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s市是一個臨海城市,迎面吹來的風鹹鹹的,好像連空氣也是鹹的。

白以橙下了飛機就往下榻的酒店趕過去,大中午的太陽很毒辣,加上這像海風的微風,讓她覺得很不适應。都說吹海風人會變黑,白以橙怕自己呆幾天回去後就變成了一杯焦糖咖啡。

跟工廠那邊的老李約好了下午兩點,白以橙坐在出租車裏看看手機上的時間,現在還來得及,還能在酒店先眯一會。

大清早的趕飛機,本來這些天就沒有睡好了,現在她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态很差。出租車從機場直達酒店門口,白以橙從後備箱拿下自己的小型行李箱,拉着往裏走。

酒店大堂裝修的富麗堂皇,尤其是頭頂上那一站水晶吊燈,即便沒有開燈也是璀璨萬分。白以橙走到前臺辦理入住手續,前面一個拿了房卡的男人跟她正好錯開。

那個男人将房卡收好放進西裝裏面的口袋,拿出手機打電話:“喂,邵總您好,酒店這邊已經訂好了,我現在就去機場接您。”

白以橙掏出身份證辦手續,沒有去在意那個人的話。

略微疲憊的白以橙拿了房卡就去乘坐電梯回房,小睡了一會後,下午一點半的時候出門去見老李。

老李的服裝制造廠規模很大,原料機器都有質量保證,白以橙花了很多力氣才跟他談下來這次的合作。白以橙只身去工廠,老李帶着她簡單參觀了一下,又詳細談了一點事。接近尾聲的時候白以橙接到了家裏老頭子的電話。

老頭子的突然來電,叫白以橙有些奇怪。她跟老李禮貌地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後,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喂,爺爺。”

“以橙啊,你現在到s市了?”

“嗯,中午到的。”

“工作忙吧?再忙也得休息一下,出去吃頓好的,s市的海鮮特別好,這個我知道。這樣吧,我有個世交,他孫子就在s市,我讓他帶你去吃s市最地道的海鮮。”

老頭子的幾句話再明顯不過,白以橙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不打算繞圈子:“爺爺,這種事情就不要搞了,我沒有興趣。”

“哎——什麽事情不要搞,爺爺年紀大了聽不懂。爺爺就是心疼你,想讓你吃頓好的。”

“我自己有手有腳,會自己去。”

“你這孩子,一言不合就發脾氣。這麽沖,也不知道是像誰。”

“當然是像爺爺您啊,好了我不說了,我還在忙。”

“我不管你忙不忙,明天晚上,你必須赴約。”

老頭子才是一言不合就發脾氣,落下話後就挂了電話,白以橙連最後的拒絕都沒說出口。

但是老頭子是什麽意思,白以橙明白了。說的通俗易懂點,就是相親。白和睿結婚幾年,林恩都沒有為白家開枝散葉,現在老頭子是把目标轉移到了白以橙的身上。

白以橙不打算把這事當真,反正她不會去赴約。乖乖聽話就不是她白以橙了。

白以橙收好手機就回頭去見老李,客氣說道:“李總,今天天色也晚了,不如我請你吃頓飯?”

老李覺得不合适,擺擺手:“白小姐遠道而來,哪有你請客吃飯的道理。還是我為你接風洗塵吧,不過今晚我和另外幾個客戶有約,要是白小姐不嫌棄,一起?”

能多見幾個生意場上的人,也是好的。白以橙想想,笑笑同意:“那真是麻煩李總了。”

“哪裏哪裏,白小姐客氣。”

老李的生意做得很大,但是身上并沒有銅臭氣,圓圓的很敦實,老實又不失精明。白以橙覺得他是個可以相信的人,合作也就談的痛快。

因為吃飯時間還早,白以橙就先回酒店換身衣服。

白以橙在浴室準備洗澡的時候,白和睿的電話打了進來。因為之前老頭子的電話,白以橙知道這會兒白和睿鐵定是被拉來的說客。

她慢悠悠地過去接起來:“哥。”

“爺爺跟你通過電話了?”

“嗯。”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反正不會見。你讓爺爺省省心吧,不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我自己的事我心裏有數。”

白以橙在自己行李箱裏挑着今晚要穿的衣服,漫不經心地說着。電話那頭的白和睿稍微沉默了一下,認真的問:“你跟你看上的那個男人怎麽樣了?”

