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時序入夏,天氣漸漸燥熱了起來。

客棧将開張,府裏也傳了個好消息。

程謹有了身孕,這日夜期盼的,終算是給盼着了。

大夥兒都說那童子衣有靈,劉蘭芝聽在耳裏,覺得好笑,但也不點破,她才不會傻得把進口袋的銀子讓別人有機會拿回去。

劉蘭芝不放心的又把張青揚的行囊給檢查了一次,過幾日他便要進京把張父給接回來,雖說劉蘭芝一直很擔心在京裏的張父,但也實在多虧了張父的事,令姚氏操了心,這陣子倒安分了。一切都很順利,除了大牛還是不願娶笑笑,劉蘭芝不知道大牛到底跟張青揚說了些什麽,總之最後這件事就是不了了之。

忙了許久,客棧明日便開張,原打算再去客棧瞧瞧,但這幾日實在累極,用了午膳後,劉蘭芝就歪在榻上睡着了。

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有只手撫上了她的背,她迷糊的眨了下眼,感覺自己的眉落上一吻,她微揚起嘴角。「怎麽回來了?」

「想你今日肯定要出府,便回來接你一同去客棧,」張青揚揉了揉她的臉。

「累着了?」

她握住他的手一笑。「有一些,你該是聽說了,大嫂有孕了,我們也該送份禮過去。」

「你拿主意便好。」張青揚對這件事一點都不放在心上,雖說頂了個張家人的姓,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這個家裏的一分子,所以多個人少個人,他都不上心。

劉蘭芝懶懶的看着他,手輕觸着他的臉。「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

總是早出晚歸,至少有個好結果,等他進京去将老爺子給接回來,這才真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雖說對姚氏沒什麽好感,但老爺對張青揚卻是好得沒話說,單就這一點,就值得她将老爺的安危放在心上。

「爹回來,大嫂子又有孕,正好湊了個雙喜。」

「是喜,但爹今已無朝廷敕命在身,已是一介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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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蘭芝微驚,連忙坐起了身子。

「他進京參了太傅一本,人被押進大牢,花了不少心思将人救回,但爹也看破了,于是告老返鄉。」

「一介布衣也好,」她喃喃道:「這世道不好,連說錯句話都可能落得滿門抄斬。像咱們好,客人上門給銀子,咱們給東西。」

張青揚一笑,人确實是平安便好,只是以姚氏那個性子,知道太守夫人的位置沒了,張亦香那個刁蠻小姐的親事可能也會因此生變,只怕會鬧翻了天,書香門第說到底,争奪比一般人家還要精彩。

「爹在京裏的事,兩位嫡兄置身事外,不思救爹,東院這幾天還挺熱鬧,似乎是二哥又吵着要收個人進府,二嫂不願,正鬧得僵了,」劉蘭芝冷冷一哼,這個二哥還真是頂着斯文兩字的敗類。「老爺子回來,這個家可不知又要怎麽鬧了。」

「你若喜歡就去看看,不喜歡就讓人好好守着門,別讓東院的人吵到你跟前。」

「我知道分寸。」劉蘭芝露出一朵甜美的笑容。

他知道張青揚是因為孝順太守爹,才勉為其難的留在府裏,對于東院嫡房的事,她是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剛開始幾日,客棧的生意還好,但一讓人知道這裏的東西便宜又好吃,住店也便宜,客人就一日多過一日。

