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葉氏明珠
黃鹂是葉明月身邊的大丫鬟。她現年十六年的年紀,為人最是平和穩重。
葉明月自己是個路癡,早就不記得薛氏方才指給她看的那十幾株檀香梅栽種在何處了。但黃鹂卻是個極有方向感的。葉明月便是想着,方才她随着薛氏一路去鐘翠堂的時候,黃鹂也是跟在了她身邊的,想必黃鹂當時已是将這一路的場景都記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對她說要去折幾枝檀香梅,然後跟在她身後走就可以了。
而果然,她一說了要去折梅花這話之後,黃鹂是一些兒都沒有想,直接擡腳就往外走。
這武安伯府的花園子雖然只有個二三十畝大,但一路小徑蜿蜒,樹木花卉叢生,葉明月走在其間早就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難得黃鹂不過是走了一遭兒,竟然就能将這院子的路徑給摸了個清清楚楚。
一路繞樹穿花,又過了一處薔薇架,總算是到了檀香梅那裏。立時就有一陣撲鼻的幽香迎面而來。
葉明月心中歡喜,便擡頭望着面前的這十來株檀香梅。
深黃花瓣,紫色花心的梅花簇簇擁擁的在枝頭開着。灰褐色的遒勁枝幹上還有着素白的積雪,映着半含的臘梅,分外的晶瑩剔透。
好在這十來株檀香梅都并不高。于是葉明月便仰了頭,細細的瞧着哪枝好,打算多折幾枝,到時遣了人送去給父親母親和哥哥插瓶。
這邊她剛折了一枝,就不小心教枝幹上落下來的積雪給迷到了眼睛,便垂了頭只管用手揉着。
黃鹂見了,忙兩步趕上前來,伸手接過了她手裏拿着的那枝梅花,又說着:“姑娘,您去旁邊歇一會子,讓奴婢來折吧。”
葉明月搖了搖頭,正要答話,忽然就聽得一道輕柔的聲音在說着:“五妹妹這是在做什麽呢?”
葉明月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然後擡起頭,循聲望了過去。
只見一個圍了湖藍撒花鬥篷的韶齡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不遠處,後面一個丫鬟手裏撐着青綢油傘給她擋着空中飄散的小雪。
卻是葉明珠。
葉明珠見着葉明月望着她,微微一笑,然後就擡腳慢慢的走了過來。
因着是平輩,且方才在鐘翠堂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厮見過了,所以即便是葉明月曉得葉明珠比自己大了個一歲多,可這當會見着葉明珠走了過來,她也并沒有要對葉明珠行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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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上前兩步,笑着叫了一聲:“二姐姐。”
葉明珠見着葉明月笑靥如花的模樣,宛然就是一派天真無邪的小女兒情态。可即便是如此,她還是記得先時在鐘翠堂的時候,葉明月出手掌掴翠柳的那幕場景。
那樣的果斷利落,可見當時葉明月的心思轉的有多快。
以一個巴掌,換來了翠柳原應該挨的二十巴掌,又成功的保住了二房的臉面,便是她自己,在那樣的場景下,只怕都不能這樣快的做出那樣的決定。
所以眼前這個瞧着天真爛漫的五妹妹,內裏只怕是個不簡單的呢。
葉明珠微微的眯了眯一雙杏子眼,面上帶了和善的笑意,目光在黃鹂手中的那枝梅花上看了一眼,而後笑道:“五妹妹這是在折梅花?”