白以橙挑衣服的手一頓,掩飾地問道:“哪個男人?我看上的男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以橙,別鬧。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哥,我沒鬧。我跟他掰了,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是不是林恩又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她什麽都沒說。我就是關心你,想問問。你年紀也不小了,再也不是十幾歲時那樣随便談談戀愛,現在還是要以結婚為目的。”

“哎呀我的哥哥呀,你又要開始說教了?”

“我是在提醒你。”

“那我收到你的提醒了,你和爺爺都省省心,別管我私人的事。不跟你說了,我晚上還有應酬。”

“你一個人在外面出差,少喝點酒,注意着點。”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拜拜。”白以橙眼瞧着白和睿的唠叨又要犯了,趕緊敷衍着挂了電話。白和睿不唠叨還好,只要一唠叨起來,就會沒完沒了。

全世界能受得了白和睿的,大概也只有林恩了。白以橙現在都還記得白和睿以前追林恩的時候,天天來她們寝室樓下請吃夜宵。林恩是個安靜單純的女孩子,一直都沒發覺白和睿的意思,只以為白以橙有個大方疼人的哥哥,天天過來帶她去吃夜宵,順便帶上全寝室的人。

那時候的日子陽光燦爛,生活無憂無慮,是現在的白以橙最懷念的一段時光。若不是那一場事故,白和睿不會失去一雙腿,林恩也許也不會大學沒讀完就嫁了過來。

感覺自己又想多了,白以橙趕緊丢下手機去浴室洗澡,準備今晚的應酬。

晚上七點,白以橙和老李到達吃飯的酒店,老李很客氣厚道,幫着白以橙介紹到場的人。幾句話下來,白以橙也與在場的幾個生意人熟識了大半。聽他們說話,才知道他們原來是打算做金融投資,今天還請了a市最大的金融公司的老板過來。

白以橙沒見到那個老板,也沒有過多的關注,只是覺得應酬什麽的,真的不适合她。她始終不習慣在生意場上叱咤,也不想做什麽女中豪傑,一開始打算多認識幾個人,現在也覺得并無所謂。

她只是現在有點累,不想跟人打交道。

飯局進行到一半,包間的門再次被打開。

進來的那個人氣質冷然,修身的銀灰色西裝顯得他很拒人于千裏之外,那一雙永遠都高高在上的眼睛白以橙再熟悉不過。

邵景淮,沒想到在這都能碰見他。

大家都起身去迎接姍姍來遲的邵景淮,只有白以橙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她第一次主動端起面前的紅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邵景淮被一大群人簇擁着,不悅的眉頭蠢蠢欲動。眼神掃視一圈,最後落在了在角落不為所動的白以橙身上。

邵景淮很意外看到白以橙,不過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眼神,被老李邀請着坐到了白以橙對面。

老李依次介紹在場的人,最後一個是白以橙。

“這位是跟我工廠有合作的白小姐,今天剛從a市來。”老李介紹完白以橙,又轉頭對白以橙說:“白小姐,這位是邵總。”

白以橙沒有避開邵景淮的眼神,跟他對視着,端起紅酒杯生疏地一笑:“邵總,久仰大名。”

她在裝作彼此不認識,邵景淮明白。只是眼神突然變的灼熱起來,這連他自己都沒發覺。

這是白以橙第一次向邵景淮敬酒,沒等邵景淮端酒杯,白以橙就仰頭把那小半杯紅酒一飲而盡,好像特意避開碰杯。

一場飯局,白以橙表現的真的像是第一次見邵景淮,她的若無其事,很自然。大約坐了二十分鐘,白以橙先跟老李衆人告別,稱自己回酒店有事要做。

他們的商業合作,白以橙确實不好在場聽得太仔細。老李也沒有多留白以橙,禮數周到地送白以橙到了酒店樓下。

“白小姐,明天咱們再見一面,把合同簽了。”

“謝謝李總,我就不打擾你們談生意了,明天見。”

