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掌掴翠柳
林氏作為武安伯府的宗婦,這些年的日子其實也是很不好過。
她的父親原是都轉運鹽使司裏的都轉運使,大小也是個從三品的官兒,且這還是個肥差,誰不豔羨的?想當年她嫁給了葉家大爺葉賢錦的時候,那也是有個八十八擡嫁妝的。只是其後她父親就因着貪墨被人告發了,抄沒了整個家産不說,父親還入了獄。随後雖經多方打點,父親終于出了獄,但整個家業都是沒有了,也就唯有來她這裏哭窮了。
她又能怎麽辦呢?恒不能有眼看着自個的老子娘餓死的理。說不得也就只能偷偷的将自己的嫁妝給變賣了,接濟家裏。
但老話兒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的老子娘并着幾個兄弟原都是個花錢散漫的主兒,過慣了好日子的,她接濟的那些銀子,沒多長時日就被他們給揮霍一空了,然後就又來林氏這裏哭窮來了。
林氏自然是惱怒了。可看着一把年紀的老子娘那樣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她也不能真的狠下心來不管吧?于是這麽些年下來,她的那些嫁妝也就都變賣的差不多了。有不夠的地方,也只能趁着自己掌家的便利,悄悄的挪用了一部分武安伯府的銀錢出來貼補給娘家。
可這樣的事,随後不曉得是誰告發到蔣氏那裏去了,蔣氏當時惱的差些兒就要讓自己的大兒子葉賢錦休了她。但當時林氏的長女葉明雲已經和寧遠侯府訂了親,不日就要行大禮的,若是這當會葉賢錦休棄了她的母親,寧遠侯府會怎麽想?那葉明雲必然是要落人話柄的,這樣她往後在寧遠侯府裏的日子肯定會不好過。是以為着葉明雲着想,最後蔣氏也就只得勉強留下了林氏。後來因着林氏的次女葉明珠在京城的貴女圈中漸漸的聲名鵲起,為着葉明珠往後的親事着想,蔣氏便只能一直容忍着林氏到了現在。
可自那時候開始,雖然因着林氏宗婦的身份,蔣氏不好撸了她掌家的權利,可到底還是心中不信任她,也是不喜她。并命着林氏每月都要将這武安伯府的出入銀錢冊子交由她來查看,也是防着林氏再拿了武安伯府的銀錢去貼補自己娘家的意思。
而因着林氏這麽些年只生了兩個女兒的緣故,她的丈夫葉賢錦早就是心中對她有怨言的了。這當會又出了這樣一檔子拿夫家的錢貼補娘家的事,夫妻兩個人大吵了一家,随後他們之間那原就微薄的情分也就走到頭了。不過是因着葉明雲在後面給林氏撐腰子的緣故,所以葉賢錦這才容得她一直坐了自己正室夫人的位置罷了。但到底還是再也不進她的房門了,且縱然是平日裏見了,葉賢錦也是話都懶得對林氏多說一句的。
可想而知蔣氏這些年過的有憋屈了。原本是一張圓潤的鵝蛋臉,現下硬生生的熬的雙頰都瘦的凹陷了進去。
且人都是有這樣的一個心理,自己過的差了,也就見不得旁人過的好。現下林氏見着薛氏子女都有,丈夫只守着她一個人,這麽些年又在外地過着頭上沒有公婆約束的日子,她如何會不嫉妒?更何況二房這一家子猛然的回來了,上至葉賢嘉薛氏并着葉明齊、葉明月四人,下至伺候他們四人的丫鬟仆婦,又要多添出多少嚼用并着月例銀子出來?雖說這都是公中的錢,輪不到她來出,可武安伯府早就只是個花架子了,也就外頭好看罷了。這些年她雖然是落了個掌家的名聲,可內裏也是捉襟見肘,拆了東牆補西牆,極是費力的。可末了到每個月的月底她拿了出入銀錢冊子去給蔣氏看的時候,蔣氏還要埋怨她不會管家,所以每個月這才花了這樣多的銀錢出去。而現下猛然的多了二房這麽多人,每個月又要多花多少銀錢出去?到時蔣氏不是要更埋怨她不會管家了?所以她心裏如何會覺得自在。
而既然她覺得自己不自在了,那就沒道理讓旁人覺得自在的理。是以雖是一屋子的人都在和樂融融的說着話兒,林氏倒偏要提起了先前翠柳在外面罵小丫鬟的那一番話來。
若是林氏不提這話,翠柳的那事也就那樣揭過去了,可現下她一提,蔣氏順着她的話一想,剛剛有了絲笑意的面上便立時又沉了下來。
是呢,明着是翠柳在罵她身旁的小丫鬟,暗裏卻不是薛氏等人在向她表達不滿?
于是蔣氏便冷着一張臉,只問着:“方才是誰在外面罵了我身旁的丫鬟?”
