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春晚來襲,(1)

1983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早。

這一年的除夕夜注定要被寫入史冊,2月12日,中央電視臺直播了首次春節聯歡晚會。一家團圓時,聽着李谷一老師聲情并茂演唱着《鄉戀》,大家在全神貫注聆聽時不會想到,除夕夜看春晚,會在未來的二十多年中成為普通家庭的習慣。

鞭炮陣陣,窗戶外到處都是煙霧,是火藥的味道。

仍然是幾十平方米的小套室,與80年春節比起來,又好似多了什麽不同。仔細一看,老舊的藤椅換成了皮沙發,水泥地面鋪了乳黃色的地磚,牆用白漆新粉刷過,廚房裏也添了幾件小電器。

丈夫将兩歲半的兒子抱在懷裏,聚精會神看着春節晚會。

女主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桌上的芹菜餃子已經沒有了熱氣,打扮入時的女主人忍不住站起來推開窗戶,眺望着遠方。

冷風灌進來,兒子咳嗽了兩聲。

丈夫将小家夥抱着在懷裏遮住臉避免被風吹到,和妻子并肩站到了一起。

“這麽冷的天,小鏡兒說不定就不會來了。”

李淑琴砰一聲關上窗戶,“你以為我不關心女兒身體?我就不想她連夜下山。”

徐海東搖頭,老婆大人就是如此口是心非,他早已習以為常。

徐朗從爸爸懷裏探出腦袋,指着門外拍手道,“姐姐,我要姐姐!”

小家夥集合了父母的優點,眉毛濃黑,鼻子直挺,嘴巴紅潤,臉蛋又白嫩,加上穿着新衣服打扮得幹幹淨淨,真像是年畫挂歷上的小娃娃。

李淑琴拍了拍兒子的小屁股,“你姐不要你了,臭小子,又沒帶過你幾天,真不知你怎麽就和她那麽親!”

徐海東大樂,姐弟倆親近還不好麽,李淑琴就是瞎吃醋。

徐朗扁扁嘴,本想放聲大哭,可今天除夕夜講究個彩頭,李淑琴警告過他很多次今天不準掉眼淚,徐朗的淚就銜着,特別可憐巴巴。

他揮動着小胖手,費力從脖子裏扯出一個黃金做的平安鎖,不停的搖晃:“姐姐要我,姐姐喜歡我,姐姐最愛徐朗!”

說着将頭埋到徐海東懷裏,小屁股翹着,還對着他媽媽搖晃幾下。

李淑琴都被他氣笑了。

“好吧,媽媽不想你那個沒良心的姐姐啦,咱們還有小徐朗對不對?”

徐朗聽他媽媽說不想姐姐了,更生氣,把小腦袋深深埋着,就是不搭理李淑琴。

徐海東用筷子夾着油炸花生米,“三年時間也就只剩半年了,寶鏡學有所成才最重要,你呀,不要慈母多敗女,整天都想見女兒,影響寶鏡在山上的功課。”

李淑琴哼了一聲,沒說話。

兒女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小兒子徐朗整天陪在父母身邊,大女兒寶鏡卻要獨自在山上過着苦日子,叫李淑琴怎麽能不越發挂念?

可挂念也沒辦法,從前寶鏡就有自己的主意,現在越發難管。

年紀不大的姑娘家,李淑琴都弄不懂她整天在忙什麽。

作為一個母親的心願,只希望除夕夜能看見女兒,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并不過分吧?

……

“徐神醫,大年夜的,還要麻煩您來家裏給老母親治療,真是過意不去。”

靠山吃山的村落,未被紅塵利益侵擾,村民們又要比城裏人更淳樸些。

徐神醫對山下的村民是免費義診,別說診金,有時連草藥都要自己貼上,樸實的漢子不知道該如何道謝,此時提着一小籃花生只覺得禮物送不出手。

山村晦暗的燈光下,徐神醫輪廓約隐約現,朦朦胧胧窈窕誘人。

村民不敢多看,深恐自己的冒失亵渎了小神醫,提着籃子的手心大冬天沁出一層汗。

幸而,小神醫并不嫌棄,落落大方接過了村漢手中的籃子。月色下,小神醫眉頭輕皺,“是李大娘親手炒制的花生吧?”

