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超市不難找,就是顧藕出門的時候忘了帶把傘,去的路上出了太陽,差點沒把她曬成人幹。
好不容易找到超市,吹到涼爽的冷氣,顧藕又發現這裏居然還是一家會員制超市。
顧藕到入口前臺,詢問那裏的小姐姐怎麽辦會員,或者有沒有不辦會員進去的辦法。
結果還真有,拿身份證登記一下就行。
顧藕可沒想過去趟超市也要用到身份證,當然沒帶,但她之前搬家的時候給上門登記的網格員發過身份證正反面的照片,她記得還存在相冊裏沒删。
不過時間過去太久了,身份證的照片被壓到了後面,顧藕在近3G的相冊裏翻找,結果卻是怎麽也找不到,偏偏她還是那種不喜歡讓別人等的性格,于是越找不到她越着急,越着急越找不到。
草?
顧藕把相冊翻到了盡頭,都沒看到自己那張身份證正面照,于是她又開始往回翻了一遍,這回才開頭,就被人給打斷了——
“顧蓮?”
有人拍了拍顧藕的肩膀。
顧藕正煩着,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個身着休閑裝,腳踩人字拖,臉上還戴着副墨鏡的青年。
青年看她回頭,摘掉墨鏡很不正經地朝她調笑了一句:“怎麽?真來照顧你懷軒哥哥了啊?”
又是顧蓮認識的人嗎?顧藕正要思索該如何應對,卻先撞上了對方滿是戲谑輕蔑還毫不掩飾的眼。
假扮顧蓮,可以。
學顧蓮沒點眼力見讨好瞧不起自己的人,不行。
顧藕收回視線,繼續低頭翻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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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頓時有些不悅:“愛答不理的你什麽意思?”
說着,青年繞到顧藕身側,倚靠着前臺上下打量“顧蓮”,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要知道,整個圈子裏就他對顧蓮最“熱情”,顧蓮也給面子,一口一個哥哥地叫他,時常撒嬌賣萌,什麽時候對他這麽冷淡過?
這麽一想,青年就更加不高興了,冷下臉來,問顧藕:“說話,啞巴了是嗎?不會說話要不要哥哥教教你?”
顧藕擡眸,淡淡地掃了青年一眼,隔着口罩吐出兩個字:“傻逼。”
青年睜大了眼睛,吊兒郎當的站姿也發生了改變,他慢慢站直,目測一米八以上的個頭對上顧藕一米六五的個子,壓迫感逼人。
顧藕索性放下手機,雙手插進口袋,毫不畏懼退縮。
如何比氣勢顧藕簡直太有經驗了,她沒有擡起臉去和青年倔強對視,而是就這麽收着下巴,擡眼去看對方,顯得眼神特別兇狠吓人。
且在對上青年的眼睛後不閃不避,看得青年反而忍不住游移了一下視線。
那是下意識想要躲開的意思。
怕了,沒意思。
顧藕扯了扯嘴角,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正要說什麽,眼角餘光就看見超市的自動感應門開了。
一個大熱天身着暗青色外套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左手拉着同側的外套邊沿,右手藏在外套裏面。
外套男進來後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走向入口閘門,而是直直走向前臺,或者說是走向青年,微微伸出外套的右手握着黑色的刀柄——
顧藕動作比腦子快,不過她還記得保護自己吃飯的手,所以她是用腳踹到了青年肚子上。
于此同時,外套男掏出一把大菜刀,朝着青年撲了過去,嘴裏還大喊:“蘇荃你給我去死啊啊啊!!”
