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醋哪有不吃的,強撐罷了.
紀喬在地上蹲了一會兒,站起來的時候眼睛有點紅。
他閑不下來,又機械地整理櫃子。
房間很小,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櫃子,中間的空隙連床頭櫃都放不下。紀喬用一個塑料凳代替。
他衣服不多,洗得勤快,幾套換着穿。很多T恤領口微微變形,許多人說貴的衣服版型好,比如紀喬身上這件商場打折款。
版型好不好不知道,紀喬覺得為了見前男友一面花錢當冤大頭,結果還沒被看上,臊得慌。
衣櫃最裏頭,有一包塑料袋包着的藍白校服。
他自小是個學渣,紀梅雲對工作很拼,對孩子卻沒有太高要求,紀喬一路學渣,險險考上高中。
紀梅雲都沒說什麽,只有一次,她心血來潮買了學霸三件套回來,分別是狀元用過的機讀筆,臺燈,穿過的校服,希望紀喬被學霸光環籠罩一波。
那校服都舊了,尺碼也不合适。紀喬委委屈屈地穿着它上學兩天,就收進了衣櫃底層。
這是紀梅雲最後一次給他買衣服,紀喬被趕出來時,貴的衣服通通不讓帶,只有這套毫無價值的校服,被恩賜放行。
怎麽會沒有價值呢?這件衣服上有紀梅雲少數的對兒子寄予的望子成龍祝福。
沒錢買衣服的時候,紀喬還經常穿這套,應聘時老被懷疑未成年。
紀喬拍了拍塑料袋,重新塞好,衣櫃邊一堆書赫然放着。
說了,他是個學渣,大學一畢業,教材全讓他賣了換錢。
他不愛看書。
但他又看了很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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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中醫養腎寶典》、《科學指導養腎》、《男性補腎大全》、《腎內科》……有他花錢在二手網站買的,也有他畢業季去醫學院撿的。
看這麽多有什麽用,又輪不到他關心,自我感動罷了。
紀喬撿起一本,想把它也扔到廢品堆裏。
《中醫養腎寶典》沉甸甸的,紀喬想起自己如何如獲至寶地在書上圈圈畫畫,怎麽泡茶,怎麽按摩……假如他高三這麽勤快,給他補課的裴正一定很欣慰。
捏着書脊的手指緊了緊,指腹捏得發白。
紀喬沒出息地把養身寶典放回去,倒在床上閉上眼睛。
翌日七點,紀喬被夢吓醒的,腦門全是涔涔汗意。
他摸到床邊椅子上的水杯,過夜水已經冰涼,咽進喉嚨流經肺腑時給劇烈跳動的心髒帶去一陣涼意。
紀喬偶爾會夢見裴正躺在手術臺上的畫面,每次以一點甜蜜的往事開頭,以冰冷的手術刀結束。這回多了一點尾巴——他還夢見了裴正拒絕跟他結婚,說他異想天開。
在床上坐了會兒,紀喬解鎖手機,發現昨晚房東太太回去後還給他發了一條長長的語音。
【小紀啊,我把你的微信推送過去了,我跟你說,這回這小夥子真不錯,程序員,月薪兩萬,一米八高,家裏也說好了,同意他找個男人。人也老實,不愛花錢,不會搞什麽年輕人的浪漫,但絕對适合過日子。】
“……”紀喬一臉懵地想了會兒,昨晚房東太太好像是跟他說了點什麽,他沒聽清就亂點頭。
原來是相親嗎?
難怪上星期房東太太旁敲側擊地問他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微信顯示他有個新朋友待通過。
“……”
紀喬硬着頭皮點了通過,想跟人好好道個歉,正組織語言呢,對方顯然也很早起,比他更快地發了一段話過來。
-你好,我叫趙明博,基本信息阿姨介紹過了,有什麽要補充的你可以提。今天周日,要不要約出來見一面?
