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2019年10月15日, 北京

葉霈參加的第一個葬禮是父親的。

那時她才十幾歲,堅信“我爸爸不可能就這麽死了”,對哭着報喪的宋叔叔橫眉立目, 換了個人肯定打出去。

可父親的葬禮還是來臨了。黑白照片裏的葉坤英氣勃勃, 眉目俊朗, 令人無法相信會被裝在一個小小匣子裏。媽媽哭暈過兩次, 奶奶的淚都流幹了,只有渾渾噩噩的葉霈想,為什麽我不在?我能幫爸爸打壞人啊?

花開花落, 潮漲潮汐。外公外婆的、奶奶師傅的, 每次葬禮她都痛哭流涕, 恨不得自己也死去算了。

進入“封印之地”, 葬禮似乎是必不可少的。她運氣不錯, 男朋友險死還生, 好友也都還在, 馬良和老宋的葬禮參加了,中年女子和程序員的沒去, 由李俊傑幫送了禮金。

時至今日,崔陽、瘦猴和鴻哥葬禮上, 她已經能很好的控制情緒,給死者鞠三個躬了。“天王隊”不少人都到了, 隊長孟良也來了,望着崔陽照片臉色木然,不知想些什麽, 靜靜上了三炷香。

其實這不算正式白事,後事沒辦完,親戚朋友也還在悲痛,只是給“封印之地”的人們一個告別機會,從此以後,世上就沒有這三個人了。

大概北邊聯盟的人會松口氣吧。

河馬是這麽說的,“就這麽點事,看一眼,念叨一句,行了。”板磚背轉身揮揮手:“走吧,趕緊該去哪兒去哪兒,先把捉迷藏過了再說,別磨蹭了。”

說的很有道理,于是“碣石隊”的人們到酒吧聚了聚,也就準備解散了。老曹劉文躍等已經通過三道關卡的人就自由多了,跟駱镔葉霈等人說好,在印度聚會;對于沒有通過“一線天”的隊員來說,抓緊時間研究“封印之地”,提高對抗能力都是至關重要的事情。

“陰歷十月十五是十一月十一號,雙十一吶。”老曹翻翻手機大樂,看看身畔小施,“不好辦啊,霈霈瑤瑤什麽的,不得忙乎淘寶京東啊。”

還購物呢,葉霈真佩服這位老兄的好心情。能在“封印之地”混滿三年,心理素質一定杠杠的,稍微差點早就自殺或者崩潰了。

話說回來,等自己過了第三關也能輕松不少,到時除了配合對練,額外找點消遣吧?

老曹繼續說正經事:“那就十一月九號,還在這裏集合,都早點到啊,組織看電影,正經事,不到罰款。”

有隊員起哄:“a片?”又有人嘲笑:“誰沒看過啊,我提供幾百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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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大笑,點點他:“就你了!到那天你上來給大家演,不演不行。”

機票訂的是明天中午的,想到又要連吃一個月咖喱或者麥當勞,葉霈就開始頭疼:“我餓了,吃點好的吧?”

這個願望很容易滿足,收拾車輛後備箱的駱镔頭也不擡:“你挑吧,烤鴨?炒菜?帶你撸串去吧?”

又不喝啤酒,幹嘛撸串?托小琬的福,陝西菜是吃夠了,葉霈想了又想,什麽都想吃,又不能都吃進肚裏,伸個懶腰靈機一動:“我要吃火鍋。”

呼朋喚友的時候,卻連連遭遇釘子:明天小施同學結婚,得和老曹趕去酒店,一早就得出發;樊繼昌和莫苒早早回家,約好印度再會;桃子跟着猴子走了,忙着玩《魔獸》;李俊傑回父母家,只有大鵬閑來無事,圍着車轉悠一圈,卻不肯來:“算了,小兩口怪可憐的,一個月倒有二十五天不在一塊兒。放你們半天假,吃點好的親熱親熱,小別勝新婚。”

按照趙憶蓮的話說,北京初秋夜晚,最适合火鍋。

頭頂懸着大紅燈籠,面前清湯逐漸沸騰,黃銅火鍋冒着騰騰白氣,澆着韭菜花醬豆腐的芝麻醬表面灑着“福”字,上腦、鮮切、鹌鹑蛋、羊瓜條、鮮羔羊肉、百葉一盤盤碼在舊式桌案,長袍馬褂的服務員又端上鮮蝦和魚片,滿口京腔:“您慢用。”

“加份辣椒油~”葉霈也很能吃點辣了,見他把羊尾夾進湯裏,開始抗議:“多油啊。”

駱镔卻振振有詞:“這樣涮着香,要不然白水煮來煮去,到什麽時候?”