老李目送白以橙離去,見她在酒店門口招了輛出租車後才轉身。

白以橙沒有立即回酒店,從邵景淮突然出現的那刻開始,她的心就變的亂糟糟的。原本出差就只是想給自己找些事情做,讓自己變的忙碌,這樣也就不會再去多想一些什麽。可惜邵景淮永遠這麽陰魂不散。

喝了差不多半瓶紅酒,白以橙覺得腦袋很痛。她最怕紅酒的後勁,這會孤身來到了海邊吹風。

s市臨海,最大的便利就是能随時看到海。

深夜的海不像白天那樣溫柔,總像是藏着暗潮,如此洶湧。白以橙脫下高跟鞋,赤腳踩在沙灘上,沙子細膩的觸感在腳底,癢癢的。

大概是海風太強烈,大概是海浪的聲響太大,大概是這夜色太容易讓人悲傷,許久沒有掉過眼淚的白以橙,悄無聲息地濕潤了眼眶。

她固執地用手擦掉眼角的濕潤,一下又一下,直到把眼睛擦紅。

白以橙不願意承認她會為邵景淮流淚,曾經跟南熏分開她都從未掉過一滴淚,邵景淮這樣的人,憑什麽?

憑什麽——大概就是憑她心裏有他,憑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這是一個愚蠢的事實,日夜折磨着她的心,讓她一顆心緊縮着沒有透氣的空間。

只穿了一件黃色無袖連衣裙的白以橙站在沙灘上,成為這個深夜明亮的一抹色彩。

停在遠處路邊的專車,司機保持着沉默,怕打擾後座上的人。

海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拂過邵景淮的臉頰,帶着一股鹹味。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海灘邊站着的黃色背影,那樣明亮顯眼。她好像站的不是很穩,後背一抽一抽的,竟連帶着他的心也抽了一下。

都說若無其事是最大的報複,白以橙的若無其事,不是報複,更像報複。至少邵景淮想要靠近她又得必須保持距離的那種糾結,已經足以叫他感受到心的存在。

四年前傅寧溪指着他罵他沒有心,沒有別的什麽原因,只是因為他不愛她,打算取消兩家人定好的婚約。

邵景淮從來都沒有去想過傅寧溪會一心尋死。

四年前。

梅雨天氣的雨粘稠讓人不适,傅寧溪坐在自己最心愛的鋼琴前面,給邵景淮彈最近剛學的曲子。她溫婉漂亮,一邊彈,一邊對邵景淮說:“下個月我們舉行完婚禮後,就去馬爾代夫旅行,怎麽樣?還是你不喜歡馬爾代夫,不如我們去西歐?”

邵景淮站在窗前看着淅淅瀝瀝的雨滴,窗戶沒關,雨絲飄進來濕潤了他的臉頰。他背對着傅寧溪沒有說話,傅寧溪察覺到不對,驀的停下了彈鋼琴的手,房間頓時安靜。

“你……怎麽了?公司有什麽事嗎?”

邵景淮沒有回答,不知是在想些什麽。傅寧溪想了想,又問:“你的公司剛成立,應該很忙。如果沒有時間也沒事,反正以後我們總會有時間。蜜月再補就好了。”

“你不必處處順着我。”邵景淮終于開口,冷淡的聲音在這雨聲中陡然降了幾度溫。

“體諒你是應該的,我們以後是要過一輩子的。”

“寧溪,有件事我考慮了很久。”

“別說——”

傅寧溪突然緊張地站起來,因為太迅速太用力,膝蓋撞到了鋼琴,可是這樣的疼痛都不及她心內的害怕。她轉過來面對着邵景淮的背,努力微笑:“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不是嗎?”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想這麽早結婚。”

“你是不想這麽早結婚,還是不想……跟我結婚?”

邵景淮皺緊了每天,第一次沒有勇氣面對傅寧溪。他和傅寧溪以及傅遇津一同長大,兩家知根知底,娶傅寧溪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惜邵景淮對她說,始終沒有多少的愛意。就算傅遇津一直努力撮合他們,甚至最後成功讓兩家定下婚約,但邵景淮依然沒有心動的感覺。

這些年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目标前進,沒有過多的去想這個問題。直到突然被告知婚禮臨近,他才抽空去想了這關乎一輩子的事。

對傅寧溪,有一點他很确定,他不愛她。既然不愛,他就不會耽誤她一輩子。

“我不想耽誤你。”

“耽誤我?你沒有耽誤我,跟你結婚,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願望。”

“可是你應該知道,我從來都不喜歡你。”

邵景淮轉過頭,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沒有避開傅寧溪的眼神。

傅寧溪被他的直白驚到,她以為他會一輩子都不說,一輩子選擇沉默。就算是這樣,她也會願意,只要能在他身邊,無論是以何種方式,她都不會介意。

“我知道,可是景淮,你一開始不也是默認我們的婚事嗎?”