村漢很激動,這籃花生不僅是老母親親手炒制的,也是他一顆顆精挑細選準備好的。

家裏窮,給徐神醫準備的,也就只有這麽一籃子花生。

小神醫心裏不贊同,卻仍然放緩了聲音,“替我謝謝李大娘,炒花生我很喜歡。大娘的哮喘正在治療的關鍵時期,下次盡量不要讓她接觸到煙熏火燎的環境了。”

村漢一怔,反應過來後頓時覺得很羞愧。

他們家自以為可以用炒花生來表達對徐神醫的感謝,哪曾想,就是炒制花生,老母親的哮喘又再次發作,還累的徐神醫連夜出診。

村漢羞愧,卻又不知道可以解釋什麽,他第一次恨自己口舌笨拙。

小神醫卻十分善解人意,提着籃子沖他揮揮手。

“回去吧,我也要趕回家吃年夜飯了,祝您一家新年愉快,合家歡樂!”

告別了李姓村民,小神醫徐寶鏡獨自提着一籃炒花生走在只有月光的鄉道上,她從籃子裏撚出一顆花生,兩個手指輕輕一捏再一揉,堅硬的花生就只剩下花生米,連包裹着花生米的紅衣都褪得幹幹淨淨。

放到嘴裏一嚼,真是又香又脆,還帶着淡淡的鹹味,讓人停不下嘴。

寶鏡說還要出診,并不是騙人。

疾病來襲又不會挑時間,雖是除夕夜,仍然有病人在飽受着折磨,等待她施以援手。

隔壁村的病人,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這人家裏大大小小有好幾個孩子,小的那個小學都還沒畢業,男人老婆讨了好幾個,生了孩子也和男人過不長,因為男人太窮,男人所在的村子也太窮。

一家人全靠男人農忙時上山下地,農閑時進城打零工。

生活過得苦巴巴,他縮衣節食剩下口糧養孩子,自己饑一頓飽一頓糊弄着過,像頭埋頭苦幹的老黃牛,同村人都叫他範老實。

好不容易,最大的孩子已經去年成家了,範老實卻倒下了。

被孩子硬拖到人民醫院檢查,全家老小都快崩潰了,一查,是胃癌。

範老實死活不肯在醫院治療,簡直要回家找中醫。成家的大兒子流着淚給父親跪下哀求,都不能撼動範老實的堅持。範老實的想法很簡單明了,下面還有幾個小的,老大剛成家,他在醫院裏每天都要花錢,真是對孩子們的拖累。

他能找到什麽好中醫?胃疼難忍時,不過是去衛生站求醫生開點止痛藥。

直到遇到了馮堂,馮堂不僅同意收治這個病人,還将他轉到了寶鏡的手裏接受治療。

寶鏡不是不心虛,這可是胃癌啊,後世西醫那麽發達,除了做手術切除大部分胃,再結合化療手段,早期胃癌還有幾分痊愈的希望,中期和後期,不管什麽癌都讓人談之色變。

範老實呢,檢查時原本是中期,他沒有配合醫生治療,等馮堂發現時,已經有後期的傾向。

馮堂先給範老實開過幾副藥,等情況穩定了,才又轉移到寶鏡手中。

寶鏡一開始沒把握,馮堂撩開手不管了,她也只有硬着頭皮頂上。從一開始辯證,到大着膽子開方,寶鏡斷斷續續給對方治療了兩個多月。

一開始也有用錯了方子情況直接而下的時期,那時候,不僅要面對家屬懷疑問責的眼神,自己心裏的壓力比之更大。寶鏡害怕自己搞砸了,有十來天甚至不惜在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病人身上使用月華珠吊着他的命。