紀喬撓了撓額頭,編輯:“對不起……”
-趙明博:出來看早場電影怎麽樣?我一直想找人看《遠征風暴》,但是約不到人。
不愧是程序員,打字速度快得紀喬沒話說。
紀喬:“很抱歉,房東太太誤會了,我目前的狀态不适合相親。”
趙明博:“那當個朋友也行,難得你周日起這麽早,要是有時間,正好可以看八點半的電影場次。”
對方解釋最近火爆的4d電影《遠征風暴》,只有早上的場次比較便宜,其他時間段都65起。他一直想找人一起看,但是大家都起不來。
紀喬懂了,房東太太說的不愛花錢,就是比較節省。擱五年前,紀喬不能理解,現在他太能共情了——明明能省一些錢,為什麽不呢?
紀喬對自己鬧的烏龍也比較抱歉,遂答應陪他看電影。
昨晚沒洗澡,一通洗漱加上趕公交,險些趕不上。
影院門口,站着一個一米八多的青年,五官周正,肩背寬闊,第一眼給人老實巴交的印象。
“你是紀喬?”趙明博眼裏閃過一絲驚豔,不可置信地看着走近他的人。
紀喬自帶水杯,裏面泡了一些枸杞,他看着趙明博手裏也是枸杞泡紅棗,感到很巧:“你好,我是。”
趙明博耿直道:“我自帶水,給你買了一瓶冰可樂。”
紀喬接過來:“謝謝。”
趙明博不好意思地說:“你是第一個到現在還這麽禮貌的。”
上一個相親對象,在電影院門口看見他自帶保溫杯,就一臉嫌棄地走了。
紀喬生怕自己給趙明博造成錯誤的相親導向:“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以前……追喜歡的人,花幾萬不眨眼的。”
趙明博吃驚:“你還用追人?”
紀喬:“用啊,他很優秀。”
趙明博想象了一下,想象不出得有多優秀,便問:“追到了嗎?”
紀喬:“追到了。”
但是因為花錢任性犯了一個大錯。
紀喬提及過往明顯低落,趙明博默契地不追問,兩人又聊了兩句,交流省錢心得,摳兄摳弟,氣氛快活。
紀喬這五年娛樂活動幾乎沒有,更沒進過5D廳。他不知道電影院的椅子會轉圈,會毆打顧客。
他昨天送了一天外賣,加上為了保單跑來跑去,本來就腿酸,好家夥,現在腰背也開始疼。
他擰開可樂壓驚,瓶蓋一旋開,被上下震動搖晃的汽水呲地一聲噴出來。
恰好椅背又開始新一輪的捶打後背,紀喬手沒拿穩,可樂淋透了胸前。
趙明博注意到這邊,從背包裏拿出紙巾:“快擦擦。”
紀喬擦了擦臉和脖子,看着衣服有些犯難:“我去衛生間。”
他穿的是白T,被可樂潑了非常明顯,褲子裆部也有一些,紀喬打算給趙明博發個消息,自己先回去。
趙明博也跟着出去,一臉歉意道:“你好像不太喜歡看電影。你在這等我,我去樓下給你買套衣服。”
“不用不用!商場的衣服太貴了。”
趙明博:“那我給你開間鐘點房,你搓一下,然後再用吹風機吹幹。”
紀喬又要拒絕,趙明博嚴肅道:“你別真把我當鐵公雞,省下的錢要花在刀刃上。”
紀喬:“好吧。”
鐘點房終歸要比衣服便宜一些。
商場最上面幾層都是酒店,檔次不同,他們選了個最便宜的鐘點房,紀喬換上浴袍,彎腰在洗手池搓衣服,擰幹了拿出來吹。
趙明博等得無聊,突發奇想:“我去洗個澡,你要不要也洗個頭?”