“我現在不想默認了。”

“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為什麽你一開始不說?請帖也發出去了,酒店也定了,現在反悔,我怎麽辦?你想過我怎麽辦嗎?”

“……對不起。”

“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你不喜歡我,你一直都不喜歡我。那你一開始就要反對啊,可是你默認了。既然默認,為什麽又不一直默認下去……”

傅寧溪崩潰地哭了,她從來都知道邵景淮心裏沒有她。他們不算在一起過,他沒有對她流露過屬于愛情的溫柔,她以為他們足夠親近,其實也不過像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他偏偏給了她一個最美好的夢境,如今又要用三言兩語去打破,她恨,她痛。她指着邵景淮的心髒處,淚眼朦胧地問他:“你這裏,到底有沒有心?你……有沒有心?”

邵景淮一動不動,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連視線都沒有停留在傅寧溪身上。

傅寧溪顫抖地放下自己的手,苦笑着掉下眼淚,說:“你沒有心,你從來都沒有。”

傅寧溪摔門而去的時候,邵景淮才全身失去力氣地靠到了鋼琴上。

其實他也會痛,只是他不想表現出來。傅寧溪就像他的家人,陪他走過了這麽多年,走過了青春年少。可是一個像妹妹的人,是無法成為他日後的妻子的。

就當他對不起傅寧溪,以後……她總會找到一個愛她的人。

窗外這場雨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大,交織成一個模糊轟隆隆的世界。

傅寧溪從車庫開走傅遇津的車,心痛到無法呼吸。

她瘋狂地在路上行駛,一百碼的車速,飄進來的雨絲與她臉上的眼淚融為一體。她打電話給傅遇津,哭着說:“哥,邵景淮悔婚了,我讨厭他,我恨他。”

彼時傅遇津正在開會,寥寥聽完傅寧溪的話後,只能先簡單安慰幾句:“你先別哭,我一會就回家,哥會幫你讨回公道的。”

傅遇津沒有聽出傅寧溪此刻的生無可戀,他挂了電話後,傅寧溪用力地踩下油門。

雨幕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打了馬賽克,她的車橫沖直撞,前方有一輛穩妥行駛着的黑色轎車,沒有來得及躲避她。

砰的一聲巨響,所有的一切淹沒在這場雨裏。

剛下車往回走的白以橙回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兩輛翻到的汽車,一個被甩出來半米遠的女人,還有她的哥哥和林恩……

白以橙的世界就是在這一刻傾覆的,見證了最慘烈的車禍現場,她差一點,也要被埋在那輛車下。

傅寧溪是當場就死亡的,邵景淮接到電話就趕赴現場,可是一切都已經太遲。

沒有系安全帶的傅寧溪從車裏甩出,立刻斷了氣。她以一個最不優雅的姿勢躺在地上,鮮血淋淋。曾經她是最有氣質的傅家小姐,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可是現在她卻只是蓋了一條深藍色的布,躺在最冰冷的地上。

世界從此靜音,邵景淮突然失去了走到傅寧溪身邊的勇氣。

沒有撐傘的他全身被淋濕,連心也被淋濕了。後悔,內疚,一下子席卷而來,差一點吞噬了他。他走不過去,甚至連見傅寧溪最後一面都不敢。

車禍現場另一邊,一個女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她拉着趕來的醫生護士求他們救救她的哥哥和朋友。

邵景淮目光呆滞地看着模糊的她,看着她趴在被救出來放到擔架上的兩個人身邊,看着她哭到沒力氣。邵景淮在想,如果他能有她的眼淚就好了,如果他能像她這樣為傅寧溪流一滴淚,也會好受一點。傅寧溪說的沒錯,他沒有心,連人最基本的七情六欲都沒有。

