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心難滿
到了世安院,俞氏少不得問姜瑤光緣何形容憔悴,姜瑤光将對淑陽郡主的說辭又道了一遍。
俞氏撫着她的背安慰了幾聲,又細問她昨日在榮王婚禮上之事。姜瑤光被琅琊長公主當場帶走,以至于她對細節也無從了解。
于是姜瑤光又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重點在姜怡妧奇怪的舉動上,其間還露出明顯的不解之色。
俞氏笑了笑,“女兒家長大了心思就重了,誰知道她怎麽想的,你叔祖母令她年前都在屋裏抄寫女戒,她院裏的人也都吃了挂落。這事便算揭過了,你休要與她再提。”免得人說得寸進尺,又誇了她幾聲,便讓她回去休息,“好好歇上一歇,今兒的功課便停了。再叫廚房炖上滋補安神的蓮子乳鴿百合湯,等醒了喝上一盅。”
淑陽郡主道,“已經讓他們準備了。”
姜瑤光點頭,“我知道了。”
俞氏便催着姜瑤光回去休息,姜瑤光向兩位長輩行禮後告退。回了院裏便問留在屋裏頭的丹春,“十七姑姑院裏人都被罰了?”
丹春捧了一杯熱牛乳與她,回道,“紀夫人說顏奶娘沒照顧好十七娘子,念在她奶了十七娘一場的份上,便只還了他們一家子的身契,令她們出府。不想出府搜查的時候,竟然搜出了不少姑娘們往日掉的東西,十四娘鬧起來,還嚷着要送官。惱得紀夫人命人打了顏奶娘十大板,只給了他們留了一身衣裳和十兩銀子。”
“這顏奶娘也是,他們一家子托着十七娘的福,差事都不差,怎的還如此貪婪,弄得最後一點臉面都沒了。”顏奶娘一家從此不是奴婢,聽起來似乎紀氏糊塗了。
可顏奶娘作為姑娘的奶娘,就是在國公府裏都能算個體面人,走出去也有面子,日子過得不比外面殷實人家差到哪兒。
眼下出了府,還是被主家趕出來而不是送出來榮養的奴婢,閑言碎語不說,衣食住行樣樣得自己掏錢,一家子除了伺候人哪還有其他一技之長,就是家底也沒了,晚景可想而知。
“那十七姑姑可曾替她們求情了?”姜瑤光問。
丹春回道,“求了紀夫人好久,紀夫人沒肯答應,還訓斥了她一頓。”忽的丹春語調一變,隐隐帶了幾分怒氣,“除了顏奶娘外,十七娘院裏人最輕的罰月錢,有等級的丫鬟都挨了板子,尤其是跟着十七娘出去那幾個,不只被打的厲害,還被紀夫人下放到莊上。可十七娘連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這也太厚此薄彼了,尤其那些留在府裏的奴婢本就是無妄之災。
姜瑤光抿了口牛乳,主子犯錯,奴婢首當其沖,誰讓你沒照顧好主子呢。也是因為主子金貴,不好下重手,就拿身邊人開刀,殺雞儆猴。日後就是主子要犯渾,有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在,奴婢們也會拼命攔着,就是攔不住也會想着禀報上面人。
又想,這姜怡妧還真挺不會做人的,這群人可是還要伺候她的,不好好收攏,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看吧,日後恐怕姜怡妧有點出格,下面人就會上趕着回報,誰願意替她兜着呢。
“翠微也挨打了?”姜瑤光問,翠微是姜怡妧跟前的大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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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春點點頭,頗有點心疼,翠微與她關系不錯,還有那麽點遠親關系,“不算重,昨天她留在院子裏看家了。”
姜瑤光對丹眉笑道,“沒見丹春姐姐都心疼了,還不把雪玉生肌膏挖一些用普通的盒子裝了送過去。”
丹春忙不疊擺手拒絕,“那是世子爺給姑娘用的,翠微粗皮糙肉的哪裏配用這個。”
姜瑤光不以為意,“我多着呢,哪用得完,你們當差當得好,我還舍不得這點子東西不成。就是送過去時別讓人知道了,沒得生出是非來。”
丹春感動的眼眶都紅了。
丹眉一笑,轉了身就去開櫃子,過了會兒,拿了個不打眼的手掌大的瓷盒過來。
丹眉往丹春手裏一塞,“姑娘賞你,拿着就是,要是覺不好意思,日後用心當差不就成了。”
丹春覺得拿着盒子的手有點發熱,愣了會兒才屈膝,哽咽,“奴婢替翠微謝過姑娘。”她們做人奴婢的可不就盼着主子能心疼她們,把她們當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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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姜怡妧也不好受,又錯了一筆,整章都白寫了,姜怡妧煩躁的将毛筆往書案上一扔。她屋裏原來能貼身伺候的都躺在床上不能動,紀氏從她院子裏調了幾個人給她暫用,姜怡妧不想見她們,便随口扯了個理由讓她們在外面伺候。是以眼下,還沒人急急的上來勸她息怒。
姜怡妧恨恨的将寫廢的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到牆角,要沒紀氏這個繼母在,俞氏作為伯母也不方便下太重的手,名不正言不順。齊國公是男子,向來對女兒優待,更不會責罰太重。
她就不用在這裏抄寫這些沒完沒了的女戒,最重要的是,奶娘一家也不會被趕出去,那就不會搜出那些東西,害得她丢人。想起那天十四娘諷刺的話,姜怡妧就覺得臉火辣辣的疼。
姜怡妧雙手捂着冷降溫,咬着牙低聲道,“你給我等着!”等她翻身那天,她再慢慢和這些人算賬。
想翻身就得緊緊抓住延熹郡王,她為了聶雲湘被家裏懲罰的消息,要怎麽讓聶雲湘知道呢,否則不是白受這罪了,叫延熹郡王知道了最好。
想起延熹郡王,姜怡妧臉便有些發熱,她用力拍了拍臉。
眼下最要緊的是奶娘一家子離了府,她沒了左膀右臂,可不就是做了聾子瞎子,再也打聽不到外面的事。便是為了和奶娘他們一家聯系上,也得再培養一兩個得用的。
現在,奶娘他們應該已經在葵花巷落腳,那是魏家送給她的宅子,不過因為她未出嫁,那宅子還沒落到她名下,還是魏家的産業。
再想想,奶娘一家在外面也好,如此一來,顏山倒有大把的時間幫她打聽消息和處理外面的事情。
可沒過幾日,姜怡妧整個人就斯巴達了。
起因還是淑陽郡主得了女兒提醒,遂派人暗中調查姜怡妧及周遭人。姜怡妧自認為小心謹慎,可在行家眼裏,那就是個四處漏風的篩子。
沒花多少工夫,便從顏奶娘兒子顏山嘴裏問出來,姜怡妧讓他打聽延熹郡王喜好,出宮時間,愛去哪兒,且都有好幾年了。
一個小姑娘打聽一個俊俏小郎君,淑陽郡主當下就懵了一下,現在的孩子怎麽這麽早熟!
