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19年6月24日, 新德裏
終于撥通朱利安電話的時候,駱镔腦海裏出現對方的模樣:一米九幾、身高體闊、四肢強健,金燦燦的長發被剃成板寸, 以便在“封印之地”行動時更方便。
“給我個理由,說得過去的。”不等對方開口, 他就開門見山地說, 啪的一聲把打火機扔到桌面。“如果你還沒忘, 去年陰歷十五, 是我從長蟲嘴邊拉了你一把。”
朱利安從事翻譯工作的母親極其喜愛亞洲文化,他耳濡目染, 幼年就來中國、印度以及日本旅游;于是2018年進入“封印之地”的時候, 粗通中文的朱利安順理成章地成為和四隊聯盟打交道最多的北邊人之一。
“駱駝。”聽起來他很有點內疚, 反複叫着這位朋友的綽號,喃喃說:“駱駝, 你相信我, 我也不想這樣。我一直反對, 不信你可以問詹姆,我甚至和丹尼爾吵得面紅耳赤”
詹姆是張得心木頭的朋友, 也和己方交好, 至于丹尼爾,則是幾百名“北邊人”的領袖,相當于己方四隊同盟于德華的地位。
駱镔冷笑着,忽然說:“你分到幾片七寶蓮葉?”
“兩片,分給我的副手一片。”朱利安小聲說, 帶點愧疚。“去年我們一起進入宮殿,你搶到兩片,我什麽都沒得到。駱駝,我不想再被那迦追逐了,它們就像鯊魚,聞到血腥可以跟在身後整整一夜。我不像你,受過嚴格的武術訓練,我只會打打籃球而已”
駱镔打斷他的辯解:“答案,why?”
這次朱利安的回答流利許多。“丹尼爾已經在封印之地度過四年,每一天都在尋找離開的辦法。他前幾個月在南美洲找到一位一百多歲的老女巫,用自己的頭發、牙齒、鮮血和一根手指獻祭,聽到了自己的命運。”
“老女巫說,水晶球裏的他被一條黑蛇盤着,旁邊還有一只金翅鳥翺翔;蛇想吃他,金翅鳥在救他。”
剛燃起一根煙的駱镔頓時被煙霧嗆住喉嚨:被拉進“封印之地”之人背脊浮現的黑蛇金鳥,外人是看不到的。
“最後老女巫還說了一句話,根據他的命盤,如果今年結束之前,丹尼爾依然沒能從黑蛇身邊逃開的話,也就不用再費力氣了。”朱利安聲音也低落下來,有點兔死狐悲。“上帝保佑,以前我從不相信這些巫師巫婆,還有亞洲人信奉的神靈佛祖;可駱駝你自己說一說,封印之地是怎麽回事?迦樓羅和摩睺羅伽這種只存在于佛經中的神靈,為什麽和我們這些凡人過不去?”
我t又去問誰?駱镔無言以對,半天才說:“就為了這麽個巫婆”
“nonono。”朱利安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會把命運寄托在別人手中,我自己也在尋找活下去的辦法。在尋找第三關的時候,我拜訪了所有2012年成功逃離封印之地的人,踏遍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大大小小的城市。年初在前往瓦時諾德威寺廟的途中,我不小心跌下山谷,在山洞裏發現一座小小的宮殿,駱駝,看起來很像我們幾天前還試圖闖進去那座。”
“是我們,你們直接撤了。”駱駝毫不客氣的打斷他,好奇心卻也被勾了起來:“那裏還有什麽?”
朱利安的話語聽起來帶點敬畏。“有一尊迦樓羅雕像,看起來和宮殿四周庭院那四尊、還有一線天外面的兩尊一模一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塊石板--左面有一條黑蛇,看起來很像摩睺羅伽,然後是一條時間軸,差不多在2012年和2019年的時候被标記出來,可惜石板被腐蝕的很嚴重,後面看不清楚”
葉霈正吹冷氣。
傷亡不少同伴之後,酒店被警方封鎖足足一層,大家依舊無法離開新德裏,只好搬到附近另一間酒店暫住。張得心團隊也在,韋慶豐隊伍卻早早搬遠。
葉霈覺得挺好。
這裏露天泳池不如第一間酒店的奢華,卻比國內的好多了;每天和夥伴們練習拳腳之後,葉霈還要去游幾圈解暑,回房的時候買了些水果甜品。
“師妹,這個芒果好甜,叫阿方索。”她用小勺在金燦燦切開兩半的芒果裏舀了一大勺,眯着眼睛贊嘆:“我給你帶回去--哎,算了,不知道能不能過海關。”
筆記本屏幕中央的小琬看起來很羨慕,也舉起一塊西瓜啃,大黃狗的腦袋也湊進來。“師姐,我今天問了,去印度的話得辦簽證,還要換印度錢。”
“盧布啦。”葉霈從錢夾取出一張紙幣給她看,又順手拎起一堆花裏胡哨的紗麗首飾之類:“這裏神神秘秘的,到處都是神像,你來了我帶你到處走走。哎,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回國。”
小琬歪着腦袋看,又猶豫着:“算了,我出去也幫不上你什麽忙。我還是在家辦正經事好了。”
所謂正經事,就是從師門流傳下來浩如煙海的筆記苦苦尋覓,查找和靈異相關的資料--魚腸劍分明是能驅魔辟邪的。
“辛苦你了,小琬。”葉霈有點歉疚:師傅去世後,師妹守孝三年,原本說好期滿到北京上學,兩人有個照應;如今自己遠在異國,小琬不得不留在家鄉,也是很郁悶了。
好在“闖宮”被推遲到明年中旬,時間富裕不少,等警察解除限制,回去陪陪師妹練練功夫吧,葉霈想。
例行視頻之後,她把芒果皮一扔,進浴室沖涼。解開衣裳,忍不住從鏡中回望自己:脊背右側生着一條黑蛇,被雪白肌膚映襯得格外醒目。
真惡心,還是駱駝他們好,多一條迦樓羅,起碼看着對稱啊。
用毛巾包裹着濕漉漉的黑發出來,葉霈就聽到手機在響。“駱駝?”