笑笑雖然什麽都不懂,待在廚房裏包餃子,卻也包得有模有樣。

大牛守在一旁,不忘端了椅子來給她。

只要笑笑喜歡,又有惠子在一旁看着,不會傷着,任何人都由着她。

看着五少奶奶滿頭大汗,微微喘着氣,惠子難掩擔憂的道:「五少奶奶可要歇會兒?」

雖說賈靖安跟劉蘭芝不對盤,但客棧對外的主子還是賈靖安,開張之後,劉蘭芝沒出面,頂多是在廚房忙的時候,帶着笑笑一起來幫個手,招呼客人之類的事,落不到她頭上。

「這天還真熱。」劉蘭芝将好幾十個包好的包子放進蒸籠裏,這才得空休息,坐到笑笑身邊。

「天是熱,但五少奶奶的身子……」

注意到惠子的目光,劉蘭芝的心微突。「你看出來了?」

惠子一聽,原說不準的事,這下也知是十成十了。「五少奶奶真是有了?」

這幾日她常看五少奶奶幹嘔,她就在懷疑,但五少奶奶又狀似無事,她還以為是自己多想了。

劉蘭芝立刻要她噤聲,「夫君才進京,這客棧才開,事正多,別多嘴。」

惠子壓低聲音說道:「這怎麽成呢?」

「怎麽不成?我沒這麽嬌貴。」劉蘭芝一笑。「你別聲張,等夫君回來,我自然會告訴他。我答應你,小心便是。」

惠子苦了一張臉。

劉蘭芝一發覺自己懷孕時,也着實吓了一跳。有孕這件事可是萬萬都沒有入過她的思緒,原主劉蘭芝嫁人兩年也沒聽到有消息,她還曾想過會不會劉蘭芝本來就生不出孩子,卻沒料到這孩子就來了。

但是現在張青揚不在身邊,客棧才又開,對于這個她一手打造的事業,她不想因為有了身子就被拘在府裏不能親自打理,更重要的是,程謹那裏才知有孕,她的心思不自覺的繞到了她和張青揚第一次同房後姚氏要給她補身子的魚湯。

想當初張青揚将府裏的事交到她手中,雖沒明說,但就是要讓姚氏看她的臉色過日子,不能再對她有任何危害,姚氏倒也看在銀子的分上安分了,只是現在她真有了身孕,還有可能比大嫂早生子,她們難保不會動別的念頭,雖然她不怕,但怕是防得來明刀,卻躲不過暗箭,還是瞞一陣子妥當。

「五少奶奶,這是今日的進貨單子。」靈兒拿着賬本走了進來。

劉蘭芝伸出手接過,她原以為收了靈兒這個富貴丫鬟,只能供着她,誰知道這丫頭不但識字,而且對于數字敏銳,進出貨的數量總盯得牢牢的,有她在身邊,倒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反而覺得撿到了個寶。

「若這裏忙完,就上易水樓去瞧瞧。」

「是。」靈兒機靈的應道,退了出去。

劉蘭芝滿意的點點頭,靈兒的事情做得好了,人也多了幾分自信,出錯的次數也跟着少了,相比之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立在一旁的大牛,這大男人怎麽就這麽別扭,還不如個小姑娘。

「五少奶奶。」二少奶奶的丫鬟秀巧不顧攔阻,硬是跑進了廚房。「府裏出了事,二少奶奶請五少奶奶回府。」

劉蘭芝皺起眉頭,搭着惠子的手站了起身。

這個陳婉蓉向來高傲,竟然會要人求到她面前來,看來真是有事。

「你留在這裏陪着笑笑,」劉蘭芝對着上前的大牛說道:「惠子陪我回去一趟便成了,有事我會再差人來。」交代完,她便急急的回去了。

劉蘭芝回到府裏,就聽到東院屋裏吵翻了天。

陳婉蓉哭得呼天搶地,張經武不停在一旁咒罵,姚氏一直怒斥兩人少說幾句。

「這是怎麽回事?」劉蘭芝一進屋,立刻問道。

一看到她,屋內所有人皆靜了下來。

姚氏這些日子見到劉蘭芝都沒什麽好臉色,在劉蘭芝進門前,她雖看張青揚不順眼,但張青揚為人大方,只要她開口要銀子,他往往沒二話,府裏的事也不管,她至少還能端個當家主母的架子。但自從張青揚将府裏的事交給劉蘭芝,她吃穿用度都得看劉蘭芝的臉色,俨然劉蘭芝才成了正主子了。

陳婉蓉的手直指着劉蘭芝。「人來了,你自個兒去問人家要不要給銀子!」

張經武的臉色有些難看。

劉蘭芝緩緩走了進去,就見堂上還跪了個長得有幾分豔色的女人,她在心中嘆了口氣。

「倚紅肚子裏有我的孩子,說什麽也得替她贖身。」

「那是不是你的種都不知道,你替她贖身?!」陳婉蓉又哭喊了起來,「你若真不要臉面的要個娼婦進門,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要死就去死!」張經武煩躁的道:「誰教你生不出一兒半女的。」

「你——」這可踩到了陳婉蓉的痛腳,看着姚氏,她不是個笨的,看出這次姚氏未必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畢竟她也是盼着孫子盼了許久,雖說程謹也有了身子,但孫子可不嫌多的,她只能轉向劉蘭芝。「弟媳婦,你回來得正好,可得要替二嫂說說話。」