翠柳忙從後面的一衆丫鬟裏越衆走了出來,對着蔣氏屈膝行了個禮,垂頭說着:“老太太,是奴婢方才多嘴了。”
蔣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後便寒聲的說着:“想來是我老婆子不中用了,竟是由得你這樣的一個小丫鬟來欺負我的身邊人來了?還不快拉了下去,掌嘴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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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明着是要讓人掌翠柳的嘴,但實際上也就是想讓薛氏沒臉罷了。畢竟這翠柳可是二房的丫鬟。且同樣都是丫鬟,怎麽翠柳說了上房的丫鬟兩句,倒要被拉了出去掌嘴呢?旁人見了,就只會以為着在蔣氏的心中,二房在這武安伯府裏的地位到底還是不高的。
但蔣氏又有一樣乖覺處,先時既然是二房的這丫鬟翠柳對着她身旁的丫鬟說的那番話,蔣氏便也只拿了翠柳來說事,命人給她掌嘴,字裏行間也并沒有提着薛氏半個字的不是。這樣薛氏就算心裏再是有氣,可面上那也是沒法說什麽的,也就唯有暗自的受着這份氣罷了。
但薛氏又豈是個傻的?她心中自然是明白,若是真由得人來給翠柳掌嘴十下,那打的就不單單是翠柳,而是她整個二房的臉面了。
所以薛氏聞言只氣的渾身發顫,忙起身站了起來。因着心中實在是太着惱的緣故,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沒有仔細考慮,只說着:”母親,您,您不能打翠柳。“
頭一日回來就這樣那樣的暗中給她使絆子給她氣受也便罷了,現下倒是當着這樣多人的面就這樣明晃晃的來讓他們二房沒臉,将二房這樣的往地下踩踏,薛氏心中如何會不氣,如何會不恨?是以當下她也就顧不得許多了,趕忙的出口阻止着。
而蔣氏一聽她這話,原先心裏不過是五分的氣,現下卻有個八分了。
于是她便鼻子裏冷哼一聲,語氣也嚴厲了起來,直問着薛氏:“真是反了。我一個堂堂的武安伯夫人,如何連個丫鬟也不能打了?今兒個若是不能打了這丫鬟,我還要這老臉何用?“
說畢又厲聲的喝叫着那些仆婦婆子:“你們都是死人吶?還不快拉了這丫鬟出去,掌嘴二十下。”
倒是又加了十下了。
翠柳卻也是個犟的。雖然現下她心中也是被唬的突突的跳個不住,但卻依然是白着一張臉,只緊緊的上齒咬着下唇,一聲兒都不開口讨饒。
葉明月在旁邊瞧了,真真是不曉得該說什麽的好。
這當口不是要強的時候啊。真要這麽一直鬧下去,那可真是要不可開交了,且到時吃虧的總歸還是他們二房。
于是她便忙起身從繡墩上站了起來,低聲的喝叫了一聲:“翠柳,還不跪下。”
翠柳身為葉明月的丫鬟,那自然是聽她的話的。現下葉明月這樣一喝叫,她立時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葉明月随後便轉身面向蔣氏,陪笑說着:“祖母,這丫鬟是孫女身邊的丫鬟,小門小戶出來的,不懂規矩,沖撞了您身邊的人,孫女這就讓她去給您身邊的人陪不是。”
偏偏林氏這時又在旁邊插了一句嘴,說着:“這丫鬟沖撞的哪裏是母親身邊的人,她沖撞的分明就是母親。”
好嘛,還嫌不夠亂,又火上澆油來了。
雖說今日這才第一次相見,但現下葉明月心中對這個林氏真的是厭惡透了。
看來這林氏慣是個會挑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但這當會也不是計較這些個的時候了,最重要的是要趕緊将眼前的這事給壓了下去。所以葉明月也只能繼續的低聲喝叫着:“翠柳,還不過來對老太太磕頭,說你那幾句話壓根就沒有那些意思。”
翠柳依着葉明月的話,伏了身子下去,對着蔣氏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又照着葉明月的話說了一遍。
但蔣氏依然是不依不饒的要讓人拉了翠柳下去掌嘴二十下。
翠柳原是個鄉下丫頭,膽子大,氣性也大。她覺着現下她家姑娘都已經是這樣低聲下氣的陪着不是了,可上頭那個老妖婆還是要這樣不依不饒的,到底是要鬧哪樣?
于是她便有些不忿的開口說了一聲:“姑娘,我......”
