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學醫苦樂,(1)

寶鏡本來是抱着純欣賞的目光在看秦雲峥,景美人俊,比後世的數碼高清電視還給力。但一發現秦雲峥腦回路和正常人不同,寶鏡就有點不自覺躲他。直到接下來的幾天,秦雲峥再沒提過那話題,寶鏡才漸漸放下心來。

是開玩笑就好,吓死她了。

秦雲峥是開玩笑嗎?當然不是。他不提,并不是像寶鏡想得那般是一時玩笑,而是性格如此。反正話說出口了,你聽不聽信不信他不管,只要他自己照做不就成了?

馮堂帶着祁震山外出采藥,一走就是兩天沒蹤影。

就剩下寶鏡兩人留守,她不得不負責起兩人的一日三餐。夏天的山林中是不缺食材的,竹樓和石屋中都存有米油,寶鏡要做的就是把飯煮熟。

馮唐的菜園子裏的白菜正水靈鮮嫩,可也不能一天三頓吃白菜吧?單獨相處過了,寶鏡也留心秦雲峥的一舉一動,對方有些動作有幾分熟悉。

像誰呢?像穆清遠。

秦雲峥比穆清遠有男人味兒的多,可架不住他們的某些神似,有些習慣是刻在骨子裏的,一夜咋富的暴發戶們再模仿都領會不了精髓。秦雲峥吧,就是坐在小破石桌上吃着炒白菜,也給人感覺是在國宴與領導人用餐。他的用餐禮儀無可挑剔,吃飯時一點異響都沒有,一些男人吃飯時愛吧唧嘴,可能還剔牙打嗝,這些怪習慣不可能出現在秦雲峥身上。

吃飯的氣氛好壓抑,寶鏡想湊趣兩句吧,秦少校貫徹的是“食不言寝不語”的教養,寶鏡說得兩句秦雲峥沒響應,忽然後知不覺反應過來,不免就有些表情讪讪。

重回一次了,她是不是裝小孩子裝久了,連這麽淺顯的禮節堅持都看不出來?要不是寶鏡臉皮夠厚,非得羞愧将頭埋到桌子下。

“我洗碗。”

擱下筷子,秦雲峥終于回複了寶鏡一句。

寶鏡偷偷松了口氣,她可真夠給爸媽丢臉的,沒辦法,她打小生活的環境并不講究這些,和秦雲峥相處,真的很有壓力。

秦雲峥就沒太往心裏去。

秦家吃飯的确就是那氣氛,除了他媽偶爾會趁着吃飯時唠叨,秦家的男人都習慣了用餐時沉默。

秦雲峥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在部隊還有許多來自天南地北家庭背景不同的戰友們呢,一起吃飯,各自的習慣都不同,秦雲峥又不是想當孤家寡人,至于管那麽寬麽。

他就是看出了寶鏡的窘迫,才提出要洗碗。

洗碗他也是會的,部隊裏吃飯,都是自己的餐盤自己負責洗,別說他只是少校,将軍也得起好帶頭作用。

秦雲峥出身應該很好吧?做派和穆請遠如出一轍,張衛華透過口風,穆家人官兒做的可不小。

秦縣長是堂叔,那秦雲峥家裏,會不會更不簡單?這些念頭從寶鏡腦子裏飛快閃過,她覺得自己也挺現實虛榮的,秦雲峥說要報救命之恩,她就真的能改變命運的寄托在別人身上麽。不管秦家再厲害,前世今生,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啊。

兩天了,清炒小白菜吃到想吐。

寶鏡琢磨着是不是要去林子裏尋尋蘑菇之類的改善下菜品,可她有的幾手廚藝,還是上輩子被迫出攤時學的,辨認野生食材這種技能,就沒有點亮啊……蘑菇好吃,她怕不小心自己毒死自己。

只有抱着希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秦雲峥。

後者點頭表示理解,轉身鑽進了林子裏。過了不到一小時,秦雲峥回來,沒有采到什麽蘑菇,反而提着兩只收拾幹淨的野味。

“是野兔子?”