看陳婉蓉要巴上來,惠子連忙擋在前頭,就怕她撞上了劉蘭芝。

「怎麽?」陳婉蓉大喊,「弟媳婦這樣子,難不成也是允了這個娼婦進門嗎?」

劉蘭芝覺得頭隐隐作痛,沒想到張經武在外頭玩得讓人都有了身子,誰不知姚氏就巴巴的要孫子,雖然那個人出身不好,但若真是張家的骨血,只怕姚氏也會不顧陳婉蓉意思硬讓人進門。

她不想理會這件事,只是淡淡的說:「這事兒也不是我允了便成,母親在,自然得先要母親點頭。」

「你根本不用管娘有何想法,」陳婉蓉不顧惠子,推開她之後,硬是拉着劉蘭芝的手臂。「只要你不點頭給他銀子,他就沒法子替那娼婦贖身。」

「要你多嘴!」張經武氣極,扯過陳婉蓉,揚手便給她一巴掌。

陳婉蓉被打倒在地,心有不甘,再也不顧顏面的哭喊,「怎麽,事實還怕人知道,這府裏的一切開支,全都要看五弟他們的臉色,你這個做哥哥的,就連要個女人也得跟弟弟拿銀子,沒個出息!」

張經武火大的又踹了陳婉蓉一腳,嘴裏更是罵個不停。

劉蘭芝見姚氏也沒開口制止,看來陳婉蓉的話也惹惱了姚氏,她冷冷的斥了一聲,「夠了!」

張經武不太情願的閉上了嘴。

「若母親作不了主,過幾日爹便回來了,就交由爹來定奪。」

張經武見劉蘭芝轉身要走,立刻擋住了她的路。「若爹回來,倚紅就進不了門了。」

劉蘭芝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瞅着他。「二哥的意思是……」

「給我銀子,」他向來都是這麽跟張青揚伸手讨的。「我娘身上沒這麽多,所以你給我。只要五百兩,我要替倚紅贖身。」

劉蘭芝惱了,這對母子實在是得寸進尺。「還真像二嫂說的,沒個出息。要銀子,自己去掙。」

張經武一氣,揚起手就要打劉蘭芝,惠子連忙護在她面前。

「該死!」他一巴掌直接甩在惠子的臉上。「連個奴才都不把主子放在眼裏?!」

劉蘭芝死瞪着張經武,氣得渾身發抖,腹部隐隐作痛,額頭布上一層冷汗,喘着氣,僵着身子,不發一言的帶着惠子離開姚氏的屋子,才走遠,她立刻扶着一旁的樹幹,猛地幹嘔起來。

「五少奶奶……」惠子緊張的連忙拍撫着她的背。

劉蘭芝吐不出東西,只覺得天旋地轉,方才不舒服,又怕被姚氏看出端倪,不然她早跟張經武杠上,替惠子讨公道。

「五少奶奶可要請大夫?」

「悄悄去請。」劉蘭芝一張臉白得毫無血色。「先扶我回屋去。」

大夫來了又走,劉蘭芝本身沒什麽大礙,反倒是惠子吓得不輕,為了不讓五少奶奶的身子再有什麽不适,她特地花了好幾個時辰,熬了雞湯伺候。

「臉可還好?」半卧在床上喝了幾口之後,劉蘭芝看了看惠子,面上還清楚有着五指印,這一巴掌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沒事,倒是少奶奶得顧着身子。」

「放心吧,我無事。」想起老二那一家,劉蘭芝搖頭。「笑笑回府了嗎?」

「小姐回來了,靈兒正陪着呢。」

張青揚走了不過半個多月,感覺就像是好幾輩子,劉蘭芝看着窗外,夜幕已籠罩大地,她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快了,再等幾日他便回來了,這一團亂也鬧不到她面前來。

她打起精神站起身,換了件衣服,打算在笑笑睡前去看看她,但是才走出房間,就聽到不遠處有吵雜聲。

惠子聽了一會兒,皺起了眉頭。「看來是東院那裏。」

今天被折騰了一番,劉蘭芝實在沒興致再去理會那一家子的事,但她看到了在西院口被護院擋下來的海棠。

海棠一見到人,立刻喊道:「五少奶奶,夫人身子不好,請五少奶奶去瞧瞧。」

身子不好該請的是大夫才對,請她去瞧,能瞧出什麽來?劉蘭芝心裏雖然是這麽想,但還是邁步走了過去。「怎麽回事?」

「夫人被氣得不輕,」海棠說道:「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東院的人呢?」

海棠知道五少奶奶問的是大少爺和二少爺那兩房,馬上回道:「方才奴婢也去叫了,但兩位少爺不在府裏,大少奶奶跟二少奶奶正說着話。」

說是說話,其實是吵了起來,雖然在西院的院門前,聽不清東院在吵些什麽,但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喊叫聲,不是假的。

