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藍曲靜随藍家人一同到蘭陵參加金淩的滿月宴,她一個月未見江厭離,到了便去找她。
“聽說我生完孩子第二天你就急匆匆走了,可是有什麽急事?”江厭離問藍曲靜。
“嗯,是有點事兒。”藍曲靜的臉紅了紅,“等過段時間我再同你講。”
“還挺神秘。”江厭離笑道,“說起來都這個時辰了,阿羨怎麽還沒到?”江厭離望着屋外,有些着急。
“大概是路上耽擱了吧,你別急,也許馬上就到了。”
剛說完,噩耗便接踵而至。
夷陵老祖魏無羨在窮奇道縱鬼将軍溫寧殺了金家少宗主金子軒。
那一刻,江厭離的天,塌了。
各大家族再次聚首金麟臺,商讨誅殺溫室餘孽、讨伐魏無羨一事。此時江厭離還在悲痛中緩不過神,江澄又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不擺出一副誓死與魏無羨對抗到底的姿态。
藍曲靜看得心疼。
雖然後來溫情溫寧主動到金麟臺來請罪,但衆人并不願就此放過魏無羨。畢竟,他們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搶奪陰虎符的機會。
因藍曲靜一直在金麟臺陪着江厭離,誓師大會前的最後一次清談會,她也受邀參加了。藍曲靜看着這些人一個個道貌岸然的樣子,諷刺地笑了笑,起身離席。
“藍先生,你們藍家的小輩,架子可越來越大了,先是藍忘機,現在又來了個藍曲靜,這是不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裏啊。”姚宗主在一旁陰陽怪氣地。他還記恨着百鳳山的那一出呢。
藍啓仁雖古板,但沒有棄女兒向着外人的道理,因此,他只端坐着不說話。
藍曦臣見狀笑道:“小妹與小金夫人是閨中好友,一直很擔心她,此刻大概是去看她了。本來,這些場合也無需她到場。”
“話不是這麽說的,誰不知道玉華仙子一曲‘破震’專克魏無羨招來的邪祟。以後在戰場上,她可是要出力的。”另一名家主說。
“這……”私心講,藍曦臣并不想妹妹摻和這些事。這和攻打溫氏不一樣,那是為了大義。如今,在座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大家心知肚明。藍家作為四大家族之一必須做出一副姿态來,但這并不意味着,就被這群人綁死了,吃定了。
還沒走多遠的藍曲靜,将這些話盡數收入耳中。邁出去的腳,又調轉方向折了回來。
“江宗主。”
“嗯?”江澄聽到藍曲靜又回來叫他,用眼神詢問她何事。
“關于令姐的身體,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
“現在嗎?”江澄一愣。
“就現在。”藍曲靜板着臉說道。
“沁兒!”藍啓仁覺得女兒的行為已經有違藍氏規矩了,所以厲聲提醒她。
“玉華仙子,我們這裏還在商量事情。這事與江宗主也有很大關系,您看是不是稍後再……”金光瑤在一旁柔聲勸道。
“那就看,是魏無羨重要,還是江家姐姐重要了。”藍曲靜看着自己佩劍上的劍穗,随意地說道。
“當然是我阿姐重要。”江澄立刻起身走向藍曲靜。
藍曲靜轉身再次往外走,邊走邊高聲說道:“我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你們的事,我沒興趣,也不參與!”
“以前的清談會,他們也那樣對你?”在去江厭離那裏的路上,藍曲靜問江澄。
“這都算輕的了。”江澄無所謂地勾了勾唇,“在他們眼裏,我年歲小,脾氣暴躁,禁不住激。他們以為這樣,就能牽着我的鼻子走,讓我到前面去給他們沖鋒陷陣,沒準心裏還在嘲笑,‘看,自己養的狗都看不好,咬了主人不說,還要我們這些外人去幫忙打狗!’呵。”
藍曲靜見他這幅樣子,握住了他的手。
“江澄……”
“我沒事,”江澄緊緊地回握住,“我心裏有數。”
“這次你是不是必須得去?”
“逃不了。而且魏無羨害得阿姐這麽傷心,我必須得去教訓教訓她。我阿姐這,就拜托你照顧了。”
“嗯,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厭離姐姐,不會讓她有事的!”