肉食動物。印度也素食為主,他在加爾各答怎麽生活一年多的?葉霈往鍋裏放一堆白菜豆腐豆皮,又把他那邊浮浮沉沉的羊肉撥過來,“喂,還沒來得及問,前天在塔底,我是什麽樣子?”

筷子停在鍋邊,駱镔忽然大笑起來,像是遇到什麽滑稽的事情,連鄰座目光都吸引過來

難道我在他眼中不是四臂那迦或者骷髅架子?是條巨大毒蛇?葉霈怎麽也想不明白,瞪大眼睛,用手指遙遙點兩下:“還敢笑,趕緊說,要不然,哼哼。”

“還挺橫。”駱镔越發高興,故意指指火鍋:“吃飯呢,不方便,一會兒告訴你。”

似乎不太妙。

葉霈有點頭疼,也沒底氣細問,只好埋頭吃飯。來北京之前,她對這種清湯火鍋不感冒,倒是喜愛四川牛油辣鍋,大學還專程和趙憶蓮跑去成都;待了六、七年,也喜歡上這種“火鍋涮一切”,撈出來蘸着芝麻醬,很香。

簋街給葉霈的感覺很像一串冰糖葫蘆:滿眼都是紅燈籠,什麽麻辣小龍蝦、麻辣烤魚、香辣蟹、冒菜辣鍋香鍋,辣椒氣息順着涼風吹拂,怕吃辣的人退避三舍。

前方排着二十多個人,都是小情侶年輕人,原來是家網紅奶茶店。好久沒喝了,葉霈有點發饞,搖搖他手臂:“幫我買一杯冰激淩紅茶,我去那邊逛逛~什麽好喝?四季奶青好了。”

“那邊”其實是家老字號奶酪店,南鑼鼓巷也有一家,雙皮奶蓋着紅豆煉乳滿滿一大盒,葉霈每次來逛都吃的津津有味,還要打包回家。

車子停在紅綠燈前的時候,葉霈正吃得開心,伸着脖子看看,前面車流擁堵,沒幾個燈是過不去的,給他也盛了一勺。,“喂,快點說啊,你~到底看見什麽了?”

他裝糊塗,“什麽什麽?”

葉霈戳戳他胳膊,“少來,我在塔裏變成什麽樣子?”

駱镔顧左右而言其他:“哎,天天喂來喂去,也不叫聲好聽的,怎麽也得叫聲哥吧?”

《射雕》有靖哥哥,他嘛,駱哥?镔哥?葉霈在腦海裏想了又想,都不如“駱駝”這兩個字親切輕松,還有種并肩戰鬥的情誼。

葉霈不樂意,忽出奇想:“憑什麽呀,你都那麽大歲數了~要不叫駱駝,要不叫大叔,你自己挑一個。”

駱駝大笑,伸手過來摸摸她頭頂,“叫叔叔吧,小葉子,乖,叔叔給零花錢,啊?”

開進葉霈家小區的時候,駱镔是哼着歌兒的,大概是陝西民歌,曲調質樸無華,被他唱的頗有豪邁之氣。

挺有意思,改天拉他去錢櫃,葉霈這麽想着,發現停車場入口停着一輛眼生黑車,半天不動地方,耳畔咔噠一聲,駱镔又點了根煙,連忙抗議地跳下車,敲敲車窗:“我先上去,你負責拎東西。”

