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年一過, 喝完臘八粥, 大年三十很快就跟緊腳步, 堪堪冒了個頭兒。
這一片住宅區,雖鮮少看到其他住戶,濃郁的過年氛圍在張燈結彩中漸漸地渲染開來。
物業也在石子隔的小道上, 挂上了小巧紅豔的燈籠。每家每戶的栅欄前, 還給系了中國結。
李姨在放假回家之前,早早地就把陸宅裝扮上了新年飾品。太太往常各種節日的時候, 都要應個景兒, 然後再親自下個廚, 先生也都會回來, 一屋子熱鬧溫馨極了。
太太過幾天還是要回來過年的,順了往日的習慣, 她忙完一切以後, 又給傅雪做了點甜糕冰在冰箱裏裏,這才回了家。
傅瑾昨天的飛機,今早還在樓上卧房裏倒時差。大廳裏嵌在牆櫥上的壁爐,暖暖地燃着暗火,烘得地毯都是暖熱的。
傅雪歪在沙發上, 光着腳蹭在腳下的地毯上, 懷裏抱着個平板, 一小口一小口地啃梨吃。
因為哥哥也回來了,在年末這個關鍵的檔口,陸展元還是抽出來了一天休息。他穿着一絲不茍的襯衣黑褲, 從樓梯上緩緩地踏下來。
他公司在S市,以往回家,還得開車回陽城。兩頭來回跑的話,距離遠也不太方便,兩個孩子又都不在家,蔓清還在醫院修養。
說實在的,他也有好一陣沒回這個家了。
“怎麽總抱着個平板笑?”他走到沙發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
傅雪啃梨的動作頓住,她總不能說,爸,我跟我男朋友聊天呢。
“放個假,心都散了,你看你都癱成什麽樣子了。”陸展元不威自怒的樣子,還是能唬住不少人的,傅雪小時候和他還不熟的時候,還經常被他吓哭過……
傅雪繼續用腳在地毯上蹭了蹭,嘿嘿了兩聲。
陸展元拿起茶案上的報紙,邊翻邊和她說,“今天我們去外面吃,然後接你媽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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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雪愣了愣,應了聲“好”。
“把襪子穿上,你當生病是開玩笑的嗎?”陸展元搖了搖頭,看不下去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麽回事。
傅雪:“……”
他想起公司法務部門新招進來的一個海歸經理,年紀輕輕地,染了什麽“時尚奶奶灰”,灰白色的一大搓,開會的時候,打眼得要命,他是真的不能夠理解。
等到傅瑾起來的時候,剛好到了午飯的時間。
他自從去了國外之後,每年回來呆着的日子屈指可數。
對待外人都是清疏有禮,只有在家人面前,傅瑾才稍稍露出點真性情。
他撓了撓傅雪的頭,語氣溫柔,但說出口的話能把人噎死,“都快躺成豬了。”
傅雪抓住他的手,作勢要去咬他。傅瑾堪堪躲過,不輕不重敲了她一下。
“爸。”傅瑾轉過頭,喊了他一聲。昨天回國到現在,兩人才剛見到面。
陸展元用報紙遮住下半張臉,神情冷峻淡漠,半晌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算是應答了。
傅雪辛苦地忍着笑,側過頭來,觑了一眼傅瑾,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倒是波瀾不驚。
他朝她慫了慫肩,徑自往廚房走過去,身影一閃沒在拐角處。
這下陸展元臉一黑。
這個臭小子。
中午陸展元十分地闊氣,帶他們去了西城比較有名的暗巷,裏面那一條街,都是外國各國的本地人在陽城開的店,口味正宗。
寧蔓清所呆的私人療養院,就在西城再往前的郊外,那裏空氣稍好,畢竟附近環繞着陽城人引以為傲的國家級濕地。
也有不少市裏人選擇住在西郊那邊,這幾年開發商也開發了許多連片的別墅群,這個地方正是許多新貴投資的新星房地産區。
中午吃的是松阪和牛,白子河豚以及帝王蟹,陸展元和傅瑾還要了燒酒,在那裏讨論現在的市場行情。
兩個人随後叽裏呱啦地講些什麽,各抒己見,讨論起來。傅雪感覺跟聽天書一樣,聽麽也聽不懂。
她幹脆叫來服務員,又要了一份醬蟹。把灑滿松香的米飯,拌進蟹殼裏,摻着醬汁,用小勺子,一口一口挖着吃,一本滿足。
“學夠了,就早點回來接手陸氏。”陸展元叮囑傅瑾。
傅瑾微微一笑,倒也沒有作任何的回答。
畢竟,陸家老宅那裏,魚龍混雜,一派烏煙瘴氣。他有自己的規劃和安排,還不急。
還沒吃完,旁邊傳來一聲驚訝——
“咦,傅雪……是你嗎??”
傅雪擡頭,看清來人,也激動了,直接從軟榻上站起來,“梁靜好!!”