駱镔聲音幹脆,“是我。在哪兒呢,外面還是?”
有什麽事情發生了?葉霈下意識挺直背脊。“我回房間了”
“下來吧。”駱駝立刻說,頓了頓補充:“老地方,上回喝酒哪裏咳,我都忘了,換地方了。你來餐廳吧。”
在酒店餐廳發現駱镔的時候,他面前已經擺好冰塊和蘇打水、和橙汁了,“你吃飯沒有?”
葉霈點點頭,坐在他對面,“和猴子桃子一起吃的。剛從外面回來?”
駱镔把橙汁順着桌面推給她,雙手放在桌面:“對,剛到。葉霈,正經事。”
這還是6月17日回歸之後,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單獨相處。眼前男人骨子裏透出疲憊,眼底帶着血絲,身上能聞到煙草和咖啡的味道,葉霈不由心生同情。
“再正經也得先吃飯。”她誠懇地說,“不差這幾分鐘,下月十五還早着呢。”
已經張開嘴的駱镔被這話堵住了,不由朝後靠住椅背,望向她的目光感激而悲哀,還帶着些憤慨。幾秒鐘之後,他眼圈忽然發紅,側頭招來侍者,“加點酒。”
出了什麽事?葉霈臉頰發熱,想問問他,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之後他果然沒說話,大口大口吃着香噴噴的牛排、三明治和沙拉,肚子填飽大半才再次開口。“葉霈,7月17號,陰歷六月十五,可能還得闖宮,你準備準備,千萬”
千萬什麽,葉霈已經不關注了。“開什麽玩笑?”她驚詫地提高聲音,“駱駝,是你告訴我闖宮一年只有一次機會,錯過就只能等第二年,你還說過年底那次機會太冒險了;何況一線天怎麽辦?”
她還記得站在西方城樓朝外眺望的情形,黑墨似的汪洋大海上方,一道緞帶般的橋梁朝遠方蜿蜒出去,盡頭消失在天邊。
駱镔語氣帶着歉疚。“葉霈,話是沒錯,我也想不到北邊人能坑咱們一道。”
“關于闖宮,很大程度因為年初湊不齊人手,臨近年底那迦又往城中聚集,壓力太大,兩相權衡只能定在六月;七月正好走一線天。”
他左右望望,順手拎起寫滿外文的啤酒瓶子,橫過手掌在中間位置比了比。“這是一線天那座橋,你見過的。”
随後他伸手平放桌面,“這是六月份的水面,每年這時候之前通過相當安全,什麽東西也上不來,我和大鵬就是去年這時候過的。”
葉霈想起城牆表面一道道水痕。
緊接着他又把手掌上提一寸,距離中間位置也差不多一寸左右,壓低聲音:“按照我、老曹還有很多人的經驗,七月份水位會提高到這裏,确實危險了點,可要是走快點,應該還有希望。”
“八月份就算了。”駱镔苦笑着彈彈啤酒瓶中段,“水直接把橋淹了,神仙也過不去。”
“葉霈,這兩天我想了又想,一直琢磨這事。老話說富貴險中求,誰說不是呢,想活下去就得拼一把。”他感慨着點燃根煙,夾在手中沒抽:“封印之地這鬼地方你也見着了,話說的難聽點,過的了初一過不了十五。這月找地方藏着,下月還不知道什麽樣”
葉霈一顆心不停下沉,忽然擡擡手指。“駱駝,到底出什麽事兒了?幹嘛非得冒這麽大的風險?等到明年不行麽?”
“這事也怪我,葉霈,老想着你們幾個別分心,按部就班來,還特意和老曹打招呼,很多事情沒跟你們說。”駱镔并沒直接回答,臉上的歉疚是顯而易見的,朝她招招手示意離自己近些。
“每年年底陰歷十五,有條大長蟲從皇宮裏爬出來,也就是咱們背上那條蛇,摩睺羅伽,每次都弄死不少人,所以年底被稱為年關,又叫鬼門關。”他語氣又急又快,帶着些發自內心的焦躁:“還有件事,要是能把那條蛇弄死,封印之地所有通過三道關卡的人都會回到現在這個世界,再也不用回去了。”
盡管聽到過不少傳聞,眼前被當面确認這件至關重要的事情,葉霈仍然激動得緊緊抓住桌面,語無倫次地說:“去年呢?沒成功嗎?那些人現在哪呢?什麽時候的事?”