就洗個衣服,對不起這鐘點房費。
紀喬十分理解:“好。”
等趙明博洗完澡出來,紀喬也吹幹了衣服。兩人退了房,并排站在走廊等電梯。
現在才九點半,吃午飯太早。
兩個摳門朋友都不打算在商場吃午飯。
趙明博說他知道一個很實惠的批發市場,問紀喬要不要去。
紀喬想了下,嗯,是時候批發一些生活用品,便道:“那麻煩你給我當個苦力了,中午我做飯。”
趙明博又是驚奇,像紀喬這樣的人居然還會做飯,“下次剪頭發找我,我自學了理發技能。”
說話間,電梯門叮一聲開了。
趙明博憨憨道:“能認識你真好,你這樣的相親對象真難得。”
他有很多朋友,但像紀喬這樣能省到一塊去的沒有,跟志同道合的人出門就是開心。
紀喬覺得趙明博也挺難得的,點點頭道:“你也很好。”
正要走進電梯,紀喬突然覺得有人盯着他,一擡眸,怔住。
是裴正。
腳下仿若生了根,紀喬沒想過昨天之後會再見面,他都已經決定把保單賣了,裴正怎麽又出現,讓他覺得委屈又動搖。
趙明博杵了杵紀喬的胳膊:“別愣着。”
紀喬回神,擡腳走到電梯靠右的角落,趙明博後一步進來,體貼地站在紀喬和陌生人之間,然後按了電梯按鈕。
電梯門光可鑒人,清晰映着幾人的站位,紀喬垂着眼站在離裴多律最遠的位置,像完全的陌生人。
裴多律目光久久地落在電梯按鈕上,紀喬剛才從7層進來的,而按鍵7這裏,分明标着一家快捷酒店。
進電梯前在說什麽?相親?
裴多律臉色一黑。
紀喬繃直了身體,緊緊攥着拳頭,怕自己一松懈下來,就會想耍賴,讓裴正再考慮考慮。
交往時,裴正不願意做的事情,只要他多磨兩句,提第二次時,裴正就會答應了。
紀喬深吸一口氣,讓腦子清醒一點,不要抱有幻想。
可是當裴正站在他面前,紀喬就會生出很多前沖的勇氣,說白了就是死皮賴臉。
他暗暗瞥了一眼裴正的鞋尖,長度合适的西裝褲正好在皮鞋上折了半折,交往時兩人都是學生,他從來沒見過裴正西裝革履的樣子。
這些年也不知道穿給了誰看。
他只能偷偷看。
如果他再展示一些五年前沒有的優點,裴正會不會心動?
他現在很會照顧人,還會補腎。
紀喬舔了舔唇,低聲道:“我現在很會做飯。”
裴多律眼睛比耳朵更早一步發現紀喬開口,他抿了下唇,喉結微動。
趙明博搶先出聲:“那我中午可有口福了。”
“……”
裴多律臉黑三度。
不是跟他說話。
随時關注老板的秘書先生,驚訝地發現,裴總好像被空氣氣到了一樣。
紀喬道:“我會煲湯,甲魚枸杞百合湯,清炖羊蠍湯,蓮藕紅豆鴿子湯……”
假的。
他只是會背很多補腎大全的菜譜,因為他沒有太多錢買貴食材,煲了又沒有人喝。
趙明博贊嘆地說:“太麻煩了,中午随便做一點就行。”
“紀喬,能跟你結婚的太幸福了!”
紀喬高度評價趙明博幫他歸納的中心思想。
所以,裴正有沒有一點點心動?
紀喬目光從裴正的鞋面上移,猛地觸到了他比閻王爺還黑的臉色。
他心裏一跳,只是跟他一個電梯臉色就這麽差?