顧藕踢開青年的同時,借着反作用力退開老遠,但收腳還是慢了,被砍下來的菜刀刀刃劃破了小腿。
外套男沒想到會有人把青年推開,沒砍到人愣了愣,馬上又朝着被踹倒在地的青年撲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得非常快,前臺小姐姐在外套男拿出刀的時候就尖叫出了聲,雙手護着腦袋直往裏面躲,門口保安聽到尖叫聲,拿着防暴叉就往這邊跑,可是終究是還有一段距離。
而外套男已經對着青年舉起了菜刀……
砰地一聲悶響,是顧藕拎起一旁給客人休息的椅子,揮到外套男背上的聲音。
這一下揮得太狠,外套男手中的菜刀直接脫手落到了地上,菜刀搖擺着撞擊大理石地面,發出不絕的聲音,響得人神經直抽抽。
幾個保安也在這個時候趕到,一擁而上把人按倒。
青年還維持着剛剛倒地的姿勢,眼睛發直地看着空氣,那是外套男倒地前站着的地方。
慢慢地,青年才收回自己四散而逃的魂魄,回神看向一旁被摁住的外套男,結果被外套男瘋狂掙紮着還想撲上來的樣子吓到,連忙手腳并用地爬開幾米遠。
脫離了生命危險,青年才想起來自己的肚子剛剛被踹了一腳,被遺忘的痛感開始蹦跶,他弓起身捂着肚子直叫喚。
顧藕也松開了手中的椅子,靠着前臺緩緩坐到了冰冷的地上,被劃傷的小腿一直在流血。
前臺的小姐姐跑出來,脫掉自己的工作服小馬甲,捂到了顧藕的傷口上,顧藕傷口被碰,痛地嗷了一聲,吓得小姐姐把手縮了回去,顧藕只能自己動手用衣服按住傷口止血。
顧藕剛剛那一通操作純屬條件反射,整個過程腦子都是空的,現在放松下來,她整個人都在抖,小腿更是痛到她恨不得原地死亡,顧藕都有點懷疑了,就她現在這個鬼樣子,剛剛到底是怎麽掄起椅子砸人的,反射弧是踢人的時候被用得太狠,突然離家出走了嗎?
顧藕疼得要命又不敢放松手上的力道,怕血留太多休克,可實在是太疼了,疼得她把頭往邊上磕了磕,腦子裏有的沒的想了一大堆。
就在顧藕的腦子開始發暈的時候,終于有人陸續靠近了她,耳邊同時響起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
“止血!先給她止血啊!”
“救護車呢!叫救護車了嗎?”
“等救護車等到什麽時候?誰開車直接送她去醫院啊!”
“我、嘶——我有車、就在外頭,但我現在開不了,你們誰來開一下,鑰匙在這裏……”
最後那個聲音,一邊抽氣一邊叫喚,是被顧藕救了一命的青年。
顧藕靠着前臺,慢慢失去了意識。
顧藕醒來之後人已經在醫院了,整個人宛如靈魂出竅了一回,看什麽都像是隔着一層,乖乖任由醫生護士擺布檢查。
之後醫生叮囑了一大堆,生活助理小安拿着小本子記下醫生的話,簡懷軒就坐在病房的窗邊打電話,身旁是因顧藕而逃過一劫的青年。
顧藕突然想起了外套男砍人時候嚎的那一嗓子,反應過來青年就是替她擔負了遛狗重任的蘇荃。
和面對她時不同,此刻的蘇荃從頭發絲到腳指頭,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乖巧的氣息,坐姿也十分端正,就好像身邊正在打電話的不是坐着輪椅的簡懷軒,而是随時随地都能把他從窗戶扔下去的兇惡匪徒。
而簡懷軒……
顧藕挪轉視線,然後愣住,本來就呆的表情變得更呆了。
簡懷軒正語氣溫和地在跟手機那頭的人說話,聽內容,手機另一頭似乎是蘇荃的父母。
簡懷軒單薄的嘴角挂着好看的弧度,略顯鋒利的俊美面容戴上虛假的柔和,記憶中冷淡到有些冷漠的聲音此刻被禮貌與得體包裹着,配合淡淡的無奈與勸說,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顧藕從初中開始,每年寒暑假都會出去打工兼職。
她做過超市收銀、奶茶店服務員,還有影樓跑腿發傳單的小工……只要能賺錢又不看學歷的工作,顧藕幾乎都做過。