兩個人十分有默契地擊了擊掌,梁靜好這才看向桌上的另外兩個人,“陸伯伯好。”
陸展元點點頭。
等到視線觸及傅瑾,梁靜好對上他的雙眸,輕輕地說了句,“嗨,好久不見。”
他微微颔首,随即自顧自地,平靜地轉移了視線。
傅瑾還是那樣溫潤俊美,目光似是一潭靜水,仿佛怎樣觸摸,都觸碰不到他深邃的眼底。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朝這邊走過來,“好好,可以走了,我結完賬了,送你回家。”
梁靜好看向來人,微笑地點了點頭。
傅雪下意識轉過頭來,看向和梁靜好青梅竹馬的某人,那人似乎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置身事外,只是手搭在燒酒杯的邊緣處,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那……陸伯伯,我們就先走了,你們慢慢吃。”梁靜好禮貌地作別。
她話音剛落,傅雪就“哎哎”兩聲,“這就走了??”
她是真的很久都沒見到梁靜好了。
“下次再約,我爸媽還在家等我呢。”她補了一句,“讓我趕緊帶兩只北京烤鴨回去。”
“……”
“噗嗤。”傅雪沒忍住笑出了聲,梁靜好爸媽還是一如既往啊。
“那你趕緊回去吧,趁着大家寒假都回了陽城,到時候再聚也不遲。”說完,她朝梁靜好揮了揮手。
梁靜好這才點點頭,和那個男人相攜而去。
等到那道聘婷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末處,傅雪才八卦地問陸展元,不刨根問底地問清楚她大概晚上會抓心撓肝地睡不着。
“爸爸,靜好姐談新男朋友了嗎??”明明上次元旦祝賀的時候,她還在微信上說自己單身啊,朋友圈也是絲毫沒有任何戀愛的跡象。
這個“新”字用得巧妙,傅瑾眯着眼,看了一眼她,然而傅雪無知無覺,還摸了一杯苦荞茶喝。
“好像是家裏安排的相親,處得好大概就定下來,準備結婚了吧。”陸展元不鹹不淡地,說完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傅瑾。
傅瑾低垂着眼,斂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結……結婚??
“……靜好姐才多大啊……”傅雪險些被茶嗆住,明明比她也就大個三歲而已。
“我沒記錯的話,那男孩是鋼鐵大王的二兒子,家世不錯,上次老梁還和我說他蠻中意靜好。”
陸展元想起上次老梁炫耀誇張的語氣,頓了頓,看向傅雪,“你也抓緊抓緊。”
傅雪自覺中槍,默默轉移話題,“鋼鐵大王??可我看那男的長得還蠻斯文隽秀的哎,聲音也好聽,不錯不錯。”
看模樣氣質,跟鋼鐵也搭不上邊嘛,就是說來,好像也是面如冠玉的書生那一挂。
反正是靜好姐自己的選擇,她還是不操心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剛才開始一直無話的傅瑾,驀地伸出手來,移開她面前的一碟抹茶布丁,“你今天吃得太多了。”
傅雪:“……”
·
進了療養院,拐進一間私房,推開門,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半躺在上面。
寧蔓清正在翻着一本書,聽到動靜,擡眼望向這邊。
看傅雪別扭地不動,寧蔓清朝她招了招手。
等到她慢慢踱到床前,寧蔓清拉起她的手,“你這孩子……瘦了好多。”
傅雪眼眶一熱,喊了句,“媽媽。”
“也都不來見我,我是洪水猛獸嗎。”
“我……我以為…”傅雪說不出接下來的話,吸了吸鼻子。
她以為,媽媽永遠不再喜歡她了。因為一見到她,就會發病,所以她想,離得遠一點,媽媽的病說不定就會漸漸好轉起來。
寧蔓清知道傅雪說的是什麽,一想到當初發生的事,她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她那陣時間,突然地就覺得在家裏一直呆着,沒意思了。心情越積越郁結,當初兩人家族聯姻,的确是說好的,不再跨越多一步。
但是她總想,離陸展元近一點,再近一點多好。陸展元就是她年少的夢,于是她奮不顧身,飛蛾撲火。
是她太貪心了,她也知道傅雪是誰生的,即使潛意識之中知道陸展元不會說假,困在心裏的野獸,在那之後,還是掙脫了牢籠。
那段時間太痛苦了,後來發展到幹脆暈了過去。說來,她确實也有不對,陸家的人甚至還借此機會,在兩個孩子面前陰陽怪氣,借此打壓。
等到她終于從回憶之中抽身出來以後,孩子已經躲得遠遠的了。那是她養大的孩子啊,怎麽可能那麽冷血,沒有感情呢。
不過在這裏修養了一段時間以後,她也想通了,接下來的人生,要為自己活一把。
心裏這般豁然開朗起來,陰郁也漸漸地散去。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到了後來,甚至還抱在一起,哭了出來。
從一開始進門就被忽視冷落的父子倆:“……”
“好了,媽,別哭了,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回家吧。”傅瑾走上前來,輕輕地撫着她的背。
“我這是高興的。”寧蔓清放下手裏的書,給傅雪遞了紙巾,“對,和你哥一起,我們回家。”
陸展元:“……”
這回是他孤身一人了。
·
大年三十這天,全家圍在一起貼春聯,湊在一起包餃子。
寧蔓清拌了好多餡兒,她笑眯眯地,“雪球最愛吃蝦仁鮮肉的,裏面放點海參丁,再摻點荸荠,每次都能吃一大碗。小瑾最愛的是玉米牛肉餡兒,一點蔥味都不肯沾的那種。”
陸展元莫名憋屈,這怎麽就沒他的份呢??
