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目若朗星,挺拔如松的青年穿着靛青色直裰長袍,腰束深色祥雲紋腰帶,挂了一塊白玉玲珑腰佩,彬彬有禮的站在淑陽郡主面前。
淑陽郡主暗暗贊了一句,氣度不凡,怪不得姜進也贊不絕口,“羅大人不必多禮。”
這樣的客套話,羅逾明自然不會信以為真,對方是郡主之尊,與她行禮天經地義。
待他直起身,一旁的姜瑤光依禮略略一福。
淑陽郡主指着她笑道,“這是小女,聽聞蘇大人才高八鬥便鬧着要來沾沾才氣。”姜瑤光如今九歲,不小也不大,基于羅逾明二十又一,兩人差了一輪,遂淑陽郡主也由着好奇的女兒跟出來。
聞言,姜瑤光沖這位姜安和為大姑娘千挑萬選的未來良人甜甜一笑。
羅逾明拱手還禮,口中道,“逾明不敢當。”目光禮貌的掃一眼姜瑤光就掠過,看得不甚分明,只覺粉團子似的一個小姑娘。
淑陽郡主看座又命人上茶,“二弟說羅大人是杭州人士,好品雨前龍井,這是今年的頭茶,不知是否合意?”
姜瑤光神色一動,诶呦,老鄉嘛!
“芽葉細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茶中佳品。”羅逾明飲一口後道。
“看羅大人模樣,想來是此道高手。”
羅逾明含笑道,“略知一二,不敢當高手二字。”
……
屏風後面,三姑娘小心翼翼地探頭望一眼,拉着大姑娘的手,無聲口語,“可俊俏了!”
大姑娘臉一紅,低了頭。
三姑娘推着大姑娘探看,找機會讓姑娘家見見未來夫婿,并不算失禮,京中多的是人家這麽做。
大姑娘半推半就的被三姑娘推出來,飛快瞄了一眼,兩頰染上緋色,平日再穩重的少女,第一次見很有可能就是未來丈夫的陌生男子,哪個能做到心如止水。
三姑娘捂着嘴偷笑。
大姑娘被她笑得越發臉紅。
二姑娘不自覺握緊了雙手,薄唇輕抿。
羅逾明聽到動靜,餘光瞄一眼左側鯉魚戲蓮屏風,明白後面怕是坐着姜家姑娘,京城裏很多人家在婚前都會讓女兒隔着屏風看一看,并不算沒規矩。
淑陽郡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見他神情自若,目不斜視,平添一分滿意。看差不多了,便指着姜劭勉對羅逾明道,“我這兒子于學問上不曾開竅,若羅大人有空能點撥一二,便是他的造化了。”
羅逾明道,“羅某才疏學淺,若是姜二公子不嫌棄,倒是可以一起探讨,不敢說點撥。”
“阿勉還不快謝過羅大人。”
姜劭勉趕緊謝過。
淑陽郡主笑吟吟道,“你二叔該等急了,阿勉送羅大人過去吧。”羅逾明是以向姜安和讨教的名義上門的。
姜劭勉和羅逾明行禮之後便告退。
等人一走,三姑娘就拉着大姑娘從屏風後走出來,歡快道,“模樣好,看他應對也有度,這人挺不錯,大伯母說是不是?”
淑陽郡主望着羞赧的大姑娘,知她大體是滿意的,便也笑了,“到底要嘉兒覺好才算好,你說了不算。”
諸人去看大姑娘,看的她臉紅的要滴下血來。
“大姐不說話,想來是不願意的,阿娘趕緊和二叔說了,免得叫人家誤會。”姜瑤光促狹道。
大姑娘頭垂的更低了。
淑陽郡主嗔怪的看一眼姜瑤光,“你少在這裹亂,”将大姑娘招到跟前,語重心長,“女大當嫁男大當婚,天經地義!婚姻大事是女兒家第二次投胎,萬萬不可馬虎了,眼下也不要你立刻說些什麽,回頭你父親該是要問的,你好好考慮下答複他。”
羅逾明十九歲中進士,這兩年想招他為乘龍快婿的不在少數,可婚事一直都沒有定下,可見此人是十分有志向的,這有好也有壞。
大姑娘低低應了一聲。
“人也看了,你們都回屋吧!”淑陽郡主笑道。
幾位姑娘紛紛告退。
淑陽郡主見女兒眉頭皺起來,摸着她的眉心道,“做什麽皺着眉?”