“2012年,七年前了。”駱镔快速地答,“當時有十多個人逃出來,背上圖案當場沒了,再也沒回去過,其他只通過第一關第二關的人就不行了,照樣按月回來報道。”
“葉霈,那條蛇你沒見過,想象不到有多難。”他停了停,想着合适的措辭,“這麽說吧,咱們的家夥弄不死它,就連從四腳蛇手裏搶過來的也一樣,放火也不管用,何況那時候泥鳅和四腳蛇太多了,殺都殺不完。”
背脊上的黑蛇放大一百倍?一千倍?葉霈想象着一條巨大黑蟒的模樣,不由自主打個冷戰。“2012年那次呢?他們怎麽搞定的?”
“你聽說過降龍杵麽?”又是新名詞。見她茫然搖頭,駱镔苦笑着伸着胳膊比劃:“小龍就是蛇,降龍杵就是專門能殺死它的法器,很長的,金色的,有點像棍子。這東西神出鬼沒,這麽多年只出現過一次,就是2012年陰歷十二月,當時那撥人就是憑借它才把黑蛇弄死了。”
降龍杵?闖宮一線天葉霈靈機一動,有點不敢相信地說:“你的意思,你剛才又說闖宮,今年是不是?”
駱镔相當艱難地點點頭,又有點沒把握似的,慢慢把這幾天三隊分析探讨、聯系朱利安的事情說了,最後提到富商金老板:“葉霈,我不敢給你打包票,我也不能給你打包票,可你自己想想--北邊的人雖然比咱們多點,也沒強到哪去,寧願被咱們恨得咬牙切齒,也得搶奪皇宮裏的七寶蓮,為什麽?因為他們覺得今年有希望,想搏一把,哪怕一片蓮葉也能救一條命。”
“朱利安說的事,我信。他欠我人情,已經對不住我一次了,不至于騙我。”駱镔有條不紊地一一分析,手旁玻璃杯裏的冰塊都融了。“還有金老板。”
“我查了他的身家背景,祖上三代富豪,廣東那邊很有名氣,福布斯排行榜有這麽一號。”他敲着桌面,胸有成竹地說:“年初進了封印之地,立刻和老于混熟了,人精明的很。換句話說,這種有錢人都惜命,闖宮那天他也在場,親眼看到那麽多泥鳅擋着,還敢再闖一次,寧願花大錢雇人也要把三關都過了,為什麽?”
葉霈低聲說:“他也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比如今年有希望殺死黑蛇,或者降龍杵的下落?”
駱镔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往椅背一靠。看得出他把該說的都說了,有點如釋重負的意味,手裏煙燃成長長一條。“葉霈,我也覺得挺逗的。”他無可奈何地做着手勢,把話題岔開去。“每次見到你,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說都說不完。”
你明明說是正經事麽。葉霈呷着橙汁,依然沉浸在剛才的話題裏,“你~希望我試試?”
他點點頭,眼神帶着希冀,又有些擔憂,臉色沉重地像暴雨前的烏雲。“葉霈,我希望你試試,畢竟之前有過闖宮沒成功,第二個月又重新闖了一次的前例,順延一個月的一線天也不少人通過了。可話說回來,這種事情沒譜,沒準下月還是沒闖過去,或者今年水漲的快,一線天被淹了,裏外裏白搭。”
“可萬一丹尼爾朱利安說的是真的,老金也沒撒謊,今年真冒出降龍杵來;你連試也沒試,錯過這次可真後悔一輩子。”駱镔着重強調。“下次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我得好好想想。”葉霈深深呼吸着,不過有一件事用不着思考,她認真地望着對面,“謝了,駱駝。”
駱镔笑了,指指自己胸口傷處:“葉霈,我給你商量個事:以後說什麽都行,千萬別謝我。”
葉霈搖搖頭,“那個七寶蓮葉是你送我的,我只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
他送我那麽貴重的東西,感激和甜蜜悄悄湧上心頭--他喜歡我吧?
駱镔依然不肯:“給你傍身的,就是你的了--記着,我欠你個人情。”
當債主的滋味也不錯。葉霈得意:“好啊,我記住了。喂,事情挺多的吧?有需要幫忙的喊一聲。”
“彪子家人過來了。”他低頭說了一句,聲音透着難過。“葉霈,我馬上給桃子猴子他們打電話,這幾天就不在了:老于那邊散了,來了不少新人,還得聯系散客,一大堆破事。你~你準備準備吧,和桃子他們練練,還可以找找張得心隊裏的謝岚,她也正忙活這事。”
聽着都像七、八座大山壓過來,葉霈很有點同情,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能幫忙的,左右環顧,拎起桌面啤酒瓶給他倒了半杯,自己多倒點,端起酒杯:“那~有事說話,你自己小心點。”
駱镔露出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舉杯和她相碰,一口口喝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