望着女朋友消失在樓門的背影,駱镔微微笑着,從鼻孔噴出一股煙霧。盡管葉子好奇地打聽一路,又威逼利誘,他依然守口如瓶,堅決不肯吐露真相。

其實也沒什麽新鮮的。

昨晚從窗洞跳入塔裏,借着夜明珠柔和光芒,駱镔立刻發覺身畔葉霈變成直立行走的骷髅架子。由于有過去年和大鵬探塔的經歷,他并不覺得意外,更沒受到驚吓,反而覺得,面前這個換了模樣的女朋友,看上去瘦骨嶙峋的,長長的胳膊腿,蹦蹦跳跳地并不惹人讨厭。

尤其是圓溜溜的青腦殼,有點像動畫片裏的一休小和尚,如果點上六個香疤就更像了。

大概在“封印之地”待得久了,駱镔和老曹一樣,習慣了苦中作樂,變着花樣給自己解壓,真想摸摸身畔小骨頭的腦袋--可惜他一只手拎着黑刃彎刀,另一只手和人家緊緊握着,沒能成功。

剛才在車上摸一把,葉霈腦袋圓圓,骨相很好:實話告訴她的話,會被扁兩拳吧?駱镔不由樂出聲來。

算了,還是保密吧。

與此同時,正等電梯的葉霈計劃着:窗子開了大半個月,估計家裏都是土,得收拾收拾桌椅,地面嘛,就交給駱駝。盤算半天不耐煩了:數字停在自己樓上那層半天沒動。算了,爬樓梯,就當運動運動,她踏入敞着的樓梯間往上攀,故意放重腳步,頭頂燈也涼了。

距離自家還有兩層,葉霈就聽到頭頂傳來女人叫喊:“來人啊,救命啊。”光天化日的有小偷還是強盜?她皺皺眉,三步并作兩步朝上沖。

女人聲音有點耳熟,好像是鄰居?砰砰拍擊電梯門的聲音,還有扭打撕扯聲,女人叫“星星,星星!”另一個人喊“人家那是親爹親奶奶,能虧待孩子嗎?”

一個女人跌跌撞撞沖進樓道,腳底一滑,跟頭骨碌朝下滾,勢頭非得撞傷不可。葉霈剛好走個對面,側身扯住她肩膀,硬生生把她拽回來,坐倒在臺階上。

果然是熟人,樓上單身媽媽,面頰有紅紅巴掌印,眼淚鼻涕一起流:“星星,星。。。。打110,啊,張三甲把星星搶走了!”

張三甲是誰,葉霈不認識,不過猜也猜得出:那人把小女孩抱走了。這對母女平時總是笑臉相迎,還送給自己橘子,自己也從西安帶小玩意給她們,一股憤怒湧上心頭。

“人呢?”她東張西望,盯向電梯間的方向,大概和自己錯過了:“還是你報警吧。”

後頭跟着個老太太,臉色不善:“星星是我們老張家的,你一個人生的出麽?天天躲着藏着,人家親爹親奶奶來了,你不給看?”

一分鐘之後,葉霈風一樣沖出樓道,沒費力氣就發現幾百米外直奔停車場去的四個人:一個身材高壯的男人正抱着個小姑娘,後者哇哇大哭,喊着“媽媽!”旁邊還有一個中年男人和兩個老年婦女,不停回頭望。

仿佛做賊似的。

和那迦相比,這幾個人的戰鬥力可弱多了:中年男人喊着“你是誰啊你”,兩個老太太恨不得朝她吐唾沫,葉霈避了開去,輕輕松松把她們絆倒;至于張三甲,居然還敢掄巴掌,被她抓緊胳膊使了兩成力,就“哎呦哎呦”動彈不得了。

也就欺負欺負單身女人。

小姑娘張着嘴大哭,可真難哄,葉霈接過搖了搖,連忙塞給随後趕來的媽媽。後者把女兒緊緊擁在懷裏,嚎啕大哭起來,聲音挺慘,她有點心酸。

“封印之地”出生入死慣了,無關人命的都算小事吧?可對于險些分離的母女倆,卻險些塌了天。

停好車的駱镔從遠處奔過來,驚訝地望着幾個陌生人--吼的吼罵的罵打電話的打電話,中年男人不識時務,還想上來撕吧,被他順手按住了。

“怎麽了?”駱镔望向葉霈,“什麽人這是?”

葉霈攤攤手坦白:“我也不認識。”

于是時隔一個月,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葉霈再次進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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