叮——一樓到了。
沒戲了,裴正不會再為他的任性買單。
電梯門打開,趙明博率先走出去,紀喬腳步遲緩地跟在後面,好像被車輪碾了一樣行動不便。
空氣随開關門流動起來,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裹着一絲濕漉漉。
明顯是剛洗完澡特有的效果。
趙明博身上有。
紀喬身上也有。
他們一起從早晨九點半的酒店出來。
秘書震撼地發現,他家自律、冷淡、沉穩自持的總裁,突然給他一種精神世界不太穩定要徒手拆電梯的感覺。
他們要去負二層的車庫,但裴總現在的低氣壓,能把下面的輪胎全爆了。
秘書細品了一下,像那個:人哪有不瘋的,強撐罷了.jpg
趙明博慚愧道:“我真不該選這裏。”
紀喬好像被電影院的椅子打得有點蔫了。
紀喬餘光看着電梯門合上,死了心:“沒事。”
他和趙明博去批發市場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再買了一些菜。
紀喬做了兩菜一湯,答謝趙明博的電影,雖然他倆都沒看完。
一頓飯算是奠定了友情。
王猛睡到中午才醒,果斷拿筷子加入,以前中午紀喬都在外面送外賣,哪裏會做飯,又蹭到了一頓。
吃完午飯,送走趙明博,紀喬今天沒有心情打工,收拾了一下,遠遠聽見收廢品三輪車的喇叭聲,把昨晚捆好的廢紙盒拿下去賣。
收廢品的老大爺跟紀喬是熟人了,都不用稱斤,拎起紙盒一掄,扔到了三輪車最上頭,從兜裏掏出三枚硬幣:“最近廢紙降價了,五毛一斤。”
“好。”紀喬伸出手,接過三元硬幣,緊緊攥在了手心。
半晌,大爺的三輪車都不見了影子,紀喬慢慢攤開手掌,垂下眸子,硬幣反面的花紋印在了他掌心。
他的十萬,他的兩百萬,最終只能夾在廢品裏,換來三個硬幣。
他送別了一場長達五年的夢。
紀喬慢慢走回樓上,迫切想要睡一場,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來電。
“喂。”
————
裴多律來海市并非出差,而是打算在這邊擴展業務,他接手爛尾樓解決海市政府心頭大患,必然要從其他方面的合作裏得到補償。
初期總是很忙,恨不得住公司,秘書幫他在這邊買了一個大平層,昨晚去郊區他還是選擇直接住更近的酒店,省十分鐘都能多開一個會。
但今天早上,裴多律坐在辦公桌前,整整兩個小時,一言不發,桌上文件邊兒都沒動。
最終,他拿起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輸入,紀喬昨晚只報了一次電話號碼,他竟然記得一字不落。
屏幕跳出完整撥號,下方一行小字提醒“該號碼被多人标記為外賣”。
裴多律瞬間體會到心慌,記錯了?怎麽會是外賣?
幸好,下一刻電話被接起,裏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喂?”
裴多律按着實木辦公桌的邊緣,屏息冷靜道:“你說保單有兩百萬?”
“我正好想提前結清房貸,做新的抵押。”
紀喬愣了許久,好像被什麽打懵了,過了半分鐘,才道:“我把保單當廢賣了。”
他來晚了?
裴多律心一沉,閉了閉眼,難堪而不體面地追問:“什麽時候賣的?賣給哪個廢品站?”
紀喬:“門口三輪車,四十分鐘前。”
裴多律站起來,找到車鑰匙:“只要沒銷毀就來得及,你知不知道他平時走哪條路線收廢品?”
紀喬想了想,着急道:“他應該往金華小區那邊去了,我馬上去追。”
裴多律稍稍冷靜:“你不要急,在原地等我。”
紀喬自然不肯,裴正都答應跟他結婚了,他難道還能看着三輪越走越遠嗎?
“我先去。”
裴多律:“聽話。”
紀喬:“哦。”
裴多律親自開車,先去接了紀喬,兩人也顧不上分手的龃龉,仿若丢了孩子的粗心大意離婚夫妻,心急如焚地沿路尋找,甚至想報警。
“前面有一輛三輪車,是不是?”
紀喬睜大眼睛仔細辨認:“不是,今早的大爺三輪車後面有挂一段彩繩。”
裴多律繼續開車往前,過了金華小區,依舊不見蹤影。
紀喬揉了揉臉,懊惱得想哭。為什麽不能再等等呢?裴正第二次就會答應了!
裴多律餘光看見紀喬的表情,眼神晦澀不明。
就算沒有保單……
“那裏!”紀喬突然驚呼,“大爺!”
不知不覺他們來到海市的城中村,這裏房屋布局混亂,你朝南我朝北,多占一寸是一寸,馬路狹小,只能通過一輛車,亂停的電動車又占去三分之一。
大爺的三輪車左扭右擺地穿梭過去,裴總的大奔卻有些難度。
“車裏等我。”
眼見三輪車在盡頭又要拐彎,裴多律果斷熄火,單手解安全帶,推車門,棄車追了上去。
紀喬跟着下車,完全追不上,只能氣喘籲籲地撿起半途被裴正嫌礙事扔掉的西裝外套,裏頭甚至還有錢夾和手機。
“……”
兩百萬真的很多嗎?
作者有話要說:
兩百萬很多嗎?兩百萬很多嗎?裴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