寶鏡大喜,沒有蘑菇就沒有呗,蘑菇再好也是素,野味是葷呢。

寶鏡臉上的笑容太燦爛,秦雲峥的心情也不由變好了。小丫頭不僅心腸軟,爽快,還很容易滿足。不就是兩只野兔子麽,以他的身手并不難抓,野外演戲和出任務時,他還放倒過獠牙尖長體重兩三百斤的野豬。

“今晚吃紅燒兔子!”

寶鏡心情愉悅,想先将兔子肉腌上,秦雲峥耳垂微動,将視線投向了林子。

兩個老頭兒背着滿滿竹簍的藥材,祁震山撥開擋在身前的樹枝。

“今晚有口福了,吃了兩天幹糧,老頭子都快吐了。”

硬邦邦的饅頭哪裏好吃了,山裏的泉水甘甜,也不能喝水飽吧。祁震山一聽說有紅燒兔子肉吃,可高興了。

“師傅,馮前輩,您們回來了。”

寶鏡趕緊将兔子肉放下,跑進竹樓倒水。

秦雲峥上前兩步,接下兩個老人身後的竹簍。馮堂可沒有半點感激,他是為了誰去采藥的,就是為了秦雲峥和祁震山,祁震山吃點苦是活該,秦雲峥的舉動則是必須的。

“您們兩位辛苦了,先喝點水吧。”

寶鏡很狗腿,祁震山享受着徒弟的孝順,心滿意足道,“晚上的兔子肉多放點辣椒,這兩天嘴裏淡的怪沒味兒。”

馮堂冷哼,“兔肉生燥,和你們二位的湯藥藥性相沖突,特別是你祁震山,要忌辛辣。”

他說的兩位,當然是祁震山和秦雲峥。

秦雲峥無所謂,祁震山就有意見了,“老馮,先給小秦治,人家要趕着回部隊報到,我不急,反正要陪徒弟在山上呆三年。”

不管怎麽說,先得把徒弟孝順的紅燒兔子肉吃到嘴再說嘛。

馮堂不和他争辯,丢下一句“不治就滾蛋”,跑去侍弄藥材。

寶鏡發現她師傅一和馮堂呆一塊兒,什麽睿智啊,上位者的霸氣啊就會通通消失,精神狀态就像回到了年輕時。老還小,老還小,她能咋辦,還得哄着。

最終,當晚也只有寶鏡和馮堂吃到了紅燒兔子肉。

同一桌吃飯,秦雲峥就能做到不瞄冒着香氣的兔肉一眼,祁震山也只是習慣性要和馮堂擡杠,哪裏就真的不能忍了?

第二日清晨,霞光剛剛透出雲層,寶鏡發現竹樓外就有了動靜。

空地處已經架起了柴火,兩個大木桶裏裝滿了褐色的液體。馮堂表情嚴肅,不時将簸箕裏不同的藥材加到桶裏。見寶鏡出現,他招手。

“小鏡,你來。”

能做什麽,自然是幫馮堂放藥材。

寶鏡有點緊張,這是要小考她一把了?

“鮮牛藤四錢五,放左邊的桶裏。”

牛藤,又名七葉蓮。生長在山谷或者陰濕的疏林中,煎湯內服需要曬幹後的成品,能祛風除濕,活血止痛,治療風濕痹痛,跌打骨折。搗爛了敷在患處,還能止外傷出血。

半年來風雨不綴的堅持立刻有了效果,寶鏡不僅能認出牛藤,腦子裏一下還浮現出它的效用。

可,“四錢五”是個什麽鬼?寶鏡習慣性想換算成自己熟悉的計量單位,發現換算了也白搭,這裏沒有秤盤。馮堂脾氣不太好,大清早的寶鏡不敢觸黴頭,試探着在簸箕裏抓了一小把牛藤。

馮堂眉頭一皺,“多了,你想毒死祁震山,就放下去。”