怪不得她要讨好聶雲湘了,她這是打算曲線救國呢!
淑陽郡主坐不住了,立馬去尋俞氏,如此這般一說,匪夷所思,“十七娘何時動了這個心思?她又是怎麽認識延熹郡王的?她才多大點?”
俞氏也是一頭霧水,“許是哪個場合遇上了。”姜家和皇家走得近,各種場合能碰上的機會不少,何況延熹郡王來他們府上的次數也不算少。
“那延熹郡王認識她嗎?”
“看她打聽那些,想來是她一個人的心思,延熹郡王翩翩少年,又身居高位,少年慕艾也是有的。”還好是一廂情願,雖然丢人了點,但起碼出不了亂子,否則以她身份只能去當側室,哪怕對方是個郡王,對他們家而言也不是體面事。
淑陽郡主聽出俞氏話中的鄙薄,靜默了一瞬。
俞氏繼續道,“她打小就比旁個知事的早。”俞氏除了一開始驚訝了下,很快就接受了姜怡妧的早熟。她原就對魏氏母子三個有偏見,眼下不過是驗證她的偏見而已。
淑陽郡主瞅瞅俞氏淡定的臉,想自己到底見識少了,也慢慢冷靜下來,“這種事萬不能被外人知道,要不然,家裏頭的姑娘都不用見人了。”淑陽郡主可是有女兒的人。
俞氏亦然,她可有七個孫女,都沒嫁人呢!遂問淑陽郡主,“人你都看住了。”
淑陽郡主點頭,她哪敢不看着,這一家子都是膽小如鼠沒節操的,她的人略略一吓,把十七娘賣了個徹底,十七娘待他們一家可不薄。
俞氏垂了目光看着指尖,容色逐漸變冷。
顏奶娘一家離開了京城,左右鄰居皆以為他們去外面謀生,畢竟被國公府趕出來的奴婢,哪裏還能在京城混下去,從此以後這一家人再也沒出現過在人前。
這個不幸的消息,姜怡妧還不知道,她正面臨着另一個困境,也許滅頂,來自齊國公。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姜怡妧愕然的看着齊國公,“父親說什麽?”
“你打聽延熹郡王喜好行蹤做什麽?”齊國公難掩失望,十七娘兩歲時突然開竅,過目成誦,齊國公甭提多得意了,那時候他都和蘭氏商量着把她過繼到蘭氏名下,免得糟蹋了她的天賦,日後也讓她走得更順暢。可蘭氏突發疾病香消玉殒,這事就耽擱了,後來這女兒沒了幼時的驚豔,可穩重懂事,齊國公還是偏愛幾分的,他偏愛人的方式就是賞東西,小女孩家的首飾玩意兒,幾個女兒裏,除了十五娘,排下來就是她。
姜怡妧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哆嗦着嘴唇,下意識搖頭否認,“我沒有。”
“顏山都說了,你還想狡辯。”齊國公瞪着眼,失望之情更甚。
姜怡妧還想不認,可觑着齊國公的臉色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腦子裏一片空白。
“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怎麽能,不自重呢!”齊國公恨鐵不成鋼,要是眼前站的是姜遜,他早動手了。
姜怡妧面如人色,搖搖欲墜,張了張嘴。延熹郡王是要做皇帝的,日後姜氏會被他視做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我只是想過好日子。
想起齊國公對她的疼愛,姜怡妧有一種說出一切的沖動,“我……我……”說出來,姜氏會不會想法設想阻止延熹郡王上位,她最大的優勢就是熟知未來,可這樣一來,她的優勢蕩然無存。或者他們會讓姜瑤光和延熹郡王好好培養感情,那她怎麽辦?
姜怡妧噗通一聲跪在齊國公面前,小聲抽泣起來,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很快就打濕了那一片地面。
與其辯解不如默認,以求齊國公顧念父女之情心軟。
齊國公疲憊的阖了合眼,“我給你找了兩個嬷嬷,你去山莊好好和她們學規矩,什麽時候改好了,什麽時候回來。”留在家裏,保不定哪天被她遇上延熹郡王,鬧出笑話。
姜怡妧顫了顫,硬生生把求情的話憋回去了,她才九歲,還有時間慢慢籌謀。
“奶娘他們?”姜怡妧猶猶豫豫的看着齊國公。
倒算念舊,齊國公心道,口中道,“這一家子都叫我打發走了,你也別想再去找他們。”
姜怡妧咬着唇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