“是啊,”葉明月點頭笑道,“先時我同母親去祖母那裏時,就聞得這裏的梅花撲鼻的香,那時我就想着要來折幾枝梅花回去插瓶的。這不,剛剛屋子收拾好了,我便忙不疊的跑了過來。”
“若是想要梅花插瓶,遣了丫鬟來折也是一樣的,這樣天寒地凍的,做什麽自己跑了來?凍到了可不是好玩兒的。”
說到這裏,葉明珠又上前一步來,擡手将方才落在葉明月風帽上的雪輕輕的拂掉,又溫聲的說着:“天漸漸的黑了,風也大了,你的梅花折好了沒有?若是折好了便早些回去,以免受涼。”
葉明月伸手指了指黃鹂手中的那枝梅花,笑道:“再折兩枝便好了。”
葉明珠也順着她的手望了一望,而後便道:“既如此,剩下的兩枝我來幫你折罷。”
她生的身量高挑,葉明月夠不着的梅枝,她擡手輕易的就可以折到。
葉明月也沒有跟她客氣,仰頭伸手指着一枝梅枝,笑道:“這枝梅花好,二姐姐幫我折下來吧。”
葉明珠依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的折了三枝梅枝下來。
葉明月接過,抱在懷裏,笑着道了謝。然後又在這三枝梅枝裏面挑揀了一枝最好的遞了過來,笑道:“借花獻佛,這枝梅花送給姐姐。”
葉明珠伸手接了過來,面上的笑意柔和:“那就多謝五妹妹了。”
葉明月側頭對她一笑,随後便開口同她作辭。葉明珠也笑着應了,站在原地看着葉明月和黃鹂漸漸走遠。
而等到她們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這靡靡的小雪中,葉明珠面上的笑意便立時消失不見了。
她回手将手裏的梅枝遞給了身後的丫鬟輕紅,吩咐着:“我們繼續去太太那裏。”
林氏此時正在屋子裏發落着小丫鬟。
先時在鐘翠堂,她原是想着要讓薛氏沒臉,可最後卻因着房舍的事被薛氏給搶白了一頓。等到薛氏等人離開了,蔣氏又數落了她一頓好的。當着那樣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可真是什麽臉面都沒有了。
但她是反抗不得蔣氏的,也唯有低眉斂目的受了。然後到底還是心裏不舒服,所以回來的時候就變着法兒的找小丫鬟出氣。
現下她這院子裏就跪了兩個小丫鬟,皆是林氏嫌着她們手中的活做得不細致的緣故,所以命她們在外頭跪着,晚飯也不給吃。
這樣冷的天,地上的積雪也有尺厚。又兼着朔風凜凜,侵肌裂骨,那兩個小丫鬟跪在那裏,只凍的嘴唇烏青,上下牙齒都在格格的響。
葉明珠進了院門,一眼就瞧見了這兩個跪在風地裏的小丫鬟,曉得是她的母親在祖母那裏受了氣,所以回來找小丫鬟撒氣來了。
她瞥了這兩個跪着的小丫鬟一眼,卻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命輕紅收了青綢油傘,随着她進了屋子。
林氏正坐在東次間的臨窗木炕上喝茶。丫鬟掀開軟綢盤花簾子,葉明珠低頭走了進去,喚了一聲母親。
林氏見着她來,便将手中的蓋碗放在了炕桌上,招呼着她坐。
屋子裏攏了火盆,倒也暖和。葉明珠解了身上的鬥篷,回手交給了輕紅,随即便在炕桌的另一邊木炕上坐了。
有小丫鬟用小茶盤奉了茶上來,放在了她的手邊上,她也沒喝,只是右手放在炕桌上,伸了纖長的食指在桌面上慢慢兒的左右劃動着。
偏生林氏眼尖的瞧到了輕紅手中拿着的梅花,便問着:“這梅花是哪裏來的?”