這半個月來,她上一個方子似乎有了效果,範老實的情況趨向穩定。

沒有繼續再惡化,就有痊愈的希望。

畢竟是寶鏡義診過程中接手的第一例癌症病人,雖是除夕夜,她也不太放心,想要再看看範老實的身體情況才回家。

“叩、叩、叩”

農家小院的門被打開,範老實的大兒子瞧清了月色下的少女,露出點笑意。

今晚是除夕夜,他父親心情很好,一家人團圓,父親還喝了整整一碗肉粥,并不是強顏歡笑,似乎身體真的在變好,所以瞧見寶鏡,範老實的大兒子才會有喜悅之情。

“徐醫生,你怎麽來了,快進來烤烤火吧。”

明明和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大,卻有一身不符合年齡的醫術,大兒子自然要将寶鏡當做成年人來禮遇對待。

寶鏡閃身進門,門一關,将冬夜的寒冷也關在了外面。

“我來看看範大叔,他身體還好吧?”

範江點頭,“喝了藥,他能吃粥了,也有三天沒再吐過,情況應該是比較好。”

只要能就老父,範江哪裏回去計較寶鏡的年紀,對她說話的态度是很恭敬的。

堂屋裏,範老實正被孩子們圍在中央,笑眯眯聽着小兒子講故事。正在上小學的兒子會講的幾個故事,還是寶鏡講的,他看見寶鏡走來,高興得跳起來:“徐姐姐來了!”

面對病人時,醫生的笑容可能會讓他們質疑你的專業技能。但當病人信服你後,你的一言一笑,都足以影響病人的心情和信心。

面對胃癌病患,就是在情況惡化的那十幾天,寶鏡也不曾愁眉苦臉。

她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範大叔覺得身體怎麽樣,好些了嗎。”

範老實臉上也有掩不住的笑,他剛喝光了一碗粥,沒有發吐,除夕夜裏能和孩子們一起團聚,而不是躺在床上呻吟……他現在不僅感覺渾身是勁兒,還有一種錯覺認為自己可能已經痊愈了。

範老實将自己的感覺全說了,寶鏡也不反駁他,她甚至鼓勵道:“不錯,範大叔您正在好轉,但是您不要心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身體得慢慢養。我再給您把把脈吧。”

寶鏡的手指搭在範老實的脈上,堂屋裏大小孩子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攪寶鏡給範老實看病。

似乎只過了一分鐘,又遠比一分鐘長,寶鏡收回了手,一屋子都眼巴巴望着自己。

她露出真心實意的笑,“不用擔心,情況好了些,我再給換一個方子鞏固下吧。”

軟性鋼筆在紙上留下龍飛鳳舞的字跡,練了三年書法,她的字和上輩子比起來已有本質區別,不說風骨,起碼更符合中醫的身份,一張方子,拿出去也能唬唬人。

“現在還是以養為主,身體好了,藥效才能發揮作用。”

西醫稱之為癌,寶鏡一開始也很害怕,但馮堂似乎不被西醫的判斷影響。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身體哪裏出問題了,并不是簡單割掉那地方,他首先想的就是能不能治好開始壞死的器官,能不能激起人體本身的免疫力來對抗病氣。寶鏡師承馮堂,自然也是同一種治法。

胃癌,她就想讓病人能吃下飯,不至于因為缺失營養而帶衰其他器官。

範江接過藥方,範老實的胃癌被醫院判了死刑,被馮堂和寶鏡從生死邊緣拉回一條命,範江現在也開始對中醫感興趣。為了父親的身體,他最近投注了大量心血到中醫知識上,沒人領進門他雖然只能當外行,有些常見中草藥的藥性藥理範江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寶鏡開出的方子上,十幾位藥材,俱是便宜的藥材,幾副藥吃完可能也才幾塊錢,的确是在為範家的經濟考慮。

範江怎麽能不感激?

