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過去

康家胤一直在學校忙到除夕前一天才放假, 因為師兄師姐們家離得遠，過年票又特別難買，都陸陸續續提前回去了, 教授缺人手，只有他留下來幫忙。不過教授非常好，給他發了個三千塊的過年紅包，足夠他們過年了。

回家第一件事，兄妹三個抓緊時間去辦年貨，順便買新衣服。羅子钊也跟着一起來了, 順便還和康家胤買了一套情侶裝, 并約好了初一那天出去玩。

初一早上, 羅子钊出門拜年, 吃過午飯, 開車去接康家胤兄妹。他沒有提前打招呼，因為之前就約定好了，也知道康家胤肯定會在家等他過去的。

小區裏雖然人不多, 但是張燈結彩的，也頗有點年的味道。羅子钊步伐輕快，吹着口哨上了樓，康家門口貼着對聯和福字，雖然他有康家的鑰匙, 但還是擡手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開門的是康家慧, 她看見羅子钊，并不是情理中的喜悅, 而是露出了略微窘迫的神色：“钊哥。”

羅子钊說：“新年快樂！你哥呢？”

康家慧将他讓進去：“我哥出去了。”她的情緒不太高。

“去哪兒了？”羅子钊有些意外地說。

康家慧說：“他出去買藥了，阿骅也跟着去了。”

羅子钊大吃一驚：“你不舒服嗎？”

康家慧搖了搖頭，朝自己房間擡了擡下巴，壓低了聲音說：“我媽來了。他們去給她買藥了。”

這個答案讓羅子钊大吃了一驚，他腦海中浮出楊敏雪的模樣，上次見到好像還是高二剛搬到這裏來的時候，那次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這都過去了四年了吧，怎麽又來了？

“她來幹什麽？”羅子钊小聲地問。

康家慧再次搖頭：“不知道。看起來過得不太好，還生病了。”

羅子钊忍不住皺起眉頭，這算什麽事，過得不好就跑回來找兒女，把這裏當什麽了？避風港灣？有沒有搞錯！他在沙發上坐下來，這才注意到客廳裏有一個大箱子，上面還貼着航空公司的安檢标簽，應該是楊敏雪的。

康家慧此刻有點心煩意亂，大過年的，也沒想起來給羅子钊端杯熱茶，就那麽茫然地坐在一旁發呆。羅子钊也沒介意，料想她此刻也沒什麽心情招呼自己，便問：“她什麽時候到的？”

康家慧回過神來，小聲地說：“今天早上。我們剛吃了早飯，她就來了。我哥不想讓她進門，她就在門口哭，鄰居都過來看了，沒辦法，就讓她進來了。钊哥，怎麽辦，她會一直賴在這裏嗎？”她的小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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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子钊擡眼看着她，說：“別擔心，先看看情況再說。”被自己的子女嫌棄，做人也是失敗到一定程度了，不過也确實奇怪啊，這樣的女人，居然能生出三個這麽優秀出色的子女，真是俗話說的歹竹出好筍。

康家慧點點頭，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媽媽無情地抛棄他們離開，在哥哥的努力下，他們兄妹的生活總算一點點好轉起來，這個時候她又出現了，她的出現已經變得多餘，甚至還要破壞他們的平靜，所以無論如何也是沒辦法接受的，她真擔心她會賴在這裏不走。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康家胤兄弟才回來，見到羅子钊，康家胤眼中一亮，很快又暗淡下去，說：“你來了。”

“還能去看電影嗎？”羅子钊問，他買了下午三點場的電影票，打算看完電影在外面吃晚飯的，現在家裏來了不速之客，他有點擔心出不了門。

康家胤看着他，拿出手機看時間，說：“等我一下。”他說着拿着買回的藥進了家慧的房間，沒多久又出來倒了杯水進去，出來後說：“我們走吧，去看電影。”

“好啊！”康家骅對出去有些雀躍，他內心裏對楊敏雪有一種恐懼的情緒，因為上次回來她試圖帶走自己，這次回來，不知道又安的什麽心。

康家慧則有些遲疑：“讓她在家裏可以嗎？”

康家胤說：“沒什麽不可以，她不願意待就回去，外面那麽大，有的是地方。”

四個人出去看了電影，順便在外面吃了飯，整個過程中誰也沒有提起楊敏雪，只是在快吃完飯的時候，康家胤提出給她打了個包。羅子钊将他們送回家，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也跟着上了樓。

家裏亮着燈，楊敏雪已經起來了，光着腳抱着膝獨自坐在沙發上，她頭發有些淩亂，身上衣着也不怎麽講究，眼睛浮腫，形容憔悴，看起來老了不少，跟羅子钊第一次見她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人，以至于他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見到孩子們回來，楊敏雪的眼睛亮了起來，沒有人叫她，羅子钊都叫不出口阿姨。康家胤将手裏打包的飯放在茶幾上，說：“給你帶的外賣。”

楊敏雪放下腳，抹了一把淩亂的頭發，打開袋子準備吃飯。

幾個年輕人都站着，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康家胤說：“吃了飯就走吧，我們這裏沒有你住的地方。”

楊敏雪擡起眼看着大兒子，眼眶裏慢慢蓄上了眼淚，動了動嘴唇：“阿胤，媽媽錯了。”

“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早就說過了，我們也不是不認你，但現在這個家不需要你了，我能養活自己，也供得起阿慧和阿骅上學。你去過你自己的生活，等你老了，需要人贍養，贍養費我們都出，不會賴你的。但你現在想回來，對不起，我們都沒辦法接受。”康家胤的語氣十分冷漠。

楊敏雪的眼淚滾了下來，她也不擦，眼巴巴看着家慧和家骅：“阿慧，阿骅……”