寶鏡趕緊放下些,這次又少了。馮堂此時哪有替她帶野桃子回來的和藹,簡直是化身暴龍,将寶鏡罵得狗血淋頭。

一早上,寶鏡沒折磨得夠嗆。好不容易把藥材放完了,她都快虛脫倒地,可比爬山累多了。

這是她三年學醫過程中,馮堂給她上得第一堂課。

“醫者,一雙手就是最準确的秤盤,掌握不好藥材的劑量,關鍵時刻就會害死病人。”

馮堂丢給她一柄小藥秤,示意寶鏡今天的學習任務,就是熟悉藥材的劑量。

兩木桶的藥湯自然不是拿來喝的,在火候把握上,連寶鏡都幫不上忙,更別說秦雲峥和祁震山二人。馮堂堅持了一整天,有內家功夫支撐着,疲倦不見得,就是耐心差點。

馮堂有一點好,只要他接手治療了,不管之前是什麽态度,他從不會将情緒發洩到病人身上。

所以祁、秦二人逃過一劫,承受馮堂情緒波動的,只有寶鏡這個可憐蟲。

寶鏡今天沒有功夫做飯,今天做飯的是秦雲峥。

大概水摻少了,米飯是夾生的,寶鏡吃着可難受了。馮堂給了她一疊比詞典還厚的方子,讓她按照方子把所有藥材分出來包好,寶鏡連胳膊都擡不起來。馮堂三間石屋,一間是卧室一間是廚房,還有一間,全部堆放的是藥材。方子上的有些藥材寶鏡壓根兒不認識,撿藥時還得頂着馮堂的脾氣頻頻詢問。

到了補充體力的時候,吃個飯吧是夾生的,你說一天下來,人的狀态能好麽?

秦雲峥抿着唇,将夾生的米飯一掃而光。

再難的格鬥技巧他都能學會,難度系數再大的任務他都不怕。秦雲峥不信,他沒能在敵人的子彈下倒下,還能在竈臺上栽個大跟頭?

萬事想做到盡善盡美的秦少校,下定決心,要和煮飯技能耗上了。

“藥湯煮的差不多了,你們脫了衣服下去泡着。”

寶鏡碗一丢,唰一下站起來。

“我去洗碗。”

祁震山也覺得,馮堂你個老不休,小徒弟還在呢,不會等會兒說啊。

馮堂眼皮一撩,“洗什麽碗,醫者眼裏,沒有男女,不分美醜。你長在紅旗下的小姑娘,比我這個深山隐居的人還老土?現在西醫裏,不是有很多男醫生幹婦産科,那他們不得去死一死。你留下來看着,記錄下他們泡藥湯的反應。”

馮堂累了一天,說不管還真撂手。

寶鏡傻眼了。

師傅就算了,卧槽她得觀察秦雲峥一個年輕男人洗澡算怎麽回事?不要以為她只有12歲就啥也不懂好嗎,她上輩子活了四十呢……雖然沒啥實戰經驗,好歹接受過後世開放的兩性信息洗禮啊。

寶鏡目光留戀在簸箕裏,自己是準備點牛藤好呢,還是田七粉好,不知道那一種藥材對止鼻血更有療效?

她眼神轉過身,祁震山趕緊趁機脫光了衣服剩個大褲衩跳入木桶中。

褐色湯藥淹沒了身體,天色也發暗,胸膛以下啥都看不見,祁震山總算安心點。

“小秦啊,快脫衣服。”

他沖着秦雲峥招手。

秦雲峥其實比寶鏡還窘迫,自從五歲後,他媽都沒給他再洗過澡。

在一個異性面前這樣脫光光,真的大丈夫?這個異性雖然才是個小姑娘,秦雲峥想對方早晚是要做自己老婆的,心裏就挺怪異。

聽到祁教授催促,秦雲峥轉念一想:對啊,反正他将來是要娶徐寶鏡的,看就看了,也不是外人。

他忽然想起來,半年前徐寶鏡救他時,他可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那些傷口是怎麽消毒止血的,徐寶鏡早就把他看光了!

秦雲峥想通了,慢慢将衣服脫了。

整個人浸泡到湯藥裏時,因為身形健碩,桶裏的湯藥都溢出來了一些。

“你們泡好了沒?”