“咳咳,家裏沒有黃花魚嗎?”陸展元愛吃魚肉餃子,往日雖然寧蔓清不常下廚,但一般他饞了,她總是默默地親自做好。
“沒有,到時候李姨回來,讓她給你做。”
寧蔓清輕飄飄地一句話,頂地陸展元半句話說不出來。
向來冷峻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
傅雪和傅瑾識趣地沒插話,在旁邊默默地包餃子。
她捏了一個近乎完美的餃子,放在手心,發給賀冼涼看。
【快誇我!】
【你包的?】賀冼涼幾乎是秒回。
【嗯!!】
賀冼涼在手機這邊,都能在腦海裏浮現出她求誇贊的模樣,他勾起嘴角,回了個【心靈手巧。】
切,什麽嘛……就這麽單薄的一個詞,就想打發她??
她倏地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對于他的誇贊。
呵,是時候振婦綱了!
·
到了晚上,寧蔓清親自做了一大圓桌的菜肴,又把第一波餃子下了鍋。
等到撈上來的時候,澆地是炖好的清湯底,一個個圓圓鼓鼓的,在碗裏浮浮沉沉,可愛地緊。
傅雪真的沒有辜負寧蔓清的手藝,蘸着蘸碟,一口氣吃了一大碗,撐得其他菜都吃不下去。
吃完後,她先去客廳裏,窩在那裏看電視。
手機突然“嗡嗡”兩聲,她從屁股底下抽出來,是賀冼涼。一打開——
【吃好飯了嗎?】
【吃好啦,你呢?】
【出來吧。】
【????】
【我在你家門前,等你。】
傅雪一個鯉魚打挺,跑到落地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往栅欄前的大門看去,果然,一道熟悉颀長的身影立在那裏。
“我出去玩兒了!”傅雪匆匆批好外套。
“你去哪兒啊?”家裏人都還沒吃完飯,問她。
“同學……高中同學,一起出去玩兒,我晚點再回來!”傅雪勾起腿,左右不平衡,一手扶着牆,歪歪扭扭地套靴子。
“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傅雪一打開門,外面凜冽的風就全數鑽進她領子裏,顧不了這麽多,她加快腳步,在一旁的小道上,看到他。
喲呵,他還轉移了個地方。
傅雪沖進賀冼涼懷裏,抱住他,緊了緊。
然後用鼻子在他身上,使勁兒地嗅了嗅,還是熟悉的青草香。
賀冼涼哭笑不得,“你是屬狗的嗎?”
“哼,不屬狗,我屬老虎的,母老虎的那種。”
賀冼涼在她臉上啄了一口,這才松開她,“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的啊??”傅雪現在才想起問他。
賀冼涼挑起眉,言簡意赅,“學生檔案。”
傅雪恍然大悟,她還專門去過學生會錄入過呢,他記憶力這麽好的嗎?
“因公謀私。”傅雪小聲逼逼了一句。
賀冼涼只是笑,沒說話。
他把她引到一輛重型機車前,傅雪這才看清他今天的穿着,黑色的夾克,整個人頓時多了絲平常沒有的痞氣。
傅雪摸了摸機車,感慨道,“這也太酷了吧,你從哪兒弄來的啊?”
他輕咳了一聲,想起自己青春期的時候,也曾中二過。
賀冼涼坐上去,遞給她一個頭盔,幽幽地掃了她一眼,然後頭輕輕一揚,“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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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雪抱緊他,兩個人在陽城的街道上穿梭,周圍的光景都在夜色的渲染中,往後退去隐去。
到了橋邊,賀冼涼才堪堪停車。兩個人下車,往橋頭走去,那邊人頭攢動,密密麻麻地彙聚着的,都是年輕人。
兩個人手拉着手,傅雪問他,“你帶我來看煙花?”
陽城每逢春節前夕,都會在橋頭放煙花,她小時候,特地來看過,後來長大了學業重了,又覺得擠着的人多,就再也沒來過。
賀冼涼點了點頭,攥緊她的小手。
兩個人等了一會兒,聽到人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然後随着“咻”地一聲響,第一禮煙花在空中綻放,夜色被光劃破一道亮。
繁多花樣的煙花被送入星空深處,像被挂上去的油畫,連綿不斷地塗抹着冬夜。
賀冼涼站在她身後,幫她捂着耳朵。
良久,他轉過身來,用手捧住她的臉,然後俯下身來,親她。
兩個人就在這煙花絢爛的冬夜,深深地吻着。
良久,一吻作罷,賀冼涼輕輕地咬着她的下唇,氣息紊亂,纏綿悱恻。
他緊緊鎖住她迷蒙地盈滿了水霧的眸,喃喃道,“你知道嗎,我想和你,看一輩子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