很快,各大家族趕往不夜天城,召開誓師大會。藍曲靜任憑藍啓仁如何勸說,就是不去。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大概是因為靈堂的香火氣太重,一進來,藍曲靜就覺得有些胸悶不适。她念了兩遍滌神咒,将不适往下壓了壓,然後陪在江厭離身邊,默默守着她。
一旁的金夫人哭得肝腸寸斷。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世上沒有幾個母親能承受這種傷痛,藍曲靜很理解。然而對比已經哭不出來呆呆跪在那裏的江厭離,藍曲靜覺得,她才是更需要關注的。都憋在心裏,反而會将人憋壞了。
因情緒快要崩潰而找理由出去的金夫人發現了魏無羨的身影,大叫着讓人來抓。江厭離這才有了一絲反應。她趕忙跑出去,卻也只來得及見到一個背影。
一場混亂匆匆來又匆匆去,已經暈過去的金夫人被扶下去休息了,江厭離又回到靈堂前跪下。
不知是不是剛才起的太猛,藍曲靜覺得有些惡心。那股子不适,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了。
吐在靈堂裏太失禮,她快走了兩步,出了靈堂,想找個合适的地方。可還沒走幾步,就忍不住扶着身邊的一顆樹嘔了起來。她最近胃口不好,再加上好朋友突逢變故,她也沒怎麽吃過東西,嘔了半天,什麽都沒有,卻更加難受。
藍曲靜覺得自己很不對。
自己把脈是不準的,她也不能給自己瞧瞧到底是怎麽了。
這時,兩名侍女遠遠走過,邊走還邊說着金淩小公子真可憐,這麽小的孩子剛出生就沒了父親之類的話。突然,藍曲靜想到了什麽,随即,她又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得不知所措。
難道,自己懷孕了嗎?
這諸般表現,怎麽看怎麽像是懷孕才有的反應。
她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小腹。
會是嗎?這裏邊會有一個小生命嗎?
此時的她又欣喜又焦慮,欣喜的是,她可能有了江澄的孩子,他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焦慮的是,這件事若是被父親知曉了……
她也沒了主意。雖然知道現在時機不對,但她想問問江厭離的意見,她是江澄的姐姐,又是自己的好朋友,一定會幫自己一起想辦法的,沒準還能分散一些她傷心的注意力。
想到這,藍曲靜連忙整理了一下儀表,返回靈堂。卻發現江厭離不在,孩子在乳母手中。
“這位媽媽,厭離姐姐呢?”藍曲靜問那乳母。
“少夫人不是去找藍小姐了嗎?剛才她說不放心,要去看看,不是去找您?”
“找我?”藍曲靜疑惑,剛剛她走的并不遠,若是找她,從靈堂出來沒幾步就能輕易地看見她。沒有理由遇不到。難道……
“難道她去找魏無羨了?!”想到這種可能,藍曲靜突然有些心焦,她也說不上為什麽,雖然明知魏無羨是不可能傷害江厭離的,可她的心還是沒由來的突突。
不敢再耽擱,藍曲靜直接禦劍去找。
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
看着江澄抱着江厭離的屍體坐在戰場中央,明明周邊那樣雜亂,卻讓人覺得他無比孤獨。藍曲靜收了佩劍一步步走到他們姐弟身邊,單膝跪下。
“江澄。”藍曲靜喚他。
“你不是說你會照顧她嗎?你不是說你一定不會讓她有事的嗎?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江澄的眼淚不停地滑落。
“江澄,對不起,我……”
“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你還我阿姐,我要我的阿姐!”
“江澄!”藍曲靜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就在這時,一團黑色的陰靈攻了過來,藍曲靜連忙招出自己的霓裳回擊。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怨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一點也不給人留有餘地。藍曲靜一面要護着江澄,一面又擔心會傷到腹中不知是否已經存在的孩子,顯得有些左支右绌。
突然,江澄起身拔出三毒刺向已經失控的魏無羨。藍曲靜看到這一幕連忙徒手抓住了江澄的劍鋒。
“別攔我,我要殺了他,讓我殺了他!”