馮堂留下吩咐,寶鏡還得觀察兩人泡藥湯的情況。馮老先生說得很對,她既然選擇了學醫,就得淡然看待患者性別,她以後總不能只給女人看病吧。

聽說能轉頭了,寶鏡才搬個凳子捧着本子面朝兩個大桶坐着。

匆匆一掃,師傅的衣服就亂扔在草地上,寶鏡幫她師傅把衣物折疊好,這種瑣事就得徒弟幹,不然收弟子幹嘛?

秦雲峥眼神微閃,隐約後悔自己生活習慣太好。

寶鏡一瞧,人家秦雲峥不愧是軍人出身,瞧那衣服,疊得像小豆腐樣方正整齊。

“有什麽感覺嗎?”

先問她師傅,祁震山搖頭。都泡了十幾分鐘了,什麽感覺都沒有,馮堂是不是瞎糊弄他?

寶鏡只得扭頭詢問秦雲峥。

“有感覺嗎?”

微光中,寶鏡白皙的臉頰有些粉紅,她眼睛亮晶晶的,秦雲峥不好意思叫苦,只丢出一個字:“有。”

他這邊桶裏和祁教授那邊完全不同,剛泡進來兩分鐘,藥性順着毛孔鑽入早已落疤的傷口。是什麽感覺呢,先是傷口發熱,發辣,然後就像鑽了成千上萬只小螞蟻進去,這些螞蟻們在他傷口裏啃噬吞咽,那種痛苦言語難訴,還不如敵人痛快給他一槍。

寶鏡急了,她是要搞記錄的,本子上只寫一個“有”字,她都能想到馮老先生估計會叫她把寫了一個字的紙吃下肚去。

“哎,你說清楚點,到底是什麽感覺?”

秦雲峥盯她,脫光了泡澡的少校大人凝聚不起“冰異能”攻擊,寶鏡和他大眼瞪小眼,一點也不肯退縮。

笑話,秦雲峥再冷漠,根本幹涉不到寶鏡的生活,她為何要退縮?此一退,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出于狂化狀态的馮老先生比秦雲峥更可怕。

木桶下包裹着鐵皮,桶下的餘火還沒熄滅,被寶鏡盯着,秦雲峥覺得水溫似乎過高了?

秦少校渾身不自在,徐寶鏡居然不怕他,平常他冷着臉,那些讨人厭的女蒼蠅們都不敢撲上來了。

“先是癢,然後痛。”

癢入骨髓,痛徹心扉。

寶鏡手下的筆一頓,她想起來半年前秦雲峥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

對待病人,應該更有耐心才對吧。寶鏡放緩了語氣,又問得更詳細一些。

秦雲峥話雖然依舊少得可憐,總算還能配合。

泡着滾燙的藥浴,他額頭已有了細密的汗珠,可見忍耐得多辛苦。

那邊,祁震山就要直接多了。

“馮堂,你是故意的吧,痛死老子了!”

祁震山大叫起來,差點忍不住從木桶裏站起來。他小弟子就在旁邊看着呢,穿着大褲衩實在不雅,祁震山只能忍。忍啊,忍啊,忍到忍不住痛呼。

真的是太TM痛了,還來得如此突然!

寶鏡顧不上秦雲峥了,感覺拿着本子跑過去。

“師傅,您怎麽了?”

能堅持住嗎,師傅又不是秦雲峥那樣的年輕人,體質就無法比。

泡在滾燙的藥湯裏,祁震山痛得一腦門兒冷汗。一開始根本沒感覺,除了水溫過高,可等他泡的昏昏欲睡,小刀子割肉一樣的疼痛襲來。

一刀又一刀,就挨着他的骨頭割肉,能不痛?