就像李姓村民會想到給寶鏡準備炒花生,範江也不可能叫寶鏡空手而歸。

範家窮,為了範老實的病那就更窮了。

範江為寶鏡準備的,是在鍋裏慢火烘幹的紅薯片,還有一袋玉米粉。

所以寶鏡從範家出來,手上的一籃子炒花生沒有吃完,又多了紅薯片和玉米粉。她在範老實家呆的時間長了些,村裏的狗聞見生人氣息就會吼叫,終歸是驚動了其他村民。

一整個村都是寶鏡的義診對象,所以寶鏡身上很快又多了幾串紅辣椒,風幹魚,還有農家臘肉,和硝制好的兔子毛,甚至不知是誰還塞給她一小壇子自家釀造的米酒,叫寶鏡哭笑不得。

寶鏡反複強調了自己也要回家守歲,否則還被熱情的村民們圍着脫不了身。

饒是如此,當寶鏡挂着一堆年貨,回到南縣縣城時,時間也是夜裏11點過半。近兩年社會閑置人員日益增加,治安越發混亂,雖是除夕夜,家長也不放心家裏小孩半夜在街上亂串,所以南縣的除夕夜顯得有些冷清,唯有零星的鞭炮聲在昭示着年味。

走到家樓下,馬上都要到十二點了。

李淑琴心裏失望,想着今夜女兒多半是不會回來了。

她哄着徐朗先去睡覺,小豆丁已經困得頭點呀點像只啄米吃的小雞仔,偏偏就不聽話上床睡覺。

“姐姐、姐姐……”

徐朗含糊着念叨,李淑琴發笑,“今晚上你都說了幾次假話啦?真當自己是西游記裏的千裏眼呀,你姐沒回來。”

話音剛落,就響起了敲門聲。

春晚的主持人都出來報幕預備着和全國觀衆一起跨年,寶鏡才回家。

一打開門,瞧見已亭亭玉立的女兒寶鏡身上挂了許多鄉貨,李淑琴原本的抱怨不翼而飛,全都化作了驚喜,她沖着徐海東招手,“老徐快來看你女兒,可樂死我了!”

徐海東抱着徐朗,父子倆都看見了寶鏡滑稽模樣。

寶鏡很無奈,将身上的東西一股腦兒扔在桌子上。

“您二位別笑了,這些都是我治過的患者送得,他們的熱情簡直擋不住。”

李淑琴把她拉到烤火爐邊上,“你就吹吧,才學了多久你就出師了?”

寶鏡将徐朗從爸爸手裏接過,蹭了蹭他的小臉蛋。

徐朗咯咯笑,鼻子上登時冒出個鼻涕泡兒,寶鏡摸了摸他的後頸窩,徐朗以為姐姐在和自己玩鬧東躲西藏,寶鏡伸回手,“吹沒吹,試過就知道。徐朗衣服穿得太多了,又給他烤着火,一抱出去就受涼了。”

別看徐朗只是咳幾聲流流鼻涕,小孩子很多時候病症表現的不明顯,到嚴重時大人才會發現,那時候遭罪的還是小孩兒。

李淑琴将信将疑,徐海東用手摸了摸徐朗的額頭,的确有些燙。

“是不太對勁,要不要送他去醫院看看?”

寶鏡搖頭,“不用,等他睡着了我給紮一針,家裏有梨子嗎,給他煮碗甘草雪梨湯。”

徐朗現在還不嚴重,寶鏡要是沒回來瞧出病症,大過年的父母再一疏忽,很容易變成小兒肺炎。徐海東兩口子都是女兒奴,寶鏡說什麽他們也就信什麽,十二點迎新年的鞭炮放完,李淑琴将徐朗哄得睡着,兩口子還真等着寶鏡給紮針。

學了兩年半,寶鏡不過是剛接觸針灸之術。

馮堂借給她九根銀針,說她現在也只配使九針,再多了根本玩不轉。

所以寶鏡的裝備還是有,只是不齊全。祁震山那雙手是能雕玉器的,屈尊纡貴親手給寶鏡做了個小小的醫箱,裏面放着銀針,和一些急救藥丸。

寶鏡将銀針消毒後,給睡着的徐朗紮針紮哪裏呢?