只是一語未了,猛然的就只覺得左臉頰上挨了火辣辣的一下。她便直接懵住了,只顧擡眼震驚的望着葉明月。
而屋子裏的衆人也被這清脆的一聲給震懾住了,皆是不可置信的望了過來。
葉明月是曉得翠柳的性子的。方才她見着翠柳面上不忿的樣兒,又開口喚她,她自然是曉得翠柳是要說什麽的,所以當下也就由不得她多想,直接揚手就對着翠柳的面上扇了一巴掌下去。
讓她打,總好過于讓蔣氏的人來打。且她打,只這一巴掌就能了事的,而由着蔣氏的人來打,那就是二十巴掌了。
屋子裏一時落針可聞,但随即只聽得葉明月的聲音在嚴厲的說着翠柳:“這裏是什麽地方?哪裏還能由得你這樣不守規矩的撒野?看我待會兒下去怎麽管教你。”
說畢,她又轉身面對着蔣氏,畢恭畢敬的說着:“祖母,我這丫鬟不懂事,惹得您生氣,都是孫女管教不嚴的緣故。孫女在這裏給您陪不是了。”
說畢,便屈膝對着蔣氏行了個禮。
蔣氏還沒有從葉明月剛剛掌掴翠柳的那一巴掌中回過神來。這當會聽得葉明月這樣說,一時愣愣的就沒有說話。
這時就聽得一道柔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祖母,二嬸嬸和五妹妹今兒才回來,咱們原應該高高興興的才是,何必要因着一個丫鬟掃了咱們的興呢?依着孫女說,那丫鬟既是五妹妹的丫鬟,縱然是她先前說錯了話兒,可她已經是給您磕過頭陪過不是了,且五妹妹現下也責打了她,您是有宰相肚量的人,何必要跟一個丫鬟計較呢?不如就此放過了她,您覺得呢?”
葉明月循聲望向坐在蔣氏身旁的那個少女。
旁的少女皆是坐在周邊的繡墩上,獨有這個少女卻是同蔣氏一道兒坐在羅漢床上,足可見蔣氏是如何的喜愛這個少女了。
因着剛剛才厮見過的緣故,葉明月曉得這少女叫做葉明珠,是大房裏的第二個女兒,也就是昨日母親同自己說的那個京城雙姝之一的二姑娘了。
葉明月不着痕跡的打量了這葉明珠一眼,見她穿了丁香紫色的緞面撒花長襖,桃紅百褶裙,生的江南水月一般的柔美,瞧着當真是淡雅脫俗。
葉明珠這時也在望着葉明月,見得葉明月的目光,便對着她點頭微微一笑。
葉明月便也面上含了笑,對着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管怎麽說,葉明珠這個時候開口幫她說話,這總是幫她的意思。
雖然若真論起來,這事其實就是葉明珠她娘林氏挑起來的,但一碼歸一碼,至少葉明珠這個面上的人情她是要承的。
而葉明珠開了口之後,一直做壁上觀的三太太虞氏也開了口。
她生的白皙圓潤,笑起來更是越發的和善了,瞧着就跟那畫兒上的菩薩一般。
“母親,”虞氏面向蔣氏,笑道,“您何必要跟一個小丫鬟這樣計較呢?沒的倒降了您的身份。依着我說,這小丫鬟就交由二嫂和月姐兒去處置也便罷了。随意的關了她幾日,餓了她幾頓不成?實在是犯不着讓您老這樣的生氣。若氣着了身子,那可就是咱們的罪過了。”
這虞氏倒是個會說話的。葉明月心裏默默的想着,但只怕也并不是個什麽好玩意兒。
且不說她先前一直做壁上觀,等到這會兒事态快要塵埃落定了才開口說話,只單說她說的這幾句話,若是細想來,也是很值得玩味一番。
不過葉明月倒是很有信心蔣氏會借着這個臺階下來的。畢竟這事若是再這麽鬧下去,不單是他們二房沒臉,蔣氏面上也不大光彩。
而果然,果見蔣氏随後雖然依舊是沉着一張臉,但到底還是說着:“既是你們都這樣替她求情,罷了,我就暫且饒了這個小丫鬟。不過這二十下巴掌先記着,若是改日再沖撞了我這大房裏的人,哪怕就是沖撞了只貓兒狗兒,到時任憑是任何人求情我都是不依的。”
越說到後來,她的聲音也就越發的嚴厲了起來。
這話豈非就是說二房裏的人連她上房裏的一只貓兒狗兒都是不如的?
葉明月心裏覺得有些憋屈。但她也曉得,蔣氏這話不過是給自己挽個面子罷了,同時也是存了恫吓他們二房的意思。
若是再有下次,那她可就沒有今日這麽好說話了。
但自然是不會再有下次的了。
葉明月吩咐着翠柳對蔣氏磕頭謝恩,随後便讓她出了屋子,只說讓她好生的去反省反省,又吩咐着小茶去陪着她,自己則是依舊同蔣氏她們說着話兒。
只是沒說得一會,外面就有小丫鬟進來通報,說是二爺和大公子來給老太太請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