「走吧。」就算是表面,也得去瞧一眼,于是劉蘭芝說道:「去看看夫人。」

「是。」惠子立刻跟在身後。

這路程并不遠,但劉蘭芝有孕,仍覺得有些疲累,走着不由得停下輕呼了口氣。

「五少奶奶?」惠子連忙上前關心的看着她。

劉蘭芝輕搖了下頭,繼續往前走。

突然小徑的另一頭走來了好幾個人,走在前頭的是氣呼呼的程謹,她身後的丫鬟打着燈籠急乎乎的跟着。

「大嫂有了身子,小心些。」劉蘭芝出聲說道。

程謹氣紅了一張臉。「那個賤人,竟然打破了我娘親送的觀音像。」

劉蘭芝不用猜也知那個賤人指的就是陳婉蓉。

「縱使如此,大嫂也不用跟自己過不去,要顧着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我可不像五弟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那尊玉觀音可花了我娘不少心思。」程謹沒把她的好意看在眼裏,反而不悅的說道。

劉蘭芝對這種不講理的人實在沒辦法,索性閉上了嘴,不再自讨沒趣。

程謹急着要往姚氏的屋裏去告狀,海棠見了,連忙攔着說道:「大少奶奶,夫人身子不舒服,你明日再去看夫人可好?」

「你讓開!」程謹正在氣頭上,哪聽得了勸。

劉蘭芝看着海棠緊張的要攔着程謹,那神情……她意識到了什麽,但程謹已推開了海棠,轉過回廊,然後一聲慘叫。

劉蘭芝的手默默握成拳頭,顫抖着在惠子的扶持下走了過去。

程謹硬生生摔在回廊上頭,一旁的丫鬟全都吓白了一張臉。

在燈籠的照射下,看到了地上有灘未幹的水漬,混着程謹雙腿間流下的鮮血。

「快把大少奶奶扶回去。」劉蘭芝低頭看着,臉色跟程謹的一樣蒼白。「快去請大夫。」

海棠和程謹的丫鬟,手忙腳亂的将痛得不斷呻吟的程謹扶起。

「跟夫人說一聲,今日我累了,」劉蘭芝冷冷的叫住海棠,「就不去看她老人家。」

海棠不敢應聲,只是低着頭,急急的扶着程謹走了。

「少奶奶……」惠子還沒從震驚中回神,大少奶奶這一摔不輕,只怕孩子是沒了,她幾乎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大少奶奶走在前頭,現在摔的人可是五少奶奶。

這究竟是故意的,還是意外?

惠子看着五少奶奶陰晴不定的臉色,不敢多問,打定主意回頭就要叫大牛給五少爺稍個信,五少奶奶的身子不若平常,可不能讓她獨自面對那些豺狼虎豹。

夜深了,靈兒才輕手輕腳的從劉蘭芝的屋子退了出來。

這兩天,東院鬧成了一團,程謹的孩子真的摔沒了,派人來西院請了劉蘭芝幾次,但都被劉蘭芝以病了為由,給推了回去。

劉蘭芝足不出戶,連客棧也不去了,她并不是真病,只是不想見人,整個人恹恹的躺在床上,吃不好也睡不好。

不過今天該是真累了,靈兒從客棧回來,才開頭跟五少奶奶說起客棧的事沒多久,就看她有些乏了,她趕緊伺候五少奶奶上床躺着,一直待到她睡熟了,這才悄悄退了出來。

才将門關上,一個轉身,就見柱二打着燈籠,身後跟着五少爺,靈兒神情一松,急急走上前。

張青揚看着屋子已經暗了,打了個手勢要靈兒噤聲退下,自己放輕步子進屋。

坐在床沿看着劉蘭芝明顯痩了一圈的臉,他的心狠狠一疼,見她不安穩的翻了個身,他伸出手輕柔的拍着她的背,安撫着讓她沉沉睡去。

這幾天劉蘭芝睡得并不安穩,但睡夢中這雙安撫的大手,倒令她睡了個好覺,太陽才升起,她便眯着眼睛轉醒。

一醒來,就發現張青揚躺在自己身旁,她先是微驚了一下,但随即感覺得鼻頭一酸,竟想掉眼淚,她連忙抹了抹雙眼,不讓自己孩子氣的樣子被他看見了。

「怎麽了?」她才一動,張青揚就醒了,睜開眼就看她揉着眼睛。

劉蘭芝沒說話,只是搖着頭。

他擡起了她的下巴,不舍的道:「這陣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伸手緊緊抱住了他。「只是想你了。」

