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第二天我在家裏躺了一整天,除了腳有些跛以外沒有大傷,胳膊倒是被擦去了一大塊皮。我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用手機打了半天的連連看,無聊之餘翻了個身,屁股上的肉一陣酸疼,我的老身子骨啊!
手機鈴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着韓若的名字,我遲疑了一會按下接聽鍵。
韓若是我初中時的朋友,我們非常要好,在高中時仍是同班。大學時,她和蕭楮在一個學校,我與他們同城不同校。他們的學校在城南,我的學校在城北,身處異鄉我們三人經常在周末聚會,四年下來我們三人異常熟絡。韓若和蕭楮同樣的專業,一同繼續念研究生,而我回到距離他們千裏之外的家鄉工作。
只是,笑臉背後暗藏的情愫,我知,韓若知,唯獨蕭楮不知,唯獨處于最中心的人不知。有很多事情看似巧合,其實之下藏着多少的心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韓若看蕭楮的眼神我懂得,同為女人我知道她眼中存有何種的情感,只要不打破這種寧和,我可以假裝不懂,依舊微笑,依舊對所有人好。
“楠楠,最近工作忙嗎?怎麽都不和我聯系?”韓若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甜甜的含着蜜。
“最近忙,都顧不上跟你們聯系。”我揪着被子的一角繞指把玩。
“真沒良心,再忙也要記得聯系啊。”韓若抱怨,有些撒嬌的意味。
“你們最近怎樣?忙嗎?”我把重點放在那個“們”字上。
“我最近在做一個課題,忙死了。”韓若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語氣,一直跟我聊天。我們講了二十分鐘沒有提到任何關于蕭楮的事情,我們仿佛約好了一般絕口不提他的事情。挂了電話我對着天花板發呆,蕭楮已經有十天沒跟我聯系了。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事重重,最後我把被子一掀起床拿課本備課,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我會着魔的,不行,明天得去學校,一得空我就愛亂想,應該找點事情來做。
第二天我拖着傷腿爬七樓時,我有些後悔了。一邊爬一邊罵自己,我就是勞碌命,閑着沒事找事。剛才一老教師拍拍我的肩直誇我是個好老師,校長見到我還拿我開玩笑,說這年頭這麽有責任心的年輕人難得啊!我回他,那今年的優秀教師評選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校長摸着下巴略略思考點頭答應。
爬到四樓時我都快虛脫了,池妄溪從後面走上前來,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說:“你要遲到了。”
我真想給他從四樓扔下去,我當然知道要遲到了,可我這腿沒辦法爬快啊!
“姚老師!”季修亦站在我旁邊瞪着大眼睛看我,“你怎麽了?被車撞了?”
我在心裏默默說,沒,誰也沒撞我,我也沒撞誰,結果我就成這樣了。我淺淺笑,溫和地說:“我撞坑裏了。”季修亦眼裏的迷惑更深,但他沒有再說什麽。
季修亦伸手扶着我的左胳膊,說:“老師,我扶你吧。”我剛想拒絕,但他的目光很堅定,學生扶一下老師應該沒什麽,我寬慰自己。行走間,我靠近他的身側有暖暖的清新氣息,幹淨美好。
突然想起高中時候的蕭楮,那時候他就如同這般,帶着少年的直白與爽朗就像柔和的蒲公英透出天然的芬芳,仿佛誰也不能擁有他,不知何時他就會乘着風飄向高遠的地方,不留下一絲痕跡,一如太美的夢徒留給自己一聲嘆息。
憶起的曾經湮沒在時光的荏苒之中,我有些惆悵,惆悵卻無解,無論計算多少步仍然無解。我突然覺得這種懷念是不是很像π,一直無限不循環下去,一直衍生着不同的感傷與情懷。
今天的課上得非常順利,沒人講小話沒人看小說也沒人發短信了,大家一直齊刷刷盯着我。我顫顫巍巍站在講臺上,每走一步都要颠簸一下,由于胳膊疼我寫的字有些不清晰,但我都一一講解說明一番,也許是我這種愛崗敬業的精神感染了他們。
我哼着小曲一瘸一拐地走進家門,老媽把一盤菜放在桌上在圍裙上擦擦手問:“今天心情不錯嘛,老師加工資了?”我把鞋子蹬掉換上拖鞋白她一眼,“老師的工資加了那麽多年也沒加上來,你以為那麽容易啊!說加就加!學生在一批一批換代,而老師多年駐守崗位,現在的學生思想着實先進了些,苦了老師啊!學生心海底針。”
老媽用食指戳着我腦袋,“你這張嘴啊!就會跟我貧。”她擺着碗筷不經意地問:“蕭楮給你打電話了沒?”我端起飯碗狠狠扒了一口,悶悶說:“打了。”老媽樂呵呵地說:“那就好。”
我吃完飯端着杯白開水躲到陽臺仰望星星,現在我是應了那些小屁孩的一個詞,憂郁。從四個月前,在機場裏我提着行李箱轉身背離蕭楮和韓若的那一刻起,我聽到感情漸漸風化的聲音。在飛機紮入雲端遠離那片廣闊平原飛向隐在層層山巒間的城市時,飛向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小城時,我已知道,我回來了,而他們已經走遠。
我回房打開電腦登陸蕭楮的博客,他昨天更新的一篇博文上只有短短一句話,“北回歸線我回不去了,但那暖暖的陽光竟灼熱得讓我溢出眼淚,那澀澀的味道叫不舍。”我關了網頁眼睛望向天花板,待那眼球上的濕潤感退去時我才垂下眼,一滴微涼的液體滴在我手背上,我摸了把臉是幹的。
心情也許會起起落落,但日子仍舊要每天好好度過。所以,我的人生信條是,絕不讓情緒影響到生活。
周四,我百無聊賴地用手支着腦袋,眼光懶懶掃過整個教室。今天是這星期最後一個晚自習,終于要到周末了,我打了個呵欠換一只手支着腦袋。和諧寧靜的教室裏響起手機震動的嗡嗡聲,我直起身很威嚴地掃視一周,有幾個坐在前排的學生瞪着大眼睛很無辜地看着我。随着那嗡嗡聲的持續坐在後面的同學也擡起了頭,他們的表情或許無辜或許迷惑,我側耳聽聲音的來向,手邊感覺到桌子微微的震動。
我一驚,是我放在包裏的手機在震,我忙掏出電話一臉歉意地走下講臺。來到走廊我按下接聽鍵,那頭有片刻的遲疑,“楠楠?在忙?”
