那你去祁襄那走一趟,問問他這個情況要怎麽辦吧。畢竟唱戲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讓他想個章程也不為過。”

“是。可是父皇,若祁襄沒有主意,還請您勿要怪罪,畢竟他那話只是跟賢珵閑聊說的,不知道被我拿來獻策了。”做戲要做全,該把祁襄摘幹淨的地方他也不會忘。

皇上笑道:“這是自然,放心去吧。”

“謝父皇!”

下午,榮滄叫着白君瑜一起去了祁襄的四合院。

原本榮滄是想讓賢珵陪他來的,他們這幾個人中,還是賢珵跟祁襄關系最近。但賢珵陪太傅聽戲去了,榮滄也不好打擾老人家的興致,所以才叫了白君瑜來。

祁襄剛從外面回來,臉上還圍着頸巾。

免了禮,榮滄問:“你這是去哪兒了?”

祁襄将頸巾拉下來,但還沒摘,落座後回道:“爾勉為我訂了幾身衣裳,今天去試了。”

有幾處不合适的還要改,等改好會一并送過來,不需要他再跑一趟。

榮滄慚愧道:“是我疏忽了,我那兒有些不錯的料子,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祁襄推辭道:“不必了,殿下的東西都是有規制的,我不便用。”

榮滄一想也的确應該顧忌,但心意不能省,“放心,定給你送你能用得上的。”

祁襄想着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也不多計較,問:“不知殿下前來,所為何事?”

白君瑜坐在祁襄對面,不時掃過他的頸巾,并不說話。

榮滄也不虛客套了,把如今的情況告知了祁襄。

祁襄毫無意外,“的确,再好的戲聽多了那就那樣。不如寫新戲吧。”

“新戲?”這個主意榮滄是一點也沒想到。

祁襄點頭,“新戲可以以現下局勢去創,內容不要太複雜,重要的是帶起百姓的心性。朝中文人衆多,總有人能寫出合适的故事,到時改編成戲本,再由宮中樂司拟曲帶唱,用不了幾天就能成戲。再派下去教學,唱戲的都有些悟性,學起來也不會太慢。屆時百姓們沖着新鮮也能多聽幾回,也更願意去理解其中內容,自然心性也就起來了。”

榮滄心下激動,起身道:“就這麽辦!”

祁襄笑說:“看殿下這樣,想必不需要我留飯了。您回去醞釀了折子遞上去,閑下來也可想想新戲故事,為皇上分憂。”

榮滄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去提筆了,但又覺得來了聽完就走很不地道,于是拍了拍白君瑜的肩膀,說:“兮擇啊,你留下來代我好好陪陪聞景,回頭我請你們吃飯!”

被留下的白君瑜也不惱,等只剩他和祁襄了,才伸手扯掉祁襄的頸巾,道:“戴這個做什麽?這樣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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