他拍了拍她的背,輕笑出聲。

「我以為你還得花幾日才能回。」

「原是如此,但是……」他收到了大亇的信,便跟爹說了一聲,急急的先行一步回府。「爹明日便到,你可有事要告訴我?」

劉蘭芝柔柔對他一笑,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腹部。「我們要有孩子了。」

雖然早就從大牛的信中得知,但聽她親口證實,張青揚的心依然一陣激動,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喜悅,她也開心有孩子,可是想到前幾日的意外,她悶聲說道:「大嫂的孩子沒了。」

他的身子微僵了下。

「在我面前摔的,」劉蘭芝的聲音因為壓抑和害怕而顫抖,「其實我可以叫住她的,但我沒有。」

她察覺海棠有古怪,她原可以阻止程謹,但那一瞬間,她猶豫了,就來不及。

「那是自作自受,與你無關。」張青揚臉色陰暗如暴風雨前夕。

原以為姚氏不喜他,只不過是嫉妒死去的母親,頂多在暗地裏做些事令他不痛快,他向來當看戲似的不放在心上,但這次當真是過了,他無法再容她,縱使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都一樣。

「我已要大牛找了座府第,你有身孕不宜大動,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咱們就搬出去,」張青揚放柔表情,憐愛的低頭親親她的額。「但在孩子生下來前,你得乖乖的待在西院裏,除非有我或大牛陪着,不然你哪裏都不能去。」

劉蘭芝并不想被拘在西院裏,但是看到他的神情,明白他這是擔心她,她的心一軟,點了點頭。

書房裏,張青揚正在賬冊上寫着什麽,大牛走了進來。

「爺才回來,怎麽不多歇會兒?」

張青揚頭也不擡,淡淡說道:「好些天沒看了,東西積放着總是件事兒。對了,我讓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讓大少奶奶摔倒的那灘水,是牡丹不小心打翻還來不及擦拭的,在爺回來前,牡丹就被逐出府了。」

姚氏的手腳倒是快。張青揚眼神一冷。「牡丹人呢?」

「她拿了姚氏一大把銀子離府,被我抓住,人被我拘在柴房裏,餓了她幾日,她受不住就說了,姚氏察覺五少奶奶有孕,要海棠來西院叫五少奶奶,卻在必經的路上吩咐牡丹灑水,水裏混着油。」

張青揚手指一緊,克制不住心頭的怒火,狠狠扔出手中的毛筆,玉管撞到地面,啪的一聲斷成兩截。

大牛可以理解五少爺的怒氣,也沒出聲相勸。

柱二急匆匆的從外頭進來。「爺,老爺的馬車進了城了。」

張青揚冷着臉,起身大步走了出去,瞥見大牛跟了上來,他腳步不停的道:「五少奶奶身子不好,你在這裏看着,不論有任何動靜,都別讓她出西院。」

大牛立刻停下腳步,目送着頭也不回的五少爺離去。

太守張代楓歷劫歸來,整個人瘦了一圈,有些疲累的被下人從馬車上扶了下來。

得到消息的姚氏連忙迎了出來,伸手扶着他。「老爺,你可回來了。」

他臉上不見笑,反應冷淡的揮開了她的手。

他與姚氏的感情向來平淡,但也從沒在下人的面前不給她面子,對她,他是心中有愧,畢竟他曾經承諾與她一世一雙人,只是跟她成親數年後,他遇上了梅兒,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迷人的爽朗和坦誠的笑容,與姚氏給他的相敬如賓不同。

在梅兒身上,他明白何謂真正的琴瑟和鳴、夫妻自在的相處之道,但偏偏笑笑出生那年,他與姚氏那對雙生子前後染了風寒死了,為此他被姚氏埋怨,更是覺得愧對她,所以多年來,對她處處容忍,卻沒料到她是越來越張狂。