她選的是耳輪穴,別小看人耳朵小小的,其實穴位可真不少。

耳輪穴就在二論結節下緣,銀針紮上後,寶鏡的手指也在輕輕顫動。如果徐家夫妻也擁有太陰鏡,他們就能瞧見寶鏡的治療手法是十分奇異的。僅僅只紮一針,寶鏡還不至于疲憊。

她很快收了針,過了半晌銀針紮過的地方沁出米粒大小的血珠,眼神比正常血液更深。

“好了,我紮的地方叫耳輪穴,主治發熱、扁桃腺炎和上呼吸道感染,一會兒我煮碗甘草雪梨湯把徐朗叫起來喝了再睡,明早他就會沒事了。”

徐家夫妻對視一眼,都十分驚訝。

短短兩年半,就能學到這地步?小孩子發燒感冒,人民醫院的藥起碼要吃兩三天才能見效,寶鏡只是紮了一紮,再喝完雪梨湯就能好麽。

家裏有梨子,可是沒有甘草。

這種便宜大衆的草藥随處可見,寶鏡也不可能在藥箱中随身攜帶。

徐家三口只能去隔壁借,張鵬奶奶習慣在家裏儲藏一些常用的中草藥,有個頭疼腦熱不愛去醫院都是自己熬藥喝。這些是民間流傳的經驗,也是中醫的常見經方,張鵬奶奶很信任自己的“醫術”。

果然,張奶奶家裏有甘草。

“小鏡回來了?怎麽不來奶奶家坐坐。”

張奶奶依舊很熱情,寶鏡向老人家說了新年祝福語。

張奶奶又對着寶鏡抱怨,“衛華不回家過年就算了,還把我的大孫子借走了,要是張鵬知道你回來了,肯定得後悔去羊城。”

張衛華生意做得大,過了兩年多還是沒成家的動靜,愈發稀罕侄子張鵬,今年更是刻意接了張鵬去羊城過年,感受下沿海城市的氣象。

“張奶奶,沒事兒,還有半年我就該下山了,和張鵬做同學的時間那還能短?”

張奶奶嘀咕,“那可不一定,你就是自學成績也是頂呱呱,張鵬在省城七中成績只算是中游,能順利升入高中嗎?”

“我有時間再給張鵬補補課吧。”

寶鏡許諾,換來張奶奶喜笑顏開。

兩年半前,寶鏡上山學藝,張鵬參加了省城七中的入學考試,複習的不錯順利考入,和寶鏡依舊做了初中同學,只是寶鏡只在期末考試時才出現在學校裏,她和張鵬并不能時常見到。

甘草雪梨湯熬好了,又哄得徐朗喝下,一家三口才坐下來說話。

女兒兩年半來,回家都行色匆匆,李淑琴也很有意見,“明早等徐朗醒了,你該不會已經不見了吧?”

寶鏡抱着媽媽的手臂撒嬌,“怎麽可能,這次我能在山下一直呆到元宵節。”

徐海東高興道,“要在家裏過生日呀?那可真好。”

徐海東難抑興奮,捉摸着要送點什麽禮物給女兒。要不,就買個現在流行的“Walkman”?雖然不便宜,可廠裏的年輕人都想要,寶鏡應該也會喜歡吧。

寶鏡可不知道她爸正琢磨着掏光私房錢送她個随身聽,要是知道了也只有哭笑不得,她的電器鋪子裏哪裏會缺呢。要說到什麽新式潮流,寶鏡不敢在全國全省範圍裏當領頭羊,整個南縣肯定是她最先掌握風潮的。

随身聽她不僅有,還帶了兩個上山。

馮堂一個,祁震山一個。

馮堂喜歡聽聽戲曲,師傅祁震山卻愛聽鄧麗君,兩個老人看對方的審美都很不屑。

寶鏡收回了思緒,重重點了個頭,“恩,要在家過生日呢。”

父母倆都高興起來,寶鏡覺得自己挺不孝順的。其實并不是要在家裏過生日,而是今年元宵節正月十五,和穆清遠的三年之約便到了,師傅祁震山如此看重自己,寶鏡肯定是要守住玲珑珍寶閣正統傳承的名頭。

穆清遠,三年時間,你又成長到了什麽地步?