寶鏡急得團團轉,奈何石屋裏馮堂不為所動,祁震山就只能繼續泡着。

說來也怪,等祁震山這邊痛起來,秦雲峥反而開始慢慢不折騰了。癢痛漸漸沒有,一種清涼的感覺滋潤着身上的大小舊傷,秦少校忍不住叫寶鏡:“徐寶鏡,你過來。”

寶鏡望了望師傅,還是任命開始記錄秦雲峥的情況。

先是癢痛難忍,随後卻在滾燙的藥湯中感受到涼爽?截然不同的藥理反應,寶鏡不敢忽略。她也理清了,師傅和秦雲峥泡得湯藥別看是同時熬煮,藥材也大同小異,但微妙的差異造成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祁震山那邊是先松弛,陡然藥效收緊,在到達體內後才大刀闊斧發揮作用。

秦雲峥則是先吃盡苦頭,藥性将他的新舊傷口收拾服帖了,再給他一個甜棗。

寶鏡将兩種反應變化記錄下來。

“可以起來了。”

馮堂的聲音忽然從石屋中傳出來。

祁震山還沒緩過勁來,秦雲峥卻習慣了雷厲風行執行命令。部隊裏有沒有女的,他想也沒想“唰”一下從木桶裏站起來。

有力的臂膀,發達的胸肌,縱橫交錯的疤痕是英雄的勳章,讓男性魅力倍增。小腹上隐隐若現的八塊腹肌,漂亮的人魚線,往下是……寶鏡打了個抖,她該慶幸,對方穿了內褲,夜色下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麽?

秦雲峥的忽然起身讓寶鏡措手不及,等回過神來,只能手忙腳亂丢了記錄本,爆紅着臉往竹樓上跑。

祁震山黑着臉,姓秦的小子也不講究了吧?

第二天,寶鏡視線一直不敢和秦雲峥對上,反觀後者,就是能淡定自若。

藥湯是只泡一天的,寶鏡很慶幸。

馮堂一邊煎藥,一邊檢查着寶鏡的記錄筆記。看完了,他就給寶鏡解釋兩種湯藥的詳情。藥方是如何的,藥性又是怎麽搭配平衡的,兩桶藥湯裏的藥材不少都有毒性,如何利用藥材自身所蘊含的毒性化弊為利,充當攻伐病竈的武器,馮堂講得最細致。

《神農本草經》裏說,“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下藥一百二十種為佐使,主治病;用藥須合君臣佐使。”

馮堂給寶鏡講得,其實就是方劑裏“君臣佐使”的關系。不過他要教給寶鏡的,并不只有神農本草經裏說得那些種藥材。時代在進步,馮堂很鄙夷中醫沒落的說法,歷經前人積累,中醫應該是進步才對!幾千年前的醫還沒和巫分家,他們治病就那麽幾種藥材能用,能比得上無數人所總結的經方麽?

中醫沒落那是瞎扯淡,有靈性的醫者,能随手變化經方,将諸多草藥調教服帖,讓它們乖乖聽話:

“天下萬物都有其特性,蠍子蜈蚣等毒物也能入藥,有時還有大用。”

寶鏡不斷點頭,馮堂又給她講為何秦、祁二人會有前後不一的反應。

“你師傅的病竈是陳舊的暗傷,外表看去他整個人是無礙的,可若是不理會這些舊傷,一旦發作時,就是神仙來了也難以救回他的命。他的傷埋藏的深,藥力就得鞭策入骨,等他全身毛孔都泡開了,藥力才能達到深處。”

“秦小子的傷呢,就在表體,再早也是幾年前的,算是新傷。西醫處理傷口的手法老頭子就瞧不上眼,你看歪歪斜斜的傷疤,看着都眼睛疼,我先幫他把傷疤處理下,再給他調理虧空,年輕人嘛,底子好,流點血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很快就能補回來。”

馮堂授課時也不隐蔽,秦雲峥和祁震山就算能偷聽幾句能起什麽作用呢,他細細致致教導寶鏡三年,後者還不一定能學成呢,旁人聽去一些,根本無法窺得他一身本領的萬分之一。

馮堂說秦雲峥身上的刀疤醜,寶鏡怪不好意思的,又想起了把人家幾乎看光的事情了呗。

好吧,半年前救治秦雲峥時也看過,那能一樣嗎?那時秦雲峥正生死關頭,又是個血肉模糊的血人,寶鏡再有旁得想法才是禽獸不如,昨晚秦雲峥身上的傷口早好了,又是個大活人……咳咳,打住,打住,阿彌陀佛。