「爹。」

看着從後頭走過來的張青揚,他的目光一柔。「你媳婦可好?」

「好。」

張代楓點了點頭。「沒事便好。」

姚氏見狀,心頭無明火熊熊燒着,這麽多個月不見,不先關心關心他們母子,女兒都被退婚了,回來頭一個竟是問劉蘭芝那個賤人,她諷刺道:「青揚的媳婦能有什麽不好?難不成老爺是怕我令人委屈了不成?」

張代楓聞言,冷冷的瞧了她一眼。

這個眼神令姚氏的心一突,雖然兩人的感情稱不上親近,但他還是尊重她這個原配妻子,鮮少如此拉下臉待她。

「經文、經武人呢?」他走進屋裏坐下,放眼望去,沒有兩個嫡子的身影,他回府都多久時候了,竟然還不見人。

姚氏有些不自在,早派人去叫了,卻還不見這兩個兒子出現,只怕這兩個被府裏的婆娘給吵煩了,昨夜根本就不在府裏,不知又宿到哪個溫柔鄉去了。

「爹,你可回來了。」陳婉蓉一得到消息,也不顧身上、臉上帶着傷,在衆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張代楓的面前。「爹可要替媳婦作主。」

姚氏的表情一變,就派人要陳婉蓉安分待在屋子裏,別出來丢人現眼,沒料到她竟不要臉面的頂着一臉的傷跑出來。「老爺才回來,你這是什麽樣子?」

陳婉蓉這才不管,哭喊道:「二少爺竟要收個青樓女子回府,媳婦不允,他竟動手将媳婦打成這副樣子,娘不管,還說是媳婦丢人現眼,活該受這皮肉痛,爹啊,媳婦委屈。」

「你有何委屈?」姚氏一惱,怒道:「你打破了你嫂子的玉觀音,害得她跌倒,孩子都摔沒了,沒将你休離出府,你就該感激,現在還有臉告到老爺面前?」

「那座玉觀音是媳婦不小心摔的,但是讓孩子摔沒的,是娘你屋前回廊的一灘水,跟媳婦沒半點關系。」

「關上你的嘴!」姚氏臉色難看,不自在的瞄了眼神情冷漠的張青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灘水有古怪。

張代楓不發一語,冷靜看着堂上衆人的神情,姚氏的不自在、二媳婦的憤恨、五兒子冷淡面容下隐含的不平和氣憤,他在心中嘆了口氣,他早就從五兒子口中得知這陣子府裏發生的事,卻沒料到情況比五兒子願意說的還要荒唐。

「經武人呢?」

「這幾日他都窩在青樓,」陳婉蓉說道:「跟那個賤婦在一起。」

張代楓瞪大了眼,看向姚氏。「你這是怎麽管家的?」

姚氏心中不平,馬上反駁,「婉蓉鎮日只知吵鬧,經武不願待在府裏也是理所當然,這是她咎由自取。」

「想當初我不也因你吵鬧不休,心生厭煩才會迎進梅兒,如今聽你這麽一說才知道,這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根本無需為了迎進梅兒而覺得對你有愧!」

哪裏想得到會扯到自己身上,姚氏一臉屈辱。這麽多年來,老爺還是第一次當着衆人的面提起那個賤女人。

「這些年來,因為對你感到愧疚,只要不出大錯,我事事由着你,青揚孝順,不願見我為難,也不與你計較,就連笑笑……」他重重一嘆。「你放話說她死了,我也念在你遭受喪子之痛的分上忍了下來,但今日看來我錯得離譜,你見經武荒唐也不知約束,任由他打罵媳婦,更令人發指的生出害人之心,青揚的孩子也是張家的骨血,你卻還是事事算計,你就是沒料想到報應,最後算計到了經文的孩子頭上。」

姚氏慘白了一張臉,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半空中。「老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張代楓冷冷一哼。「你心裏明白!若讓經文夫妻知道那灘水是你搞的鬼,你有何臉面面對?」