“江澄!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怎麽冷靜!藍湛護着他,連你也要護着他嗎!原來你們都是一夥的,我阿姐死了,都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說着,江澄也不管是不是會傷到藍曲靜,直接從她手中抽出劍來,想要再次攻向魏無羨。
“江澄!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你們是兄弟啊!”藍曲靜将人攔腰抱住,讓他不要沖動。
“兄弟?”江澄死灰一樣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一把揮開藍曲靜,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江澄!”藍曲靜看到自己喚不回江澄,一口血忍不住噴了出來。
“師姐!你沒事吧!”一名藍氏弟子無意間看到藍曲靜吐血,上前詢問。
藍曲靜搖搖頭,跟他說:“幫我守好江姑娘的屍首,交給江氏的人。”說完,她也顧不上手上還留着血的傷口。飛到了半空,彈起了霓裳。
有了藍曲靜的加入,周邊的陰靈怨氣很快被消除幹淨,大概是操控它們的主人未再發出指令,他們也沒那麽兇悍了。藍曦臣看到自己妹妹出現在這,嘴角、手上都是血跡,吓了一大跳。
“小妹,你怎麽了?”說着就要幫她把脈。
藍曲靜現在毫無準備,怕被兄長發現端倪,不敢讓他把脈,連忙把手藏到身後。
“沒事的大哥,我歇一歇就好了。”
“後邊的事就交給我吧,你快回去休息。”
“嗯。”
強撐着最後一點力氣,藍曲靜回到了蓮室。她必須馬上将身體調理好才行。如今她似乎能感覺到,她的丹田處有一絲單獨的生機在流動。所以,她不能有事,孩子也不能。
因為想在顯懷前解決這件事,藍曲靜只修養了兩日。一出蓮室,她立刻找到參與了誓師大會的自家修士,詢問有沒有江澄的後續消息,當時她體力不支,并沒有堅持到最後,江澄又去追魏無羨,她很擔心。結果卻聽到了夷陵老祖死在了雲夢小江宗主的手裏,屍首無存、神魂俱滅的消息。
藍曲靜不敢再耽擱,即刻趕往雲夢。她現在只想第一時間見到他,向他道歉,安慰他,并且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不是孤零零的在這世上。
可是,她卻高估了自己。
“藍姑娘,宗主在祠堂祭奠我家大師姐,誰也不見。”江家的一位弟子進去通報後,回來對藍曲靜說。
“那我就在外邊等一等吧。勞煩合适的時候,再幫我通報一聲。”藍曲靜說。
那弟子卻不敢應。他們宗主從誓師大會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祠堂裏,不許人打擾。為藍曲靜通傳他就差點挨了鞭子。
可他沒想到,藍曲靜說等,就真的一直在等,眼見一天一夜過去,早上的時候出來再看,那弟子覺得這藍姑娘連姿勢都沒有變過。藍氏的自制力可真可怕。
如今藍曲靜雖然已經是赫赫有名的玉華仙子,但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看着她這副樣子,那弟子實在不忍心,硬着頭皮又去通報了一次。結果只聽到祠堂裏頭什麽東西砸到了門上,自家宗主連個字都沒有說,态度顯而易見。
弟子只能出來對藍曲靜搖搖頭。
藍曲靜也不再說話,就站在那裏。
眼看三天三夜過去,藍曲靜還是不動,這弟子不敢通報,另一個卻有點心軟。
“要不我去試試吧。”
“有勞。”藍曲靜這幾日滴水未進,嗓子都有些啞了。
然而這一次,不只是在封閉的祠堂裏傳出家具碎裂的聲音,更是伴着江澄的怒吼:“不見不見,誰也不見,讓他滾!”
折返的弟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幾度張嘴,卻又不知如何說出口。
“無妨,你說。”藍曲靜示意。
“宗主說,讓您滾……”最後一個字幾乎被咽下去了,但藍曲靜還是覺得自己聽的很清楚。她怔了怔,沒有說話。
弟子勸她:“藍姑娘,不如你先回去吧,等過幾日……”
這話那弟子自己說着都沒底氣。聽聞當日是這位藍姑娘失信,沒有守好大師姐才讓她誤入戰場喪命的,被宗主遷怒記恨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可是宗主最親的親人了。
“不必了,多謝。”
那弟子胡思亂想之際聽到藍曲靜這樣說。
接着,藍曲靜打開自己的乾坤袋,拿出一只檀木匣子交到江氏弟子手中,說:“麻煩你幫我把這個還給江宗主。”
說完,藍曲靜拜謝一番,招出佩劍轉身回了姑蘇,剛到山門口,還未來得及收劍,就一頭栽到了地上。
“宗主,曲靜師姐在山門外暈倒了。”
“什麽?!”