寶鏡很相信自己,三年時間,她對古玩的鑒賞已經脫胎換骨,再有太陰鏡入手,對于戰勝穆清遠,她很有信心。

特別是在她練了兩年內家吐納後,發現随着她功力加深,使用太陰鏡的時間也在相應加長!

三年前,一天中她使用太陰次數超過三次,累積使用時間超過三十分鐘,再勉強自己就會損傷精神力。三年後,她對太陰鏡的掌控力度起碼增加了一半,而這,便是體內經脈中流淌的內力帶給寶鏡的“福利”。

本為了學武,結果反而先學了一身醫術。

而為了輔助針灸之術的武,反過來又促進了寶鏡掌控太陰鏡的能力。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被看不見的命運串在了一起,寶鏡不由想起兩年多前,自己在青城山地摸索着吐納法門的一幕:

她當積攢下的月華珠一把把當糖豆子吃下時,雖是破釜沉舟的做法,心裏已經有了諸多猜測。

寶鏡曾觀察過李淑琴服用月華珠的表現,不過是出了黃褐色的汗漬,皮膚也不是一天變好的。寶鏡準備用月華珠來疏通體內堵塞的經脈,好摸到吐納氣感。可她太心急,也對自己太心狠!

整整一百多顆月華珠,和吃幾顆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饒是月光精華是最溫和不過的,在她吃光了珠子後,四肢百骸也疼痛到了極點。

阿華曾威脅王金順,說能捏碎他全身206塊骨肉。

這種酷刑王金順沒能嘗試到,寶鏡反而親生試驗了一次,僅僅一次,讓她痛不欲生。月華珠的效力攻擊洗滌着寶鏡體內堵塞的奇經八脈,呼嘯的藥力恍若萬馬奔騰,她的身體如何承受的住?

痛暈過去那刻,她猶自在默念着功法口訣,試圖找到氣感。

早出未歸,一直到傍晚,昏迷的寶鏡才被馮堂和祁震山找到。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并且全身忽冷忽熱像是怪疾,馮堂給她把脈,卻被寶鏡體內的氣流将手震開。馮堂便斷定,寶鏡是另有奇遇,正在借助外力強行打通體內經脈。

“我原本只打算教她普通醫術,小徐記憶力不錯,可學武,的确沒那個資質。”

寶鏡的執拗讓馮堂很為難,他也是欣喜寶鏡在醫術上的潛力,才忍不住将吐納功法教給她。原想着,三年時間,她能摸到內家吐納的大門就算不錯,他也能将針灸之術傳下,過個一二十年,寶鏡或許能觸摸到他針灸術的精髓。

哪曾想,寶鏡對內家吐納的執著叫人害怕。

只用了短短半月,她就記住了所有的人體穴位和奇經八脈,馮堂認為她三年都找不到氣感,寶鏡在弄懂功法後,居然就要借用外力強行打通經脈……

馮堂的解說,祁震山根本不管。

“她現在搞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不管,你把我徒弟賠我!”

祁震山不講理,把阿華都叫上山了。

阿華有一身了得的外家功夫,可他凜冽的進攻,在馮堂眼中就像小孩子的雜耍。

馮堂輕輕一推,阿華就得倒退十幾步,能打斷樹木的寸勁,打在馮堂身上就像陷入一團棉花,如沉大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等她醒來了,必然能得償所願。”

祁震山眼珠子都急紅了,馮堂根本不理他。

那一次,自己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最後居然是被餓醒的……醒來後,渾身被包裹在汗漬繭子裏,簡直能迎風臭十裏。

寶鏡站在天臺上,靜靜等待太陽升起。

冒失莽撞,雖讓師傅和馮老前輩擔心,寶鏡依舊不後悔。

緩緩吐納着,感受着生生氣息在體內流動,寶鏡随意撿起天臺上一塊頑童丢棄的鵝卵石,內勁在手心流轉,她輕輕一握,再攤開手掌時,鵝卵石不見了,她掌心只有一堆粉末。

寒冬的晨風一卷,掌心的粉末就無影無蹤。

看,她為何要後悔?

