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錦還待說些什麽,有人走到牢門口,朗聲催促他,“公子,時辰差不多了,咱們還要趕路,走吧。”

說話的這人正是前些日子漫天漫地尋找陸錦的錦衣衛千戶洪濤。他奉陸遠之命尋陸錦歸家,在秦州斷了線索,根據秦州廟會那日傳出的一曲悠揚的笛聲順藤摸瓜找到花家包子鋪,卻和陸錦錯過,出了城門覺得有遺漏之處,又折回秦州尋陸錦,恰逢縣太爺被刺,陸錦被抓,這才順着苗頭找到了陸小公子。

當時陸錦被捕快押回縣衙,是洪濤帶着人亮了身份,欲帶他回京。陸錦不肯,将錯殺縣太爺之罪攬在自己身上,洪濤哪裏肯聽他的,平日裏養尊處優的陸公子只怕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談何殺人?

陸錦沒轍,要洪濤想辦法保花绫子安然無恙才行。洪濤沒辦法,告訴他,大概只有陸指揮使能幫上他這個忙了,早點去見,早點解救。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一個證據确鑿的一磚頭差點拍死朝廷命官的要犯,洪濤最多能讓她在牢裏活得舒坦一點,僅此而已。

陸錦慢吞吞出了牢房門口,眼睛裏似乎還有淚光點點,看得洪濤直搖頭:陸公子和他爹一樣,妥妥的情種,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吶。

“姐姐說,叫我離她遠一點,以後都不想再看見我,….我這一走…,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啊……..”陸錦回頭望着黑洞洞的牢門口,依依不舍。

“公子…大約是回不來的,.”洪濤手握長劍,雙臂交在胸前,沉思一番,“不過花掌櫃要是有心,自然會上京來找你。”

“洪大哥,”陸錦無比失落,“我這樣騙她,….她會有心?”

“她要沒心,何必拼命護着你?”洪濤鄭重其事地拍拍陸錦的肩膀,寬慰道。

“那是因為她當我是——”

洪濤呵呵一笑,“事在人為嘛,公子不必擔心,抓緊時間上路吧,拖得越久,你花姐姐越危險。”

“哦…好吧。這個…..你拿着,放在我這裏也不方便,”陸錦從懷裏掏出個從秦州入境運私鹽分贓的賬本,那是他在孫府這兩天挖空心思搜羅出來的,不慎被孫希津發現,為此,孫狗官差點置他于死地。

雪花洋洋灑灑從天上落下,滿目銀裝素裹。馬車就在路邊候着,洪濤的幾個手下畢恭畢敬等候陸錦。陸錦去見花绫子的時候,身上依舊穿着被扯爛的新棉衣,他舍不得脫下來,那是花绫子半夜點燈,熬了好幾個晚上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洪濤無奈,從手下手中接過風毛羽緞披風,親自披在他身上,扶他上了馬車。駿馬嘶鳴,在風雪夜中飛奔疾馳,卷起玉蝶飛花紛亂,也将無數孤冷落寞留在了半空中。

….

兩個月後。

牢門打開,一臉兇相的牢頭跨進來,開了鎖,對着睡的昏昏沉沉的花绫子喝道,“還不起來,要睡到什麽時候?真把這兒當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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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绫子眯着眼,無所謂地笑了笑,卻沒動彈:自那天別過陸錦之後,她被轉押在女牢裏,既不過審,也不判刑,就這樣關着,不睡覺,還能幹什麽?

“要睡,滾回你家睡去,這地兒不要你了!”

“……!”

花绫子睜了眼,一骨碌翻起來,竄出牢門,緊緊拽着牢頭的胳膊,“…..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瞧瞧!”牢頭被花绫子抓住兩臂一同搖晃,“咱們奉命放你,孫大人犯了重罪,押上京城受刑去了。可憐見兒的,病病歪歪一個月,好不容易活出點精氣神兒來,卻給判個剝皮揎草的下場,還不如讓你一磚頭徹底拍死了算!”

秦州城裏跟着孫希津撈油水的人從上到下都有,所以擁他的也不少,孫希津倒了,牢頭連湯水也蹭不到,新上任的縣太爺因為孫希津貪墨之事雷厲風行地整頓,導致牢頭日子越發艱難,對着花绫子各種不順眼,但還不能太怎麽着她,因為新的縣官老爺說了,人家不但沒有罪,反而還立了功呢。

花绫子不明就裏,嘴巴張的有雞蛋那麽大,半晌說不出話來。出了牢門,單獨受到了新任縣太爺的接見,縣太爺先是安慰她受委屈,不容易,接着說她立了尋證之功,是巾帼英雄,所以才徹底拔掉了秦縣的大蛀蟲,之後代表官府賞銀八十兩,教她好好生活雲雲。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啊!