秦雲峥也在想,怪不得晚上睡覺時,總覺得身上突起的疤痕淡了些。

馮堂還道,“秦小子,你要是不怕麻煩呢,我把你身上的舊傷口再切開縫合,保證愈合後只有一條淡淡的白線,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

寶鏡忍不住肩膀抖了抖,馮前輩的治療方法真是變态啊。

幸好,秦雲峥雖然思維迥異常人,對美的追求還沒有到變态的地步。他本想立刻搖頭,忽然轉念一想,“徐寶鏡,你會介意嗎?”

寶鏡正想着切開舊傷口又縫合的恐怖畫面,聞言顫抖的更厲害了。

“男人的傷是英雄勳章啊,還是不要了。”

“恩,那就不用了。”

未來老婆都發話了不介意他身體上的疤痕,秦雲峥也懶得花時間去處理,他不怕痛,就是覺得麻煩。

咦,明明是正常的對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寶鏡甩開詫異,又開始聽課。

馮堂看着秦雲峥的眼神很惋惜失落,如果對方答應了,他又可以馬上給小徐上一堂實踐課,這種機會不是時時刻刻都有的。

寶鏡還不知道自己又逃過一劫,傻乎乎記着筆記呢。

馮堂實在沒什麽帶弟子的經驗,講課不像她師傅,前因後史娓娓道來讓人既聽了故事,又學到了知識。馮堂的手段很粗暴,更直接。

他讓寶鏡把昨天稱量包好的藥材全部拆開,倒在大簸箕中,裝了滿滿幾大簸箕,足見寶鏡昨天的工作量。

然後馮堂他大手一攪,把所有的藥材都混到了一起。

“好了,你再把它們分揀出來,依舊包好。”

此時的寶鏡哪裏還有重生人生的意氣風發,她呆呆道,“前輩,藥方呢?”

馮堂不喜,“藥方你昨天都看過了,應該背下來了吧?你現在的手感還不行,今天再讓你使用藥秤,明天就直接上手分,你自己用心點,這些藥方都是我替附近山腳下的村民看病累積的,有很多人還要照方吃藥,你要是記錯了藥材或者是弄錯劑量,吃死人我不會負責的。”

什麽?!

寶鏡快急昏過去。

祁震山此時也後悔,他幹嘛要介紹徒弟認識馮堂呢,真要學武,堂口裏不會內門功夫,教她點外門功夫也行啊,賀小刀那一手就不錯,就是練得時候苦了點……可沒有馮堂這麽變态啊!

馮堂一瞪眼,“祁震山你有意見?你要是想幫忙,就帶走你徒弟一塊兒下山去。”

說着,還小聲嘀咕,“當初整天上山來煩人,嘴裏說的話不是什麽苦都能吃,分個藥而已,就算吃苦了?”

祁震山多好的涵養,仍然被馮堂氣得青筋崩起,太陽穴突突顫動。

寶鏡的心性更比不上師傅,不然她外公怎麽會說她性子燥,要練書法來修身養性呢。寶鏡以為自己忍不下來,可是幾個長緩的呼吸後,她偏偏忍下來了。

她正是因為曾經失去太多,才格外敏感,能察覺到別人對她的好。

馮堂的嚴厲,正是他表達善意和期望的方式。

你看那些年輕人考個醫科大學,至少是五年制吧,就這樣都學得不清不楚。而馮老先生只教導自己三年,她的時間更短,的确需要高壓方式。

“前輩,我分。您放心,我不會弄錯藥方的。”

她現在正處在少年期,正是記憶力最好,腦力活躍的時刻,那些驚世的天才都是在差不多的年紀向世界展現了他們的異常,寶鏡此時擁有成年人的意志,少年人的記憶力,藥方昨天才看過,她稱藥時又格外用心,怎麽會輕易忘記呢。