家慧和家骅都扭過臉去不看她，他們對她的感情恨比愛更深，都不願意認她。

楊敏雪嗚嗚地哭了起來，最後竟埋首失聲痛哭起來。康家胤也不去安慰，拉着羅子钊進了自己的卧室，家慧和家骅也跟着進來了，四個人将門一關，總算得了一時清靜。

康家胤表面雖然不說什麽，但以羅子钊對他的了解，知道他的情緒已經在瀕臨爆發的邊緣了，他說：“要不今晚咱們出去玩吧。”

康家胤非常堅決地說：“不去！要走也是她走，今晚她必須走，這是我們的家。”

“她到底怎麽了？”羅子钊問。

康家胤說：“她嫁的那個老頭出車禍死了，她說她現在沒地方去了，跑回來找我們。把我們這裏當收容所呢。”

羅子钊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媽怎麽老碰上這樣的事：“那怎麽辦呢？”

“誰知道，反正不要來麻煩我們就行了。”康家胤冷哼了一聲，“你知道我為什麽恨她嗎？現在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放着好好的大學不念，跟了我爸，我外公外婆跟她斷絕了關系。結果我爸死了，除了三個拖油瓶，什麽都沒給她留。她跟我們說，她一趟超市，結果就一去不回，我們還以為她出事了，報警到處找。我們把家裏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喝了三天自來水，阿骅患上了急性腸炎。為了給他治病，家裏值錢的東西能當能賣的都當了賣了。我辍了學，去街上撿廢品換錢，就為了填飽肚子……”說到這裏，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家慧和家骅都忍不住哽咽了起來，那段時間是他們最不願意回想的噩夢，他們兄妹三個人，常常在停了電的漆黑夜晚，看着窗外璀璨的萬家燈火，躺在床上摸着咕咕響的空肚子，聞着別人家飄來的飯菜香……那種被這個世界遺忘的絕望他們再也不想去體會。

羅子钊聽到這裏，眼圈忍不住發紅，他從于佳青嘴裏聽過這段過往，遠沒有從康家胤嘴裏親口說出來這麽叫人震撼。所以楊敏雪是個完全讓人無法同情的女人，有手有腳，又上過大學，何以堕落至此？幹什麽養不活自己，何至于抛棄骨肉。

康家骅縮起脖子，臉上泛着淚光：“哥，我怕。”他想起了被人收養那段經歷。

康家胤擡手摸摸他的腦袋：“不怕，你現在都這麽大了，她也不能把你怎麽樣了。”

“我知道，但是我害怕她，我不想看到她。”康家骅說。

“她會走的，她要是賴着不走，咱們就去外面住。”康家胤說。

康家慧連忙問：“我們搬到哪裏去？”

康家胤看了看這間充滿了回憶的屋子，嘆息說：“房子多的是，把這個租出去，我們另外租套房子，她根本就找不到我們。”

屋子裏陷入了沉默，氛圍十分壓抑，明明是大過年的好日子，團圓卻變成了他們家最不讓人期待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敲響了，康家胤過去開了門，楊敏雪說：“我想跟你們談談。”

康家胤沒有拒絕，走了出來，家慧和家骅也都出來了，羅子钊想了想，還是留在了房間裏沒出來，畢竟這是他們母子的事，自己摻和不太好。

康家胤沒關門，羅子钊能隐約聽見他們在外面談話，一開始是楊敏雪的啜泣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提出來：“我想跟你們一起過完這個年，過了年我就走，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康家胤說：“我們陪你過年可以，但是你不能住在這裏，你自己去外面住酒店。”

“就不能讓我在這裏住幾天嗎？我想陪陪你們，給你們做幾頓飯。”楊敏雪央求說。

“你要做飯白天來做，晚上去酒店住，我給你訂酒店都行。”康家胤絲毫不讓步，将她完全當成了客人，不給她半點能回家的奢想。

楊敏雪眼睛含着淚花，看着大兒子：“阿胤，你不能這麽對媽媽。”

“你在這裏，我們都非常不自在。要不是這斬不斷的血緣關系，我們根本連見面的必要都沒有。不要逼我，你要是逼我，我們就搬走，讓你再也找不到我們。”康家胤非常堅決地說。

這話把楊敏雪震住了，如今她跟幾個兒女的牽絆，除了血緣，就是現在這套房子，如果他們搬走，她确實不知道去哪裏找他們，除非報警搜尋下落，然而就算是查到了，避而不見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這并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退讓了：“我走，我去外面住。我想搬回S市來住，你們還在上學吧，你們的學費以後由我來出，媽媽現在有錢了。”

“我們不需要你的錢。随便你住哪兒，只要不跟我們一起住就行。而且我們也不想跟你見面，沒事別來煩我們，阿慧和阿骅現在都在上高中，他們的學習非常緊張，你總來找我們，會影響他們的學習成績。”康家胤說。

楊敏雪用力點頭：“好，能留個聯系方式嗎？”

康家胤說：“我會把電話號碼給你，最多兩個月聯系一次，超過次數我不會接。”

楊敏雪當晚就離開了。康家慧将自己的被套床單全拆下來扔進了洗衣機裏，将屋子拖得幹幹淨淨的，噴上空氣清新劑，這才去睡覺。

羅子钊沒有回家去，他留了下來。這一晚康家胤跟他說了很多過去的事，羅子钊心疼得無以複加，将他緊緊摟在懷裏，他知道，雖然康家胤表面看起來很好，但那些曾經的傷痛一直埋在他心底，從未向人展示過，仿佛一個膿包，總會隐隐作痛，需要一個契機來戳破，将那些傷痛全都擠出，他才能真正康複。