倒不是顧城秋他們逼着顧藕出門賺錢,也不是顧藕在家吃不飽必須要掙錢養自己。畢竟顧城秋夫婦倆面子上的工作還是做得不錯的,自家小孩走出門去說自己吃不飽飯,他們做父母的肯定會遭人白眼,可若是說被打被罵,就會有人說小孩子嘛,不聽話總是要打一打,罵一罵的,很正常。
顧藕這麽努力打工,只是為了能攢下一筆錢,一筆能夠幫助她離開這個家的錢。
她會有這樣的想法,主要還是因為初中同學給了她啓發。
初中的孩子大多都在叛逆期,渾身上下都帶着刺,老師家長不讓做什麽他們就非要去做什麽,雖然看都沒仔細看過中學生行為規範守則,可就是能踩着守則的條例來逐條違反。
逃課、打架、抽煙、染發,校內校外現實網絡随便找個哥哥妹妹就能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早戀,又或者一群大小夥穿着校服聚在人奶茶店小吃店聊天吹水,把本該在教室裏的自習課就這麽耗過去。
等不該做的事情做得過了,老師管不了了,就會叫家長來學校。
顧藕初中那會兒,班上流行女生戴純黑色的美瞳,剪鬓角斜切的姬發。平時女孩子們把兩邊夾起來,老師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偏偏一個女生藝高人膽大,剪了姬發不算,還順便染了個暖暖粉,第二天一來學校,萬衆矚目被叫家長,且家長也不客氣,一來就拿剪刀剪掉了女生長長的頭發。
後來顧藕聽同學們議論,說那個女生離家出走了。
原來可以離開家裏的嗎?
顧藕第一次知道,并開始格外關注起那個女孩離家出走的後續。
幾天後女生回來上學,聽說不是家長找回家的,是自己沒錢吃飯了才回去的,回去之後還被打了一頓,因為女生離家出走的時候偷了家裏的錢。
于是顧藕明白了,想要離開家,還得有錢,但是偷錢沒用,花不了多久就沒了,等回家還會被打。
所以她需要自己賺錢,賺足夠她離開家的錢。
正好每年寒暑假,顧藕都會被父母放到同樣嫌棄她的奶奶家裏去,只要晚上回家睡覺,其他時間奶奶都不會管她,讓她有足夠的自由在外面打工。
離開學校半只腳踏入社會,顧藕吃過虧受過騙,但也遇到過不少仗着自己年紀大,就喜歡給顧藕“講課”的成年人。
其中有些“課”是真的有用,對顧藕的影響很大,還有一些,就是純粹吹牛,想看顧藕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呆懵吃驚的樣子。
顧藕在影樓打雜的時候跟過一個攝影師小姐姐,平時就幫小姐姐背器材舉遮光板,跟着到處跑。
小姐姐話少,最開始也很不耐煩讓一個小屁孩給她跑腿,後來發現顧藕用着順手,糟心事也少,這才同意讓顧藕跟着她,還順便的,把顧藕身上那些她看不慣的習性給糾正了。
比如她告訴顧藕,說謝謝要大聲,讓被感謝的人聽到才是“謝謝”這兩個字存在的意義。
又比如,別說別人壞話,哪怕你覺得你說的不是壞話,是閑聊随口評價也不行,憋着,憋不住就到那個人面前去說。
再比如,別低頭,把發呆的時間用在觀察別人上,看別人遇到事情是怎麽說怎麽做的,輪到自己遇上至少能有樣學樣。最好還要留意身邊每個人的肢體語言、表情、語氣,別傻傻的什麽都信,要帶上腦子去和人接觸,學會判斷對方表現出來的情緒,說出來的話是真是假,這些心裏必須有數……
顧藕自認自己從未忘過攝影師小姐姐的教導,表達感謝從來會讓對方知道,從不背後議論任何人,也從不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裏,哪怕做個死宅家裏蹲,只要有遇人的機會就去觀察,去學習。
由此修煉出來的判斷力不說火眼金睛,但也不至于被表象輕易蒙蔽。
所以哪怕簡懷軒此刻的表情和語氣無可挑剔,顧藕認識他也才不過一天,按理來說應該看不出什麽。
可顧藕就是覺得——假。
簡懷軒僞裝出來的溫度,簡直比此時病房內的空調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