所以他根本沒有眼淚。

因為傅寧溪的突然死亡,邵景淮和她的婚約自然不複存在。知道真相的傅遇津因為妹妹的離世痛不欲生,後悔自己沒有第一時間趕到傅寧溪身邊。如果那時他能好好安慰她幾句,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傅家和邵家,從此一刀兩斷,分道揚镳。

從回憶中抽身,不知不覺邵景淮的心情很灰暗。

他知道那天他在事故現場看到的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就是白以橙,說起來,他曾經還羨慕過她。她的哥哥只是失去了一雙腿,朋友安然無恙,沒有經歷生離死別。而他,卻活生生失去了一個人。

命運這樣會戲弄人,誰曾想幾年之後他會和她以那樣的方式相遇。

白家不是簡單的人家,傅寧溪的車禍,讓并沒有多少交集的白家和傅家也不再打交道。他們之間是如何解決這件事的,邵景淮沒有參與,只知道這是兩家長輩之間的談判。

所以傅遇津和白以橙,絕對不可能有什麽結果。起碼白和睿,那個無辜地失去一雙腿的白家曾引以為傲的少年,怎麽樣都不會同意白以橙和傅遇津在一起。

可是即便邵景淮分析地如此透徹,他還是會想,那麽他呢?那麽他和白以橙,可能會被接受嗎?

這種想法不該有,邵景淮自嘲地搖搖頭,可并沒有就此離去。

白以橙還在海邊,經過前面那麽多次的意外,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深夜裏徘徊。他守着她,就像那一晚他跟着出租車送她回到家,看着房子燈亮他才離去。

白以橙在海邊站了很久,直到臉龐上的淚痕被海風吹幹。一顆心終于平靜了一點,她才回頭離去。

很晚了,這裏幾乎沒有出租車經過,白以橙想着如果有私家車經過,也可以試着揮揮手,也許能遇上好心的司機。

可是好幾分鐘過去了,都沒有一輛車經過。

邵景淮遠遠看着她,随後對司機說:“走吧。”

“是。”司機發動已經熄火的車,慢慢地往白以橙站的位置開去,那裏是離開這裏的必經之路。

白以橙終于看到一輛車經過,趕緊揮手。

司機向邵景淮詢問:“老板,前面……”

“停下帶她一程。”

司機把車停到白以橙面前,白以橙見停車了,急忙上前去詢問:“你好,你可以順路把我帶到市裏嗎?在有出租車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可以,這邊實在打不到車了。”

司機按邵景淮剛才說的點點頭,白以橙感激地說着謝謝,走到後座開門。她坐上了後座,關上車門才發覺,後座上還坐着一個人。

應該是運氣太好了,竟然又碰到了邵景淮。

司機重新開車,後座上的兩個人都未發聲。沉悶的氣氛像一張漁網緊緊包裹着他們倆,邵景淮能從忽明忽暗的燈光中看到白以橙削瘦的臉龐,以及還有點發紅的眼睛。

她甚至還帶有淚痕,剛才……她或許是哭了。

想到這,邵景淮就會想起那天白以橙的哭聲,好像是連同他的那份,都哭了出來。

白以橙保持沉默,轉頭看着車窗外,不發一聲。到市裏看到有出租車的地方後,白以橙叫停。

道謝,開門,下車,一氣呵成。

白以橙轉身就離去,邵景淮沒有叫住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淡淡地對司機說:“去酒店。”

聽到身後的車開走,白以橙才停住一直前行的腳步。

曾幾何時,她與邵景淮靠近,就會覺得呼吸困難。如今呼吸依舊困難,缺氧的感覺依舊存在,可是她卻得克制。克制自己的蠢蠢欲動,克制那噴薄的感情,克制自己還想要靠近他的心。