真正困難的,不是從一堆混亂中分離藥材。

而是明天不再有秤盤,叫她靠手感給草藥稱量。

除了重複無止境的練習,寶鏡想不出別的辦法來掌握此技術。留給她的時間又不多,寶鏡趕緊開始工作。

祁震山嘆息,“真是倔強的丫頭。”

不,倔強有時并不是什麽不好的形容詞。秦雲峥欣賞寶鏡此時的倔強,他發現自己和徐寶鏡相處的越久,越能發現她身上的優點。

石屋前,有藥香飄散。

今天兩人都沒有泡藥浴的待遇,等待他們的是馮堂親自煎服的藥劑。

祁震山端着藥碗咕嚕嚕就把整碗藥倒入肚子,真是一滴都沒浪費。讨厭馮堂歸讨厭,祁震山無疑是最了解信任馮堂醫術的人。

秦雲峥也喝藥,他那碗藥苦的沒法下嘴,喝完了整個嘴巴裏一整天都沒味道——結果煮飯時,菜自然又炒鹹了,寶鏡一邊恨恨扒着飯沖淡嘴裏的鹹味兒,覺得秦雲峥真是有意折騰她。

煮個飯而已,有那麽難麽?米飯不夾生了,菜能鹹死人。

其實別看馮堂對寶鏡嚴厲,在場三個外人裏,他最喜歡的肯定是寶鏡。別的不說,當初寶鏡第一次上山時喝得那碗內有乾坤的蘿蔔湯,裏面的藥材少嗎?可馮堂就是把它做得很美味,病也治了。

他給秦雲峥煎的藥呢,那是完全不管不顧的,能喝就喝,不能喝酒滾蛋,根本比不上當初寶鏡的待遇。

當天夜裏,寶鏡沒顧得上睡覺。

她用秤稱好了許多不同的劑量,一錢有多重,三錢二惦在手裏又是什麽感覺,她通通分好了,再用手用心去感覺裏面的差異。

一錢,是十分之一兩,換成常用的計量單位,就是5g,5g有多輕多微不足道呢,就是值錢的黃金,那也頂多打一副耳釘嘛,耳環是別想。當然,換成5g鑽石就很有存在感了,但變成藥材,炮制好的藥材可能一段上還要掰下來一節兒。

一副藥方裏,少至幾種藥材,多至數十種,寶鏡也沒有信心自己明天能不能接受通過考驗,做到完全正确。

一邊分藥,一邊将太陰鏡喚了出來吸收月光。

秦雲峥從房間裏出來,靜靜做到她身邊,沒有打攪寶鏡。

就是這種感覺,寧靜和淡然,屬于徐寶鏡特有的氣息,總想叫人忍不住去靠近。他有時總能夢到那些見過的場面,夢裏有血有慘叫,秦雲峥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可是在山上這幾晚,或許因為徐寶鏡就在他隔壁,他也說不上什麽願意,睡得特別踏實。

屍山血海的噩夢沒出現,有一個詞怎麽說來着,哦,是歲月靜好。

現在就挺歲月靜好的。

“徐寶鏡,你這麽努力幹什麽?”

小姑娘,坐在教室裏學學課本上的東西,培養點文藝愛好不是挺好的嗎。露水打濕了寶鏡額前的頭發,她低着頭不斷用手掂重,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看上去很叫人憐惜。

她是用大小不一的小石子替代真實藥材的,許多藥材是不能受潮的,否則藥效會失去大半,連馮堂存放藥材的石屋裏都做了防潮手段,地上撒着厚厚一層石灰。

知道別人看不見太陰鏡,寶鏡不在意秦雲峥坐到她身旁。

可你不能做個安靜的美男子麽,幹嘛要出聲兒呢。

寶鏡頭都沒擡,“努力不好嗎,努力才能生活的更好。”