姜瑤光望了望淑陽郡主,嘆口氣道,“二姐好像不高興的模樣。”她們笑鬧時,二姑娘一直置身事外,嘴角下陷。
淑陽郡主喝一口龍井潤喉,才慢悠悠道,“不是勳貴豪門子弟,她自然不高興。”
姜瑤光一頓,一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二姑娘心高氣傲,她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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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二姑娘随着大姑娘去了她的院子,入了屋,大姑娘見二姑娘的臉倏爾垮下來,沉沉嘆了一口氣。
“這門婚事,阿姐你絕不能答應!”二姑娘拉着大姑娘的雙手,神色激動,“羅家乃寒門,阿姐……”
大姑娘掙開她的雙手,打斷她的話,“姜家四十年前不也是寒門,當年誰能想到我們家會有今天這地位。英雄不問出處,只要有能力肯上進,何愁不能出人頭地。羅大人是啓元二十一年的傳胪,如今在吏部為給事中。祖父,伯父,阿爹都中意他,可見他是有真才實學的。在我看來,家世什麽都是錦上添花,本人能力品行才是最重要的。”
羅逾明的情況,姜安和早就與大姑娘說過,雙方都點頭同意這門婚事了,才有今天這一出。
二姑娘心急如焚,“自來能熬出頭的寒門進士有幾個,便是他有能力,等他出人頭地,這中間阿姐要跟着他吃多少苦頭。都是姜家嫡女,十五姑姑在和刑部侍郎家的公子議親,為什麽你就要嫁入寒門,一步一步往上爬。”
大姑娘直直望着她的眼,沉聲道,“為什麽你就覺得我嫁過去一定是吃苦呢,羅家是會少了我穿的還是短了我喝的,或是打我罵我。”
二姑娘急的跺腳,“那羅逾明不過是七品給事中,家裏又沒什麽勢力,阿姐嫁過去後,遇上其他官家夫人,哪有底氣。”
大姑娘頗有些古怪的看着二姑娘,“我是姜氏女,難道出閣了,家裏就會對我不理不睬,我便毫無倚仗了。”
二姑娘一怔,急得都快哭了,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明白,語無倫次道,“出嫁了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別人都嫁入名門,輕輕松松就能位居高位,可我們呢,我們要一年一年的熬,運氣好過上二三十年才有可能站在同樣的高度……明明差不多的,都是姜家的女兒,為什麽境遇天差地別,阿姐,這不公平,我不服!”
大姑娘靜默了一瞬,開口道,“都是姜家的女兒沒錯,但是不一樣的。家裏資源就這麽多,每個人能分到的都不同,有多便有少的。十五姑姑是叔祖父愛女,若她未來夫家需要支持,齊國公府會竭盡全力。我們鎮國公府會幫忙,然而不會無所保留。就像我對你和三妹五妹她們也是不同的,若是你們都缺銀子,我只有一百兩身家,我願意全部給你,對于三妹她們卻是未必,感情總有個親疏遠近,你明白嗎?”
二姑娘愣住了,木木的看着大姑娘。半響恍惚道,“所以我們和三妹五妹她們也是不同的。阿爹給家裏掙了名聲,但是他無實權。祖父有那麽多孫女,我們只是其中一個。伯父和叔父他們位高權重,可他們有親生女兒。阖家姐妹,就數我們倆最卑微,還是無母族的。怪不得高門大戶不要我們,只有那些寒門子弟願意了,娶我們只有那麽點作用了。”
大姑娘口中彌漫出苦澀,這樣的認知太過殘忍,可惠兒被母親誤導了,母親總說她們是國公府的姑娘,再尊貴不過。她不明白,國公府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再不與二妹說明白,二妹永遠都不會甘心。
大姑娘将二姑娘摟在懷裏,撫着她的背安慰,“高門大戶,看着花團錦簇,可豈是好相與。相對來說,咱們到底是公府出來的,下嫁之後誰不捧着,順心如意豈不更好。”
片刻後,大姑娘感覺到前襟處的濕意,眼眶微紅,哭一場就好了。
二姑娘倚在大姑娘懷裏,只覺得被人對着鼻子揍了一拳,又酸又疼,淚流不止。
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為什麽在婚嫁上差別就這麽大呢,不都是姓姜的嗎?
以前她以為只要自己刻苦學習,有了好名聲,姐妹裏便數她是頭籌了。現在居然發現,她太天真了。
她才名再響有什麽用,都比不得三妹五妹,有一個手握重權的爹,一個出身顯赫的娘。
日後她們可以嫁入高門,反觀她們姐妹倆,大姐只能嫁給羅逾明,賭他能不能出人出頭,過幾年輪到她,是不是也只能配這麽一個人。
一口氣堵在胸口,二姑娘雙手死死摳着手掌,連手心被掐出白印都不覺,若是她自己都不争一争,她們姐妹這輩子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