如果讓邵景淮知道她剛才還在因為他哭,那簡直要贻笑大方。

到市中心了就好打車了,白以橙很快就招了一輛出租車回酒店。

酒店大堂有幾個人在辦淩晨房,白以橙從旁邊走過,在電梯剛關上的時候按下了上去鍵。本以為要等這趟電梯重新下來,可沒想到電梯門重新打開了。

白以橙一擡頭就看到有些疲憊靠在電梯牆壁上的邵景淮,頓時覺得今天一天,命運都在跟她開玩笑。

吃飯遇到,回程遇到,現在連住酒店,都能遇到。

曾經她那麽千方百計地創造偶遇,如今不想偶遇,卻偏偏偶遇。

白以橙擡步走進電梯,看了一眼亮着的電梯樓層鍵,八樓,跟她的房間在同一層。她站在離他幾步遠的位置,占據了電梯最左側。

呼吸在這樣封閉的空間裏完全沒有流動,邵景淮微微站直了身子,擡手扯了一下襯衫領口的領帶,好像這樣能更好呼吸一點。

今天一天見面三次,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有老李在介紹他們時,白以橙說的那句“久仰”。

除此之外,再無二話。

電梯很快到達八樓,白以橙率先走出來,邵景淮緊随其後。

這樣的沉默,突然叫什麽想起他們第一次乘坐同一部電梯時的情景。那時他認為她是傅遇津的女人,一邊吊着傅遇津,一邊又到他這般耍手段博好感。他曾把她想的那樣不堪,低俗,庸俗。

而此刻他卻被這樣的一個女人占據心間。

白以橙走到自己的房門前,從随身的小包包裏掏房卡,但是掏了半天都沒掏出來,手一抖,整個包掉到了地上,裏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白以橙心情不怎麽好,彎身去撿起自己的包,然後一一撿起散落一地的東西。撿到最後一樣東西時,她才看到那張剛才怎麽都找不到的房卡。她伸手去撿,但卻被人搶先一步。

邵景淮從地上撿起房卡,修長的手臂伸至白以橙面前,把房卡遞給她。

他的手指纖細,白以橙看着那雙手很久,最後始終沒有接過房卡。

她說:“把房卡放回原處,我自己撿,不需要你幫忙。”

邵景淮促狹的眉眼眯了眯,甩手就把房卡放回剛才撿起來的地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白以橙。他就是處于一番好意,或許他剛才該理智一點,袖手旁觀便好。

“不需要我的幫忙,既然這麽有骨氣,那你起先在車上看到我的時候,就該下車。”

白以橙頓了一下,伸手撿起房卡就站起來與邵景淮對視,冷冷笑着:“看來我沒下車讓你很不爽。那這樣吧,滴水之恩該當湧泉相報,要我怎麽感謝你報答你?肉/償?”

邵景淮的眉毛一挑,單手支撐在了一邊牆壁上,把白以橙困在了自己懷裏。他略有點不屑地問:“肉/償?你有這個資本嗎?”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我有沒有這個資本?”

走廊昏暗的壁燈給他們之間平添了一絲暧昧的氣息,空氣變得灼熱起來,在鼻尖發燙。他們都嘴硬,都豎起了全身的刺要攻擊對方,但也把最柔弱的那一面悄無聲息地袒露在了彼此面前。

白以橙直直地看着邵景淮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深夜的海洋,波濤洶湧,暗藏星光。她不動,他也不動,兩人保持着這個姿勢許久,直到撩人的氣息環繞,直到人失去理智。

邵景淮低頭吻住白以橙的時候,白以橙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吻好像藏着許多情緒,他吻着她,沒有吮吸沒有撕咬,就只是四畔唇貼在一起,力道卻有些重。

兩人之間的立刻升溫,呼吸同這空氣一般灼熱暧昧。

白以橙最先反應過來,用力推開邵景淮,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邵景淮偏着頭,白皙的臉頰霎時顯現出五個清晰的手指印。他保持着被白以橙掌掴的動作,眼睛黑的看不到底。