藍曦臣聽到這個消息連忙趕了出來,将人抱回了蓮室,就在他給藍曲靜把脈時,藍啓仁聽到消息也過來了。
“怎麽了,沁兒沒事吧?”
“叔父!”
藍啓仁的到來似乎驚到了藍曦臣。
這可不正常。
“到底怎麽了?!”
“這……”藍曦臣有些猶豫。
“快說!”
此時屋裏并沒有人,但藍曦臣還是下了一層結界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小妹她懷了身孕,已經一個多月了。”
“什麽!”藍啓仁震驚不已。
藍曲靜醒來後發現藍曦臣守在旁邊,一副十分擔憂的模樣,她啞着嗓子問:“大哥,我怎麽了?”
“你暈倒了。”
藍曦臣剛回答完,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說!孩子是誰的?!”
藍曲靜這才發現自己的父親也在。
“父親!”藍曲靜趕忙的起身,跪到地上。
“快說!”藍啓仁簡直怒發沖冠。
“父親,這件事是我酒後誤事,與他人無關,孩子的父親并不知曉此事,也沒有必要讓他知曉。”
“怎麽,他還能不要你們不成?!”藍啓仁逼問道。
藍曲靜卻不說話。
“叔父,還是讓小妹先起來吧,如今她身子虛弱,一直跪着會受不住的。算算日子,這孩子怕是誓師大會前就有了,當時小妹還受了傷,這可都對胎兒有影響啊!”
藍啓仁的眉頭一直緊皺着,最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般,走到藍曲靜面前又問了一次:“你說,孩子到底是誰的?!”見她不說話,藍啓仁又說道:“怎麽,難道孩子的父親不要你們,你還要護着他?!”
藍曲靜依舊不吭聲。
“好,既然你執意不說,那孩子和藍氏你只能選擇一個,把孩子打掉,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大不了我舍下這張老臉求你哥哥們養你一輩子。否則,你就離了藍家,我藍啓仁從此再無你這個女兒!”
“父親!”
“叔父!”
藍啓仁一甩衣袖轉過身,表示出自己的堅定。
藍曲靜以為自己不會哭,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最後,她摘下頭上的抹額放到一旁,慢慢俯下身叩首。
“爹,女兒不孝。”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這是他的骨肉,更是我的,我怎麽舍得。
這一叩持續了許久,藍曲靜才起身向門外走去,再無回頭。
整整七天,江澄在祠堂裏整整呆了七天的時間才走出來。弟子們見宗主出來,全都欣喜不已,趕忙給他倒水備飯。江澄接過弟子遞過來的茶杯,剛要坐下,就聽到有人跑進來說:“宗主,剛剛收到了藍氏的訃文。”
“訃文?誰的?”
“是藍家的玉華仙子。”
“你說誰?!”
江澄手裏的茶杯一下被他捏爆了,碎片都嵌進了肉裏,但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疼。
“玉華仙子。”那通報的弟子又說了一遍。
“怎麽會,她不是剛來過蓮花塢嗎?”一旁上了茶還未下去的弟子也很詫異,問道。
“對,當時還是我傳的話呢。”傳話的弟子說。
“你當時瞧着她可有不好?”江澄追問。
“除了臉色蒼白些并無其他,我還以為是她站了三天三夜不吃不眠累的呢!”
“你說她在外邊站了三天三夜?為什麽不告訴我?!”江澄怒喝。
“說了呀,我們說了三次呢,可每次您都不見,最後、最後……”
“最後什麽?”
“最後還說讓她滾。”
“我,我真這麽說的?”江澄好像此刻才感覺到疼痛般,手開始發抖。
“宗主,您當時傷心過度,神情恍惚間說錯了話也正常。您以為您只在祠堂待了一會,實際上是七天啊。”
弟子勸慰的話江澄已經聽不清了,在親人一個接一個離他而去後,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走了,甚至沒有一絲征兆、一點緩沖,他不懂,為什麽,為什麽大家都要離開他。
江澄搖晃着身體跌坐在地。
由于是藍家在室內女夭折,所以未舉辦葬禮,各家也只是送了奠儀祭品,并未到場,除了江澄。可江澄趕到雲深不知處的時候,藍家說人已經下葬了,他連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了。
江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雲夢的。到家後,他拿出藍曲靜塞給他的抹額,呆呆地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