「是誰在老爺面前胡言亂語,」她打死不認,「這件事跟我沒有半點幹系。」

「牡丹被我關在西院的柴房裏,」張青揚控制湧上心頭的恨意,盡可能平靜的開口,「母親可要讓我喚人來?」

姚氏一時方寸大亂,她不是早讓牡丹拿着銀子遠走,現在怎麽會……不過她逼自己冷靜下來,硬是強辯道:「不論牡丹說什麽,不過都是脫罪之辭。」

「夠了!」張代楓斥道:「你真不要臉面,非得真跟人對質才要死心認錯?!青揚今日還願喚你一聲母親,你真該感到羞愧。」

姚氏又急又怒,渾身發抖,看來這次無論她說什麽,老爺都已經信了張青揚。

「這些年來,青揚為這個家做的也夠了,」張代楓的目光須臾不離姚氏,結缟多年,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弱點。「他的媳婦有孕,雖不宜大動,但為了以防萬一,今日我便作主讓他們就搬出府去,過自己的日子,離你這個嫡母越遠越好。」

聞言,姚氏差點站不住,張青揚一走,就代表財神爺離開,府裏的開銷怎麽辦?這一大家子可活不下去,她大嚷道:「我不允!他要走可以,但得留下易水樓。」

「你這女人!」張代楓再也忍不住大怒,倏地站起身罵道:「貪得無厭。」

他氣得身子一晃,姚氏一驚,張青揚一個大步上前扶着。

「爹!」

張代楓無力的搖着頭。「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

「別說了,」張青揚也氣姚氏,但更顧念父親的身子。「孩兒扶你回屋休息。」

張代楓任由他扶着,不願再對姚氏多說半句話。

姚氏心有不甘的想要跟上,卻被柱二硬生生擋住。

「我累了!」張代楓被安置在床上,有些虛弱的說:「改日你再帶你媳婦來讓我看看。」

「是。」

「你嫡母的事,我會處理,不會再令你為難,你好好照顧你媳婦,可以的話就盡快走吧。」

張青揚本以為父親會反對他離府,也已經打定主意,就算起沖突,這次也不再讓步,卻沒想到父親不但自己開口,還要他盡快離開。

「爹可以與我與姊姊一起離府。」

張代楓幽幽嘆了口氣,年過半百,回頭去想,才驚覺自己這一生快樂的時間太少,擁有幸福的時間太短,因為一段情,忽略了太多事,今日不論姚氏、荒唐度日的嫡子或是被退婚的嫡女,全都是他忽略縱容之下養出來的。

「這麽些年就因為愧疚,所以縱着你嫡母,每每經文或經武犯錯,我出聲斥責、教訓,她便拿你和你娘來說我偏心,久了我也懶得再管,所以才讓你兩個嫡兄成了今日這模樣,是我錯了……

「今日我已是一介平民,看似失去許多,但或許是老天爺仁慈,再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有時間好好教導他們兩兄弟,只盼我有生之年能看他們走向正途。只是他們雖然行事荒唐,畢竟是你兄長,并未起惡心,今日一事,我知道是你媳婦委屈,但看在爹和你兩個哥哥的分上,就再原諒你嫡母一次可好?」

張青揚沉着臉,父親這是看在兩個嫡子的分上,向他替姚氏求情,他斂下眼思忖着,真要說,兩位嫡兄也不壞,只不過在色字上沉迷不可自拔,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也得負大部分的責任,若沒有他在一開始就由着兩位嫡兄開口便大方的給銀子,任他們玩樂的話,今日情況或許不同。

只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次的事,看在自己的爹開口,劉蘭芝無事的分上,他可以忍下。

久久,張青揚開了口,「僅此一次。」簡短幾個字,他算是點頭讓步了,但将來無論姚氏、嫡兄如何,他清楚自己都不會再留情面。

海棠端着茶,來到姚氏面前,姚氏一氣惱,手一揮,把她手中的茶盞打翻了,茶水潑到了海棠的衣裙,她連忙跪了下來。「夫人別因小事氣壞了身子。」

「小事?!」姚氏瞪着海棠。「老爺的态度你方才在廳裏也見着了,他讓張青揚走,這擺明了不給我顏面。」

海棠斂着眼。「這是因為老爺擔心着五少奶奶肚子裏的孩子。」

提到那個孩子,姚氏心中就有氣,那日陳婉蓉在屋裏大鬧,張經武打了惠子一巴掌,劉蘭芝竟不發一言的帶人走,這根本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果然派牡丹跟着後頭瞧,就見她幹嘔不止,她是生過孩子的人,一聽牡丹形容就料想到劉蘭芝有孕。

她不由得氣惱,庶出的一房什麽都要跟她争,程謹才有孕,她那頭也立刻懷上,她一時氣極,起了不好的心思,卻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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