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陸延再度阖上眼。

夏天的風從窗戶縫隙裏鑽進來, 耳邊的呼吸聲就像那陣輕撫過臉頰的風, 輕易吹走紛亂的念頭。

像驅散夢魇那樣。

……

等陸延再睜開眼醒過來, 已經是早上八點。

他擡手捏了捏鼻梁,睜開眼,發現整晚沒做什麽夢, 沒有夢到霁州那片海一樣的蘆葦群,也沒有夢到那片蘆葦變成黑爪沖他襲來。

睡眠質量意外地高。

陸延半睜開眼緩了一會兒,正要撐着坐起身, 手掌觸到某樣東西, 他低頭看過去,手機屏幕受到感應, 又亮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是通話時間。

一秒。

兩秒。

數字仍在不斷跳動。

陸延從‘50’秒開始看,直到時間不斷攀升最後跳成整數, 思緒這才逐漸回籠——媽的這電話一晚上都沒挂?

生活貧困拮據的樂隊主唱陸延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二個念頭是:流量不是錢?

陸延還沒來得及去算自己這一晚到底燒了多少流量,悉悉索索的動靜傳過去, 大概是把肖珩吵醒了,陸延剛脫完衣服就聽到一聲不太清晰的呢喃。

從聽筒對面傳過來的嗓音悶得不行,接着肖珩問出一句:“現在幾點。”

Advertisement

“八點多。”陸延脫了衣服, 打算起身去洗漱。

“起那麽早。”

“……”陸延想着幹脆洗個澡得了, 于是歪着頭,把手機夾在肩上,騰出手去解腰帶,“有事,得出去一趟。”

他昨天閑着沒事去翻招聘信息, 找到一份工作,這份工作跟以往的都不一樣,這次又是全新的領域,新的挑戰,新的人生經歷:婚禮司儀。

工資可觀,只是這工作需要面試。

雖然他沒有任何這方面的工作經驗,但他壓根不覺得這算什麽事,凡事總有第一次。

肖珩聽陸延那雜七雜八的動靜太多,又問:“你在幹什麽?”

陸延的手剛碰上那根腰間的帶子,想也沒想地道:“脫褲子。”

陸延也才剛起,還沒開嗓,聲音不比往常,反倒像一口氣連抽好幾根煙,脫褲子三個字被陸延說得異常微妙。

肖珩那頭沒聲了。

空氣裏彌漫着尴尬。

陸延說完自己也覺得這話聽起來太……太……

操!這說的什麽話啊!

陸延清咳一聲,正打算說點什麽,肖珩先開了口:“脫完了?”

陸延:“……”

“沒脫完,”陸延吸口氣說,“沒事的話我挂了。”

“嗯。”肖珩沒有意見。

陸延手指往‘挂斷通話’上移,還是沒點上去,他頓了頓又說:“我房間備用鑰匙在天臺上,從左往右數第三個花盆底下,你要用電腦就自己拿。”

肖珩“嗯”一聲:“你等會兒出門?”

陸延以為是要他幫忙帶東西:“怎麽?”

肖珩:“沒什麽,認識路嗎。”

“……”

陸延直接切斷通話。

陸延洗完澡,簡單吹幹頭發,換身衣服就出了門。他一只手裏晃着鑰匙,鑰匙圈在指間轉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找導航。

陸延走到三樓,303的門開了:“喲,出門啊?”

藍姐手裏提着袋垃圾,倚在門口跟他打招呼。

“嗯,出門有點事,”陸延暫時收起手機,說完瞥見藍姐手裏那個垃圾袋看着挺沉的,順勢接過說,“我拿吧。”

藍姐雖然是一口氣吃六分炸雞的女主播,其實看起來并不胖,反而尤其消瘦,她身上穿了件長裙,脖子裏挂着一跳造型別致的項鏈。

暗綠色貓眼上盤着條蛇。

陸延之前演出需要買各種配飾,對這條項鏈多看了兩眼,只覺得看着不像市面上買的。

下樓的時候陸延随口說:“姐你這項鏈挺好看。”

“好看麽,”藍姐推開出入門,笑了,又說,“我自己做的。”

六號三單元這棟樓本身存在就已經夠詭異,他們樓裏的住戶身上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讓人感到稀奇,比如一個女主播會自己做項鏈。

藍姐問:“你直播在播了嗎?”

“沒呢,”陸延說,“還在研究。”

說話間,已經到了垃圾站。

陸延幫藍姐把垃圾丢進去,就直接去邊上的車站等車,等他看完導航再擡眼,藍姐已經走回七區了。

從七區過去得轉兩趟車,陸延正好趕上下一班,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兩枚硬幣,投完往車後頭走,找了個角落坐下。

這站離始發站不遠,車上人還不多。

陸延靠着車窗,接着看導航,信息欄正好彈出來一條消息。

[李振]:!!!!!!

那麽長一串感嘆號。

陸延正想問幹什麽,李振立馬又發過來一句: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李振問完,可能是情況實在太緊急,不等他回複,電話直接就來了。

“快快快,”李振說話聲都在抖,“你現在在哪兒呢!”

陸延靠着車窗,悠閑地看窗外:“車上。”

李振邊跑邊說:“什麽車啊!你要去哪兒?”

陸延補充:“開往婚慶公司的車上。”

“……”

李振顯然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婚慶公司”弄得一頭霧水,他壓根想象不到他們主唱到底都在幹什麽。

“你要結婚?”