除了能更好掌控太陰鏡,除了能使用奇妙的馮氏針灸術,內家吐納帶給她的,就是這樣不符合物理常識的力量!她的“力”作用到石頭上,能輕易捏碎它們——而這,僅僅是她練了兩年的效果!

只要有太陰鏡一日,就能源源不斷為她凝練月華珠。

而月華珠,最終會幫助她吐納練功,就像話本小說中的“丹藥”。

寶鏡居高遠眺,感覺整個南縣都在自己腳下……有了澎湃的力量,她未來的征程,不僅是小小的南縣!

……

大年初一早晨,徐朗醒來,李淑琴特別留心了一下,小兒子偶然的咳嗽聲果然不見了。

“還真神了?”

李淑琴小聲嘀咕,寶鏡恰好結束了每日的“晨練”,推門回家。

徐朗瞧見寶鏡,在床上蹦來蹦去,鬧着要讓寶鏡給他穿衣服。難得在家陪陪弟弟,寶鏡自然應允了。看着女兒耐心細致給徐朗穿毛衣,李淑琴心生感慨,好似就是前幾天的記憶,寶鏡還是那個賴床不起要媽媽穿衣服的小姑娘,一眨眼,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爸出去了?”

寶鏡随口問道,李淑琴撇撇嘴,“下鄉去給你爺爺奶奶送年貨了。”

寶鏡點頭,這是應該的。

“我奶最近沒來家裏鬧了?”

“鬧有什麽用,監獄是你爸開的?”

徐海霞兩姐弟就是拐賣徐朗才入獄的,當時有秦善民打招呼,兩人都是從嚴判決。一開始徐老太是很不暢快,隔幾日就要去徐海東單位鬧一場。單位雖然同情他,可影響實在不好,逼得徐海東再次有了辭職南縣的念頭。

李淑琴考慮的長遠,做生意雖然賺錢,家裏人也需要有一個穩定的工作。

誰知道生意是否能一輩子順風順水,丈夫再辭職,到時候就真的全無退路。李淑琴勸住寶鏡爸,她也豁出去臉面了,自己跑回去徐家村,當着村裏人面把徐老太的所作所為講了,放話道:

“您要是繼續鬧也行,鬧得海東辭職了,我們幹脆全家搬走,您到時候就叫坐牢的徐海霞兩姐弟負責二老生活費?”

徐老太很像硬氣點将大兒媳罵個狗血淋頭,想起呆在家裏不上班的小兒媳,和嗷嗷待哺的親孫子徐城,老太太就熄火了。

村裏人也勸,說徐海東作為養子,對徐家二老已經足夠孝順。

“米、面、油,海東哪樣不給送回來?我家那個親生的,有海東一半好老子立刻死了也瞑目!”

徐老太聽沒聽進去李淑琴不知道,當時公公徐老根也放了狠話,反正在大家的勸說下,徐老太老實了不少。

李淑琴覺得現在挺好的,像大年初一,她不愛回徐家村也行,徐海東也沒意見。

“你爸的意思,是按月給你爺爺奶奶送糧油回去,現錢少給,反正二老吃用那是綽綽有餘。”

東西其實有不少進了弟媳鄭潤芬的肚子,寶鏡爸媽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但李淑琴是看不起鄭潤芬的,徐城一直就是寶鏡奶奶在帶,鄭潤芬明明從前也在縣招待所上過班的人,現在整天游手好閑,打着給徐海南“守着”的名頭,就讓徐家老兩口心甘情願養着她和徐城。