秦雲峥沉默。

兩人不一樣的出身,他幾乎是生來就注定了有和常人不同的生活,就算不努力,也能比普通人活得更舒适。可那些榮耀和待遇是長輩們用血換來的,并不是屬于他秦雲峥。

他想對得起“秦”這個姓氏,又不希望別人永遠只用“秦家子孫”這個标簽來看待自己。所以在部隊,別人不敢去的任務,他敢去,別人害怕的危險,他敢挑戰。

徐寶鏡的努力,只為了讓她過得更好。

那自己的努力呢,似乎只是在折騰自己,并且讓父母擔憂?秦雲峥忽然想笑,從前他似乎走了不少彎路。

秦雲峥陪寶鏡坐了一夜,第二天寶鏡熬得雙眼通紅,反觀秦少校,似乎神清氣爽。

除了命懸一線時刻,這人就沒有絲毫狼狽,永遠都人模狗樣的,人和人之間,真是生下來就存在着不公平,寶鏡都快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你準備好了?”

寶鏡點點頭。

馮堂不置可否,他先将寶鏡昨天按記憶包得藥包一一拆開,只要放在鼻子下問一問他就能知道裏面的藥材有沒有錯,劑量夠不夠。

檢驗了一番,馮堂也微微吃驚。

他看中的是徐寶鏡的品行,他沒想到寶鏡的記憶力也如此驚人。

品性合格,記憶力出衆,若是早得幾十年遇上寶鏡,他肯定會二話不說同意寶鏡拜師。可惜可惜,世道弄人,他早就發過毒誓,再也不會收弟子。

“你用秤稱量的,沒有錯。”

馮堂又将藥材混到了一起,“現在是最難的,你要靠手分揀。謹慎細致不可缺少,有時也要大膽相信自己的手感。”

寶鏡鄭重點頭,她也想知道,短短一天一夜,是否真的能掌握以手稱量的技術。

……

山上的歲月的流轉很慢,山下的時間卻過得很快。

一眨眼,韓文濤和王金順都被丢到監獄裏服刑了,李立平身體緩過勁來,也重新回到了肉聯廠上班。鬧得沸沸揚揚的南縣自來水廠工人事件,看上去随着韓文濤二人受到懲罰落下帷幕,可事情真的有如此簡單嗎?

武裝部長周斌帶着民兵去淮水街的房子裏鬧過後,隔天,包知崇就将韓文敏轉移到了省城。

省城的房子比起淮水街的樓房更富麗堂皇,這本是包知崇為自己退休後準備的住所,現在卻讓韓文敏提前住了進來。他這是安撫小情人,也是安撫在監獄中便宜小舅子韓文濤。

縣委書記是有配車的,但包知崇覺得自己最近有些走黴運,就不肯在動用公車去會小情人。

包書記有私車,是一輛76年版的進口皇冠。現在國內能買到進口車的人少之又少,但要是手上有外彙卷,那就不成問題。

外彙卷,統稱為“外彙兌換券”,是今年國家銀行剛發現的一種外幣兌換的特殊人民幣憑證。

它可以買到國人們無法買到享受到的特殊商品,進口汽車肯定也在其內。南縣財政也兌換了一筆外彙卷,這些錢沒有入賬,包知崇用它訂購了一輛皇冠汽車,前幾天剛剛到手。為了哄哄小情人,這輛車落在了韓文敏名下。

韓文敏現在正學車呢,教練那是一對一的單獨教導,在80年想學習駕駛技術,沒點門路你還真辦不到。

包書記不缺門路,包知崇安撫好了內宅,還得向市裏領導解釋自己。

那兩個市紀委的調查員注定仕途暗淡,回了市紀委他們就被打入冷宮,一輩子要是沒有特殊機遇,估計是翻身無望。包書記可不想步兩個調查員的後塵,他覺得自己還是能向領導表明下心跡的。

那位領導聽了包知崇的解釋,十分善解人意沒有怪罪,還反過來安慰提醒他:

“秦善民這個人很有背景,老包啊,你可不要陰溝裏翻船。”

包知崇挂了電話,臉色陰沉沉的。

韓文敏用手指轉動着車鑰匙走進了,親了親包書記的脖子,“親愛的,別發愁了,我去看過二哥。他也是想通了,相信過幾年你就能把他撈出來,他現在不急。”

不當銷售科長,就賺不到錢了?韓文敏剛收到一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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