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兩個高個子男人,左邊一襲青衫且風情萬種的是秦州名角兒萬蓮紅,另一個她不認識,通身穿麻布葛衣,滿臉絡腮胡,就留着鼻孔出氣和眼睛看人的地方。這倆見到花绫子,皆是欣喜異常,“果真是秦州第一包的花掌櫃!給咱秦州百姓長臉了!”
一開口,濃濃的秦州方言,聽着親切。花绫子淺淺一笑,“什麽風把你們吹到京城來了?”
絡腮胡子不高興,兩眼一瞪,射出一道精光,“喲呵,京城九道門,只許你來不許我們進吶,花大蟲你翅膀硬了,連秦州老鄉都不認了?”
這聲音有些沙啞,可仔細聽聽,就辯出來了,花绫子眼前一亮,拽住大胡子的袖子,滿臉欣喜,“七——表哥!”
她還算機靈,知道人多嘴雜,花老七在京城危險更甚從前,對着喬裝改扮的七叔換了稱呼,直接将輩分拉平了。
花老七吃了悶虧,哼一聲,大喇喇坐下,“花東家,老鄉來了,還不上包子?”
萬蓮紅看着叔侄兩個鬥嘴,沒所謂笑笑,坐在花老七旁邊道,“我也是聽城東劉老爺家三姨娘說起,才知道你們幾個月前來了京城。”
萬蓮紅在京城待了有一年多,這之前也曾跟着戲班子走南闖北,一直沒穩下來。當時秦州戲班裏有個唱醜角兒的小子,是地道的京城人,說他這麽有天賦,待在秦州巴掌大的地方也混不出更好的名堂,不如趁着年輕上京城來試試,沒準能更紅火。
萬蓮紅當時猶豫不定,因為他看上了包子鋪的女掌櫃花绫子,舍不得離開,想娶她為妻,誰曾想被對方好一通羞辱,如此一來,秦州已經沒有待着的意義,索性收拾了金銀細軟,獨自一人進京。起初在小戲班子落腳,打雜跑龍套,有一回唱堂會補了青衣的缺,結果被有名的祥順和戲班子挖過去,捧紅了做臺柱子,逐漸聲名鵲起。
他本不知道花绫子也來了京城,只猜測她可能嫁給了耿直憨厚的吳大壯。不過自打上個月開始,劉富貴的側室王姨娘,經常來戲園子裏聽戲,一來二去,發現臺上的旦角兒竟是同鄉萬蓮紅,于是搭上話,說了兩句。交談中,王玉娘提及還有個同鄉在金魚胡同開家包子鋪,味美價廉,希望他得空的時候可以去捧捧場。
他聽得眼睛直突突,女同鄉賣包子,十有八九就是花绫子了。不過他不大敢去,和花绫子鬧得那樣尴尬,再去臉上只怕挂不住。巧的是,戲班子前幾天雇了個秦州口音的男人幹活打雜。那男人一眼就認出了他:“萬蓮紅?你小子竟然跑這兒來了!”
因為從前在一起喝酒票戲的情分,萬蓮紅對花老七的喬裝改扮選擇了守口如瓶,借着花老七給的膽量,陪同他一道來豐樂樓尋花绫子。
萬蓮紅将如何遇到花老七簡單地跟花绫子梳理了一遍,吃着包子,連番贊嘆,“王姨娘說的果然沒錯,真是人間美味。”
認出萬蓮紅的時候,花绫子的表情還有些不自然,他倆這算個什麽關系呢?萬蓮紅當日拂袖而去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不過看人家泰然自若地品嘗包子,心結也就慢慢打開了,聽他提到王玉娘,淡淡嗯了一聲,問道,“王玉娘過得還好吧?”
“還不錯,出手很闊綽。”萬蓮紅笑笑,“一場戲唱下來,光扔上臺的彩頭就夠人撿半天的。”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全然把花老七晾在了一遍,花老七哼一聲,“我說東家,你不能因為他長的好看,就不搭理我吧,你怎麽不問問我是如何跋山涉水歷經千難萬險來到了京城呢?你這是明顯的重色……輕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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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說什麽呀?”花绫子惱了,瞪花老七一眼。
萬蓮紅無奈笑笑,起身道,“今兒晚上還要唱戲,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咱們改日再聚。”
花绫子點點頭,親自将人送出大門口,并叮囑夥計裝了一食盒的什錦包子給他,“留着晚上餓了吃,要是吃着好,借着萬老板的名頭替我宣傳宣傳,權做同鄉幫扶,绫子先謝謝了。”
“好。”萬蓮紅沒客氣,接過食盒,臨別之際,突然生出了一點點的落寞,轉身笑道,“绫子,有空來聽戲,最近都唱《穆桂英挂帥》,還有《水漫金山》,你若是喜歡,來了打個招呼,我叫人安排最好的座位給你。”
花绫子揚了唇角,梨渦微漾,“好,有空一定捧場。”
送走萬蓮紅,她轉身回了大堂,花老七一籠包子已經見底,向她招手,“再來一籠什錦的!”