葉明珠回答的不以為意:“方才來您院子的路上,正巧碰見了五妹妹在梅園那裏折梅花,她送了一枝給我。”
“五妹妹?”林氏輕哼着,“你倒是叫得親熱。今兒他們二房回來,你祖母就當着衆人這樣讓我沒臉。我可告訴你了,往後你同着他們二房的孩子還是少接觸些的好。”
葉明珠聞言,微微的蹙了一雙纖細的遠山眉,但卻并沒有開口說什麽。
林氏喝了一口茶水,轉而又同葉明珠說起了葉明雲的事。
林氏就生了兩個女兒。長女葉明雲,十五歲及笄之後就嫁給了寧遠侯的嫡次子,進門已是六年多了,不過也就生了一個女兒。林氏往常愁的跟什麽似的,就怕葉明雲同她一般是個生女兒的命。好不容易今年八月份的時候葉明雲遣人傳了消息過來,說是又懷上了。可是到現下也有四個月份了,還不曉得懷的是男是女。
“......按理來說都懷了四個月了,有經驗的大夫應當也是能瞧得出來是哥兒還是姐兒了。只希望你長姐這胎懷的是個哥兒吧,不然往後她可怎麽在寧遠侯府立足呢?你瞧瞧她那個大嫂,梁國公的嫡長女。出身高貴不說,嫁了進去次年就生了個哥兒出來。雖說她的母親早早兒的就死了,梁國公又續弦了一個,她不得繼母喜歡,可我聽說她的兄弟極是争氣的呢。十五歲就上了戰場,憑着自己的本事掙了個正四品明威将軍的頭銜出來,誰敢輕視?今年開春的時候瓦刺那裏又不安分,她的兄弟就又領兵上戰場去了。我前兒聽說,她兄弟已是将瓦刺打敗了,約莫着明年開春的時候就要領兵回京了,到時怕不是他的将軍頭銜又要往上升一升?你說,有這樣的一個親兄弟在背後給她撐腰子,又有個長房嫡長孫的哥兒傍身,整個寧遠侯府還不是她說要怎樣就怎樣?你姐姐平日裏還不是得要觑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了她?”
說到這裏,她又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并沒有明說出來,可葉明珠也曉得她話裏話外的意思。
林氏這是在想着,若是她是個男兒身,出去掙了功名,一則固然是可以給長姐撐腰,二則,有了兒子,祖母和父親又怎麽會如現下這般對待林氏呢?
葉明珠想到這裏,便覺得心中有些煩躁。但她也只是緊緊的抿了唇,并沒有說話,任由着林氏繼續絮絮叨叨的在那說她長姐的事。
這時就見有小丫鬟進來通報,說是表公子來了。
表公子名叫林文山,是林氏娘家哥哥的兒子。
葉家祖上雖然是亂世之時憑着軍功出身,但到了太平之時,朝中就開始重文輕武起來。于是便有一位葉家的祖宗辦了家學,想着讓葉家的子孫後代也從文的。而後來這葉家的家學非但是有葉家的子孫在上,也有親戚的孩子托了情在那裏讀書。
林氏的娘家早就是落敗了,每日的嚼用都嫌不足,還哪裏有錢來供兒子讀書?于是林氏便禀明了蔣氏,忍着她的一頓冷嘲熱諷之後,到底還是讓自家哥哥的兒子進了葉家的家學。
因着林家到林文山這一輩兒也就只有林文山這一個男丁了,是以林家衆人對他的期望都很高,就盼着他能考取了功名重振門楣。林氏雖然已是出嫁女,可也是期盼着林文山能有出息,好讓自己的娘家能重新立起來。是以平日裏便是她自己手頭再緊,也是要接濟他一二。現下林文山過來,也是因着前兩日他說天冷了,那等差一些的墨錠是墨不開的,沒法寫字,所以就來求了林氏,想讓她給他十兩銀子,讓他去買一些好墨錠來用。
林氏這些年的體己早就都拿去填了娘家的那個無底洞了,手裏頭哪裏還有什麽錢?于是當時便只說着讓林文山過兩日再來找她,到時她再拿了銀子給他。而現下,林文山趁着下了學的功夫便找來了。
葉明珠此時便在一旁問着林氏:“表哥為什麽找您來了?”
林氏也沒有隐瞞,便一五一十的将這話說了。誰曉得葉明珠聽了,立時便挑眉怒道:“母親,您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