花绫子在牢裏渡過了冬天最後的那些日子,放出來已經是開春了。萬物複蘇,陽光溫暖,她走在街上,一切還和從前一樣,有給她打招呼的,也有埋頭幹活不理她的,當然還有三五成群站在街邊對她指指點點的,

“哎我聽說啊,她可真夠浪的,不願意成親,反倒弄個野男人白天夜裏守在身邊兒伺候,害怕人知道,還給扮成女的,蒙了我們這麽久,要不是出這事兒,我踅摸着就一直這麽着了。”

“…啧啧,不會吧…”

“怎麽不會啊,那男人我見過,跟個娘們一樣,你要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你弄錯了,那本來就是個娘們兒啊,花绫子出了事,人家扮成男的卷了她的錢跑的影兒都沒啦!”

“喲!喲!喲!這..這什麽喜好啊,以後咱得離她遠點兒!”

那些叽叽喳喳的議論随着春風吹到花绫子的耳朵裏,她停了腳步,轉頭看她們。

幾個女人讪讪的,左邊的一個有點難為情,勉強給她打招呼,“花掌櫃的,你出來啦,包子鋪什麽時候開張啊,你不在這兩月,我們一家都惦記着你那包子吶…”

其他幾個趕緊附和,“對啊對啊,瞧瞧你,瘦了一大圈兒,我怎麽看着,到比從前更好看了呢!”

花绫子漠然,不回應。心裏空落落的,像丢失了什麽。兩個月前,只要出家門,必定和綿綿有說有笑,形影不離,可惜現在….

包子鋪依舊那麽蕭索,冷清清的,蒙塵蛛網堆滿了屋子,從前面轉到後院,再從後院兒轉出來時,聽見隔壁雜貨鋪子吵吵鬧鬧,其中有王玉娘撕心裂肺的哭聲,也有男人暴躁的呵斥聲。

“許昌你個狗/日的,和你兄弟把我不當人,老娘不伺候你們了,……和離!”

“你個賤人!你有種再說一句!好吃好喝供着你,反了你了!”男人似乎踢倒了凳子,發出踢裏哐啷的響聲。

“有種你就弄死我,不然就和離!誰不離誰他媽是狗娘養的!.”

王玉娘罵罵咧咧,然後男人起初沒什麽動靜,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好言相勸,花绫子本來還想去隔壁問問最近如何,這下好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她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擡眼望天,不知所措。

花绫子無聊,對插了袖子,坐在門口曬太陽。門前棗樹抽了新芽,葉子鮮嫩青翠,靜靜伸展在陽光下,微風拂過,碎金流轉,霎是好看。起身去摘,猛不丁見吳大壯從遠處跑來,高興的喊着,

“绫子啊!你出來了!你終于出來了!”

八尺高的漢子熱淚盈眶,心上人劫後餘生讓他再也控制不了內心的激動,緊緊地握着花绫子的雙手,不停地重複着,“你出來啦!出來就好!我只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大壯….,….”

花绫子一臉茫然,雙手被勒出了紅印子,掙紮半天,才讓吳大壯松開,“大壯,咱們有話好好說行麽?”

“好,好!”吳大壯憨厚地笑着,“我這是太高興了,你不知道,他們都說你必死無疑。”

“我這不好好的麽,吉人自有天相,”花绫子笑笑,“倒是你,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吳大壯搖搖頭,“我好着呢,年前抓去修補城牆,幹了一個多月,就給放了。”

花绫子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都是我連累你了,”

吳大壯嘿嘿兩聲,摸着腦袋瓜子,“哪有的事 ,要怪就怪那個狐貍精——”

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瞧見花绫子表情不大好看,立馬閉了嘴,磕磕巴巴的,勸道,“绫子啊,那些都過去了,以後誰都不提。咱們走,我我我….請你去清風茶館喝茶吧。”

又是清風茶館….

“我不去。”花绫子淡然搖搖頭,“大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我想,我以後還是別連累你了。”

吳大壯着急,說道,“绫子,你別和我這樣見外,我..我們再談談…好嗎?…你看,我們都老大不小的了,總不成親也不是個事兒啊,不管你提什麽條件,我我…都依你還不行嗎?我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說出來,我改,我都改!”

“不去。我不想成親。”花绫子搖搖頭。

“绫子,….…你是因為那個狐貍精才拒絕我的嗎?可是他不會喜歡你的,否則不會害你坐牢,不管不問,将自己撇的幹幹淨淨!”

“……..不是,”花绫子仰着頭,望天輕嘆一聲,“大壯哥,別在我這兒耗時間了,你耗不起。”

吳大壯不是不夠好,如果是從前,她肯定會揣着幾分喜悅,爽快地答應他。可是現在呢,讓綿綿這麽一鬧騰,她對吳大壯一丁點兒男女之情都沒有了。

她甚至想,如果遇不到真正喜歡的人,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挺好。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剝皮楦草:據傳是明朝法律《大诰》中的一種酷刑。把人皮完整剝下來,做成袋狀,在裏面填充稻草後懸挂示衆。詳情請咨詢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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