“沒了,剛送出去,別的行嗎?”花绫子坐在花老七對面,支着下巴問。
“绫子,不喜歡人家,就別給人想頭,你這不是害人麽?!”花老七搖搖頭,對着花绫子小聲囑咐,随手将夥計端上來的小籠冬菇鮮肉包一口塞到嘴裏,誰知吃得太猛,噎住叉了氣。
花绫子忙給他順背,又喝了一大碗清湯,方才好些了。
“我跟你說話呢,你明白不?”花老七翻個白眼,打了好幾個嗝兒。
“明白,明白!”花绫子坦然一笑,也放低聲音說道,“表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根本不會喜歡他,我只是喜歡聽戲。......誰還沒個喜好呢?你也真是的,聽風就是雨。”
“那就好。..绫子啊,以後表哥就依仗你享清福喽,”花老七吃飽喝足,美美伸個懶腰,“床在哪兒呢?表哥我要好好睡他一覺!”
花老七自然而然留在了豐樂樓,對外自稱是花绫子表了幾表的傻表哥。他當日離開,在外面跑了三個多月,想着風聲大概過去了,再回到秦州的時候,找不見花绫子的人影,花家包子鋪租給別人,改成了面館。小面館的老板熱情地告訴花老七,她侄女帶着王玉娘一同上京城了。
他無處可去,早先因為哭喪掙錢的原因,把嗓子弄的啞了好長時間,到如今都沒恢複徹底,這營生沒法再幹,索性豁出個膽,來了京城。花绫子是他唯一的親人,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打拼,還真讓人放心不下。
話分兩頭,陸錦這兩日實在忙碌,騰不出空去找花绫子,便打發石頭親自替他去看,石頭接了這苦差事,偷個懶,到了下午才不情不願地去了,誰知今兒這一去,還真發現點東西,回來慌慌張張的,不似往日,進了書房,見到陸錦就喊:“公子喂,出大事了!”
“怎麽了?快說快說!”石頭平時還算穩妥,這麽一咋呼,陸錦就坐不住了。
“今兒豐樂樓來了花掌櫃的兩個同鄉,”石頭跑得滿頭是汗,受不住,随手就将陸錦擱在案上的湄潭翠芽給喝了,這才順利口氣,又繼續道,“哎喲可親熱啦!”
“同鄉啊...”陸錦放下手中書卷,不以為然,“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绫子姐姐人生地不熟,遇見同鄉高興,這很正常啊。”
“哎喲我的好公子喂!”石頭恨不能鑿開他腦袋瓜子,仔細看看都裝了些什麽東西,“我說的不是高興,是親熱!”
“......怎麽親熱了?”
陸錦不明白,或者說不大相信,能堂而皇之的讓石頭看見,到底是怎麽個親熱法?能有當初他和绫子那樣親熱麽?
“那兩個男的,一個是掌櫃的遠房表哥,他就跟大爺似的,坐那兒吃包子,讓花掌櫃的給他捶背捏肩,兩個人嘀嘀咕咕挨得很近,哎喲給我氣的!他還大言不慚,說讓花掌櫃的以後養着他,這成什麽了?這不就是面首,小白臉麽?關鍵他也不白,長一臉毛,你說…花掌櫃的不喜歡你,那也不能好這口啊….”
陸錦又坐不住了,“——不可能!姐姐怎麽會喜歡他?她喜歡的….應該是我!”
“公子你別激動,我還沒說完呢,”石頭自顧自地給自己添了一杯茶,看陸錦面上不愉,忙推到他跟前,讪讪一笑,繼續道,“其實我也懷疑過,這個也就罷了,畢竟也算兄妹。可還有一個,你知道是誰嗎?......萬蓮紅!祥順和班的臺柱子,到咱們府上唱過堂會!你記得吧?”
“萬蓮紅?父親生辰宴上唱《貴妃醉酒》,得滿堂喝彩那個?”陸錦對戲曲并不熱衷,回想了一下,是有這麽號人物,倒不曉得他竟然是花绫子的同鄉。
“就是他!簡直迷倒京城萬千少女!”石頭皺着眉分析,“他在豐樂樓吃了一籠包子,臨走的時候花掌櫃上趕着送了他一籠。然後他請花掌櫃的去看戲,你猜怎麽着?…..花掌櫃的答應了!”
“那又怎麽樣?”陸錦來來回回踱步,嘴裏直嘟囔,“這都是些什麽人吶,我才不信,姐姐就喜歡我一個人,她畢竟是姑娘家,面皮薄,沒說出口罷了!再說了,不還有重伯替我看着呢,重伯是她師傅,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她難道不聽師傅的?”
他似乎胸有成竹,畢竟和花绫子同吃同住,他們之間又有默契,她還對他那樣好,花绫子知道他是男子,雖然惱恨了一陣子,可後來不也對他和顏悅色麽?再說了,孤男寡女躺在一張床上那麽久,總得顧及名節什麽的吧,绫子除了嫁他,還有更好的選擇麽?
石頭:“公子……..”
陸錦想了想,還是覺得和花绫子不過就是捅破一層窗戶紙的事情而已,“姐姐吧,她現在最多為從前我騙她的事生着氣罷了,她.......她只能嫁我。”
石頭:“…….”
唉,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主子!
石頭一巴掌拍自己腦門上,恨不能将天靈蓋劈碎:陸小公子你太拿自己當棵菜了!打花绫子入京,來來去去統共和人家聊了那麽幾回,就覺得花東家非君不嫁了。說老實話,花绫子可不是一般人,就算對你存着幾分情意,可哪能比得上和同鄉說說笑笑親切自在啊,還好意思姐姐姐姐的叫,保不齊人家就拿你當小妹妹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