想起徐城那孩子,李淑琴忍不住和寶鏡八卦,“說來也怪,你小叔長得傷眼睛,徐城卻整整齊齊的,就是不太像爸媽。”

自然是不像爸媽的,說起徐城,寶鏡對他的厭惡遠在表弟李明雨之上。

誠然,上輩子李明雨長大後變成了混世大魔王,可他還沒有将歪心思動到自己這個落魄的表姐身上。徐城那孩子,十幾歲時,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混子。

她那時候剛出獄,想做點小生意糊口,辛苦攢下的一筆錢被徐城打着來看望她的名義,偷得幹幹淨淨。

積蓄丢了,做什麽工作都不順利,後來竟越來越落魄,乃至孤苦無依饑寒交迫,死在了髒亂的地下室……

“我奶奶對徐城還挺好?”

寶鏡奇怪,上輩子此時徐家早鬧出來了,徐城七月“早産”以及越來越不像爸媽,徐奶奶和小嬸可整天為此在家裏幹架。

見媽媽點頭,寶鏡也搞不懂了。大概是徐海南入獄,人不在跟前,徐奶奶就察覺不到徐城長相的異常?

老徐家的事情,在寶鏡心上無法再留下更多痕跡。

大年初一,不用走親戚,并不意味着寶鏡就不忙碌。

家電行那邊,陳文安正等着要和她盤賬,寶鏡兩年來當然不僅只做家電,真是什麽賺錢她都想摻合一腳。家電店已經開遍了整個蜀省,在全省各地一共有幾十個店面。不擴張,就只能被後起之秀們搶光生存市場,就算僥幸不死,也錯失了最佳發展時期。

現在可不是最佳發展時期麽?改革開放的試水觀望時期已經漸漸過去,就在今年,國家就會允許以個人名義注冊公司,寶鏡現在的家電行,已經成了各種電器廠商都想接觸的銷售的渠道。

為了快速發展,她不僅将從穆清遠手裏贏來的極品“昌化雞血”和自己撿漏的“雍正粉彩大盤”,托張衛華的關系送去了港城拍賣,這兩年在和師傅祁震山學習古玩時,淘來的大部分真品也被她陸續送去了港城。

正是靠着拍賣古玩,她才有了飛快擴大電器行連鎖店的資本。

張鵬肯定就不行了,他的份額,以及陳文安的分紅份額,以及在寶鏡不斷注入資金中被稀釋的很小。張鵬也不在意,他現在覺得賣家電也沒啥了不起,他的志向已經變成了自己生産家電。

此次過年同意去羊城過年,就是因為張衛華在羊城有個工廠。

張鵬想先過去看看。

家電連鎖賺錢,還有一個新興玩意兒寶鏡也沒放過,那就是旱冰場。

現在文娛活動極其匮乏,看個春晚大家都能興奮讨論一個月,年輕人一身的精力,緊靠電影院是消耗不掉的。省城的旱冰場,她是和賀小刀合夥的,賀小刀有堂口做依靠,才能鎮住旱冰場裏的小混混,不至于出現嚴重的打架鬥毆。她和賀小刀一共在省城開了五家旱冰場,加上飲食等周邊消費,旱冰場每天的流水都在幾千塊。

賀小刀沒少暗自嘀咕,說祁二爺收的這不是古玩弟子,而是觀音座下的散財童子。

南縣也有一家,當初和秦雲峥逛街時寶鏡覺得無聊,靈光一閃的點子,肯定要先在南縣施展。

南縣的旱冰場自然是和李三合作,李三哥一開始很不以為意,覺得休整一片水泥地,然後整個旱冰鞋在上門滑來滑去,就這樣還有人願意掏錢?是傻蛋吧!

事實證明,南縣的傻蛋真不少。

主要是有幾個大廠子撐着,年輕人不少,滑旱冰多新潮啊,帶着個姑娘去滑冰,簡直是光明正大有了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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