“我結個頭啊,”陸延說,“去應聘司儀。”

“什麽司儀,別應了,還應啥應,”李振簡直快暈過去,“你現在趕緊下車——”

李振又說:“去防空洞!那黃毛今天要來!”

因為李振一通電話,陸延中途下車,更改目的地之後蹲在路邊等導航重新分配路線。屏幕正中心那個圈轉了半天。

“尊敬的VIP會員,正在為您規劃最佳路線,請稍後……”

陸延在等導航響應的過程裏抽了一根煙。

陸延想,李振這麽急吼吼的,意思就是趕緊去搶人。

他其實對搶人這件事沒有太大把握,一個那麽厲害的吉他手,放着這麽多樂隊不去,更不可能來他們這個人都不全的V團。

“已經為您規劃好道路。”

陸延只抽了兩口便把煙滅了,站起身。

有沒有把握……先搶再說。

飛躍路三號防空洞。

下城區地下樂隊半壁江山都聚在這,搶人搶得如火如荼。

“兄弟,我知道你對音樂的熱愛和追求,我覺得我們的音樂理念非常一致……你來我們樂隊,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

“他那兒不行,看看我們——來我們這!”

“……”

李振比陸延先一步抵達防空洞,他費力擠進人群裏的時候陸延才剛從離防空洞最近的地鐵站口出來,李振扯着嗓子喊:“兄弟,這些樂隊他們都有吉他手了!看看我們樂隊,我們樂隊沒有!你知道我缺一點什麽嗎,我缺一點你!”

邊上的人都驚了:“我靠土味情話都用上了,李振你是不是有點過分。”

有吉他手的黑桃樂隊:“我們雖然已經有吉他手了,但只要你來我們這,讓你當主音吉他手。”

李振幾乎落淚:“黑桃,你把我們兄弟樂隊之間的情誼放在哪裏。”

黑桃隊長:“我跟你們之間有個毛的情誼!你家主唱在我這挖牆腳的時候考慮過我們之間的情誼嗎!”

這幫人搶得非常瘋狂。

李振不僅要在這群人裏跟着搶,還要被人吐槽:“兄弟,V團不行。”

第二擊:“對對對,不行。”

第三擊:“別去,他們V團不僅沒有吉他手,連貝斯手都沒有。”

最後一擊:“而且V團主唱吉他彈得特別爛!”

人群中間,一個背着黑色吉他包、身穿白色T恤的高個子男生被層層包圍,由于個子高,那頭金黃色雜草頭在人群中異常顯眼。

陸延剛從馬路對面穿過來,走到防空洞門口,遠遠地就看到那兄弟高挑的背影和閃閃發光的黃發。

陸延正在琢磨等會兒開場白要說點什麽,争取給他們樂隊這名“未來吉他手”留個好印象。別跟上回在C大廁所裏跟黃T恤那場會面一樣,得吸取教訓。

至于說點什麽……

兄弟我看你長得挺像我們樂隊下一任吉他手?不如跟着我混?

防空洞裏。

李振被吐槽得太狠,覺得怎麽也得給自家主唱找回點排面,最後絞盡腦汁道:“但我們主唱長得帥啊!也算符合你一半條件!大、大、大……”

李振大半天大不下去。

情急之下,他忘了這小黃毛的藝名,一邊心裏焦灼地等陸延出現,一邊在心裏反複回想“名字叫大什麽來着”。

防空洞內一片混亂。

陸延本來應該順順當當地從人群裏擠進去,再自來熟地搭上那位據說挺牛逼的吉他手的肩,然而他站在防空洞門口,剛往前邁出去一步——

被擠在人群中的那個吉他手轉過身。

男孩年紀确實小,除開比別人高出一截的個子以外,看起來甚至不滿二十歲。

耀眼奪目的黃發底下是一張仿佛從陸延記憶深處爬出來的臉。

跟記憶裏不同的是幾年過去,男孩原來稚嫩的五官已經長開,輪廓線變得硬朗。

看到那張臉之後,陸延腦子裏“轟”地一下,什麽念頭都沒了。

昨晚的視頻仿佛是一句啓動魔盒的暗語,那句暗語一啓動,四年前的那堆往事便鋪天蓋席卷而來。

陸延腳下明明是平地,一瞬間卻感覺天旋地轉。

一個聲音追着他,煩得要死,簡直像個得了中二病的小孩:“我什麽時候才能彈得比你厲害?”

陸延又聽到自己的聲音,四年前的他背着吉他,穿過酒吧紛擾的人群,走在男孩前面,頭也不回地說:“你?小屁孩,八百年以後吧。”

陸延回過神,難以置信地想,怎麽是他。

這張臉和昨晚那串郵箱字母逐漸重疊在一起:dap。

李振還沒想起來這兄弟叫什麽:“大大大……”

dap。

陸延站在防空洞門口,心裏默念:大炮。

黃毛被李振‘大’半天,大得有點無語,他視線從這幫人身上轉悠一圈,還是沒發現自己要找的人,有點失望地擡手拉了拉肩上的吉他背帶,說:“我叫大炮。”

李振拉人拉得筋疲力盡,最後問:“行吧,大炮還是小炮都無所謂,你到底來找誰的啊!”

黃毛摸摸後頸說:“找我大哥。”

黃毛說着,仿佛感應到什麽,将視線放遠,往防空洞門口看。

門口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dap:大炮!

劇透一下小黃毛本名叫戴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