我一聽這聲音身體逐漸僵硬,甚至不知道怎樣開口了,“在守晚自習。”我的說話聲很微弱,雖然我強壓下心中的波濤但話語間仍帶着一絲顫抖。
“哦,不要太忙,要注意休息。我最近在做一個課題,好長時間沒跟你打電話了,沒生氣吧?”蕭楮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潤,一如他柔和的笑。堵着我心口的堅冰被這股暖風悄悄融化,我很沒出息地說:“沒生氣,你忙你的,不要想那麽多。”
蕭楮跟我講了很多,他的語速一直都是那樣的和緩,柔柔的吹彎你的嘴角。我和蕭楮做了四年零三個月的男女朋友,我從沒對他耍過脾氣,經常是在我快要觸及憤怒的底線時,蕭楮捏着我臉蛋湊近說:“好啦好啦,別生氣啊!”我就像那戳了個洞的皮球,咻一聲就癟了。
我和蕭楮只講了十多分鐘,聽着他挂着淺笑的話語,我覺得我們又回到了過去,蕭楮沒變,他還是我的蕭楮,只是不知心裏零散的落寞是因為什麽。
在所有學生靜谧的眼光中我春風得意地飄回教室,我展開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說:“有問題就上來問,別憋着哦!”我看到最後一排的池妄溪白了我一眼,現在我心情好,就算你揍我一拳我也二話不說湊上另一邊臉。
兩個星期的代課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走向了結束,我從一瘸一拐也終于恢複了正常,給初三一班上最後一堂課時我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想跟大家再聯絡聯絡感情。
我在黑板上寫下一道典型例題準備點同學上來做,掃視四周我的目光落在用手杵着腦袋瞪着死魚眼看我的池妄溪,我假意走動幾圈輕咳一聲,說:“池妄溪,你上來做做這道題吧,剩下的同學自己在下面做,最後有不懂的地方我再給你們講解。”
池妄溪懶懶站起身,校服深藍色的外套松松套在他的身上給人一種閑适随意的感覺,他與我擦身而過一種清朗的味道短暫停留,修長的手指握着粉筆流暢地寫出答案。他思考時會微微眯起眼手下停頓片刻,他的字有力簡潔工整,一撇一捺間有種冷銳灑脫不羁。我靠着講桌歪着腦袋盯着他的背影腦海裏冒出千萬種想法,一時竟有些出神。
他突然轉過身一雙眼睛盯着我,他的眼眸純黑看人的時候給人一種被牢牢鎖住的感覺。我猛然回神,“做完了?”我掩飾着自己的失态,但在他這樣的眼光中有隐隐的窒息感更慌亂了。
他把粉筆放下拍了拍手,目光有些閃爍,說:“前兩問做完了,最後一問我不會。”說完他走下講臺回到自己座位上。我轉身面向大家挂起敬業的淺笑,說:“這是前年中考的壓軸題,做不完整是正常的,這第三小問的确有些難,有沒有同學想要挑戰一下?”今天我選的這道題的确難,我看大家都低下了頭便準備開始講題。
“老師,我試試。”季修亦舉起手,他帶着腼腆的笑容,褐色眼眸清淺微暖。他上臺同樣修長略微白皙的手指拿着粉筆寫下一串串晦澀難解的答案,在他寫完最後一筆時,下面的同學發出一聲原來如此的感嘆。我看着他寫下的答案,很完美,完美到讓我慚愧。我其實不喜歡數學,我不喜歡數學那種硬性的硌得人生疼的解題方法,但我也不喜歡文科那種凡事都要背的學習方法,我喜歡給我一定的規則讓我自由發揮。
季修亦看着我眨了眨眼調皮地吐吐舌頭,小聲說:“其實上星期我去補課時老師剛好講了這道題。”
看着他走下講臺,我收起驚訝開始講解題,講題之前不忘對季修亦誇獎了一番,即使他之前聽過講解但能這麽清楚地寫出來說明他已經完全理解了,也算不錯了。
之後的時間裏我才發現眼前這個文雅少年竟猶如一顆星辰般璀璨,就算那炫目的陽光也無法把他的光芒所掩蓋,他的光芒柔和不似陽光那般灼熱,總在不經意間給人驚豔。
我代課的日子就這樣結束,又恢複到閑散的狀态,晚上備備課白天上上課改改作業,每到周末逛逛街,小日子還算舒坦。不求奢侈,只求安逸,不求多兢兢業業,只求随心而活,這就是我為什麽會選擇老師這個職業,可以保持着單純守着這些青蔥年歲,可以混跡于這片青春的喧嚣遺忘時間流逝,保持着新鮮将這份年少冷凍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