白以橙也沒想到自己的第一反應會是打他一巴掌,她三秒後才回神自己做了些什麽。略有些慌亂地拿着手裏的房卡去開自己的房門,然後她跑進去,重重地關上了門。

一聲巨響,塵埃落定。邵景淮的臉頰這時才火辣辣地疼,可心髒,好像更疼。

為什麽會沒有理智,為什麽在剛才那樣的時刻,他會動情地低頭吻她?要知道他從來,從來沒有這樣對一個女人這樣做過,他沒親過任何人,包括傅寧溪。

邵景淮現在真的認識到,自己變了,因為白以橙,他變了。

酒店房間的浴室,白以橙泡在浴缸裏,大腦還是有些空白。

邵景淮竟然親了她,在兩人以為要劍拔弩張的時刻,他竟然親了她。他的唇畔那樣柔軟,像個深淵叫她不由自主地陷進去。可是當理智回來後,她卻動手打了他。

其實她想打的是自己,因為她不可遏制的,再一次動心了。

從浴缸裏出來,白以橙披上浴巾,站在鏡子面前撕下了額角貼着的創可貼。因為南熏受的傷根本沒有好,為了形象,她只能把劉海放下來一半,遮住傷口。

夜深人靜的時候,白以橙突然想找蘇奈說說話。

蘇奈接電話的時候,白以橙正好躺到了自己床上,她問:“睡了嗎?”

“沒呢,我在醫院。”蘇奈的聲音一聽就很疲憊,白以橙登時緊張起來。

“醫院?你怎麽了?還是貝貝?”

“貝貝又發燒了,我馬上送來急診,現在她在急診病房睡着了。”

“你還好吧?醫藥費夠不夠,不夠我現在打錢給你。”

“以橙——”

蘇奈疲憊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接下去說自己想說的話:“不用了,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有一點事想問你,你可以如實回答我嗎?”

“嗯。”

“那位傅先生,是不是在追你?”

“你是說傅遇津嗎?我已經明示暗示過了,他應該也會懂我的意思,不會再繼續下去。”

“那也就是說……我明白了。以橙,我從來沒有幹涉過你的感情,可是這一次,我只想說,傅遇津不行。”

從未幹涉白以橙感情上的事的蘇奈突然這麽說,讓白以橙覺得很奇怪。

“怎麽了,你跟傅遇津認識?還是你知道了一些什麽事?”

“我跟他不認識,也不知道他的事。只是憑直覺,他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傷,所以——”

“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對他沒興趣,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他怎麽樣。可是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沒有,我很好,只是貝貝的身體最近有些差,我有些情緒上的波動。我很怕那年的事情再來一遍,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不能再失去第二個。”

貝貝是雙胞胎,她本來有一個姐姐。自那個孩子還未滿月就夭折後,蘇奈幾乎再沒提過那個孩子。今天突然提起來,讓白以橙敏感地感覺到,蘇奈必定遇到了什麽事。

“奈奈,你別太累了。先睡一會吧,有什麽事,等我回去一起面對。”

“不知為何,這兩天我總想起還是學生時期的我們。那個時候我們多年輕啊,你哥追林恩,吃遍了a市所有的夜宵攤,我和你總拼命撮合,可林恩只想着早點回寝室背馬克思。後來你哥和林恩出事,我又多麽慶幸你可以幸免。那是我覺得上天最仁慈的時候,你哥和林恩都撿回了一條命。”

白以橙緊緊握着手機,回憶紛至沓來。

那一年的春夏交替,梅雨淅瀝。

白以橙為了撮合白和睿和林恩,特地在周末的時候把林恩叫到自己家裏吃飯。老爺子看林恩看的樂呵呵的,林恩文靜安靜,跟白以橙完全不同的性格,以後家裏也不會太吵鬧。

他破天荒地給林恩夾了很多菜,又說了很多白和睿小時候的事,害白和睿難得臉紅。

吃過午飯,白以橙提出讓白和睿開車去外面新建的公園看看,中途時候找了個借口撐着傘下了車。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一刻發生的,白以橙轉身沒有走幾步,就聽到身後的巨響。再回頭的時候,她的哥哥和林恩已經被壓在了倒翻的汽車底下。而離他們不遠處,一個女人以一個觸目驚心的姿勢躺在地上,鮮血淋漓。

鮮血順在雨水裏,緩緩流至白以橙的腳邊,她的雙腿害怕地顫抖,一點力氣都沒有。

白以橙知道,她看到了一個人的死亡,也看到了汽車底下白和睿和林恩的求生。她丢下雨傘,沖到翻到的汽車邊,想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救出白和睿和林恩。可是她摳破了雙手,卻仍然沒有用。

白以橙第一次嘗到了絕望,她能看到白和睿緊緊抱着林恩,能看到林恩已經昏迷,而白和睿還虛弱地睜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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